有时候我也琢磨过,到底我是爱上了林强哪一点呢?想必不是他的出身,我没打算花他的钱,没打算享他的权,而事实上我很清楚钱也好权也罢,都不是他的,是他整个家族的,我贪恋不着,更没必要去贪恋。
那么,我莫不是就像个地道的圈儿内人士那般,纯粹是爱上了他再怎么冒傻气也阻挡不住的阳刚?还有偶尔体现出来的智慧与柔情?
也许吧。
但总之,那时候的我,竟然对自己和他之间就这么顺其自然又多少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展开来的关系,毫无排斥或是迟疑的念头。我在还能勉强称得上“青葱”的年纪里,就那么丝毫不带犹豫的看上了林强。
或者……那叫喜欢上了。
又或者……那叫爱上了。
我不敢大声讲自己喜欢上他了或是爱上他了,至少那时我不敢。
我不是怕吓着我自己,我是怕吓着他。要是真的把他吓跑了,或者退一步说,把他吓醒了,他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告诉我说刚才是梦里所为,都忘了吧九儿。那我该怎么办?我不死等什么呢?
于是,我最终什么都没说,我只是做了,把想说的话变成了实际行动的做了,然后我想,可能男人之间,也许就是不需要那么多言语的吧……
等着那个慌乱中掏兜找钥匙的家伙终于开了门,我刚迈进门槛,就听见院子外头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哟,车在这儿呢。强子回来啦,我还以为他今儿不回来了呢。”是川儿。
“那九儿肯定也回来了呗。哎~九儿~赶紧出来夹道欢迎嘿~!”是嚼子。
我乱了。
然后,我无奈之中只得先是一把把林强塞进屋,接着用最快速度几下脱掉沾着痕迹的上衣,只穿着里头的短袖衫,一转身又出了西厢房。
那两个人,正进了院子。
“哟,在屋呐。”川儿冲我打了个招呼,“大晚半晌儿的,你也不多穿点儿。”
“啊……哦。嗯。”真想抽自己,我居然开始学林强的口吻说话了!但事到临头,那慌乱恐怕也只有这样才能镇压下去或是缓解一点,一手撑着门框,我一边抓了抓头发一边冲川儿傻乐,“……我热呗。”
我不知道川儿意识到不对劲了没有,但在我试图察觉一番之前,嚼子就先开了口。
“热不热的懒得管你,哎,强子呢,让他先把这个领走。”抬起手来,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嚼子倒是难得的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哎,这儿呢这儿呢。”林强从我身后绕出来,我下意识去看他的衣襟和鞋面,谢天谢地,是干净的,这家伙还算聪明,趁着刚才那一小会儿时间给擦干净了。我懒得知道他拿什么东西擦的,手纸最好,倘若是床单枕巾或是我擦脸的毛巾,吃完饭再算账也不迟。
这样想着,我看着林强走到嚼子面前,接过那个看着有点分量的深色塑料袋。
“哟,买排骨啦。”他说,然后看我。
“甭跟我说,我没兴趣。”一想到里头有可能是血淋淋的一段段骨头,我就会想到自己几乎天天都要用手去摸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内脏。
“你没兴趣是吧,那做熟了有本事你也甭吃。”嚼子冲我撇嘴,随后拍了拍林强的肩膀,“哥今儿这顿开荤可就指望你了啊,干炸清炖醋溜红烧都随你,反正做不好你就别从厨房出来。”
“哎……”林强傻呵呵提着塑料袋点头笑,然后更傻的来了一句,“那,我誓与排骨共存亡。”
“说什么呐?那待会儿我们吃排骨不就是吃你了嘛。”嚼子撇嘴变成了咧嘴,“这叫排骨不成,绝不收兵。”
“裴哥你又跟我拽文……”无奈笑了笑,林强又看了我一眼之后,便大踏步的走到厨房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哆嗦。
该怎么说啊,我真是足够佩服他,居然可以那么气定神闲在这么短的时间间隔之后跑回那个刚刚被当做鸳鸯戏水池的地方去。
“九儿,还不赶紧帮厨去?”嚼子边起哄边往小厨房走。
“……我不去。”面无表情的摇头,我声调还算镇定,“天天在后厨出来进去的,烦了。”
