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其实……相当在乎他啊……
他深深吸了口气，手使劲按在自己胸口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在想怎么说，安斯艾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瞬间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一下子停滞了，那种不透气的感觉充斥着他的所有。
他会……会怎么回答？
会说……那三个字吗？
安斯艾尔的眼神逐渐变得灼热。
颜知非没有避开他灼人的眼神，他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避，眼神坚定决绝。
安斯艾尔静静地看着颜知非，看到他秀长眼眸冷然莹澈，目光深深，似有些恍惚怅惘。
“人总是会去做一些自己情愿的事情，即便那些事情会与自身所信仰的相悖甚至冲突……”颜知非眼里充满深沉压抑却又清晰的情感，声音低沉但是异常清晰，“或者说……可以被称之为‘疯了’。也许……我就是如此吧。”
他顿了顿，吐出最后三个字，似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因为……你。”
安斯艾尔静静凝望着他，眼眸中光芒轻柔透亮，如烟似水，心轻轻地抖动了一下。
颜知非抬眸，望进他深邃眼底，深深地微笑。
“没错，因为你，只因为你。”
短暂的瞬间，他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甚至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到了，直到他又重复了一遍。安斯艾尔一语不发，喉间滚动，骤然伸手紧紧地拥抱住他，将他紧紧拥在他胸前，紧得令颜知非不能喘息。
“知非……”
话到此处，声音有了丝丝的颤抖。
很多很多的话一瞬间浮上心头，争先恐后的想要从嘴中迸出，想要诉说对他的一见钟情，想要诉说对他爱恋，还有被拒的伤心难过，想要得到他的渴望，也许还有思念……
但是话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就好像大脑一瞬间空白了，什么也没有了，茫然失措得找不到方向。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一句话。
“为什么……不早说？”
心痛，一波复一波，袭上彼此心头。
“对不起……”
颜知非说着额头抵上他肩膀，微微阖了眼，“我有很多不得不要在意的事情……或者说是责任，或者说是义务，都束缚住了我的脚步……”
话说到最后，隐隐带着几丝痛楚，难掩心痛。
安斯艾尔使劲的拥着他，好像想要嵌入自己的身体。
他明白他的痛，那是无法拒绝也不允许被放下的责任和义务，逼着他要承担到底，比撕心裂肺更要绝望。
命运已经可以一眼看得到头，却没有反抗的可能，只能继续走下去，走下去，走到那片永恒的寂寞和黑暗里。
颜知非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静静地从他身上汲取他渴望的温暖。
很早很早的时候，他就疲倦了，他恨着这种看得到头却没法反抗的生活，但是他连疲倦的权利都没有。
他曾经坚强不屈，坚持到可以亲手复仇的一刻，那是对于命运的抗争。
现在他坚持不渝，承担着责任与义务，更是自己与自己对抗。
但是在安斯艾尔的怀里，疲倦就是刹那间蜂拥而来的，仿佛是潮汐时突然汹涌上涨的海水，翻卷着浪花，在猝不及防之间，就淹没身心，让他沉沦灭顶。
行路很久很久的旅人，如果一直坚持走下去，不曾休息片刻，也许会疲倦，但却不会懈怠和放弃。但是一旦有可以倚靠和休息的地方，坐下来歇息片刻，疲倦就会趁虚而入，在瞬间占据了心身，瓦解掉坚强的意志，最终吞噬了坚韧的决心。
他是不想被瓦解和吞噬，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甚至即便是对他说，我陪着你疯一疯，那是也有保留的，不肯交付出全部的身心。
