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袂----越离

作者:  录入:07-23

“怎么?我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不高兴吗?”我笑,“是你搞错了,大人,我很高兴,高兴得不得了,高兴得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哼!”他抓住我的肩,一阵冷笑,“你终究还是爱上他,燕子凤,你连仇人都爱。”
仇人?仇人又怎样?何止是他,全天下的人都是我的仇人。更何况,我们原本是可以没有仇的。
“你忘了?他曾经逼你亲手杀了我。”
“哈哈,”我失声笑了出来,“你现在不是好好地活着吗?再说,当初是谁将手里的箭对准了我?又是谁替我挡了那一箭?”
他的脸色一阵铁青,却还是说了下去:“子凤,你不知道,我一刻也不能忍受把你留在他的身边,如果那时他没有救你,我会与你一起赴死,但是他救了你,所以我才放心暂时将你留在这里……”
“你拿我的命试探他?”我冷冷道,“结果令你满意吗?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投靠了北雁?还是说,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
“子凤,”他的手从我肩上滑落,“我的确对你有所隐瞒,但我这么做全部都是为了你,为了你,我可以不争皇位,让北雁成为天下的主人,为了你,我甘愿做你的子民,永远忠诚于你。这一切,他可以做到吗?”
“他为我舍弃了生命,”我说,“而你却还活着。就这一点,你已没有开口的资格。”
他紧紧握住拳头,沉默不语。
“他为我丢掉了江山,为我杀死了所有我想要杀的人,为我纵容了北雁士官的渗透,为我将你放虎归山。要这样算起来的话,究竟谁比谁牺牲得更多一些呢?”
“哈哈,燕子凤,这时候你倒处处维护起他来了,那么先前呢?”他目光凶狠地盯着我,语中满是讽意,“你不要忘了,他会走到这一步,全都是拜你所赐!”
没错,最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话的人,是我。
“怎么不说话?后悔了吗?心痛了吗?”他低头在我耳边笑道,“你何时会为别人心痛过半分?”
我起身,从他面前走过,在他的眼里,我是冷血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要爱我?
“我累了,有什么话,改日再说。”
身后传来剑器出鞘的声音,利刃滑过空气的瞬间,发丝也随之垂落,头上的簪子掉落下来,在地上,砸得粉碎。
我俯下身,将碎片一块一块拾在手心里,紧紧地握住,直到鲜血从指缝间溢出,却不松开。
他在身后冷漠地看着我,忿忿离开了寝宫。
“殿下,”侍儿一边为我包扎伤口,一边望着桌上的碎片,“或许……还可以再补补的。”
“扔了它。”我说。
“可是……”
“扔了,”我重复道,“已经补不好了。”
他犹豫不决地看着我,低声说:“殿下,他……他对你好吗?”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早已分不清楚,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看起来是好的,实际上又会是怎样呢?没有人可以看清。
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他又旋即转移开话题:“对了,我把殿下的琴也带来了,殿下过去只弹这一把琴,因为……这是娘娘留下的遗物。”
第二天夜晚,我坐在殿外的亭轩上,茫茫然扣起琴弦。
曲名《相思》,在我九岁的时候已经能够弹奏。
我的母后手把手教会了我,那时的她还不曾如此疯狂,只是每次听到曲声,都会落泪。我想她一定在思念着某个人,而正是这个人令她恨我,令她发疯。
指上的伤痕被琴弦重新割开,血在流,却感觉不到疼痛,一遍又一遍地在弦上扣动着伤口,无论多少遍,无论扣得多深,还是不能感到任何的痛感。
从亭阶上走来的人是北雁国第一将领,无论何时,无论到哪里,他都是举世无双的将才。
我记得,有一次,也是在这里,他从殿前走过。我对他招手,看着他来到自己身边,他是那样沉静,那样淡薄,就像林间的青竹。
“不要这样,”他拽起我的手,从琴上移开,“子凤,我知道你要的并不是这些,江山、权力,这一切对你来说毫无价值,你不应该再留在这里,一直以来你想要的不就是离开吗?走吧,子凤,你已经做了该做的,现在整个天下都是北雁的,你不会再受到束缚。和我离开,我说过会带你走的,我们一起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好吗?我知道的,这并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你错了,陈锐,”我将手从他掌心挣脱出来,笑看着他,“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我要留下来享受荣华富贵,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力,你又何必把我想得这样清高?”
