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植都稍稍犹疑了一下。
“……果然不行啊!”看到一边的池濯眼里也透露出怀疑与警戒的神色,他不禁苦笑著站了起来,“那我自己去好了。”
“没关系,我帮你就好。”见他真的站了起来,池濯更觉疑惑了,不过他也没立场当众命令淳於植都不要接那个“疑似”“炸药包”的手机,只是说了句“快点回来,否则就没好酒喝咯!”而已。
陆闻皓见他已离席,便再次转向池濯:“刚才聊到哪里了?”
……
这个计划终究成不成功还是得靠运气了。虽然跟他独处一定会更加方便,但有挑战性的赌博也是不错的选择!
陆闻皓边默默想著,边将杯里剩余的液体一饮而尽。
淳於植都是先去前台办好事情再去洗手间的。事实上他并没有帮到陆闻皓。因为前台的电话是不能用於订餐的。没想太多的他解决完生理问题後,正洗著手,诡异的手机就振动起来了。
他之所以觉得手机诡异,是因为擦干手後拿起手机看时,屏幕上什麽都没有,既不是短信息亦不是来电,只是单纯的振动而已。
本来想还是不要碰好了,万一人家的东西毁在自己手里也太尴尬了。可是下一秒尖锐的铃声就直直地刺穿了洗手间的空气。
“呜哇……”
被突然的声音惊倒的他也不管後果,随便地按下了一个按键想制止住声音。
声音很快停止了,周围恢复了寂静,甚至可以说由於刚才的声音,此时的寂静更显得恐怖。
“怎麽……回事……”
惊讶地盯著手机屏幕的淳於植都身体完全动弹不得,他诧异地看著屏幕上清晰显现出来的一排短信列表──发件人都是“淳於植都”,而时间则是十一年前!
“对了……他说过他是我以前的朋友……可是,为什麽单单留著我的……”
淳於植都此时早已忘记了池濯让他早点回来的话,呆呆地看著陌生人手机屏幕上的自己的名字。犹豫了半分锺後,他终究抵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而打开了离现在时间最近的一条信息。
「混蛋你到底来不来!我没带钱包啊!饿死我你怎麽负责!」
自己曾经用这麽粗鲁的语气发他短信,应该是很好的朋友了吧?
淳於植都心想著,更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下一条短信──虽然现在似乎是偷窥别人的隐私,但里面的发信人的确是自己啊!这样想来,就有一种奇妙的倒错感。
「亲爱的……我真的饿了,你不能不理我啊!」
这……是什麽情况!
淳於植都直觉这段话有些不寻常了,却还是无法自制地翻看了下一条──
「好吧,我错了,你快回我啊!我的身心都在渴望著你。难道你不想再进入我了吗?」
一瞬间,淳於植都的脸色变得如纸般苍白!从胸口传来的心跳声不断冲击著耳膜!他就像一尊雕塑般浑身都变得僵硬了。
这样吗?
原来,真的,是这样吗……
【耽声溺爱】(六)Intermezzo.Resistance
「你到底什麽时候过来啊!明明我已经先低头了!」
「陆闻皓你这个混蛋!你舍得不要我麽?!」
……
虽然整个人业已僵硬,但手指却还是麻木地继续在按键上移动著。
淳於植都的呼吸渐渐紊乱起来。曾经与池濯交往时还为自己的性癖感到狼狈与不堪,觉得对不起父母和周围关心自己的人。如今看来,在十一年前,自己就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了!
看著一条条开放而不羁的短信,想象著十一年前或是更早之前的自己大概的模样,别扭的委屈感就蔓延开了全身……
那几个月因为爱上了池濯而无法入眠,一直担心著自己会改变成什麽样子。可是原来,自身其实什麽都没有变。甚至可以说,即使失去记忆了,他的身体却还是记得在头脑里已成空白的过去!所以事实上,他只是转回了起点。
对於心底还存有一丝自卑与歉疚的他而言,这是一个多麽残酷的现实!原来自己的过去是这样的麽?或者说,其实还有著更多更多不堪的东西……
难以想象!