“那你就等着吃吧。”川儿冲我笑,随后掏钥匙去开堂屋的门,“要不,你先把昨儿个那歌词给我看看?反正等着也是等着。”
“嗯,成,等会儿啊。”应该算是来了些精神的,我只觉得,现在能用正经事分散一下注意力,能离开现有的别扭气氛,才是最最当务之急。
从床头柜上抓过写歌词的本子,我朝堂屋走了过去,小厨房那边,传来林强剁排骨的声音,节奏很敦促,间隔时间却挺长。我想着他认真比划好再一下儿剁下去的样子,忍住笑,伸手拉开了堂屋的门。
“如果我醉了,请在我睡去后说爱我;如果我睡了,请在我睡熟后说爱我;如果我病了,请在我昏迷中说爱我,如果我死了,请在我墓碑前说爱我;请在我不知道你说了什么时说爱我,这样我永远不会在你后悔时知道你曾对我怎样在乎过。”
这是我信笔胡写的一段歌词,刚写到多一半,就因为觉得太过煽情而三两下划掉了。但我没把那张纸撕掉,我没有浪费纸张的习惯。
于是,在某一次,起床洗脸漱口,从院儿里回来之后,我瞧见了那个低血压挣扎胜利了的家伙,正光着膀子靠在床头翻我的歌词本子。
“看什么呢?”我有种不妙的预感。
“……小情歌儿。”林强没有抬头,只顾仔细看着那几行被我划掉的字迹。他嘴角挑起一个突然间让我觉得有点得了裴建军真传的微笑,然后,他又追问了一句,“干吗划了呀,这不挺好的嘛。”
“太煽了,我唱不出来。”面无表情凑过去,把本子从他手里夺过来,我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儿童不宜,以后别看我这本儿里的东西啊,听话。”
“我是儿童?”他笑出声来,但是没有明显不爽的成分。
“那可不,你比我小,比我小的我都当儿童处理。”
“那……川儿对你来说也是儿童?”
“嗯,算吧,就是有点儿早熟。”
“……那,除了你,我们仨,就裴哥不是儿童?”
“他都老流氓了哪儿还能算儿童啊。”我从鼻孔哼了一声,然后抬手捶了捶腰。
“怎么了?腰疼啊。”林强从被窝里爬出来,只穿着一条内裤的下半身在掀开被子时,就会让那两条漂亮的长腿暴露无遗。
我看着,吞了吞口水。
当年的林强还足够瘦,虽然结实,却很是骨感,我说他长得都是腱子肉,多一丁丁点儿羊尾巴油都没有,他还没说什么呢,嚼子就凑过来说九儿你瞅瞅我,哎你瞅瞅我嘿,我是不是比他还腱子肉?
我颇为鄙夷的瞥了一眼嚼子,说不对,你腱子肉我没看出来,你“贱”我倒是早看出来了,去滚,你媳妇儿瞪你呢,少跟我这儿招猫递狗儿的,别回头让川儿再恨上我,我可清清白白一男人,甭想把我往沟里带。
嚼子瞅着我,瞅了半天,然后很委屈的眨了眨那双小眼睛。
“成,九儿,今儿算我看透你了。”他说完,朝川儿凑过去,“周老师……他骂我……”
“骂得好。”川儿连头都没抬,“接着骂去,我正闷得慌呢。”
我哈哈的笑。
嚼子闷儿闷儿的“哭”。
林强……
林强呢?
他只是在一旁低沉的,顿促的,好像个局外人一样的轻轻笑了两声,便叼着烟去擦那些已经被擦到闪闪亮的镲片儿了。
这个男人,让我觉得,即便他跟我睡过觉,即便他和我早就不是普通关系,即便他也许已经悄悄把我看了个透,我仍旧不能做到特别了解他。
我的眼睛无法离开他的身影,却也无法看穿他的内心。
不管我看多久。
他是开天辟地头一个,让我觉得一身谜团的家伙,他让我不自觉的想去探寻些什么,甚至每次明明什么都没找到却总也不能做到死心。他好像总也没能真正融入我和川儿、嚼子组成的这个“发小儿铁三角”,即便是我们从来没有排斥过他,他仍旧让我感觉在很多时候,他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外人。
但是,他对我好。
他对我是特别的。
我坚信这一点。
我从不曾怀疑过林强在乎我,哪怕是在他离开的日子里,我都相信他还是在乎我的,他只是因为太在乎,而忘记了自己,或是伤害了自己,于是他才选择了逃开。
或许,有时,我对于他来说,对于他这个认真的时候就会忘我的人来说,真的是某种巨大的精神压力,甚至是负担。
但在迷迷糊糊过日子的年纪里,我只是纵情享受和他在一起的快乐,我只顾享受,只顾纵情,如此而已。
然后,我在享受中,在纵情后,发现我竟然已经如此不能没有他了。
“九儿。”
“嗯?”
