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你前几天不是来找过我吗？隔壁邻居说了你傻傻地按了半天门铃。”
范小原笑着挠挠头，慢慢摩挲手心里这把珍贵的钥匙。
这一天，范小原买了福记的烧鹅兴冲冲地跑到宋煦之公寓下，摸摸怀里捧着的烧鹅，幸好还是热的。
窸窸窣窣地摸出钥匙，开了门，只见门槛边上有一双锃亮的皮鞋，看起来不像是宋煦之的。
范小原换下鞋子，有些急地走向宋煦之的房间，刚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的谈话声。
门是虚掩的，范小原直觉里面不止是宋煦之一人，便悄悄地朝门缝里看去。
只见一个穿黑色西服的男人背着身，双手插袋，然后一双纤细的手紧紧地箍住男人的腰。
范小原怔住，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双纤细的手，修长白皙，那分明就是宋煦之的手。
宋煦之紧紧地抱着那个男人，用力之大以至于指关节微微发青。
“世垣，你别离开我。”
范小原清楚地听到宋煦之几乎是哽咽的声音，心头一紧。
那男人慢慢地松开宋煦之的手，用很低沉的声音说：“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
“不！我不离开你！”宋煦之很执着地看着那个男人，“我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
范小原愣住，他从未看见宋煦之这样的表情，还有这样执着真挚的表白，此刻的宋煦之才像一个符合他年龄的自己，如火般炽热的情感几乎是爆发出来。
“煦之，你又不懂事了。”男人说，“我快要结婚了，你也有自己的前程，我们这样下去没什么好结果的。”
宋煦之摇摇头。
“你不小了，不能再任自己的性子行事。”男人说。
“我不需要什么前程，我也不要练什么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宋煦之仰着头，一字一句地说。
“你多大了？还说这样的话？”男人冷冰冰地拉开粘在他身上的宋煦之，“我们好聚好散，我也不想瞧不起你。”
“我就是这样，自取其辱。”宋煦之笑笑，然后慢慢俯身下去，双手抱着膝，将头埋在膝头上，成一个自卫的样子。
范小原心猛地一抽，本能地倾身进来。
男人一惊，转过头来，上下打量范小原。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范小原抱着烧鹅，没有说话。
宋煦之抬头看见范小原，勉强地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吸吸鼻子。
“他是我朋友。”
男人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一身皮衣的范小原，范小原知道那眼神里有种不可抑制的嫌恶感。
“行了，你有客人，我先走了。”
男人不知道范小原具体的身份，只怕自己和宋煦之的关系过多暴露，微微扯了扯领带便快步出去。
范小原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宋煦之。
“有纸吗？”宋煦之吸吸鼻子，垂头问范小原。
范小原默默地走过去，然后俯下身，伸出大掌慢慢地将宋煦之脸上的眼泪擦干净。
宋煦之靠在范小原怀里，让后拿起他的袖子擦着自己的鼻涕和眼泪。
“要吃烧鹅吗？还是热的。”
宋煦之点点头。
范小原将他抱起来，走出房间，来到厨房。
“给。”范小原扯下一直烧鹅腿放在宋煦之面前。
“挺香的。”宋煦之笑笑。
范小原看着他微微发肿的眼睛，心里泛疼，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不问我什么吗？”
“啊？”范小原张大嘴，然后本能地问，“刚才那个男人是……”