“不要再骗自己,”他的声音出人意料的柔和,“把过去都忘掉吧,不要再让自己痛苦。”
相似的话我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听到过,可是现在却不能令我为之所动。
“你看,”我指着苍穹对他说,“那天上的皓月像不像我的眼睛?”
他抬头,怅然说道:“你的光彩远甚于它。”
我低下头,心中感到莫名的失落。
“去江南吧,”我说,“好吗?”
他看着我,眼中满是欣喜:“不管是哪里,只要你想去,我马上就带你走。”
我不动声色地凝视着他,久久不移开视线。
“江南……”他终于醒悟,在口中轻声地反复,而后转身吩咐侍从,“立即备车。”
和那次去时是一样的季节,同样的路线。
“看,”我掀开车帘,指向车窗之外,“你知道这是哪里吗?知道这里最出名的是什么吗?知道这离江南还有多远?……”
那时他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还在我的脑海中,那是他第一次对我说了那么多话,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样高兴。现在我将当时听到的字字句句,沿途又转述给另一个人。
“子凤,”他忽然打断我没完没了的闲扯,“来江南真的让你那么高兴吗?”
“高兴,我当然高兴,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我对着他大笑。
他沉默,看向车外,一路不再言语。
江南的景致还是一成未变,只是连日的阴雨不免让人有些扫兴。
我打着伞,独自站在湖边,看着远处的断桥,就这样过去了好几天。
他站在我的身后,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守着。
“为什么还不下雪?”我问,没有回头,“去年十月的时候就开始下雪了,为什么今年到现在都还没有下?”
“想看雪景的话,回北方不是更好吗?”他不解地问。
“你有没有见过断桥残雪?”我说,“我见过一回,就在去年。”
他不再说话,继续沉默在旁。
“我好想……再看一次。”
每一天早晨,睁开眼,问的第一句话:
“下雪了吗?”
“没有。”他回答。
我起身,望了望窗外的细雨:“看来今年是不会下雪了。”
江南的冬季,夜晚尤其的阴冷,我坐在椅中,望着炉中燃烧的炭火出神。
“你一定也听过那个故事吧?”我忽然说道,“紫袂,是那个舞者最美好的东西,男子也说,是因为起舞时的长袖,他才会爱她。可是等她失去了,他也依然爱她。所以他选择和她一样,是不是觉得只要失去同样的东西,两个人就会不再有隔阂?为什么人们都那么自私?永远只考虑自己的感受?陈锐,你喜欢我什么?你从什么时候起喜欢我?”
他转过脸看着我,却答不出来。
“你说过,第一眼见到我时就已经爱上我,可是,”我说,“那时我才只有十岁。十岁的我和现在的我,已经完全不同了,你又怎么知道你爱的不是那时的我,而是现在的我呢?”
他哑然,无言以对。
“你对他也说过同样的话吧?你说我会爱那时的少年,却不会爱上他。没错,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十岁的我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我连我自己都讨厌。我把那时的自己丢掉了,再也找不回来,所以他也选择扔掉过去。你们不是打过赌吗?他遵照赌约,没有对我说起过去,而你却告诉了我,如果你选择和他一样不与我说过去的事,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局面呢?”
