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我头一次见到那么漂亮的姑娘。”楚留香站起身,悠然笑道,“而你风流英俊,我怕人家姑娘只理你不理我,所以吃醋得要死。”
胡铁花听出他话外音,怒道:“你他妈的真是小白脸,天下女人就只能喜欢你!?”
“我不喜欢她。”楚留香突然冒出这句话。
胡铁花听不懂,楚留香也不再说话。
沉默。
倏地楚留香兀自笑了,同时一脚把胡铁花从屋顶踢了下去。
胡铁花毫无防备,惨叫一声掉到地上。
胡铁花在离开屋顶前狠狠瞪了楚留香一眼。
骇然。他竟从楚留香脸上捕捉到一丝不好意思。
究竟是胡铁花自己眼花,还是楚留香真露出了那般表情。他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么?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胡铁花,老也得不出个结论。
第六章 红色修罗
Chapter 六、红色修罗
船行驶的不慢,可宋寒袖还是焦急非常,任何人家里遇到这样的事都会着急的。
当然船上其他人就过得有趣多了,比如那些水手。
在航行途中,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瞧瞧船上的过客。
虽然这些人以后很少会再遇见。可眼下相聚同一艘船,不就是一种缘分么?
他们聊的最多的便是胡铁花与婷婷。
“你看那家伙和婷婷是不是太要好了?”
“我看他们根本就是好上了。”
“婷婷,挺容易害羞的姑娘啊,怎么眼下就……”
这样的感叹在这艘船上蔓延。
无论他们是否愿意承认,他们的确是妒忌胡铁花的。
一个英俊少年同一位美好的少女走得太近,总是招人妒忌的。
水手们还时常看到楚留香同白伶一起聊天喝酒。
有时候,这些水手会怀疑楚留香和白伶不是人类。
一个如同飘逸飞扬的风神,一个像是温润如玉的月神。
这样两个人本身就是人间罕见的风景。水手们见到他们这般人物,连妒忌之心都不敢起了,更不用说非议了。
流言归流言,淳朴水手的待客之道当真不错。
每日用餐皆是热情的很,大家畅谈甚欢,尤其是同热情直率的胡铁花,很是谈的来。
怪异的是,今日晚饭时间,又是聚在一起吃饭。豪爽的男人们聊得正兴,胡铁花却没有插过一句话。
这于他实在有够反常。
他一直注视着婷婷。婷婷似乎有话想说,却迟迟没有开口。
“婷婷,是不是有什么事?”胡铁花问道。他相信有话就该说出口,否则憋在心里一定会烂掉。
“我……”婷婷的脸腾得红了,把脑袋埋得低低道,“这附近有个很漂亮的镇子……”
“你是不是想去?”胡铁花问。
婷婷轻轻点头,头更低了:“恩,那个……我们每次航行经过这,都会去……洗个澡,冲冲风尘。”
“不行。”不等别人发表意见,宋寒袖抢先道,“我们有急事。”
船主人武正气慌忙赔笑道:“其实去那不耽误时间,大家也可以整备一下……”
“不行。”宋寒袖斩钉截铁地重复道。
楚留香不温不火地瞧了宋寒袖一眼,笑着询问武正气道:“航行到江南,还需多少时间?”
“大约六日。”
胡铁花立刻明白了楚留香的用意,拍拍宋寒袖的肩膀,道:“那停留一日有什么关系?三月七日前赶到就行了。”
胡铁花当然不只为了婷婷可以洗澡歇息,他也想让宋寒袖放松下。若宋寒袖的神经再如此紧绷,恐怕凶手未到,他已先倒下了。
宋寒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沉默片刻,喝了一口酒,大声道:“我明白了,去吧。”
这个小镇的确不错。
这里的花很香,这里的女人很漂亮,这里的人们笑容也很亲切。
胡铁花很喜欢这镇子。
更让他欢喜的是,婷婷一踏上这就显得特别高兴。她的快乐感染了胡铁花。
洗过澡,婷婷就缠着他去镇上的集市。胡铁花当然很愿意,两人手牵手到处闲逛,一直玩到深夜才归来。
看着这群可爱的人,身边又有如此可爱的姑娘,胡铁花想不多逛逛都很难。
夜里,他独自回了房,坐在床上凝视床的雕栏发呆。
窗外没有月亮,但这不影响他的心情。
他的嘴角始终挂着笑,因为他在想婷婷美好的微笑。
婷婷是个容易害羞的女孩子,可一旦熟络起来,她又是如此的活泼可爱。
不知她此刻是否已然入眠,是不是也正在思念他呢?
