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撕心裂肺的一声“哥哥”,扰得自己至今都不得安宁……
如今,他又追来了……
从不堪的记忆里,从模糊的梦境中……
手,不自禁地抚上了他的脸。
他的表情是那么安详而恬静,仿佛这里便是他的归宿……
然而他又有多少明白自己的心意?
不过是太过依赖、太过害怕失去罢了……
忽地,本以为已睡着的人儿肩膀颤动起来,萧诚冉只觉腿上散开湿热一片,忙慌张地去掰他的脸。
莫卫用手臂遮着不肯放开。
“他们……不让我见你……”他哽噎道:
“我……逃出来……找了你很久很久……”
萧诚冉心中一滞。
他说的很久是多久?
一周?一个月?还是自自己离开以后……
萧诚冉垂头道:
“我……不值得……”
莫卫搂住他脖子:
“我可以学着洗衣做饭……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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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很是毒辣。
萧诚冉在院子的阴头里替老人家的兰花翻盆。
莫卫蹲在一边看,脸上浅浅的两个酒窝。
萧诚冉用瓦片盖住花盆的排水孔,然后在花盆的底部铺一层粗煤渣。将一边山土陶粒树皮的混合土倒进去四分之一后,才小心翼翼地将修剪过根系的兰株小心翼翼地放入盆中。 莫卫替他扶着,看着他将剩余的混合土倒进花盆后兜一圈摁实:
“你真是什么都会……”
“我爷爷喜欢养花。”
“我们也养吧?”
萧诚冉扭头看他。
“我们”二字,让他有些恍惚。
两人走在人烟稀疏的花鸟市场,莫卫孩子般兴奋得两眼发亮。
来来回回地挑选着,最终选了相对好养的茉莉和石竹。
回去的时候又顺便买了些菜和生活用品,莫卫提着一半的袋子,忽地笑出了声。
萧诚冉莫名他看着他,莫卫道:
“我们像不像私奔?”
萧诚冉愣了下,扭过头没搭话。
傍晚的时候,萧诚冉带着莫卫去公共浴室洗澡。
莫卫光脱衣服就磨蹭了近半个小时,萧诚冉知他不习惯也不催他,先脱好了在一边等。
结果莫卫扫他一眼便脸红得柿子似的。
澡堂的水很热,氤氲一片,萧诚冉牵着连头都不敢抬的莫卫走到池边:
“慢慢下去,小心烫。”
莫卫于是学着他的样,先坐在池边,再一点点地往下蹭,结果脚一滑向前一冲。
萧诚冉忙回过身接住他。
肌肤在池水中紧贴在一起,一寸就是一团火。
莫卫吓得一把推开萧诚冉,还没泡呢便成了煮熟的虾。
萧诚冉看他那样也很是窘迫,说着自己“小心点”便到另一边去泡了。
洗完澡回来,两人都没有说话。
萧诚冉做了简单的菜后唤老人一起出来吃。
老人在桌上问了莫卫的一些情况,莫卫心不在焉,大都萧诚冉代答了。
老人点点头道:
“待会儿我给你拿条毯子。”
萧诚冉忙连声谢过。
晚上,待萧诚冉料理完家事走到床边,莫卫已躺在里侧眨巴着大眼等他了。
萧诚冉有些迟疑地在他身旁躺下。关了灯,两人同时对着天花板发呆。
狭窄的单人床让两人不得不肩挨着肩睡,彼此的温度和呼吸都是那么清晰而陌生。
片刻后萧诚冉起身,将电扇调大一档再重新躺下。
莫卫看他一眼,继续瞪天花板。
当萧诚冉终于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时,身旁忽传来一阵窸窣声。
先是一只手,试探着搭上了他的腰。
萧诚冉没敢睁眼,继续保持着缓慢而有节奏的呼吸。
过了会儿又来只脚,悄无声息地搭上他的腿。
萧诚冉正想着万一他再有什么举动自己该如何是好时,身旁却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萧诚冉有些哭笑不得地扭头看看那近在咫尺的睡颜……
就当是养了只树袋熊吧……
他微微扬了扬嘴角。
第十七章 分担
从那天以后,莫卫一直被软禁在家,直到自萧父和母亲的争执中得知萧诚冉失踪的消息……
他几乎不敢相信,萧诚冉就这样走了?