苍白著脸,淳於植都关掉了手机呆呆地站著。他的脑海中并没有去追究给他手机的陆闻皓的目的,而是想到了失去了记忆的几年间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麽!
“啪!”
自动合上的大门被人粗暴的推开了,那一声碎裂让他猛地抬起了头──似乎有什麽流进了脑神经……
摇著头,他想记清楚一些,眼前却只出现了模模糊糊的光芒──
“植都──”
冲击来的池濯看著一副要倒下去样子的淳於植都,慌忙伸手用力把男人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口中更不停地问著:“到底怎麽了?身体不舒服吗?”
淳於植都只是把头埋在他胸前轻轻摇了摇,他不想让池濯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他现在很幸福,必须要好好守护住此刻拥有的东西。
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
可是,为什麽心里会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呢?
这种莫名的感情究竟从何而来呢?
他却怎麽想都想不出来──
────!!
刚刚开启的门被身後冲过来的男人给毫不留情地甩上了。
准备回家的陆闻皓已经熟悉了男人过分的行为方式,所以也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只是困惑地问他:“怎麽了?你不是希望我走吗?”
“哼!”
淳於植都霸道地冷笑道,“你说你浪费了我多少时间!难道你就这样准备不做一点补偿就扭头走人吗?”
“……”虽然已经深知他的无理取闹了,但对於这样活生生地被反咬一口的现状,陆闻皓有些呆住地看著一脸得意的男人。
“所以,你至少得给我准备一天的三餐吧?”
面对如此悠悠然的口气和态度,陆闻皓就连生气的力气都不想浪费了。
“淳於先生,我一天都有课。”陆闻皓勉强维持著基本的礼仪回答道,“我只是一个高中生……”
“话说,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啊!你却知道我的!是不是很不公平?”听者却蛮横地打断了对方的话。
“对不起,”陆闻皓只能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陆闻皓。”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陆、闻、皓?”淳於植都恶劣地嘲讽著,“真是够土的名字啊!我以为我的名字算是一般了!怎麽你的名字比我的还要糟糕啊!哈哈哈哈……”
“对於我普通的名字我万分抱歉。”陆闻皓也彻底对这个在他看来已经类人格分裂的男人完全没想法了,所以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後就准备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现在他已经极度後悔於热心过头伸出援手了。
“可是,我饿了。”
淳於植都却意有所指地淡然道。
──你饿了关我什麽事!
陆闻皓已经厌倦於和他争辩,所以没有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是的,即使再怎麽有才华,再怎麽长相出众,如果现实中这个人的人品是如此低劣的话,他只能推翻自己原先的判断。
淳於植都见他坚持著打开了门,也没有再次阻止,他转身回到了空荡荡的房间里,靠著墙壁坐下,陆闻皓也没兴趣看清他到底是什麽表情,就打开了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上课教室时已经迟到了十分锺,但陆闻皓看到教室里一副乱糟糟的样子就知道老师自己也迟到了。成绩一般的他由於升学考失利而来到这所男子高中的,所以想也知道这样的学校好不到哪里去,不过看到教室里不到一半的出勤率还是让他心灰意冷起来。
因为上午的意外,所以他也没吃早餐,在无聊的上课期间边转著笔边想著那个窝在并没有多少东西的家里的男人,不知怎麽的就是放不下心。他一直不承认别人称呼他为“好好先生”,因为他觉得自己跟别人是一样的,并没有做什麽特别的善事,从性格来讲的话,虽然平时没什麽脾气,但偶尔也会发飙的。但这一次的事情,是不是或多或少地反映出了自身懦弱的一面?