你说,她又是否会来找他?
“咚咚。”
有人敲门,难道是她?
胡铁花飞速跑到门前,快得好似离弦的箭。他站到了门前,眼看就可以看到外面的人了,却突地停顿了。
他好像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胭脂香气。
是她,真的是她么?
胡铁花定定地停顿片刻,才缓缓拉开门。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呆滞在原地。
他看到一个大大的红色圆圈。在这漆黑的夜里,只有这个圆圈腾空漂浮着。
一个好似用血涂抹而成的圆圈。
鬼?!
胡铁花惊悚之下,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已骤然张开,几乎想扭头逃回房间。
但他不是那么容易被吓走的,努力稳住心神定睛一看。
这哪是鬼呀,原来是一个人。那人穿纯黑色的衣服,在背后画了个鲜红的圆圈,黑夜里看来就只剩红色的圆圈了。
若是白天看到如此的背影,胡铁花会觉得极其可笑。但在漆黑的夜里,黑色衣服容易被忽视时,这背影骇人得像一只吃人的恶鬼。
那红色圆圈突地迅速移动。
胡铁花轻轻一跃,展开身形紧跟着红圈。既然已知道来者是人,他就没有任何理由恐惧。
何况他有很多事想弄明白。
这人为何敲自己的门,又为何穿得如此诡异?他想带自己去什么地方,又到底是善还是恶?
胡铁花坚信只要跟着红圈,总归会知道一切的。
那个人的轻功出乎意料的好,在茂密的树叶里来回穿梭,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
胡铁花只有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很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树枝,才能勉强和黑衣人一样不触动任何声音。
整个世界静悄悄的,连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今夜无月,四周漆黑一片。
只剩下这诡秘的红色圆圈在幽暗中漂浮,宛若勾魂鬼魅一般。
胡铁花跟在这黑影后,嗅到淡淡的胭脂香气。莫非这诡异的黑衣人是女人?
红色圆圈忽左忽右漂浮了半天,终于轻轻闪进了一个无人的屋子。随后黑衣人停留在原地,仿佛在等待胡铁花。
胡铁花踏入房间,问道:“你是谁?”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夜里回响,显得整个房间更为寂静,静到可怕。
黑衣人一言不发,只是从领口掏出一包东西,丢在桌上后飞身离开,一阵淡淡的胭脂味也随着那人离散而去。
原来是为了送东西,胡铁花的心情立刻放松了。
如果此刻在这儿的是楚留香,他一定会奇怪那人既是送东西来,为何弄得如此诡秘。
可惜胡铁花不是楚留香,他感到可以轻松的时候,就懒得再去思考别的事情。
所以,他拿起那包东西,随手打开了。
接着,他只感到天旋地转,便失去了知觉。
胡铁花恢复意识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的神志还未彻底清晰,伸手摸了摸鼻子,努力想要站起身。
可气力还未完全恢复的模样,跌跌撞撞居然又坐到了地上。
此时门吱呀开了,来的是武正气。
胡铁花挠挠头,努力想让自己意识清醒些,也好开口询问。
“那个……”
胡铁花刚刚说了两个字,猛听到武正气发出一阵凄惨的大喊。
胡铁花被他惊了一大跳,气呼呼地想:这家伙莫名其妙地喊什么,吓死老子了。
他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想看看究竟所为何事。
然后。
他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
看见了婷婷,满身是血的婷婷。
她倒在他身边,全身□,身体不再是健康的小麦色,而是泛着可怕的青红色。她的嘴唇半开,嘴唇干裂并呈现青灰色。
胡铁花大吼一声,顾不得男女授受不清,扑到她身上,用颤抖的手指试探她的心跳和呼吸。
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她的身体已经冰凉。
死了。
这个美好的,害羞的,昨天晚上还对他笑的小姑娘,已经不可能再同他说话了。
胡铁花整个人都发软了。他的灵魂随着婷婷一起飘走了,只能茫然地坐在冷冰冰的地面。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意识逐渐回到身体。
他抬起头,迷茫地扫视四周。只见所有人都在这狭小的屋子里,将他重重包围着,仿佛生怕他忽然飞走似的。
其中竟还有楚留香。
胡铁花跳起来,喊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正气的手指不住颤抖,指着他道:“这还不够清楚么,就是你,你这凶手。”
“凶手?!”胡铁花愤怒道,“老子是什么凶手?”