在凌非和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
他暗中打探着萧诚冉的消息,甚至将萧诚冉的学生证照翻拍了传给一个一直想巴结他们家的远房表亲。
那表亲在北京、深圳、重庆都有生意,便让人印了萧诚冉的照片四处打听。
半个月后,北京有人联络他说找到了萧诚冉曾经住过的旅馆。
本来没报什么希望的表亲立刻告知了莫卫,莫卫知道后迫不及待地要去找他,却又无计脱身。
于是从没有求过人的他,第一次给人跪下了:
“爸……让我去找诚冉吧……”
时间紧迫,莫卫在母亲回来前拿了证件和一些现金便在萧父的默许下离开了。
坐上飞机,连窗外的浮云都渐渐幻化成那张日夜思念的脸……
然而到达北京后,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顺利。
莫卫找到那家地下旅馆,老板娘很纳闷地看着又一个提着照片来找萧诚冉的男人,然后在莫卫塞给她一叠钱后眉开眼笑地说确实有这么个人,烧得昏睡了两天便走了。
半个月后,莫卫找到了萧诚冉曾经求职过的一些单位,但他们也不能给他更多线索。
一个月后,莫卫意外地找到了那家萧诚冉工作的餐馆。
当老板有些怀疑地打量着一头蓝发的莫卫说“你找他干嘛”时,莫卫的心情已不是欣喜若狂能够形容的了。
当三天没合眼的莫卫真正见到萧诚冉站在自己面前时,一根紧绷的弦松懈下来,险些就这么软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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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阳光明媚。
怀里的人儿被他抱得满身是汗,却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早……”莫卫有些沙哑道。
萧诚冉扭头看他,露出个温暖的笑:
“睡相真坏……”
莫卫脸红了,去并没有收回手脚。
萧诚冉只能自己动手搬开他:
“我要迟到了……”
莫卫坐起来:
“我也要去!”
萧诚冉不理他,自顾自地刷牙洗脸。
但当他换好干净T恤从房里出来时,莫卫已经等在外头了。
无奈,萧诚冉只好拖着条大尾巴去上班。
老板一见莫卫便很是亲切地上来问候一番,随后在确定萧诚冉短期内不会回上海后才放心地离开了。
萧诚冉去厨房里准备食材,莫卫刚跟进去便被里面的一股热气给逼出来:
“怎么跟蒸笼似的?”
“我哪点长得像小笼?”
“皮薄馅多。”莫卫脑袋伸进去:
“咬一口就知道了……”
结果说完他自己脸红了,跑到一边去假装欣赏菜单。
小餐馆是做家常菜的,价格实惠,顾客很大一部分是的哥。
中午生意比较旺,萧诚冉和三个伙计忙得热火朝天,也没空管本来坐在一边学客人说北京话的莫卫跑哪儿去了。
待终于忙完一阵老板让他去吃饭时,正见了莫卫拎着个盒子进来。
莫卫很是得意地打开盒子,冷气一下子涌出来,散去些后,便见了六个各式各样的巧克力冰淇淋。
在周围伙计的赞叹声中,莫卫邀功似地看向萧诚冉,却发现他的脸色出奇地难看。
哈根达斯……
萧诚冉一想到那价钱就连吃饭的心情都没了。
大手大脚惯了的莫卫并不知道为什么萧诚冉一下午都板着脸,是吃不惯哈根达斯还是他已经不喜欢巧克力了?
下班的时候,莫卫一招手便要拦计程车,被萧诚冉一把阻止:
“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莫卫数数:
“两百八十三块五。”
“卡呢?”
“没有。”
“那你还拦出租车?!”
莫卫莫名地看着他。
萧诚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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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两人肩并肩躺着,萧诚冉道:
“你就这样过来了,学业怎么办?”
“本来就是买证书。”莫卫满不在乎道:
“我不去他们也得让我毕业。”
萧诚冉叹道:
“不是这个问题……”
莫卫猛地撑起身:
“你又想赶我走?”