“我爱他，我不能没有他。”宋煦之淡淡地说，一手轻轻地扯下烧鹅油腻的皮，扔在一遍。
范小原没料到宋煦之会回答得这样直白，以至于自己惊愕得接不上话。
宋煦之这样的回答完全过滤了范小原的全部情感，甚至是范小原本身的存在。
也是这一刻，范小原才明白，自己在宋煦之的生命中是完全没有分量的。
“你不高兴？”宋煦之抬头看见范小原惊愕的脸，“我和你说过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
范小原哑口无言，他本性老实，但最厌恶甩滑头的人，要是换成别人这样地玩弄他，他一定会勃然大怒甚至是拳脚相待。
可是，面前的男人是宋煦之，是他一直珍视，爱惜，呵护的男人，他视他如瑰宝，如璞玉，有时候也怕自己粗鄙的手会浸染了他。
一种无力感突袭了范小原，范小原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眩晕，他闭了闭眼，又睁开，面前是一脸平静的宋煦之，还有他手边的那只烧鹅，的确是自己一小时前在福记排长队买来的。
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那个男人已经不要你了。”范小原喘着气，“他还让你哭。”
宋煦之没说话。
范小原立刻走近宋煦之，想了想用几乎哀恳的声音说：“咱们不要他了，好不好，别傻了。”
宋煦之看着范小原焦急的面容，淡淡地笑了。
“我都爱他八年了，我不可能变了。”
范小原愣住，他清楚地看见了宋煦之眼睛里的决绝，这样的眼神是从未落在他身上的。
八年？原来在宋煦之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那个男人就出现了，这份情感太强悍了，不是范小原可以挪动分毫的。
“他是我的经济人。”宋煦之说，“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范小原又是被震惊住。
“我是养子。”宋煦之说，“我很小就被收养了，虽然是小孩子但我知道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谁是真心谁不是真心，我的养父养母不过是利用我罢了，只有他是真心待我的。”
范小原只觉得面前的一切越来越迷糊，他几乎不能消化宋煦之所说的话。
“当然。”宋煦之转头看范小原，“我知道你也是真心待我的，但我们不合适。”
范小原慢慢垂下头，双手捂住脸，狠狠地搓着自己的鼻子眼睛嘴巴，几乎是要将自己全部五官揉搓在一起。
“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范小原起身，径直走向门口。
他要离开这个地方，立刻离开。
走出公寓，外面的天气依旧很好，明晃晃的太阳挂在高空，和来的时候一样，但范小原只觉得整个人滞重，一个心慢慢往下沉。
好不容易回到家，范小原立刻倒在沙发上，他很累却睡不着，虽然很疲乏但神经却绷得很紧。
是错觉吗？他竟然想哭，嚎啕大哭，他皱了皱自己的脸，露出一个非常难看，扭曲的表情，但眼泪始终没有掉下来。
之后的一个月范小原没有再见到宋煦之，他每天迫使自己很忙碌，打理自己的店铺，笑嘻嘻地介绍各种碟片给前来的少男少女。
没生意的时候，范小原就默默地抽烟，一边的破DVD里放着迪克牛仔的歌。
直到第二个月初，范小原才又看见了宋煦之，他正坐在自己的家门口。
范小原看见他的时候心一惊，一个月不见，宋煦之还是那样漂亮，穿着天蓝色的运动套衫，静静地坐在那里。
“你下班了？”宋煦之看看范小原手里拎的一袋饭盒。
范小原有些无措地点点头。
“你……怎么不进去？不是有钥匙吗？”
“我怕你不欢迎我啊。”宋煦之笑笑。
范小原打开门，然后将门敞开。
宋煦之默默地跟进去。
“你吃过饭没有？”范小原问。
宋煦之摇摇头。
“吃盒饭吧。”范小原将手里的袋子递给宋煦之。
“只有一盒。”宋煦之打开袋子。