“昨天你和婷婷一起出去……”武正气浑身都开始发抖道,“没想到,你这禽兽竟对她……对她先奸后……”武正气明显怒火攻心,话都说不完整了。
胡铁花说不出话。
他的喉咙仿佛被人卡住,透不过气来。他终于明白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可惜已经太晚了,实在太晚。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昨晚去什么地方了?”楚留香终于开口。
胡铁花一双大眼睛睁得滚圆,瞪着楚留香,冷冷道:“怎么?你也准备盘问我?”
楚留香苦笑着摇摇头,道:“不是,只是我得知道你去哪了,才能帮你洗脱冤屈。”
胡铁花注视楚留香,没有说话。
“你不信我?”楚留香问。
胡铁花长长叹了口气,道:“好,我告诉你。”
要是换了别人这样问他,胡铁花早就一拳抡过去。可面对着楚留香,他竟一五一十道出了昨晚的见闻。
“看来是有人故意陷害胡兄。”白伶听完叙述,幽幽地叹了口气,温柔平静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忧伤,柔和的眸光中闪过淡淡的阴霾。
他是不是也在为那美好的女孩子难过?
水手中有一个喊起来:“为什么有人要陷害他?你这样说,不过因为他是你的朋……”
“凶手不是他,我会找出凶手交给你们的。”楚留香打断那人的话,若有所思地扫了眼四周的水手。
“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另一个水手喊道。他的话立刻得到所有水手的支持。
“因为除了相信我,你们别无选择。”楚留香淡淡笑道。
他笑得自信至极,宽大的衣袖飘然如风,看来就像随时会飞扬离去。
水手们不再开口。他们明白任何人都不可能拦得住楚留香的。这四个人要是想走,现在立刻就可以走。
第七章 拟把疏狂图一醉
Chapter 七、拟把疏狂图一醉
水手们虽答应暂不追究,但也不肯出海。只因他们坚信这儿发生的事,唯有在此地才能得到完善解决。
事实也的确如此。楚留香他们无法反驳,只得暂时留宿在小镇中了。
这些人当中,宋寒袖自然最是着急,于是独自跑到外头的街市散心去了。
他定要尽快逮捕凶手,才能带着楚留香胡铁花二人回江南宋家。
他清晰记得离出门前,父亲告诉他,只有他那两位朋友才能帮助宋家。他实在不懂,这两个和他一般年纪的少年如何拯救他全家。
可为了父亲的话,为了家人的性命,他丢弃了自己最看重的骄傲,跑来求朋友。
他可以不顾及自己的性命,但无法割舍对家人的爱。
宋寒袖为了家人愿意抛弃一切的,这本无可厚非。人类最原始最基本的感情本就是亲情牵绊,斩不断挥不去。
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
昔日挺亲切的人声,眼下在他听来如此的吵闹烦心。
他走的很慢很木然,压根没主意到身后有人。
一个少女正紧紧跟着他。
少女身形娇小,偷偷跟踪他有些时间了。
一直到集市的街角,宋寒袖的步伐似乎快了起来,她才突地窜到他跟前。
这少女生的很是貌美,俏脸上挂满调皮的微笑,伸出春葱一般的小手,在宋寒袖面前来回晃悠,道:“想什么呢,人家跟了你那么久,你都没发现。”
宋寒袖慌忙收敛心神,停下脚步,吃惊地盯着来人,失声道:“小米?”
