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宽的拳头握起来了,走了几步,站到了浴室门口闭上了眼睛。
他永远忘不了大三的那一个晚上,自己悄悄地跟在苏桦的身後,跟著那辆出租,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跟,似乎是习惯了。苏桦说:我不会再来了,你也不要找我。所以,张宽不再出现在苏桦的视线中,只是悄悄躲在苏桦的身後,看著苏桦一个又一个的决定。他跟著苏桦下了车,然後看著他上了楼,他那麽自然,没有一点慌张或无措。他就在楼下站著,後来是蹲著,看到那里的很多灯亮著,然後全部都灭了,也许是二楼,也许是三楼四楼五楼,张宽猜测著。苏桦就在其中一个房间里-------那一夜,张宽像一个抽掉了灵魂的空壳子一样只能躲在黑暗里,捂著脸整整一夜。
那是一个多麽漫长多麽残忍的黑夜,曾有那麽多艰涩的难忍的眼泪打掉了他的自信打跨了他的自尊。
他永远不会再做那样的事了,永远不做只能看著站著却无法把握的事了。他不但要看,要干预,要智取,要豪夺。要尽其所能把苏桦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心,让他连一点想跑的念头也不准有,真要有了,也要栓著他、绑著他,就是跑也跑不出三尺地去。
张宽睁开了眼睛,看著那个铜制的把手,那个亮亮的能看到他灰涩的眼睛的把手,轻轻一扭,就真的推开了一扇门。
苏桦彻彻底底地快疯了,如果你正被BF压在洗手台上,衣衫不整,门口竟然站著另一个男人一脸受伤地看著你,而这个人还是你分不清楚什麽感情,不知道如何应对的男人,不疯才怪呢?
苏桦“啊”的一个嗓子尖叫了起来,然後一把把趴在他身上的JOHN推开了。
“叶子。”张宽的声音都抖了,仅仅是两个字,似乎就把全身力气用光了。
想,是一回事,真看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知道苏桦有BF ,知道他会和他上床,以前还不知道上了无数回,可真的这样看到,看到苏桦半敞著胸膛,被另一个男人亲吻,原来是这样的天塌地陷,连心都碎成渣了。这本该是他的苏桦,是他的叶子,也只能是他的苏桦啊!只能他去亲吻去爱护去珍惜的苏桦啊!
苏桦躲避著张宽刀子一样的目光,浑身发软,两手发抖,慌乱地把裤子弄好,就听到JOHN拉著他的胳膊。问他。
“WHO’s he ?”
Who’s he 。苏桦晕菜了,站在两个男人面前摇摇欲坠。
在这样的一个让人诡异的局面下,JOHN似乎是最先清醒过来的人。他不明白这个人是怎麽进来的,看到那个靠到门上身材高大的男人,再看看他手中的钥匙,JOHN有点不可置信地看著苏桦。
听到这个声音,张宽更是一眼不错地盯著苏桦的脸上。脸上有种似笑非笑却让人无法躲开的笑容。我是谁,是你的谁,这麽多年,你一直逃避著的人是谁,小时候的非敌非友,大学时的叔叔家的儿子,最後阶段时的敌人,再後来肌肤相亲的人,现在,变成了什麽,我要听你说。
鸡肋,我只是你的鸡肋。
就是鸡肋都是张宽战战兢兢自已加上去了,他不知道苏桦当年扔下他的时候心里面真的会不会有一点点不舍。
苏桦不明白为什麽自己就气短了起来,他完全可以向张宽吼一声的,这是我的房子,谁允许你闯进来了,但他就是气短了起来,也许是张宽那个目光太让他心虚,也许是张宽的那个声音太让他心软,他是谁?