萧诚冉一愣:
“你想哪儿去了……”
莫卫看他片刻后才又重重倒回床上。
萧诚冉推推背过身去的他:
“小孩子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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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卫除了每天粘着萧诚冉,便是到这个陌生又新鲜的城市到处逛。身上的两百多块很快就花光了,改由萧诚冉供他。
大少爷脾性的莫卫三天便花掉萧诚冉将近半个月的收入,萧诚冉却一句也没抱怨过。
但这样的开销毕竟太大,萧诚冉不得不又找了两份临工。
莫卫一开始没觉得,听萧诚冉说最近生意好才早起晚归便信了,但大半个月下来,看萧诚冉瘦成那样,再后知后觉也觉得不对劲了。
于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莫卫悄悄地跟着下了班朝另一处走去的萧诚冉。
萧诚冉在一个地方等着,片刻后上了一辆大卡车。莫卫忙拦了出租车跟上。
卡车在一处居民区外停下,萧诚冉和五人跳下来,进了一处居民楼。
片刻后,萧诚冉便和另一男人搬着一个大橱下来了。
居民区外设了路障,卡车进不来,只能搬将近十分钟的路出去。
两人汗流浃背地将大橱递给卡车上的两人后便又马不停蹄地转回去了。
片刻后两人又搬了沙发和茶几过来……如此往复一小时后,卡车终于载着满满的家具往另一处驶去。
将东西搬下来时,萧诚冉依然很卖力地冲在前头。
终于搬完后,萧诚冉没跟卡车走,而是拿着钱离开了。
他一个人在街上走,疲惫的脸在一盏一盏路灯下忽明忽暗。
他的脚步忽地在一个小吃摊前停下,问了价钱,他手伸到袋里,想了想却又离开了。
莫卫坐在车里,看着他渐渐远去。
片刻后揪住自己的发,懊恼得红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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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萧诚冉刚忙完店里的电话便响了。
老板递给他道:
“你房东打来的。”
萧诚冉纳闷地接了,就听老人家急急道刚才莫卫打电话来,说是脚砸伤了……
萧诚冉一惊,脱下制服便往外跑。
打车到了工地,就见了带着安全帽的莫卫坐在地上,左脚自膝盖以下都是血。
萧诚冉冲过去,看了伤不敢随便动,掏了莫卫的手机打120。
等救护车的时候,一旁的包工头道:
“是他自己要搬的……”
萧诚冉看眼身旁横着的沾着血的钢筋,一言不发地握紧了莫卫的手。
医院拍完片,确定是胫腓骨骨折。
打完石膏,莫卫说什么也不愿留在这里,硬要跟萧诚冉回去。
所幸医院离四合院并不远,萧诚冉便背着他缓缓往回走。
走到一半,萧诚冉的肩膀湿了。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会……只能当你的累赘……”
萧诚冉一愣:
“说什么呢……”
“昨晚我看到了……你搬东西……”
萧诚冉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搬东西怎么了?我还搬树袋熊呢……”
莫卫哭得更凶了。
萧诚冉无奈,将他轻放在花坛边,掏了纸巾给他擦:
“那么大的人了,说哭就哭……”
见莫卫没有停下的趋势,萧诚冉坐到他身旁道:
“生活不是偶像剧,不吃不喝光谈感情……人要活下去很现实。尊严、原则什么的,在生存面前都不值一提……你也许会觉得委屈,但你不得不去适应……很多东西必须亲身经历了才明白,但我不希望你过早地踏进去……”萧诚冉替他将一簇额发抚到脑后:
“再说了,我也挺喜欢养树袋熊的,尤其是搬石头砸自己脚的那种……”
正吸鼻子的莫卫“嗷!”地扑上去。
萧诚冉也不躲,任他气鼓鼓地咬上自己的脸,随后抬头望向虽然微茫,却仍顽强亮着的灰色夜空中的点点星光……
第十八章 戒指
莫卫养脚期间,整天依依不舍地目送萧诚冉出门再怨妇般盼着他回来。
白天他躺床上想想心事,等萧诚冉一回便可怜兮兮地开始呼痛,骗得萧诚冉围着他团团转了才满意。
晚上睡觉,他除了受伤的脚,其他部位全都贴在萧诚冉身上,萧诚冉顾及他的伤也不敢推开,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习惯。
一天,萧诚冉替人搬家回来,路过一家画具专卖店。想了想进去请老板配了套中等质量的画具再去隔壁书店找了两本绘画入门书。
莫卫对着眼前的画板和颜料发呆。
萧诚冉说:
“我觉得你比较适合水粉……”
莫卫于是转过头对着萧诚冉发呆。过了很久才拍拍身边的床示意萧诚冉过来。
然而萧诚冉刚坐下就被他一把抱住了。
“哥……”
萧诚冉愣了下。
这算……撒娇吧?
