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倒在床上的我一动也不想动,进门的时候我房间插了,这副样子,不要被旭看到啊……
我挣扎着靠着靠枕坐起,费力的退下已经磨破的裤子,残腿和髋部都已经磨的血肉模糊了,却一点都不知道疼……尿布也散开了,散着难堪的气味……
用湿巾抹掉上面一层血沫,顾不上许多,连忙用绷带从腰跨的残部一直缠到腿上,右臂疼痛难忍,只能用不听使唤的左手用力裹紧,又把尿布丢到一边,换了新的包好,才又拿条干净的裤子,刚要套上,腰背部一阵抽痛,差点又让我栽倒。我只能硬撑着换好,把换下的裤子拿到洗手间去处理掉。
听到外面有声音,知道旭放学回来了。我把裤子塞进洗衣桶,赶紧照照镜子看看还有什么要整理的。镜子里的我一如往常的残缺不全,我拖了毯子盖在腿上,整了整乱七八糟的头发,发现残臂上划上了新伤,连忙把它藏在毯子下面。一只手笨拙的转着轮椅出了房间。
千夏哥哥没在厨房,看看晚饭已经做好了,只是人呢?
我把书包扔进房间,刚要去哥哥那儿看看,就见到他从房间里磕磕绊绊的划了出来,脸色不太好看。昨天听哥哥说设计已经出图了,可以闲下了啊,可是谁都能看出他脸上的疲惫……哥哥看到我,还给我一个虚弱的笑容,让我顿时心疼不已,连忙接过他的轮椅,要推他去餐厅。
哥哥摇摇头,示意要自己来。“旭,你去坐着吧,我去盛饭。今天上课累不累?”
“千夏哥,我去盛吧,我一早就闻见香味儿了,快等不急了哈哈~”
我装做没心没肺的样子赶紧进了厨房,哥哥端不了饭,要在轮椅上放个板,很不方便,而且今天看起来很倦的样子,我不想眼看他受这个累。
晚饭时我忐忑的问哥哥。“千夏哥,宁檬她,就是我的……恩……她想来咱家玩儿……”
哥哥正慢慢搅着汤,听我说话,他手抖了下,似有一瞬的失神,又对我笑笑,眼睛却没有看我。“旭,咱家的情况……你都和人家说了?你知道……她要是……要不……哪天你让她来吧,我接下来可能还有个工程要忙,不会来打搅你们……”
“不是!千夏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都和她说了,宁檬是个好女孩,怎么会……”我急急的说,但宁檬见到哥哥会怎样,实话是我也不确定。
“旭,没关系的……你早晚,要成家立业,还要……”哥……不是这样的……
“哥,除非我死,否则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的!”这句话脱口而出,我是认真的。
哥哥却只是伸手拍拍我的脑袋,“快吃饭吧,傻孩子,你可千万别……你要让哥对你更内疚么……”
说完后他转过轮椅,慢慢离开了餐厅。
他今天吃的真少,饭菜都只动了一点点,身子又不舒服吧,我也没多想,收拾了一下就回房间了。
宁檬那边,看来明天还得再好好交代下吧。如果她不能接受千夏哥,我该怎么办?哥哥在我心中的地位,谁都不可以取代啊……
第二天是周五,下午第二节下课就放学了。宁檬是个乖乖的小女孩,我就喜欢她这种听话乖巧的样子,惹人喜爱。我跟宁檬叮嘱了好多遍哥哥的好,看到哥哥不要对他不礼貌,不然就不带她去了什么的,宁檬满口答应的估计都快被我唠叨烦了吧……可我还是很忐忑的先给哥哥去了电话,说稍微晚点会带宁檬回家去,也好给哥哥准备的时间,让他答应好好在家等我们。
哥哥给我留了门。
饭做好了放在桌子上。还留了字条,说有case要做,就不一起吃饭了,让我带宁檬随处玩玩,原谅他招待不周什么的。
哥哥在他房间里。只是不出来见我们。仍是怕宁檬不能接受这个家庭么……
我让宁檬坐在沙发上等我一下。
其实哪有那么多活给我做。有的话日子就不会如此难过了吧……有多少人看到我这个残废样子还愿意让我接下他们的工程呢……也只有肖懿他们几个帮衬吧……
旭来敲我的门。他知道我在。我这副样子,也出不了门的。
我咬紧了嘴唇。狠狠心不给他开门。也许,该给他自由的空间了。
他仍是不走。也没有硬闯,一下一下敲着。一下比一下重。会把拳头敲破的啊……
终于,忍不住,我打开了门, 急急拉过他的手看。食指和中指已经红肿破皮。我心疼的瞥了他一眼,拉他进来,又关了门。
他一甩,负气般甩开我,“千夏哥!为什么!说好在等我们啊……”
我忙乱的撑好身子,不致被他一甩之下栽倒。旭……