他闭上眼,仰头靠在椅背上,神情疲惫。
“为什么?”我恍惚地枕在柔软的椅榻上,视线开始模糊,“你们好奇怪,为什么要喜欢我呢?为什么要爱上像我这样的人?……”
夜色下,我听到他起身走到我的身旁,低声对我说:“爱并不需要理由,只有恨才需要。”
我没有回答,只是闭着眼,在嘴角浮起淡淡的一个笑意。
第二天,天气依然没有放晴,雨势从没有改变,没有变大,也永远不会停下。
“走吧,”我说,“今年这里不会下雪了。”
“去哪里?”他问。
“回北雁。”
从江南到北雁,路途超乎想象的漫长,景致变了又变,却是同样的枯燥无味。
“不准停!换马!换车!总之不准停下路程!”我任性地对着疲惫不堪的车队大喊,“我要马上回去!马上回到北雁!”
他不知我为何如此焦躁,却并没有问。
车马再一次前行,我仍然不掩焦急,频频地探向车窗外。
几天后,马车停下。
“子凤,”他低头叫醒熟睡中的我,“到了。”
我睁开眼,起身望向车外。
熙攘的街市,北雁国特有的混沌气氛。
“不是这里!不是这里!”我大声喊道。
“子凤,”他疑惑地望着我,“你到底想要去哪里?”
“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我努力回忆着,“在……在城外,对,快去城外!”
马车调转回头,沿着少年曾经驾马前行的方向,一路远去。
是这里,我记得是这个地方,就是在这里,他说过要带我走。
“湖呢?湖呢?!”我跳下车,冲向记忆中的地方,“我明明记得有一个湖,就是在这里!不会记错的!为什么没有?为什么会不见?”
“殿下,”侍者匆忙地追来,“这里以前的确有一个湖,但是几年前就已经枯竭了。”
我停下脚步,望着空旷的湖床,失声而笑:“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连湖水都已经干涸,什么都消失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依然等待着我,在湖边一直站到黑夜。
月光洒在贫瘠的土地上,已不会再有湖中的倒影。
回到了北雁的行宫,这是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可是它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地位,只作为一个小小的休憩之地,真正的皇宫,永远都在长安。
宫灯驱不走弥漫的黑暗,在一成不变的景致里,颤抖着微弱的光。
这是中宫,昔日皇后的住所,我的母后就曾住在这里。
也是在这里,我亲手杀死了她。
很多年以来,我都不敢踏足这里,因为无法接受将她杀死的事实,因为我一直都爱着她,爱着我的母亲,这世上没有人会不爱自己的母亲,可命运就是让我摧毁了她,同时也让她毁灭了我。
他一路守在我的身旁,言语不多,只是静静地扮演着守护者的角色。
我有没有曾经一点点地爱过他?
有的罢,但那都是因为,我误会他是另一个人。
“上一次叛乱之事平息以后,我就被关了起来,”站在昏黄的宫殿中,我对他说,“他是那么恨我,因为我选择了你,他恨我,恨到想要将我毁掉。那时我不明白,他何以恨得这样深,或许他本性如此,或许他只是太想要占有……我真的,一点也想不明白……等到一切都结束了,我才知道答案。你知道吗,陈锐?他曾经让人□过我。”
我看到他的眼中晃过难以掩饰的愕然与愧痛。
“所以我恨他,”我说,“现在他死了,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是因为我……”他拥抱住我,愧疚地重复同样的话。
“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
我依靠着他,将藏在袖间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腹中。
“刀上有毒,”我说,“陈锐,你活不过今晚了。”
他从我身上缓缓倒下,没有丝毫的挣扎。
“对不起,我还是没能爱上你。”
我看着他在怀中失去知觉,而后,滑落在冰冷的地面。
夜色还是朦朦的没有尽头,我从他身边离开,将解药放在了桌上。或许会有人来救他,又或许没有,或许他会死,又或许不会。我不可以再左右他人的生死,所以让命运来裁夺。
马车在暗夜中疾驰,我向外张望,却看不到一丝风景。
长安城的夜晚还是这样寂静,无声无息,就和初来时一样,毫无改变。
手中是西域进贡的美酒,我将它盛在壶中,献给我的父皇,这个王国的主人。
“皇儿真是有心了,”他豁朗地笑道,“这样好的美酒,当然要配以上等的酒器。”
“来,”他回头吩咐侍者,“将朕的紫玉樽拿来。”
杯盘被暂时撤下,他将我拉到前殿,指着拉起的幕布和整箱的皮影对我说:“想不到宫里还有这些玩意,朕记得你过去最爱看影戏,所以特地请了戏班来为你演。不过,朕还是最喜欢看你的手艺,凤儿,你可是比谁都要演得更好。”
我笑了,对他说:“父皇若是喜欢,子凤就献丑,亲自为您演上一段,可好?”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皇上,殿下。”侍者重新将酒器送上,紫红色的液体在紫玉樽中化作浓浓的深色,望不见底。
他接过酒杯,与我对举:“愿我北雁王朝千秋万代,盛世太平!”