于是轻轻回抱住了他。
然后每天,莫卫就坐在家里画画,那两本绘画入门他几乎没碰过,小时候的记忆和对于色彩的感知已足够了。
他不打草稿,凭着感觉画,然后在萧诚冉回来打理好一切后紧张地将第一幅作品递给他。
萧诚冉凑着台灯的光亮便见了一副从天井里看出去的柔和的月光。
他是在白天画的,没有参考,仅凭着自己的印象。
仰视的视角,有些寂寞。但那一番意境中某些说不出的东西,是那样地动人心弦……
就如那幅水仙……
萧诚冉笑了。
柔柔的灯光下,他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恬静的光晕,赛过窗外月色。
忽地,他唇上一凉。
反应过来时莫卫已退开了,乖乖躺在一边用毯子蒙住了脸。
萧诚冉呆呆坐了会儿,才将画收起来,关了灯在他身旁躺下。
“以后不许这样了……”语气略有些无力道。
莫卫不答,只翻过身将他死死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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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莫卫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积攒了很多画,送了几幅给老人家。
老人家不懂画,但看着喜欢便裱起来挂在家里。
一天,老人的儿子带着孙子来看她,恰巧见到了墙上的画,于是敲开了莫卫的门。
莫卫对这房东的儿子很是纳闷,但还是依他的意思将作品都拿出来给他看。
房东的儿子看完后双手递上名片道:
“我是陈涉画廊的经理墨梓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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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入了秋,莫卫在萧诚冉的细心照料下已经痊愈了,整天蹦跶来蹦跶去地要将这两个月多出的几斤肉甩掉。
一天晚上,萧诚冉回来发现屋里暗着。奇怪地拧开门把,刚进去灯便亮起来,莫卫坐在一个八寸的巧克力蛋糕前对他笑:
“生日快乐……”
萧诚冉愣在那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你学生证上写着……”
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过生日的萧诚冉盯着那蛋糕发呆,直到莫卫拉他坐下。
“许愿!”莫卫点完蜡烛关灯道。
萧诚冉犹豫了下闭上了眼。
许完后他一口气吹灭“2”和“0”两只蜡烛。
莫卫劈里啪啦地鼓掌,然后打开灯让他切蛋糕。
吃完后,两人将事先留出的一块蛋糕和借来的小桌子一起还给老人。
睡下前,莫卫又递给萧诚冉一个包得挺精致的小盒子:
“生日礼物……”
萧诚冉打开了,却在见到那款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手机后僵在那儿。
“你哪来的钱?”
莫卫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忙掏了墨梓欣的名片给他看:
“这是婆婆的儿子,他看中了我的画,这是这个月卖出去的五幅赚来的钱……”
萧诚冉看着他,许久后才消化他的话,却仍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
莫卫以为他不信,又补了句:
“你不信可以问婆婆!”
萧诚冉摇摇头,摩挲着手里的手机道:
“是我没照顾好你……”
莫卫一愣后一把抱主他:
“不!不是的!就是你对我太好了才让我觉得自己多余……现在……我多少能为你做点事……”
萧诚冉一叹道:
“我并不希望你过早地涉足……”
“可我不要你养!”莫卫拉开些距离看他:
“我不是为了当你的累赘才过来找你!我要你开心,要你过得好……所以偶尔也依赖我一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