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准备一下，一起走。”见我答应，莫凛转过身朝着那扇打开的小门叫道。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这扇小门。看着韩易文从里面出来，说不震惊和慌乱是假的，因为我的手心里已经冒出了虚汗。
“原来你真的不是他。”走过我身边的韩易文说着，接着不顾我的反应和一旁站着的莫凛径自离去。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我一眼，甚至，我能感觉到，此时的韩易文比平时更冷，是一种从里面散发出来的冷气。我呆呆的看着那个背影，有一刻，只觉得这心里堵得慌。
“你很在意？”身边传来的声音是莫凛。
“是吧。”从这个时刻起，唯有眼前这个人，我不想对他说谎。
“很难得呢！”他说。
“嗳？”
“你会说真心话。”他笑着说道。
我有撒过谎吗？以前。闻言，看着他，我想，也许，以前我所感觉到的和我所想的并不一定全是对的。
我赶到位于尽头的那间病房，呆呆的看着空空如也的床，没有了，走了，连最后一眼都看不到。我曲着身子，怎么也不敢承认这居然是真的！医生说他们已经尽力了。这是个什么概念？这样的事情，谁要相信！可是自己阵阵发痛的绑着纱布脑袋与打着石膏的手臂都在提醒着我，这一切都是真的。我蹲下，胸口剧烈的颤抖着，肺部在抽痛。这是骗人的吧，怎么会有那么荒唐的事？好不容易才在一个人面前打开了心扉的说，怎么会这样？他，只不过是吃完饭后开车送我回家而已——
“寻宜，怎么样？我开车的技术没有退步吧？”车里，莫凛边开着车，边笑着对我说。
“是啊，只是怎么开得那么慢？”说真的，这车开的还真不是一般的慢。
“呵呵，你还不知道？我这是想和你多呆一会嘛。”
“是吗？啊，对了，莫凛，现在我是夏夜，你以后得叫我夏夜才是。”
“咦？为什么？嘿嘿，其实我是知道的哦，你原来的名字。”
“嗳？”
“你叫夏叶，叶子的叶，对不对？”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自我上了高中后便再也没有向人提起过，他怎么会知道？
“你拿去烧的日记并没有烧完，我整理垃圾的时候偶然看见，出于好奇便……”
“反正都过去了，现在我已经不是那个夏叶了。”伸了伸懒腰，我说道，“莫凛，以后就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了，我不喜欢它。”
“不喜欢？！你自己没发现吗？你最喜欢画的就是叶子，火红的叶子是你的最爱，对吧？那不是枫叶，你画的叶子我从来就不曾见过有长成那样的。”
“呵呵，是这样的啊，我倒还真是没有发现。”
“真是奇怪的家伙！”
“莫凛，当心前面，那是辆大卡车！”
“是，我……知道的。”
“莫凛你怎么了？你的声音在发抖？”
不仅如此，我还发现他连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是抖的。只一瞬的时间，剧烈的疼痛感自身体上下传来，我张大嘴巴艰难的呼吸着，眼前就这样黑了过去。在失去意识前，朦胧中我听到莫凛虚弱的声音传来——“这样，我也可以解脱了，这一次，我终于没有刹错方向，寻……”这又是怎么回事？他在说什么？还没等我来得及思考这些问题，我便昏了过去。
回忆到此为止，我不可遏止的抽泣起来。
“你们运气不好，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头顶传来韩易文的声音，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其他的家属应该都已经走了吧，我醒来的太迟了。
我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
“你准备一直在这哭下去吗？”韩易文低声说。
“他死了。”我抬起头，跌坐在地上。
“恩。”
“他死了，我不应该答应他去做模特的。”
“这是他希望的结果，一个人，同样的事后悔一次就好。”
“什么意思？”我看着他问道。
“两个月前他开车送一个酒精中毒的女人去医院，途中车祸，刹车自保，死的是那个女人。”韩易文缓缓的说着，我居然听不出这个十四岁男孩声音里所含的情绪是怎样的。“这么说，你可明白？”他说。