“我明白，我知道你的苦。”他在他耳边说，声音暗哑轻颤，语调温柔心酸的令人想要落泪。
许久之前，当他对着漆黑如沉渊的宇宙大声说出自己的誓言的那一刻，眼泪就已经离他而去了。
不管再苦，再累，差点丢了性命，他都不曾流下眼泪，甚至是终于可以亲手复仇……欣喜的眼泪，他从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骤然收紧抱着他双肩的双臂，安斯艾尔微微低了头，冰凉双唇落到颜知非颈间。
他很心疼，很心疼他，他是个强者，却也是如此的无助。
一个人走着长长的寂寞的道路，却没有人陪伴，更没有人带他离开。
曾经，他想，他可以让他幸福的，给他由他所创造的幸福。
可是现实好像不允许任何偏离轨道的事情发生，只允许他们相遇、相识、相爱，却不愿意允诺给他们一个结果。
早已被撕扯的心，又被尖锐的棱角狠狠的划到了，裂开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参差不齐的伤口边缘，显出了鲜红的颜色，那是血管中奔流不息的血液。
安斯艾尔努力抑制着眼睛里的酸意，他放开他，蓝色的眼睛里似乎蒙着一层水汽，眼神朦朦胧胧，却依旧能看的出炽热而缠绵的情感。
他看着幽深的黑色眼眸，像抚摸著珍贵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地抚摸著颜知非的脸，手指触摸过他的的嘴唇，鼻子，眼睑，柔软的睫毛划过他的掌心，让他不由的颤了颤，轻声叫道：“知非……”
黑眸中出现犹如上古森林一般深邃无形的目光，带着几许心酸的笑意。
“你信任我吗？”
“你想说什么？”
“我说过，即便到了宇宙毁灭的那一天，我的爱依旧不会改变。”
“我记得。”
“那我现在还要说，我不愿意这么简单的放弃，你同意么？”
他说着牵起他的左手，亲吻着无名指，那是相爱的人们为彼此戴上结婚戒指的手指。很久很久以前的人们相信，左手的无名指可以一路通向心脏，凝固着彼此爱的戒指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爱意就随之传进了心里，深深地扎根下来，再也不会消失。
“你想怎么样？”
安斯艾尔的表情很严肃，“回国了，我就会竭尽我所有的可能去要求我父亲停止战争，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去努力。”
颜知非静了静，低声说：“如果不行呢。”
安斯艾尔牵起嘴角，眼眸凝视着他，“如果劝谏甚至反抗还不行，那么我要抛弃一切，不管是帝国王太子的头衔还是其他什么，我统统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我抛弃一切，跟你走。”
顿了顿，他继续说下去，“我更想说……就算战争能被阻止，我也想，我只要你，我抛弃一切，和你远走高飞。”
他紧紧捏着他的手，眼神灼热而期待，“你愿意吗？同样的，抛弃你现在地位和身份，什么责任和义务都让它们去见鬼吧，不要去管其他的了，和我一起。”
颜知非微微垂了眼眸，肩头颤抖着，过了很久才抬起眼睛看他，安斯艾尔看得出他的犹豫，又加了一句，“为自己活一次，好吗？”
“……你要我抛弃我的战友。”
“他们不会有事的，同盟政府不会怎么样他们，也许会被整编进其他舰队，也许会有新的指挥官，他们依旧可以活得好好的。”
“……你要我抛弃我一直守护的地方。”
“这个地方会有很多人守护着的，你只是其中之一。”
安斯艾尔瞬间觉得颜知非的手指扣住了他的，力气极大，带着颤抖。
“……那样，我依旧会辜负他们，辜负了我的责任。”
“为自己活一次，只为了自己，知非。”
他接着说，“等着我，我来找你，然后……我们就走吧。”
漫长的沉默笼罩了整个房间，静静地，静静地，只能听到彼此呼气的声音，还有彼此吸气的声音，像是坠入了另一个轮回。
安斯艾尔眼神紧紧盯着他，不肯放松一刻，好像只要自己眨眨眼，那人就会突然的消失了。随后，他听到他笑了，声音又轻又亮，就像那个雨天，带着莫名的蛊惑。
颜知非嘴角勾起，盯着他，只是微微一笑，“那好吧，我等着你。如果战争不可避免，等到它结束，我还依旧会在这里，等你来找我。”
安斯艾尔心中一阵狂喜，却不敢表露的太明显，他将他搂在怀中，“好的，我一定会竭尽我的所能，相信我。”