这本就是他一直纠缠不清的问题,现在却被逼著要说出答案。
“Neighbors。”苏桦轻轻地低下了头,不敢看著张宽。
邻居啊,张宽庆幸自己学得最差的英语还没忘完。邻居,原来连朋友都不算。苏桦说的真不错,邻居,他们可不就是邻居,还是那种几十年的老邻居。张宽轻轻笑了一下,走过去,把苏桦的衣服整了整。看到JOHN挡过来的手。张宽吼了起来。
“妈的,给我滚一边去,别以为你给老子蹦英语我就他妈的怕了你,我是他男人,他也是我男人,男人,知道吗?”边吼著,边把那几颗解开了的扣子一颗一颗扣上了,连领口的也不放过,然後一转身,头也不回,走了。
谁是谁的鸡肋 27
整整有十分锺,苏桦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脑子木了,身子僵了,全身的零件‘哢’的一声不动弹了。
JOHN出去了,过了没多久,端了一杯水进来,放进了苏桦的手里。
苏桦像傻了一样,看著手里的杯子,看著那一圈圈晃动的水纹,那些干净的,透明的,还带著热气的水。他哆哆嗦嗦把水端起来,一小口一小口喝掉了。杯子被拿开了,自已也被拽出了浴室,坐在了一张凳子上。
“桦,出什麽事了,对不对?男人,刚才他说是你的-----男人。”JOHN小心地选择著词汇,却不得不问必须弄清楚的事情。他真的觉得自己学中文是一件愚蠢的事,如果听不懂,就可以当成听不见,可他听懂了,也就逃不掉。
苏桦把头埋了起来,什麽也不想说,什麽也不想听,为什麽要回来,为什麽要回来。不回来,和JOHN至少能过一种表面上幸福的生活,JOHN的大度和体贴都是那麽契合自己心里的标准,他就是心里所定义的最理想的生活伴侣,上天把JOHN派过来了,符合了自己高品味,干净,小资的生活。可同时自己是那麽的贪得无厌,想要那种温和的高雅的同时,那种带著粗野的、肮脏的、自己不屑一顾的东西像当年那麽多一点点渗透进血液的东西一样占据著心底里的一片角落。
自己压恶的东西其实是慢慢习惯著的。
就像小时候做的那些泡菜,搬得那些煤球,抹得那些机油,憎恨的同时,心里是有些快意的,就像那个在心里绝对的没有品味的张宽,憎恨的同时,喜欢著。
第一次和张保林通电话,是苏桦主动的。那是一个太难熬下去的晚上,整整一星期除了医生的问话,剩下的就是自己的呼吸。寂寞、孤独像厉鬼一样啃嗜著他的神经,他怕了,怕自己真的留在这个医院永远出不去了。
在医院的公用电话亭里。他想听听张宽的声音。张宽低低地凑到他的耳边说‘叶子,我们来一次真的,不做梦,来一次真的。’张宽说‘叶子,我真的喜欢你’。张宽能让他记住的并不多,却又无时地刻的不在,也是唯一的存在,除了张宽,他没有再和谁这麽贴近过。
这次,张宽却没有在,接电话的是张保林,张保林爽快又欣喜的声音一下压掉了他所有想说的话,“苏桦,你真是咱们院子里的骄傲。”苏桦从来没有当什麽骄傲的野心,他只想平平静静不受人限制地生活,但这也做不到。排挤、误解、甚至栽赃打垮了他。他只想和张宽说一下,我不好,真的一点也不好。然後张宽就能挥著大手说,你不管变成什麽样,疯了、傻了,我都喜欢。
可张宽没在,那是他那麽多年第一次鼓起了勇气,想要伸出手要点什麽东西。他想说,张宽, 我也喜欢你,张宽,我想回家,张宽,这里不适合我。他想说,我不想死在这里都没有人给我收尸。
後来张保林给了他一个邮箱。他字斟句酌地去了一封信,正好有一个非常好的借口。那是一天无意中看网时知道的後来定性的非典。张宽只给了三个字,却不是他想要的三个字。
接受了JOHN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心飘浮著找不到落点,JOHN向他伸出了手,对他说,以後我来陪著你吧,别再寂寞了。他握住了,他知道,不管是不是JOHN,当时,只要有人肯给他一个怀抱,他都会靠上去。
对於那个夜晚张保林的声音,苏桦是感动的,张家就是站在他心里某个角落,时不时跳出来让他迷糊的东西,那种感觉他无法说清楚,就像他和JOHN上床的时候,高潮时偶而喊出的张宽的名字,那绝对是让他无比兴奋的一刻。
但那绝不代表他还在臆想著张宽,张宽真的成了一把钥匙,可以让他把身上的那层铠甲打开,现出原形来,而他的原形绝不是外人所看到的,包括回到那个厂生活区,所有的人把他当成偶像一样完美的形像,那个真寮的是个躲在阴暗角落里,寂寞的,甚至是没有原则的,自私的,甚至是算不上善良的一个绝对自卑的人。