明白，我怎么会不明白，怪不得他一个劲地跟我说对不起。果然啊，很残忍的人，被留下来的这一个的确很痛苦。我无力的靠着墙缓缓的站起来，走到那已经空了的莫凛原来躺的那张床边，抚摩着那已经冰凉的床单无声的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呵呵，原来是这样？在别人的心里留下那样的位置原来是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有那么搞笑么？连续碰到两次这样的事情。可是这一次，我真的希望死的是自己。天旋地转，我极其无力的在心里嘲讽着自己，内心涌起无尽的悲哀，是为自己，也是为莫凛。想起莫凛的死，胸口竟如撕裂般的痛。
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呢？大概是在七年前吧，七年前阮姨因为酗酒过度而死的时候，我就有过这种感觉。那个女人虽然自我随她离家出走后就对我格外的冷淡，但是在那几年她却是我唯一的依靠，失去了她，就失去了依靠。所以，我才会痛的吧。那么，莫凛呢，为什么他的死也会让我难受的无法呼吸？这个却是我不曾想到的。
“你还要在那站多久？”身后传来韩易文冰冷的声音，他应该也讨厌我了吧。
“我要回家。”我说着转过身，摇摇晃晃的向门口走去。
“回家？就凭你现在这样？”韩易文挑起眉冷冷的看着我问道。
“恩。”
“对了，似乎你那个哥哥并没有来呢！来了个叫尚男的看了你一会，替你付完医药费就走了。你确定就这样回去？”
“呵呵，总算是来了一个人啊。没关系，我可以坐车回去。”我嘴角扯起一个笑容说道。早就知道夏渊讨厌我，可是我不知道他竟会讨厌我到如此地步。算了，不来就不来，反正这种事情我也习惯了。
“你走不出大门的……”
他还没说完，我顿感一阵晕眩，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呵呵，好象你说的对呢。”我说。
“哼，比起夏夜来，你差太多了！”倒地之前听到韩易文这样说着，接着我便失去了意识。
苏醒过来时，发现已经是白天了。四处看了看，周围没有人，韩易文不在，应该早在昨晚就回家了。刺眼的阳光从打开的窗户闯进来，我感觉到心里的某个地方冷却了，那个洞，已经无须再补回来。屋子是明亮的，在我的眼里是那种不真实的明亮，甚至是有些过头了。周遭干燥的空气刺激着我的神经，寂寞的感觉就这样沁入肺腑，这一切再一次把我拉到莫凛已经死去的这一现状中。乏力的仰躺在床上，大脑完全无法运作，一种极度烦闷又空虚的感觉迫得我想要立刻就把自己给毁灭掉。可是不行，现在我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这时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门开了，不想扭过头去看是谁进来了。虽然一个人孤单，但现在说不上为什么，我就是不想见任何人。那人走到床边，没有立刻开口说话，沉默了半晌之后才终于开口道：“唷，你看起来，不大好。”没有感情起伏的略显稚嫩声音，在此刻却显得温柔起来。心底闪过一丝疑惑，我转过脸去，原来真的是韩易文。
“是你？”我问。
细看韩易文，他的五官古雅而端正，细长的轮廓和细长的眼睛，整张脸的构造使他看起来较之同龄的人看起来成熟一些。而这张脸的神情也是，那里面充满了不屑和漠然，却没有一丝的孩子气。
“恩。你家没人来，正好今天我不想去学校，留在这照顾你是最好的借口。”他说。
“是吗？”我笑了笑，恢复了仰躺的姿势，“你走吧，这个借口可不是最好的，我有哥哥。”
“哼，你哥？”
“恩。”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提起夏渊。
“可惜你那个哥哥到现在都还没出现呢。”韩易文有些讽刺的挑高眉看着我说道。
“他忙。”我说。
“希望如此。”
是啊，我也希望是如此，希望他真的是很忙很忙，应该是吧……
早上的阳光从没有拉上窗帘的窗口照射进室内，尚男就是给这阳光叫醒的。他把手放在额头上揉了揉，稍微扭过头去看了眼低着坐在角落里的男人，然后从沙发上站起来，跨过男人身边的众多空酒瓶站在男人面前用心疼的眼神凝视了他半晌，最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苦笑着开口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好好面对呢？去看看他吧。”