身体前倾，嘴唇缓缓贴在一起，没有深入，双唇被一片如丝绸般温润的气息包围，炽热而缠绵……
晚饭照例很丰盛，火腿起司牛排，蔬菜烤鹌鹑，香料烤羊排，法式烩土豆……饭菜样样精致且美味，橘黄的灯光把餐厅里照耀的很温馨，两个人坐着安静的吃饭，偶尔一个眼神交换，都带着温柔的笑意。
安斯艾尔非常自觉地把鱼刺和香菜挑出来，然后推到他面前，微笑着加上一句。
“以后每次吃鱼，一定会都给你挑出来的。”
颜知非本不想吭声，但是看到安斯艾尔一脸等待表扬的神情，再也无法不去理他，于是笑了笑说：“是不错。但是……如果不会做饭，总不能还生着就挑出鱼刺让我吃吧。”
安斯艾尔咀嚼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然后略有些烦恼的皱眉，“话是没错啊……”
他想着想着又露出了那种张狂的表情，“那个很简单，我这次回去马上跟着皇宫的御厨学做饭，我学什么都很快很优秀，保证等你再看到我，我已经是大厨了。”
颜知非心里不禁好笑，安斯艾尔那种热情期待的眼神，真是让人无法去拒绝。
其实，自己多多少少，也算是答应了吧……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平凡而安宁的生活，有个爱自己的人，然后就和那首诗里说的一样，相互靠着在壁炉边看书，一起垂垂老去，这样的生活，比刀尖上舔血的生活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他笑得很温柔，“好啊，我很期待。”
安斯艾尔觉得自己以及彻底平民化了，吃完了晚饭会把油腻腻的碗和碟子抱到厨房去泡在水里，这在以前那是绝对不敢想的，要是让皇帝老爹和皇后还有他的那一帮侍从知道，绝对会统统把下巴掉在地上，把皇宫的大理石地板砸出几个大坑。
其实，人的改变也很容易。
只要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了愿意为之改变的那个人。
为了他，没有什么不可以改变。
他很幸运，在上百亿人中遇到了可以让自己变化的人。
很多人终其一生，也遇不到吧。
他想着嘴角弯起，笑得很得意也很甜蜜，他倚在门边，抱臂看曾经让帝国军吓破胆的同盟少将正在专心的洗碟子。
不得不承认，其实颜知非在家务上，还是很得心应手的。
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双手环住他的腰间，用尽全力将他抱住，下巴搁在了肩膀上，微微阖了眼，静静的感受着他的味道和体温。他觉得自己很幸福，在这样安静的夜晚里，抱着自己最心爱的人。
茶叶香气，清新怡人，怎么也不会厌倦。
一想到马上的离别，他蓦然的心疼起来，纵然彼此许诺说还会再相见，携手远走高飞，可他现在却一点也不想离开，只想和他一直如此。
颜知非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拥住，手上动作却不停，听到耳边他的声音，“为什么不用自动洗碗机？”
“那玩意洗不干净，我只是再冲一遍。”
“你很擅长嘛。”
“还行吧，我给老师做过一段时间侍从兵，基本的都会做。”
安斯艾尔吸了口气，心里翻涌不停，吻了吻他的耳垂，“那以后，我来做饭，你负责洗碗，好不好？”
“如果你学会做饭，那当然很好。”颜知非语气里笑意深深。
安斯艾尔微微低了头，双唇贴著他的颈似有若无地吮吻着。
颜知非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身后热热的脸颊磨蹭着他的脸，身体靠在身后壮实宽阔的胸膛里，都让他觉得温暖，放弃了杂乱的思绪，他闭上了眼，嘴角露出丝笑。
忽的有一种错觉，好像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很久，又会持续的过下去，就像帝国和同盟里每个平凡而幸福的家庭，恩爱的两个人，渴望的平淡生活……
其实未来，也是可以抱有期待的吧。
忽然一股湿热的气息吹进他的耳朵，感觉到环在腰上的手又开始不老实，他微微回头瞪了一眼，尽量把声音压得平稳：“你给我安分些。”
安斯艾尔着他耳朵喷气，低低的说：“亲爱的，我想抱你。”