上午的课程完结後就在食堂吃著没什麽味道的午饭,这时就会深深怀念家里的饭菜。因为父亲虽然没有专门学过厨艺,但经他手的食物总是那麽的新鲜可口,开的小饭馆也有著固定的常客,好友林澈也因此常常来店里填饱肚子并对父亲的料理赞口不绝。可惜学校离家实在是有些距离,否则也不用住充满男人恶臭味的寝室了。
在犒劳了胃後,不由地就想起了淳於植都。但很快脑海里就浮现出早上被他恶言攻击的场景。
──算了,又不是小猫小狗,他饿的话应该自己能走出去买吧……
想到他的住处实质上比自己家还高级,就觉得刚才的同情是不是太廉价了。
“我这个笨蛋!”
暗自嘟囔著,他就把心底自认为多余的担心给压了下去。
────────
他不想出去。
昨天那个男人再一次粗暴地对待了自己。把生活、事业上的各个烦恼一股脑地发泄在了自己身上。
幸好这一次的咬伤不是那麽明显。如果不是那个莽撞的少年撞了自己,就不会看见胸口上丑陋的印记了。
淳於植都只是呆坐著看著对面的墙壁,刚刚打电话想请假的,可是老板还是要求著他晚上必须出席。
“有很多客人专门来听你的歌啊!所以拜托一定要来!”
他分不清台下的人究竟是真的在听他的歌,还是仅仅用猥亵的目光剥夺他的全身。
没有安全感。
从小就是这样,看到身边最亲的人一次次的背叛,就越来越不信任周围的世界!他现在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而已!
只是自己的力量实在太过薄弱,一时找不到属於自己的国度了,所以就想试著借助外力。幸而他的长相足够美型,带著这张欺人的假面具,他有了能够回去的地方,有了某种程度的自由,有了名牌服饰和精致的首饰。可是,还是得不到安心感。
用手环住自己的臂膀,不时听著空空的肚子发出的抗议声,却仍然不想动。
一点意义都没有!这一年来的生活在两年前的自己看起来也是极度荒淫的吧?想要独自生存,想要换种方式反抗过去,结果却沦落到了自己都掌握不住人生的地步!
一年前,究竟抱持著什麽东西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家?
轻狂地认为一定能凭借自身的力量给软弱的家人看看最美好的结果!结果却连半个月都撑不住!
不想失败。不想难堪。却在不知不觉中,接受著最最糟糕的结果!
只要一想到那次的幼稚,全身就被寒意笼罩而轻轻打著颤。
“……阴谋……全是阴谋……上帝的阴谋……”淳於植都用双手撑住脑袋不住地呢喃,“……可是……回不去了……怎麽会这样……”
强硬地表现著自己,慢慢的就习惯了攻击性的语言,想用最坚实的铠甲护住自己,却依然改变不了本质的脆弱。
“……讨厌……自己……”
冷汗一点点地浮上了额头,浸湿了前发。
“叮咚!”
……
“叮咚!”
……
本来不想理会,以为自己会停的。
谁也不知道自己住在这里,来这里的只会是推销员或居委会之类的,房租的话一向是通过银行汇款的,所以也不可能是房东,谁都不知道这里……谁都……
不对……
轻眨了一下眼睛。
……那个男生……叫什麽来著……
不可能吧……
虽然这样苦笑著想道,却还是移动了身体。打开门後,就看见心里所推测的人朝自己点了点头。
“你怎麽来了?”
其实心里是有些高兴的,但过度的伪装经过潜移默化後就成了一种自虐──经常言不由衷地做出伤害他人及自身的事情。或许这是一种变相的精神自虐吧?
“唉……”陆闻皓大大地叹了口气,“没办法!还是觉得担心啊……”
淳於植都不客气地一把抓过他手上的纸袋,看了看里面装著的速食材料和牛奶,冷嘲似的脱口而出:“哼!果然是欧巴桑级的好事鬼啊!”
可是这一次,陆闻皓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我去帮你煮一下吧,你这里平底锅之类的总有吧?”