“那什么,你今儿个……还上菜市场嘛?”林强下了床,一边穿裤子一边略有迟疑的问我。
“不去了,今儿歇班儿。”我几下拢好头发,随后反问,“干吗,有事儿?”
“……啊,嗯。”他淡淡笑着,抓起床头上搭着的薄毛衣,动作多少显得有点僵硬的穿上了之后,才总算在我的注目中开口,“有点事儿。”
“别的先甭说。”我瞧着他,然后吁了口气,“你空心儿穿毛衣……不扎得慌嘛?”
“啊?”林强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反应过来,他下意识抬手要脱掉毛衣,可又像是在嫌麻烦,最终,这家伙只是拽了拽毛衣下摆,便傻乐着冲我说,“还成,不扎,挺舒服的。”
我真想扑过去抱着他发狠儿的啃上一口。
他就不能不这么傻嘛?
他就不能不这么傻的可爱又可恨嘛?
他不能,我估计的。
“那,你到底什么事儿?”控制住脑子里的电闪雷鸣,我微微皱眉问他。
“哦,其实……也没什么。”矜持了一下之后,林强总算在我真的扑过去啃他之前出声了,“我就是……写了个曲子,想让你给看看……呃,不是,想让你给听听。其实吧,那什么,我是想,你要是有兴趣呢,你给填填词什么的……”
谁来告诉我他到底要说什么?
咬着下嘴唇看了他几秒钟之后,我问:“你是想说你写了个曲子,打算让我填词嘛。”
“啊,对。”如释重负的笑了两声,林强补充,“可不保证质量啊我,我没裴哥跟川儿的本事。”
“嗯,我先瞧瞧再说。”脸上还算镇定的答应着,我心里,却只觉得有那么一阵儿莫名的波涛汹涌。
那天,早饭之后,我没有立即看林强写的曲子,我是直到他跑去货站上班儿之后才从他枕头底下把那几张谱子翻出来的。我知道,这些天他在我写歌词的时候会偷偷摸摸写点儿什么,也猜测过是不是曲子,却一直没能证实。天知道我是耗费了多大的忍耐力才没有大半夜趁他翻身的时候把手钻到他枕头下面去摸索的。好奇心害死猫,也能害死我。
然后,等到我真的从他口中听到那句话,等到我真的从他枕头底下看见了他写的曲子初稿,我只想说……
我很难说出点什么来表达某种特别的情绪。
于是,我决定干脆付诸实践,把这些情绪都发泄出来。
抓起笔,我耗费了一个上午,填完了那首虽有些地方不够完美,却总体来说已经语句通畅了的歌,随后,我再次把那首歌塞到了林强枕头底下,开始耐心等着他回来。
吃中午饭之前,那个一脑门子汗的男人推门进来了,林强唠叨着“空心儿穿毛衣,一出汗还是觉得扎得慌了”,晃荡进院子,出现在我们面前。
“强子回来啦,赶紧吃来,你再不回来那点儿精华都让九儿给包圆儿了。”嚼子往小桌子上摆好筷子。
“我包圆儿?我怎么觉着刚才抢嘴吃让川儿给了爪子一巴掌的是你啊。”斜楞了嚼子一眼,我把最后一盘菜端出来,接着冲林强开口,“洗把脸,吃饭。”
“哎。”答应着,林强往西屋走,“川儿呢?”