男人抬起头漠然的看了尚男一眼，随即有些摇晃的扶着墙壁站起来挡掉身边这只想要搀扶他的手，说道：“你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渊！别再这样了！明明在意，为什么要压抑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尚男提高音量，声音有些颤抖的朝面前的男人喊道。他极少在人面前失控，在人前的他一向是冷静而又温文有礼的。
“这不关你的事！”夏渊不耐烦的甩开摇晃着他肩膀的手，他要去浴室，此时的他，想要呕吐。
“你明明在乎他，为什么不去看他？说不在乎，为什么会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闷酒？难道……”
“出去！”夏渊浑身战抖着下了逐客令。
“你在害怕吗？害怕承认自己的感情？”尚男不为所动的继续追问着，他似乎真的很生气。应该说从他在事务所里这个小小的休息室找到眼前这不停灌酒的男人开始，一股强烈的怒意便充斥着他的胸口迟迟没能发泄出来。
“他也是凶手！！那是个没有心的人！！”半晌，夏渊终于开了口，同时也遏制不住的狂吐起来。见状，尚男赶紧把男人扶到沙发上，然后拉开门冲进外面的洗手间里拿起工具拾撮起眼前的烂摊子来，话题就此中断。
半个小时过去，尚男疲惫的在夏渊身边坐下来，吸了口气然后扭过头盯住沙发上的人开口道：“不管你是不是清醒着，有些话我还是想说出来。”
“……”
看了看毫无反应的人，尚男继续说了下去：“渊，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年了，该惩罚的人也惩罚了，夏草也已经回不来。其实，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吧，严格的说起来，那件事的受害者不只有夏草一个人，小夜也是。小夜他天生漠然，但并不表示他没有心，那件事对于当时还是小学生的他来讲多少都是有影响的。虽然说引起事件发生的人是他，但是……”
“不要再说了！滚！滚出去！！”
尚男无奈的看着突然大吼，却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的男人，那双冲血的眼睛告诉他，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的话，恐怕遭殃的又会是夏夜。尚男低下头，想起了半年多以前也是因为自己的话触动了夏渊的禁忌，所以在那场事故里夏渊才会答应了那个有着严重恋童情结中年男同性恋的要求，任他带走了夏夜。这样想着，尚男多少都有些内疚。没想到后来那个男人却因为夏夜而入狱。尚男到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当时那个男人入狱前说的话，他说：“那个孩子真是可怕啊！呵呵，想不到，我居然会栽在一个孩子手上！那时说着这话的男人脸上的神情是不甘和颓败的。夏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有着那样冷漠神情的孩子。还没等尚男找到这个答案，就听夏渊说他自杀了，未遂。失去记忆的夏夜完全没有了以前的影子，只是那双偶尔会露出满不在乎这样神情的眸子依然和以前相似，但这感觉也只是一瞬间的而已。
“滚！”夏渊吼着，他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力度，听在尚男的耳朵里成了近乎撒娇的语气。
“好，好，我不说了。回家去吧，我扶着你先去洗个澡，然后送你回去睡一觉，好吧？”
这一次男人没有拒绝，而是任由着尚男把自己从沙发上拉起来架在对方的肩膀上，然后就这样半眯着眼让对方送自己回到了那个没有半点人气的家。
大约四十分钟后，尚男终于把洗去一身酒味的男人扶到了床上。
也该去看看夏夜了，那孩子，很寂寞吧。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尚男却又对被夏渊如此在意着的那个孩子开始嫉妒起来。人真的是很矛盾的生物呢。在心里自嘲着，尚男帮床上的人重新盖好被子，再次看了眼那已经入睡的人，无声地叹了口气后走了出去。