“你吃吧，我不饿。”范小原说，随即打开冰箱，取了一听啤酒。
“最近还好吗？”宋煦之吃着盒饭，挑拣着里面的细瘦肉。
范小原咕噜咕噜地喝了啤酒，然后应了一声。
“有想我吗？”宋煦之又问。
范小原呛了一口，转头看看宋煦之，他正一脸认证地挑拣着盒饭里的菜，眼睛睁得很大，微微撅起嘴。
“想我吗？”宋煦之转头看范小原。
“想……想有什么用？”范小原搁下啤酒，面色沮丧，“我不再幻想了。”
宋煦之放下筷子，默默走到范小原身边。
“我倒是很想你。”
不争气似的，一句话又把范小原的希望之火点燃，他的心里顿时暖暖的。
“真的，我想你。”宋煦之慢慢地将头靠在范小原的肩膀上，“你也不打电话给我。”
太久没有触碰宋煦之，现在又闻到一阵阵属于这个年轻人的芳香，范小原心跳加速，立刻撇过头去。
宋煦之伸出手捧住范小原的脸。
“干什么？”范小原有些紧张地问。
宋煦之的头凑过去，一张柔软的唇即将贴近，却被范小原制止。
“别……”范小原吞吞吐吐，随即低垂头苦笑，“兄弟，你别玩弄我了。”
“我没有玩弄你。”宋煦之语气认真，“我是真的想你，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必要骗你。”
静默了一会。
“你回去吧。”范小原说，“天色不早了。”
宋煦之睁大眼睛，随即一脚重重地踩在地板上，微微喘着气。
“你回去吧。”范小原又说，声音极轻。
宋煦之起身，径直走向门口，然后重重地摔上门。
范小原坐在客厅里，心里涌起一阵阵复杂的感受，有些恼怒，有些懊悔，还有不可否认的是竟然有些开心。
至少自己又见到了宋煦之。
时钟转了两圈，外面下起雨，范小原还愣愣地坐着，等雨声大了，雨点拍得窗户砰砰作响他才回过神来，转动脖子只觉得很酸，他想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该干嘛就干嘛。
想了想后，将厨房里囤积的垃圾搬进大的垃圾袋里，然后出门。
走到筒子楼下，才看见一个身影正坐在那里，他的衣服上有闪闪的水珠。
正是宋煦之，他还没走。
“你怎么还没走？”范小原心一惊，走过去拍拍他的背。
宋煦之抬起头，两眼凝视着范小原。
“你没带伞吗？我上去拿一把。”
范小原说完转身上楼。
“不用麻烦了！”宋煦之大喊一声，然后起身直冲进雨幕。
范小原立刻追出去。
两人一个再前跑，一个再后追。
“滚！你别跟着我！”宋煦之回头朝范小原大喊。
“你要淋出病的！”范小原说。
“不用你管！”宋煦之怒气冲冲地瞪大眼睛，满面雨水。
“等等，别跑那么快……”范小原心里焦急，自己穿着破拖鞋怎么也赶不上宋煦之。
地很滑，宋煦之跌倒在地上。
范小原的心一紧，赶紧冲上去，欲扶起他。
“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着？”
“别碰我！”宋煦之甩开范小原的手。
“你先起来……”
“我说了你别碰我！”宋煦之恶狠狠地朝范小原喊。
范小原又焦急又无奈，一把抱起宋煦之，往回走。
“你不要碰我！”宋煦之双手乱舞，捶打在范小原身上。
“你别乱动！”范小原一手按住宋煦之。
下一秒，宋煦之张嘴狠狠地朝范小原的手臂上一咬。
范小原闷哼了一声。
回到屋子，范小原将宋煦之放在沙发上，然后到洗手间去拿浴巾。
“我帮你擦擦。”范小原拿起浴巾细细地擦着宋煦之身上的雨水。
宋煦之没说话，只是低垂头，微微耸动着肩膀。
“你冷吗？”范小原问，“要不要喝点热的姜汤？”
宋煦之还是没说话。
范小原径直走向厨房，然后拿出柜子里的红糖，生姜，在锅里放热水煮着，不一会，就用大碗盛起一热腾腾的姜汤。
范小原急急地将碗端到客厅去，放在宋煦之面前。
“烫死了”范小原说着拿起双手搓搓自己的耳朵。
抬头一看，宋煦之的脸上刚擦完的雨水又不经意地冒出来，范小原赶紧又拿起浴巾在宋煦之的脸颊上慢慢擦拭。
擦了又擦，眼角边的雨水越来越多。
“你……哭了？”范小原有些慌张地问。
宋煦之撇过头哼了一声。