“班儿上呢。”我回应。
“哦。”简单应了一声之后,他一直走到院子当间儿的水池子旁边,打开水龙头,接了捧凉水,很随便的洗了把脸。
“看什么呢?啊?”嚼子来了劲,他坐定之后拿筷子在我眼前晃悠。
“看帅哥呢,怎么着你嫉妒啦。”已经习惯了让他调笑,我干脆借力使力反讽了他一句,“川儿不在你就上房,我说裴大傻子你是不是惧内啊。”
“……我可没批准你这么叫我啊!”嚼子“急了”,他干脆把筷子头在我眼前虚张声势做攻击状,嘴里还嚷嚷着什么“二龙戏珠——!”,可当他那原本就很虚假的攻击还没来得及前进一厘米时,一只都不知道从哪儿伸过来的手,就一把攥住了嚼子手里的筷子。
我吓了一跳。
没让嚼子的攻击吓着,反而让突然而来的救援吓着了,抬起头,我看着攥着筷子,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的林强,半天才傻乐的一声。
“……你反应够快的啊。”我说。
“啊……哦。”在嚼子眯起小眼睛,似乎在酝酿什么天大阴谋的表情之下,林强终于惊醒了,他赶紧松开了手,随后把自己那双筷子递给嚼子,“不好意思啊……裴哥你用我的。”
“不是,用谁的都好说。”嚼子难得一见的有了点儿义正言辞的表情,可话一出口,却成了十足的臭贫,“这位大侠,您这是什么功夫啊?来无影去无踪的。”
“……啊,嗐。”笑了笑,林强坐下,抹了一把脸上残留的水之后冒傻气的来了句,“叫那个……‘听声辨位夹苍蝇’……”
我笑得差点儿从小凳子上折过去。
要不怎么说呢,林强你就是个傻子啊,你时时处处让人觉得你傻到一定程度了。可是,该怎么说,你又是个极为深藏不露的角色,你那外表下头指不定藏着多少秘密呢,估计这些嚼子不知道,川儿不知道,我知道却似乎还没怎么见过,然后……我真怀疑你自己是不是知道……
午饭过后,是简单的一会儿排练,排练间歇时接到了川儿从商务会馆打来的电话,他说他可能要替一个病假的同事几个小时,要晚点儿回来。嘱咐了他两句之后,我挂了电话。
那天下午,过得多少有些漫长,并非缺了川儿的排练肯定是少了些什么的,主要是我总是惦记着那个让我填好了词却一直没告诉林强的歌谱还在他枕头底下塞着。
也许我当时的想法足够愚蠢,可我就觉得,那东西应该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拿出来,给他一个惊喜。
等着盼着到了晚上,川儿回来了,吃了晚饭,几个人凑在堂屋看了会儿电视,我号称是困了的回到了西厢房。
没多久,林强跟了过来。
看着他随手插上门,我从他枕头底下很随意的撤出那几张纸,又很随意的递了过去。
他看着,很快的,那双单眼皮儿的大眼睛就来了神采。
“真快哎……你什么时候写的?”
“就你上货站的时候呗。”有点骄傲的笑着,我蹬掉脚上的鞋,翻身上床。
“要不说,就是快呢。”
“其实也不快,我写了一上午。溜溜儿一上午没挪窝,到现在我还腰疼呢。”瞧着他很陶醉很认真看着那些我加进去的词句,我好像也跟着陶醉起来了。
“……腰疼?”
“啊。”
“你早晨起来就腰疼来着吧。”他放下歌谱,坐在床沿。
“嗯,怎么了,你紧张什么啊。”
“不是……”想了想该怎么应对,他终于开口,“你是不是不留神闪着了?”
“没有。”我倒是无所谓,“估计是这两天老保持同一个姿势写东西写的。过两天应该就好……”
“你是血脉不通了。”他百年不遇抢了我的话尾,表情开始严肃,沉默了片刻,他蹭的一下子从床上站起来,接着就往靠墙的那排大衣柜里翻来找去。
“你找什么呢?”
“拔火罐儿。”
“啊?”
“我爷爷以前办公的时候,时间一长就腰疼,我爸或者我大哥就给他拔个罐子,就好了。”说着,他从柜子里头翻出来一个纸袋,确认了一下里面的东西之后,他关好柜门,转过身来,“原本两套,带上海去一套,留了一套。”
“不是,你等会儿……”我有点紧张,这紧张来自于他的紧张,我琢磨着,不就是个腰疼嘛,两三天就缓过来的事儿,干吗还非得拔罐子啊,再说,拔罐子疼不疼啊……还得弄个火柴靠近皮肤晃悠那么一下子,万一你再把我给点着了怎么办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