离出院已经将近一个月，现在正接近期末考。走上这个斜坡，莫凛就在那里。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墓地看莫凛。墓碑上小小黑白照片上的人笑得一脸灿烂，那是一张怎么看都是离“死亡”这字眼显得很遥远的脸。我默默的站着，心里很空，但是已经没有了想要流泪的感觉，这是我所不能理解的。
“也许我会忘记你。”望着照片上的人，我低声说道，“笨蛋！我不像你，我可是很自私的！”
转过身，抬起头，阳光很刺眼，汗液特有的粘稠感贴着脖子以下的肌肤，我不舒服的随手扯了扯衣领。随着这个动作，我悠的想到了韩易文。韩易文这家伙也真奇怪，他似乎就经常穿高领的无袖衫。说起来我还得感激他，因为在住院期间他几乎每天都呆在我的病房里，晚上也没回家。虽然他的脸还是那张冷脸，也极少开口说话，但是有他在，至少从实际情况来讲，之于我确实方便了不少。也许他只是天生不善热情而已，他还是把我当朋友看的吧，我想。住院时除了他，林灵也有来看过我一两次，只是那丫头太吵，那时候的我根本没有力气去应付她，所以来过两次之后大概是看出我的冷淡了吧，她就再也没来看我了。至于夏渊，想到这个男人，胸口堆积的酸楚与刺痛感让我苦笑了下，他的那份，应该都给尚男代替了。尚男会在每天不忙的时候抽出一会的时间到医院来，但是只是在我身边默默的坐一会而已。我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睛里面掩藏着一股浓郁的忧伤，这样的他在我身边，让我更加的焦躁与郁猝，不安感和空虚感也跟着膨胀。因此，与其这样，我倒真的愿意一个人呆着。
回到家，我走进玄关，一关上门，那股夹带着寂寞的湿粘空气便一股脑的向我涌来，瞬间就把我吞噬。靠着墙从裤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烟雾缭绕升起，脑子却突然清明起来。很久没抽烟了，换了个身体后最近才又开始吸起来。和以前不同，以前和莫凛一样，我也喜欢万宝路，现在的话，没有固定的牌子。看了眼旁边靠墙的鞋架，上面尺寸大点的鞋都已经落满了灰尘。夏渊有多久没回家了？住院后我便没见过他。没有人去接我出院，因为我自己一个人提前走了。失望吗？我问自己。可回答我的只有那胸中那隐隐作痛的窒息感。
四周一片静寂，只有时针移动的细微声响而已。
“铃——”电话铃响了，站直身体，拖着乏力的步子，我不禁嘲笑起自己来，这可是具年轻得不得了的身体啊，怎么一给我用就好象变老了呢？
“喂，有事吗？”我看了眼话机上显示的熟悉的号码接起电话问道。
“你不要这么无精打采的嘛。告诉你哦夏夜，今天‘水城’里边有家动漫商店打折哦，要不要去？”
“不去。”
“为什么？”
“林灵，你自己去吧，我想睡觉。”
“睡觉？！你不是吧，现在已经早上九点多了耶！晚上没睡吗？”林灵在那边叫起来。
“我说大姐你就饶了我吧，我还有一堆的作业没做啊！”抓着话筒，我有些不耐烦。
“骗人！从没见你那么积极过！”
“我真的……”
“我不管！十点半我在路口等你，不见不散！就这样！拜拜！！”
“啪”的一声，林灵迅速的挂上了电话，我连回嘴的机会都没有。生气的把话筒放回原处，心想，就让她在那等吧，哪有那么不讲理的人，不知道叫别人吗？真是让人火大！这样想着，瘫在沙发上的身体便无论如何都不想动起来。晕晕忽忽间我就这么睡了过去。
醒转过来时忽的想起林灵，她会不会还在路边等？我睡了多久？想到这，心中的感觉便由生气转变为了不安。我抬头看了眼挂钟，刹时松了口气，还好，才过去三十几分钟而已，不至于让她等太久。站起来披上衣服顺便拿了点抽屉里夏渊留给我的生活费，即使很不想去，但我还是出了门。
“喂！夏夜，我在这里！！”高分贝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林灵的。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道着歉。
“哼，还算有点良心，知道要道歉。”林灵假装生气的看着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