虽然很想再讥讽他一次,可是这时淳於植都的肚子却不是时候地叫了起来,於是他只好老老实实地指著几乎空荡荡的厨房那边:“简单的炊具还是有的啦。”
“那你好好等著吧!”陆闻皓扬起和煦的笑颜,拿过纸袋就往厨房走。
淳於植都当然不知道,经过下午半天的纠结後,确确实实是大好人的陆闻皓还是决定来看他一次,并自以为是地在比自己年长的男人身上随心按上了“身心不全的孩子”的标签。
只要像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跟他相处的话,就应该可以了吧?
陆闻皓最後就得出了这麽一个简单的结论。
【耽声溺爱】(七)徘徊的两人
“怎麽样?好些了吗?”
轻轻拍了拍淳於植都的脸颊,池濯忧虑地轻声问道。
一边的陆闻皓虽然也很著急,却不能流露出过於担心的神色,否则就显得太不自然了吧?
自己把手机调好计时闹铃,并设置邮件箱为默认主页,他是料想到淳於植都看了自己保存下的短信後会有所反应,可是这样的结果却在他的意料之外。他不想让他受惊到如此程度的,可是後悔亦无济於事,明明以前的神经粗的跟大象的鼻子一样,如今却纤细到这种地步……
还是,自己那时认识的他才不是真正的他?现在的他才是最最原始的他吗?
陆闻皓知道淳於植都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是反常的叛逆期,听说他在20岁之前的性格就是偏於内向与固执的,这种潜在的本质即使在最最暴躁的那几年也会偶尔流露出来,更别说如今失去了那一段记忆、变得更加温柔成熟的他了。
──真是讽刺!那时的我似乎就是想方设法让他变得稳重一些,却屡屡没有成功;而现在站在大大地超出我期望的他面前,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陌生与落寞。
陆闻皓看似平静的表情下实则隐藏著困惑、焦躁、和一丝不甘。
“……呼……现在好多了……”
慢慢缓过来的淳於植都抱歉地笑著安慰著池濯:“不要紧啦,刚刚只是模模糊糊地好像做了个梦一样。”
“梦?”见淳於植都依靠著自己就坐直了身体,一旁的三人都长舒一口气。
淳於植都用手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梦里面似乎谁和谁在争吵,我也记不大清了……只是与其做著劳神劳力的梦,还不如醒来享受美食了……”
陆闻皓一开始以为淳於植都的话是有所暗指的,但见他刚才仿佛真的很困扰地用力想著的样子,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吵吗?以前我和他到时经常在吵啊……或许应该说,我经常忍受著他的噪音污染……这是不是说明他在潜意识里已经找到一些过去的碎片了呢?
“闻皓,在想什麽啊?”
突然被莫逸听的询问打断思绪的陆闻皓惯性地说了句“没什麽”,却没有留意到身边女友带著不安的疑惑目光。
在回程的车上,莫逸听犹疑了好久,还是把心里的问题摊给了陆闻皓:“你说你和淳於植都以前认识?”
陆闻皓显然已经料想到了她会这样问,所以不急不慢地点头:“是的,我和他以前是朋友,不过很可惜,他完全忘记了我。”
“那麽他们与你的工作有什麽关系啊?”
一开始是以工作社交的理由让他们同桌的,陆闻皓深深体会到了莫逸听的谨慎。女人的直觉本来就是很诡异的东西,而自己的女友更习惯用已知的东西推理。和这样的人交往,不知道是幸福多一些还是不幸多一些。
“从刚才的聊天里你应该体会到了池濯的思维清晰了吧?虽然在生活中他是很温和的人,不会咄咄逼人,但在工作中的他可是有名的恐怖啊。不留给对手一丝空隙,很快指出对方的疏漏,完美的完成工作。在我看来,低调的强势男人那一点,也很有趣。”
“哦,是吗?可是我总觉得,比起把他拉入自己的阵营来,你似乎更在意以前的朋友啊?”
看似无害的询问让陆闻皓的心微微动摇了一下,他看著似乎不再怀疑自己的女友,用低沈的嗓音感伤地说道:“或许比起理性来,我更是感性的人吧。真的很难过,因为曾经很好的朋友完全忘记了自己,看著我的眼神就像看陌生人一样,这种滋味可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