“他是不是就是张宽。”JOHN想把苏桦的头抬起来,苏桦把头夹得更紧,浑身抖得厉害,拼命地想躲避JOHN的手。
“他就是张宽是不是,你看著我。”JOHN用力地抓住了苏桦的下巴,硬是把苏桦的头抬了起来。
苏桦脸上有一种让他心痛的东西,没有眼泪,却比眼泪更湿润的东西,他见过苏桦所有的样子,甚至在他病得最严重的时候,躲在柜子里,躲在窗帘後面把手指头啃得稀烂,那些好的,不好的,美的像个瓷器的,丑得像个骷髅的,他都见过。
在那段时间里,没有人能帮得了苏桦,如果不是他自己愿意,没有人能帮他挺过来。苏桦是个执拗的令人发狂的人。
所以他不会容忍他再一次陷进去。
“我都知道,你住院做治疗的时候,我就在外面,虽然我不是你的直管医生,但我还是有权力进入任何一间病房,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张宽,你父母,还有李衡,还有那个蠢货BOB。”
“那你想怎麽样-----”苏桦抓住了JOHN的胳膊,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让他放弃了会後悔的人,那个人是JOHN,而绝不是张宽。JOHN给了他太多他从小渴望的安全和安定的东西,那些东西,在张宽身上,他看不到。
“不是我想怎样,而是你,你想怎麽样。”
JOHN轻轻地拍了拍苏桦的头,又把苏桦搂进了怀里。当初就是那个躺在医院里突然跳起来大喊大叫“我没有抄你的数据,那本来就是我做出来的,我没有偷,都是我自己做出来的。”的男孩一下子打动了他。在那些他躺在医院里的日子,除了和他合租房子的另一个男孩给他送过一次洗漱用品,就再也没有人来探视过他。他经常看到他一个人站在医院五楼的窗户边往外看,甚至有一次看到他一只脚都迈出了天台,後来又退了回去,JOHN自己就有三个病人死於自杀,所以他清楚知道他想要干什麽,拦住他不仅仅是一个医生的职责,更多的是他的心被触动了。他知道这男孩没有朋友,甚至於不怎麽会和人交往,他从不对人生气,总是和和气气,可和气的那麽刻意只能给人留下好印像却绝不会想著要深入的了解。
甚至到了後来,他们住到了一起,可能真的是孤单的再也无法承受下去了,苏桦答应了他,但仍没有学会怎样爱。他可以为了实验室里的一点利益和别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却不会主动向爱人靠进一步。
JOHN想了想今天见面後苏桦那麽多怪异的举动,现在一想倒也想通了。硬逼著他去酒店住,说什麽房子里他想变个风格,後来他坚持回来,却发现房间里不是想变个风格,而是完全变了样,他的衣服也全都不见了,苏桦没有解释,他也没问,却不让他碰床,硬是拖他到了浴室,他还以为苏桦想增加点情趣呢,原来他不在的这短短的时间,不仅仅是家里的模样改变了,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看到苏桦似乎没有想说的欲望,JOHN把苏桦拉起来,推到了床上。“桦,去睡一会,你太紧张了,这可不是什麽好现像。”
“那你呢?”苏桦看到JOHN没有躺下来,刻意的不去碰床,他心里愧疚的不成样子,他真的不明白,怎麽事情就弄到了这一步了。
JOHN看著苏桦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苦笑一下,出去端了杯水进来,从抽屉里拿出一片药,看著苏桦就著水喝下去了,才在苏桦脸上吻了一下。
“我去酒店住,别想那麽多,赶紧睡,明天我再来看你。”
听到JOHN出去把门带上的声音,苏桦这才把头埋在被子里放声哭了出来。
谁是谁的鸡肋 28
张宽喝著手里的二锅头,辣到了心里,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自从那次喝伤了之後,他似乎就对酒免疫了,喝得再多也就是半晕不晕的状态,再也没有醉死过。可现在两瓶250克的二锅头并不能和他平时喝的温和的五粮液相比,更比不上小K调的雪梨簿荷酒。辛辣,苦涩,头开始晕了,手也有点发麻,好在,他还能撑起他的身体,还能通过他那辆破面包车开著的前门看到那个JOHN站在他的车边。