我举樽,随同他,一饮而尽。
宽敞的大殿本应是歌舞升平之象,此时此刻却显得凄清。
我走到帷幕后,摆弄着手里的影人,一时不知该演些什么。
第一次见到眼前的这些器什,是在北宫的庙堂中,公主演的一幕“出嫁”,如今已记不清台词。
第二次是在紫袂斋,我亲自上演的一出“解签”,他就在面前看着,不动声色,那里曾经有过他的暗示,却被我错过。
最后一次是在避暑山庄,伶人为我献上一幕“临别”,我与他同坐在幕前,他问,我若是那妇人,会否一直等待自己的夫君。
既已死,又何必长相思?逝者长已矣,生者犹可哀。万千痛苦与悲哀,全在生者,如此又何必。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相思不及处,何若相忘却?惶惶思不得,凄凄终不忘。相思无时尽,不如相追随……”
浓浊的血液喷洒在白色的幕布上,我倒在坍塌的帷幕前,凌乱的戏影散落一地。
他从殿上向我走来,低头俯视着我,脸上带着冷漠的嘲笑:“朕刚才喝的不过是普通的酒水,而你饮下的才是自己亲手为我送来的美酒。子凤,你果然要害我。”
他的多疑,他的奸诈,我早应该猜到,在置换酒器的时候,毒酒便已被调换。
“我儿又何必如此着急?为父死后,这皇位还不是你的?”
体内的毒液令我痛苦不堪,我抬头,递给他一个微笑:“谁晓得,你什么时候会死?”
“子凤,你果然到死还是这样恶毒。”他目视着我,眼中满是鄙夷。
我笑:“还不是父皇你教导有方?”
“不要叫我父皇,”他说,“你不过是那贱人和自己的兄长私通所生的孽种,我哪里能承受得起这一句‘父皇’?”
“哦?竟然还有这样新奇的事?子凤我可是头一回听说呢。”我撑着勉强的笑意对他说,“看来,当初说你可怜,果然还是没有说错了。”
“为什么呢,子凤?你不像是那么鲁莽的人,是因为恨我吗?因为我害死了他?”
我的意识变得模糊,恍惚中,竟觉得他仿如还活着:“他在哪里?我好想见他,父皇,告诉我,他在哪里?”
“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他冷冷地说道,“在地狱里。”
是,他说过,会与我一同下地狱。
“父皇,”我向他伸出手,满目哀伤,“子凤好舍不得你,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我,脸上却有一丝动容。
“父皇,我知道的,你对我那么好,是因为你一直都爱着我。其实我,我对你……”我艰难地抓住他的衣袖,哀求般地望着他。
这一次,他终于俯下身来,侧耳在我唇边。
我向前搂住他,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我对你……只有恨。”
毒针深深地扎进他的颈项,我松开手,指上还有针末留下的印痕。
他一把将我推开,发疯般向后退去,双手捂在颈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推书 20234-07-24 :Hi,哥哥(穿越+3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