“你……”我不知说什么好,用力转身驱进屋找药箱。旭拉住我轮椅,蹲在我面前只是看着我。
“旭。去拿药箱吧,我给你上药。”我低头无奈的看他。
“这个不算什么。哥……我想我们在一起。”他几近央求。
“……”我还没有说什么,一阵眩晕引来剧咳,身子一歪,我几乎无法稳住自己。旭连忙扶住。
“千夏哥!你没事吧?你脸色好差……”
“没有的,旭,我可以坐住。松开吧。”我执拗的避开旭。
“哥!你的手臂!还说没事!这是……”
我急忙抽出残臂,往毯子里塞。牵动了痛处,冷汗从脸上淌了下来。
“这么多处挫伤破皮,哥你是不是撞到或摔到了?让我看看还有没有……”旭急急的要揭开毯子,我抬手止住。
“常有的事,不会痛的。她……来了?还在外面等你吧?快去吧,我还有case要做,乖。”
他不由分说的把我打横抱起,转眼我已在床上。
他一脸心疼的检查着我半截小臂,嘴里还嘟囔, “还说不疼,小时候我蹭破一点都疼的乱哭的……你……”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转身,撩开我腿上的毯子,就要褪我的睡裤。
我心下一惊,忙想起身拦他,怎奈腰背痉挛般痛的我已无力挣扎,眼睁睁看他按住我的身体,慢慢把裤子缕下,触目惊心的血水已经渗出来,白色绷带包裹的下身已然一片斑驳泛红。
旭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我吧……他惊呆的颤抖着,我只能掩盖着推开他。“吓到你了,旭,不怕不怕。常有的事,真的,一点都不会痛的。没事的。我自己可以……”
他仍站在那里没有动,眼神里不知是恐惧还是悲伤抑或是交杂,突然毫无预兆的晕倒在地。
我思维完全乱了,已经记不得是如何翻倒下床,如何用手肘拖着跪都无法做到的自己,拖着半条残腿爬到他身边,如何心如刀绞的无能为力,只能让闻声而来的宁小姐打112叫医生的,如何看着眼前的景象渐渐麻木,宁小姐看到我身体恐惧的眼神,身后拖着的长长的血迹,依然昏迷不醒的旭……
医院里,我靠在床上,在旭的隔壁间。
旭没事,只是情绪波动太大,高低起伏又受了刺激,如同做了噩梦般不能接受才晕倒的。他……又想起一年前的事情了吧……也许,已经给他造成了太大的心理创伤,是不是,是时候,让他换个环境生活了吧……可是,为什么,想到这里,我会心好痛,好舍不得……
我的伤口医生已重新处理包扎过,伤口可能有些感染,结果会怎样还要进一步观察。
宁小姐从外面敲门进来。我让护士把她从旭那边叫来的。她看我的眼神仍是疑惧,不时的看向我薄被下的身体。我只能强作镇定的请她坐在靠我左手边的坐椅上。
“宁小姐,今天的事情很感激您。”
“啊……不不不……我……”她手足无措的样子的确可爱,纵然是被我的样子吓坏,仍是楚楚动人,旭,很喜欢她吧。
“可是,还有件事要拜托您。虽然这样提出来比较鲁莽,可是为了旭,我还是冒昧的希望您能答应。”我强撑着自己坐直了身子。
“啊……千旭他……您请说。”
“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继续照顾旭的话只能反而给他带来麻烦和困扰,所以……旭已年满16岁,我想离开一段时间,日常生活我会请人来照顾他,只是……他情绪上也许会……我希望您能帮助他,让他能开心或者只是平静的生活也好,让他……忘了我……”
说到最后我自己已经心如刀绞,只能尽力让自己语气强作淡淡的平静。
“可是……您……千旭他……您对他很重要吧……他如何也不会……”宁小姐似陷入震惊中。
“我今晚就会离开,回去收拾东西。旭在这里住一晚,您一会儿也早点休息吧。明日他才会回家,那时我会保证,已经离开。”
“……”
“请您务必答应我,我看得出来,旭很喜欢您,他是个好孩子,会好好待您的。也请您可以……帮助他,也许,只有您可以……”
“……我……试试吧。”宁犹疑着。
“那么,请您先去休息吧。您一定也累了。”
宁小姐前脚出了门,我已经无力的瘫倒在床上,床单刚才已经被我佝偻的手指使劲攥在一起,皱皱的一片,如同我破败的一切。
第三部分 宁千旭
“宁医师,今年年假班好难排,你排年二十九下午班可不可以?我知道你最近加班给了很多,但是医院这边还是……”