他竟是认识这少女的。
少女的翦水双瞳灵动流转,俏皮道:“看到我高兴不?”
“高兴。”宋寒袖露出难得的温馨微笑,又摇摇头道,“可我最近实在高兴不起来。”
少女的颜色顿时变了,咬着下嘴唇,委屈道:“都不肯骗骗人家的么?”
“若在平时见到你,我当然很高兴。”宋寒袖安慰道,“只是……只是眼下我家。”
不等他说完,少女的一根白嫩的手指竖在他面前,吃吃笑道:“人家都知道了哦,宋伯父已全告诉我了呢。对了,还有些事情,等下我要慢慢告诉你。”
“宋伯父?我父亲么?”
少女撅起嘴,娇滴滴的说:“除了你父亲,人家还认识哪个宋伯父啊?”
宋寒袖摸了摸少女的头发,声音里充满怜爱之情,道:“父亲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当然为了找我啊。”少女咯咯笑着瞥了他一眼,一副“你好笨”的模样。
“找你?”宋寒袖讶然。
少女道:“伯父为了告诉我一些事嘛。”
“什么事?”
“不是说了么,一会告诉你么。”少女轻轻抓起他的手,娇噌道,“还有一个人找你,人家必须先带你去见她。”
“是谁找我?”宋寒袖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
“桃花公主。”
今夜有月。月亮散发着柔美清朗的光泽。
胡铁花却痛苦极了。
他独自坐在床榻上,大口大口喝着烈酒。地上丢满了横七竖八的空酒坛子,屋子里充斥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胡铁花已有些醉了。他只有把自己灌醉,否则简直无法熬过今天。
凶手是谁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婷婷死了。
那个可爱的女孩子,永远不能从无尽的黑暗中醒来了。
往日两人对视时,她时常微微垂下眼帘,嘴角轻轻翘起望向他。
但从此她不会再陪他聊天,对他微笑了。
胡铁花注意到楚留香在屋里时,楚留香已经站了许久。
胡铁花哈哈大笑,指着楚留香的鼻子,道:“老臭虫,你是来陪我喝酒的么?”
“是的。”楚留香径直坐下,拽起桌上的酒就往嘴里倒。他喝得很快,这种喝法非常容易醉。
胡铁花黑亮的眼睛倏然亮晶晶,大声道:“不亏为我的好朋友。”
说完,胡铁花哈哈大笑,笑得比哭还难听。他的笑声越来越大。
这种笑自然不是快乐,甚至也不能用悲伤、痛苦或者绝望等来形容了。
胡铁花用力将酒坛向地面,发出“砰”的刺耳声音。
酒的气味更为浓重。
夜,静谧无声,酒气混沌。
婷婷的死好像铅打的乌云,沉重的压在两人心头。
两人互相对望着。没有眼泪,没有安慰,只有面对面的大口喝酒。
这样怎能不醉?
胡铁花只有喝醉了才能消解痛苦,那么楚留香呢?
楚留香也痛苦。
美好的女孩逝去了,而他最重要的朋友正在忍受痛苦,这叫楚留香如何不难受?
有时,难受痛楚不是出自软弱,而是因为仁爱。
世间英雄可以不够智慧,可以武功平庸,但绝对不能没有仁爱之心。若有人聪明绝顶武艺超群,同时充满了仁爱,那么他便是楚留香了。
胡铁花被白伶唤醒时,已经是次日早晨了。
白伶清秀俊朗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对胡铁花道:“在下认识楚兄三年,还是头一次见他喝醉。”
胡铁花的神志仍旧混沌不清,幽幽瞥了楚留香一眼。
楚留香的睡相十分好,只发出低低的呼吸声,头发和衣衫也很整洁。但他居然就这样趴着入睡了,连白伶进了屋子都不知道,等他醒酒估计也会懊恼的很。
想着,胡铁花才清醒了些,声音喑哑道:“我也很久没见他醉了。”
白伶轻拍楚留香的脊背,道:“楚兄,楚兄,醒一醒。”他的声音轻柔的不像在喊人起床,倒仿佛怕吵醒别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