范小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拿着勺子慢慢舀着碗里红彤彤的姜汤。
“我喂你。”
宋煦之仍旧是撇着头，没有理睬范小原。
“喝吧。”范小原小心地舀起一勺贴近宋煦之。
宋煦之慢慢转回头，两眼睛直直看着范小原，缓缓张开嘴舔了舔。
“很烫。”
范小原应了一声，随即轻轻吹着勺子里的姜汤，再贴近宋煦之的嘴，宋煦之又是舔了舔然后喝下去。
范小原觉得宋煦之这样的动作很诱人。
“范小原。”
“啊？”
“你是不是不想再这样了？不想再对我好了？” 宋煦之问得直接。
范小原一愣。
“你还是觉得我烦了。”宋煦之声音轻轻的，满面的沮丧。
“不，不。”范小原立刻摆手，“我没有那样想。”
“那你怎么想的？”
“我……”范小原看着宋煦之明亮的大眼睛正凝视着自己，心一颤一颤，不自觉地开口，“我会一直对你好的，除非你不要我了。”
“真的？”
范小原点点头。
宋煦之眨眨眼睛，又仰起头，一手揉揉。
“好痛，眼睛好痛。”
“怎么了？”范小原立刻伸臂举起宋煦之的脸，细细看他的眼睛。
宋煦之扯动嘴唇，露出晶亮白皙的牙齿，一头扎进范小原的怀里。
范小原只觉得最温暖最宝贵的东西正贴在自己的胸口，想了想后伸手抱住宋煦之。
也许爱本身就不是公平的，范小原心想，窝囊就窝囊吧，至少这一刻自己是真正拥抱着宋煦之，幸福感是从内心深处溢出来的。
两人又度过了一夜，范小原赤 裸着身子坐在床沿边，手里夹着烟，眯着眼猛抽。
宋煦之咳嗽起来。
“哦。”范小原立刻捻下烟，转头看宋煦之，“被呛到了？”
“还好。”宋煦之说。
范小原咧开嘴笑笑。
宋煦之立刻像一条泥鳅一样滑倒范小原的怀里。
“范小原。”
“什么？”范小原慢慢抚摸着宋煦之的头发。
“我想和你在一起。”
“什么？”
“我说我想和你在一起。”宋煦之伸出舌头舔舔范小原的胸口。
范小原一阵颤栗。
“你不愿意吗？”宋煦之又问。
“不是，但……你怎么……”范小原只觉得疑惑，“你不是爱别人吗？”
“范小原，你就说你愿不愿意。”
范小原想了想，重重地点了点头。
宋煦之笑了，趴在范小原胸上伸舌头慢慢舔舐他的皮肤。
“好咸，你怎么汗津津的。”
范小原笑笑。
“我这人汗多。”
“去洗洗吧。”宋煦之说，“我和你一块。”
“哦，好。”
“你抱我，我下不了床。”宋煦之懒懒地仰头倒在床上，露出很暧昧的笑容。
范小原赶紧抱起宋煦之，两人进了小浴室。
热气氤氲，范小原为宋煦之擦背，宋煦之背部的线条很优美，皮肤白皙，简直像一披柔韧的绸缎，看得范小原又有些眩晕。
“范小原。”
“什么？”
“你刚才不是问我吗？”宋煦之顿了顿说，“如果我说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想和你在一起，你信吗？”
范小原睁大眼睛，这是和宋煦之在一起后他第一次说喜欢自己。
“你不信？”宋煦之问。
“我信。”范小原声音粗噶，“只要你说的我都信。”
宋煦之猛然转过头来，将浴池里的水泼在范小原脸上，顽皮地笑起来。
范小原从未看见宋煦之这样天真无邪的孩子面容，又是在热气氤氲下，更显得粉嫩，心里一阵激动，将宋煦之楼在怀里，亲吻他的脸蛋。
“你……真的要和我在一起了？”范小原喘着气声音粗重，眼睛凝视着宋煦之。
宋煦之点点头。
“我什么都没有，我就是一个穷光蛋，一个大老粗，你看清楚了。”范小原捧住宋煦之的脸，粗糙的指腹慢慢摩挲着宋煦之光洁的脸蛋。
“我看得非常清楚。”
出乎意料般，宋煦之回答得非常郑重，像一个承诺。
范小原心里感动，抿着嘴，皱起脸，露出一个要哭的表情。
宋煦之笑笑，然后将唇贴近范小原。
范小原的回应非常大，似乎将身和心的力气都付诸于这个吻。
是自己的，是自己的，终于全部是自己的了，这句话如一个回应般响彻范小原的体内，范小原全身沸腾，如置云端，他相信此刻的自己终于到了幸福的最高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