“没问题的,我可以,空的,排我吧。”
“好的,辛苦你了。”
导师刚给排的班还真是青黄不接,不过檬檬她们公司也很抠的样子,不到年根应是不得闲了,自己无聊的话当当班也没什么。
宁千旭,百汇综合医院一代新星,潇洒俊逸,传为最有前途的外科医师,黎辰悦导师的嫡传弟子。
看着医院bbs社区上筒子们的八卦,无奈的要死掉。荣光都是给别人看的,这几年,自己过的如何,内心深处的空落又怎会是别人可以理解的呢……
“千旭,今年年廿九有烟花盛典哎,怎么办啊,看不成了……”檬檬撅着屁股趴在电脑上上网。
“额……没事,离我们医院蛮近的,应该可以看到,我给你拍些照片回来看好了。”
“啊……你怎么这么好呀……”檬檬开心的回头把我扑倒。
“好啦好啦,别闹了,都这么大人了还……哎……”我无奈的推开她,转身点了烟坐在一边。
檬檬觉得无趣,只好又回去上网了。
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尤其在认了她爸妈做干爸干妈后,更不知为何,有了做哥哥的感觉。
也许,她也清楚的吧……
值班是满枯燥的,不过比起手术日来说还是乐的清闲。
我从值班室走出来,四处无聊的踱着。
“哐当……”好像有玻璃破碎的声音。
我循着声音快步走去,应该是这一间了,虚掩的门,我连忙推开。
屋里,地上小碎玻璃碎了一地,一个人从轮椅上弯着腰吃力的在地上摸索着什么。
这个身影……就算在睡梦中也不会忘记……
我呆立在那里,梦魇般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似乎没发现有人进来,继续在地上焦急的寻找,玻璃碎片扎破了他不灵活的蜷缩着的手指,他无察觉般没有在意,仍是费力的弓着身子摸索,直到摸到了一张纸片般的东西,好半天才捡拾起来,也不看,只是慢慢撑起身子靠在轮椅上,把它放在胸口一遍一遍抚摸。
他抬起头时,我看到他的脸……不……不……这不是他……这是……
一道长长的疤痕从右脸的眉骨一直划过下颌,在右眼的中心穿过。这是……凭借医师经验,是新伤,已快愈好,只是长疤把周围的皮肤曲折,容貌不再。眼窝有些下陷了,看来已摘除眼球。应该……刚拆线吧……而左眼,亦微微半合,无神的没有焦距。
他是谁……真的是他么……怎会……
如若不是,那依然俊秀的左半边脸,又俨然怎会不是每每午夜梦回时我所心心念念的?还有那单薄的身躯,残缺的肢体……无不拉扯着我的心……
我只是呆呆里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不自觉的攥着的衣角已快被我撕碎。
“宁医师,你怎么会在这?”我慌乱的收回思绪,看到是一个小小的白衣,王护士,冲她点了下头,让开了门口,让她进去。
王护士是定时来检查的吧,不期然他又弄伤了自己,赶忙帮他处理手上划破的口子,把抓着的卡片放在他盖着毯子的左腿上,让他用右边断腕处按住。
我慢慢走进去,接过消毒药具,“王护士,我来吧,你帮忙把地上的玻璃碎片弄出去。”
王护士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起身去收拾起玻璃送了出去。
他的左手还是变形的蜷缩着,有几处伤口还慢深,我拉着他的手,像做梦般,小心的挑出伤处的玻璃,用消毒水处理一遍,疼吧……我看到他强压着咬着嘴唇。
“知道疼?知道疼还去抓玻璃?你不晓得自己看不见吗?”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跟他说出这样的话的,语气冷冷,不复从前,也不似对待我的任何病人。
“……”他沉默了半晌。“……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他这样小心的说着。应是没听出变声期后的我吧……只用右臂摩挲着那卡片。我瞥见,竟是我小时候和他照过的那唯一一张,肖懿哥哥拍下的,我搂着他的脖子,笑容单纯灿烂,他的头靠着我的头,温和流溢。一张半身照。照不出他所不愿的缺憾。
他还一直留着啊……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几乎扑在他身上大声喊出“哥哥”,只是……只是!