异常干净的一只手拉著车门,干净的就像苏桦的手,简简单单的运动服比张宽绞尽了脑汁折腾出来的东西还像回事。
张宽抬著眼看著JOHN。他指望他说点什麽,或者骂点什麽,再不行,上拳头两个人痛痛快快地干一架也行,要不发扬他英国人老式的作风真刀真枪地决斗才行,只是别这麽一表堂堂一脸绅士的看著他。
绅士,什麽是绅士,他张宽算是见识了。JOHN是,苏桦也有点,李衡是个流氓,巩青是个伪绅士,而他,连流氓都不是。
他想说,只有我才适合苏桦。
他想说,只有我才懂苏桦。
他想说,中国有句老话,心病还要心药冶。
他想说,只有我才能让苏桦真正好起来。
他想说,你他妈的再碰苏桦,看我不揍飞了你。
可他说不出来。在那麽一个绅士的面前,他很自然地就矮了几公分。
就像小K说的,没有可比性,就压根放不到一起去。小K说的不错,JOHN比照片上更让他觉得气短,不说外貌了,光那种淡定大气的风度就是自己学几辈子也学不出来的。
而在苏桦面前,自己又该拿什麽去跟JOHN比,拿过去的二十多年的交情,那交情是多麽的不值一提啊,苏桦变成这样,还不是他们一手弄出来的,有什麽可炫耀的。
“喝吗?”张宽把喝了一半的二锅头递过去,看到JOHN看了看那个杯子口也不知是口水还是眼泪糊得到处湿辘辘的,心里一虚,又把瓶子拿回来了,心里搜索著还能记起的那点英文的影子,比划了半天,才蹦出来一句“where do you want to-------”
“我听得懂中文”。JOHN谈不上字正腔圆但也清清楚楚的中文把张宽最後的那几个单词吓回去了。其实他就想问问他去哪的,他可以送送他,只要别待这里,这里没他的位置,现在只要能离苏桦远点,多远他都愿意效劳,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当当车夫了。
可JOHN听得懂中文 ,那麽刚刚那些话他也听得懂了,那跟本不是真说给JOHN的,是说给苏桦的。苏桦不是不知道他是谁吗,那他就明确地告诉他,男人,做他的男人,除此之外,别的什麽他都不要做。
“我很喜欢苏桦。”JOHN看著张宽,一脸正式的像谈判一样的表情,说完,迈著两条长腿走了。
张宽愣了半天。
操。一肚子脏话压在嘴里半天骂不出来。你喜欢算什麽,能比我喜欢的还多。
看到JOHN快拐出大门了,才想起来。“唉,你去哪,我送你。”
JOHN理都没理他,招了一辆出租,往里一钻,走了。
了不起啊你。张宽撇了撇嘴,再抬起头看看楼上苏桦的窗户已经全黑了,努力了再努力才压下了窜上去的那颗心。
苏桦,我不会认输的,只有我才能给你幸福,也只有你才能给我幸福。张宽喃喃地自言自语,看著那个黑漆漆的窗户扭头上了自已的楼。
至少,苏桦不会那麽轻易地让别人脱他的衣服了。他可忘不了刚刚扣那几颗扣子的时候,苏桦浑身抖得像筛糠差不多快要晕过去了。
谁是谁的鸡肋 29
不知道什麽时候睡过去了,没有梦,醒来就是新鲜的空气透过半开的窗户洒在鼻尖上。
一脸清明的苏桦看著至今仍没看习惯的房子,真的有种不知身在何地的感觉。这里的大多数东西是JOHN买回来的。JOHN请了两个月的假陪他回来,因为苏桦急著回去看爸爸,JOHN一个人去旅游了,後来苏桦决定了不回英国後,JOHN尽管失望,还是拿出了全部精力布置这套房子,就好像英国的那个小家。JOHN有种能力,就是不显山不露水也能让你看出他是多麽重视自己的生活,重视参与到这个生活里的每一个人。这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是他精逃细选的,一个不太了解的城市,打著车,挤著公车,穿行与大商场,小店铺,就那些摆在柜子上的小东西,小摆设,JOHN就不知道跑了多少个地方,往返了多少次。
现在,那些东西都没了,光秃秃的架子上,两个奇怪的杯子霸占著好几层搁档,怪异秃兀。昨天JOHN进屋子时的一脸失望,他再没眼色也是看得出来的,可JOHN一声都没吭,再看看张宽那个无赖,这两人绝对是事物的两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