颜知非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不知道接什么话适合。
他低头，埋进他肩窝，静静的嗅着他的气息，“虽然我很想很想，但不是现在……等我们安顿下来，好不好？”
脸上蓦然一热，颜知非转过脸，哼了一声。却嘴角勾起，笑容仿若是月色下的湖水，清清的亮色，漂浮荡漾，“好啊。”
安斯艾尔耸了耸肩，然后眯着似笑非笑的眼睛，说：“知非，我保证，到那时我会把你吃的连渣都不剩。”
没听到他回应，他知道他又不好意思了，于是也只能抱着他不撒手，轻舔了一下耳垂。
“我想看看你的照片。”他说着搂着他，摩挲着他的身体。
“照片，你要那个干什么？”
“好歹给我个东西，可以在再度团聚前让我寄托一下思念吧，”安斯艾尔咬住他耳垂，“一张也行。”
颜知非沉默了一下，转身凝望他，叹息一声，微微笑道，“我去找找吧，我也不是很确定有没有。”
两个人上了楼，走进了颜知非的书房，安斯艾尔好奇的打量着书房，透过书柜的玻璃看着他收藏的书，取出一本翻了翻，说：“你的书蛮多的。”
“老爸还活着的时候，家里有一个很大的书房，比这个大多了。”
颜知非说着，蹲在地上打开最里面的书柜，费力的拖出一叠叠的书。安斯艾尔好奇的蹲在他旁边，随手翻看。那些书明显都很旧了，书页泛黄，边角还有些烧焦的痕迹，不用多想，一定也是劫后余生吧。
安斯艾尔想着，心里悄悄地叹气，看颜知非翻腾书。他从桌上拿起一本打开的书，扫了几眼，赫然发现那本书竟然不是从左到右看的，而是从上到下，还有勾画注释的笔迹，他只盯着看了一会，眼睛就酸了起来。
他指了指，“这本书好奇怪。”
颜知非看了一眼，又低下头，“那是一本很旧的书了，老爸留给我的，竖排版的书。”
安斯艾尔翻到封面，封面已经残缺不全了，他一字一顿的念出书名，“孙、子、兵、法。”搞笑，还有人会叫做“孙子”？
“很久很久以前，人类还在太阳系第三颗行星上住的时候，这本书就很出名了。”颜知非一笑，“他是个东方人，打仗很厉害的，非常多的人都看这本书。”
他也懒得去和安斯艾尔解释的过多，反正他也听不懂，竖排版的书更不能指望他能看懂。果不其然，安斯艾尔翻了一会觉得无趣，就合上书放在桌上。
安斯艾尔找到一本相册，翻开发现相片很少，都是授衔和重大典礼的照片。照片上的颜知非一身戎装，不是被国防部的人换上新的肩章，就是被戴上勋章，要不就是重大典礼上站在一边，脸色冷如冰霜。
看到他和一个中年男子的合影，神情略略放松，嘴角还有笑容，而那个男人看着颜知非的眼神就像看着儿子一般，毫无疑问，就是他的老师了吧。
心中突然一动，他问颜知非：“你的老师选你做他的继承人，你的继承人呢。”
颜知非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然后坐在地上，神色淡淡。“我当然也给自己选过，但是我害了那个孩子。”
他垂下眼睛扶额，过了很久才说：“三年前，进来一批军校毕业生，当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他们要给我提交报告，内容不限，只要是自己写的就成。交上来的很少，大部分很平庸，但我在里面发现一份很不错的，帝国前线军情分析报告，后来我见了那个孩子，才十九岁，很有灵气，军事天赋也不错。”
安斯艾尔接上话，“于是你就打算全力栽培他，让他做你的继任者？”
颜知非脸上的情绪比较低落，“是的，我把他带在身边，教授一切需要的，并在可允许范围内让他自己去处理问题以便增加经验，但是我忽视了一点，只有经历过磨难的人，才能走得更远。”
“他出事了？”
“嗯，我让他过早的体验到了权力和荣耀，即便只是部分的，于是后面的事情你也能想到，不可抑制的，他变了，醉心于权力和金钱，在已经不可挽回的情况下，我只有狠心的毁了他。”
颜知非说着叹气，结束了这个不愉快的话题，那件事是他不太喜欢提起的，那个孩子知道的太多，驱逐出军队也极不安全，他不得已从肉体和精神上完全的毁了他。他毁掉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且彻底抹去了他所有生活痕迹，即便有着非常充分的理由，但是一想起来还是非常的罪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