要我如何不恨他……每个孤单的晚上,曾有的安全感消失殆尽,仅剩的被遗弃的恐惧折磨着我的时候,哥哥,你又在哪里……又在哪里呢……
要我如何恨他,我没在他身边,东西掉了谁帮他捡,每每想到他从轮椅上弯腰吃力的样子,心都要攥的要流血……我没在他身边,高处的东西谁帮他拿,不会忘记最后他身上的青青紫紫,血红一片……
只是……我没在他身边,穿不到他洗的软软的衣服,吃不到他做的香香的饭菜,感受不到他轻柔的抚摸,我如何离得了他,他是如何狠得下心离开了我?!
思绪不知不觉混乱的我手上力度也莫名的加大,半天才反应过来,急忙收手,抬头看他,已然嘴唇紧咬的发白,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却是不发一声。
不禁心怀歉疚,手上放轻了动作,给他细细包扎好。
“好了。这几天不要沾水。”我打着职业化的声音说着。
“谢谢你。”他的声音也恢复了淡淡的语调,仿若什么都没发过。也仿若还是原来那个他,六年的时间,并没有改变他,哪怕身体的折磨,新伤旧痛。他为什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或者,他真的没有在乎过什么吗……莫名的愤恨再次燃烧起来,只是在看到他残臂下的照片,心又稍软下来。
“这个照片上是谁?是你重要的人吗?”我试探的问道。
“……”他没有焦距的左眼垂着,似望着地面。“……是。”
“他没在你身边?”
“……恩。”
“为什么?”我接连不依不饶的追问着,看着他的表情痛苦的渐渐扭曲,我的恨意也随之升腾,毁容的半边脸简直可以说已经狰狞的可怕。
“……请您……不要再问了……”
沉默了半晌。
“好了,今天一会儿晚上10点有烟花盛典,在这里应该能看到吧。你不去看看?”我佯作轻松地问他。
他错然的抬起眼神望向我的方向。
“哦,我忘了,你看不到是吧。额……真可怜。”我很惋惜似的如是说,看他听到我的话又黯然的垂下了眼睛。
“医生,我现在是不是可以……休息了?”他竟然不会反抗,只是想要避开我吧……
“额……先等等吧,你这样每天闷在这里对身体也不好,不如同我一起去阳台赏烟花,我说与你听好了。”我岂能让他如愿……
没等他回应我就推起他的轮椅向阳台那边去了,他只能慌乱的稳好自己。
檬檬的相机我正好也带在身上,也好,先完成任务吧。
阳台那边,烟花已经开始了,我连忙不停的拍着。不愧是盛典,各色烟花绚烂的变幻着妖冶的身姿,尽情释放着短暂而绚烂的生命。
拍累了,我转身转到他身边。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嘿,你在想什么呢?”
“啊?”他一听我的声音身子轻轻的颤了下,“我……在听烟花的声音。还有……你按动快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