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鱼和橄榄树----控而已

作者:  录入:06-18

那时宋元就笑:喜欢我什么?老二?找个差不多大的也不难,至于吗?
当时邓伟真忍不住想踢他脑袋。人吧,怎么能没心肝到这个地步?
于是邓伟问他:“你喜欢过哪个妞儿没?”
宋元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烟,那满脸的须看了十分碍眼,说:“什么是喜欢?”
“就是老想和她一块儿,见不得别的男人和她好,就想和她那个。”
“第三条经常有,前两条没有。”痞子享受地吐着烟圈儿,说。
邓伟的意见就是,这个没有真正爱过的男人,恐怕是不知道什么是妥协的,不但在情感上这样,孤高到唯我独尊,处理任何事情也会是这样的,狷介狂妄,不管表面上披了多少层文质彬彬的外衣。
如果说商周的离群是外显性的,宋元的孤独和自傲就是深层的,以致于邓伟有时会怀疑,自称为老铁的他,到底了不了解这个人。
所以站在这两个人中间的邓伟,一直屏息地等着一场世纪大战。这导致了当宋元二话不说地把谱拿走时,邓伟突然体会到了一种没法高 潮的失落感。
他几乎是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二人各自离开,然后看见宋元回到屋子,开始研究商周给他的那叠东西。

十四

听起来很优雅很温柔,
捞起来,晒成干,炸成酥,摆在面前,才发现原来那么渺小。
以至于要成群结队地赴死。
以至于成千上万条才满足得了一餐的胃口。
以至于假如是单独从盘中掉落,就会被轻易地弃在桌角。
假如它们想要被记住,
怎样在一模一样的唾沫中区分彼此?
假如它们想要相爱,
怎样在那么多相同的面孔中发现彼此?
假如它们想要殉情,
怎样在如山尸骨的餐盘上偎依彼此?
也许在神看来,
我们就是他餐桌上的丁香鱼。
夜深的时候,宋元放下手中的谱和词。周日的晚上,是要熄灯的,他是打着手电把那玩意儿看完的。
他按掉手电的开关,从铺上下来,三位室友都已经睡着了,鼾声此起彼伏。
不知是不是因为雪又开始下了,本该漆黑一片的夜变得有些明亮。他去到窗台,可以看见漫天纷飞的雪。有一些飘落在他的窗台,有一些化了,有一些残留着。
穿着单衣的他有些瑟缩,却不愿意离开。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一天的雪也是这样下的。
在那一天以前,就算有忧伤,就算有愤怒,他从来也不觉得他会被愚弄。
被名为命运或是神的东西。
如果硬要用鱼来比较的话,他曾经一直觉得就算他是鱼,也是海中的霸者,比如鲨鱼。
然后在最志得意满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原来谁都没有被神偏爱。
所谓的人类,在神的眼中,不过就是丁香鱼。所谓的不同的人类,在神的眼中,不过就是咀嚼起来毫无差别的复数的丁香鱼。
缓慢而节顿的旋律在他脑中回荡。他可以想象哪一部分是吉他的,哪一部分是贝司的,哪一部分是鼓的。然后可以在脑中将它们凑在一起。
除了那些没有韵脚的词之外。
所谓的相似的人,就是那种假如深究了,就相当于揭自己的短的人。
他在漫天的雪中,点燃了一支烟,但是没有吸,只是看着它慢慢变短,明暗的红光有些嘲弄地接近他的指尖。
周一的早上,宋元没有被骂。后来他发现陈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上来把病历上该补的部分都补了。当时宋元也没告诉她是哪一床需要补,她可能是一床一床翻的吧。这样也不愿意问问他,真是个倔强固执的妞儿。
那天查房的时候,那位沈教授如同往常一样劝说每个病人行检查或换抗生素,之后也如同往常一般带领她的下级医生们回到一向由他们组占据的那间实习医生休息室。然后发现那间屋子里有两个不属于他们组的学生在写病历。
沈某人的脸立刻拉长了十公分不止。在她的瞪视下,那位女学生扯了扯男学生的衣角,示意他赶快走。但是那位男学生似乎没有注意到环境险恶,看了看进来的人们,又埋头苦写。
女学生受不了压力,抱起病历走了。那位男学生依然不动如山地坐在座位上。
沈某人在站了大约一分钟之后,发觉那位学生如果不是太不知察言观色的人,就是蓄意挑衅了。于是她说:“这位同学,我们要查房讨论,请你出去。”
那位男学生转回头对她说:“没事儿,你们讨论你们的,吵不到我。”
在看见沈某人情不自禁抖起来的胳膊之后,身后的四位下级医生全都在克制自己的嘴角。
那位长相可以称得上难得一见的俊的,并且扎了个马尾的高个儿男生对他病历的痴心程度使他超越了一般人常有的恐惧感,对那位大失颜面的教授的愤怒完全视而不见。
“我让你出去,听见没?”沈某人的语调高了八度。
高个儿的俊男生在旋转椅上转了一圈,终于拿正面面对他们了,有些疑惑地问道:“这间休息室不是公用的吗?”
沈某人语塞。
塞完之后半晌说:“我不管这间房是不是公用的,我不喜欢我查房的时候有别人听见。你给我出去。”
那位男生十分爽快地说:“行,不过赵教授让我十点前补好这份病历,办公室在开会,我找不到别地儿写病历。您去找他交涉吧,谈妥了过来通知我。”
以宋元和商周十几年的交情,宋元知道这厮不是在挑衅。他很少说目的以外的话,所以说的就是表达的那个意思。只是大多数人会认为他在挑衅。
由于沈某人无论如何不敢到主任面前说“请你学生离开休息室,因为我要讨论,不想他听见”,这件事的最后结局是沈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那个房间,且没有续集。
而后商周就成了他们组三个妞儿心目中的英雄。
之后一整天,此事传开之后,慕名而来的妞儿们,包括护士和实习生,找宋元询问事件的始末,以及商周同学的来历,宋元开始有些疑惑难道自己看起来会比商周更良善一些吗。
宋元在傍晚即将下班,在休息室换衣服时看到商周也走进来。换好了衣服之后就在那儿站着,看起来像在等人。
“不走吗?”宋元一边换衣服一边问他。
“等你。”
“我答应你了,就跑不了。”宋元一笑。
商周眨了眨长而密的睫毛,笑道:“不过顺路,你想多了。”
宋元把衣柜关上,过度接近时,他就会闻见商周身上的味道。商周的烟瘾没他大,所以他的身上没有烟鬼的味道。那种味道很难形容,虽然没有很重的气味,但是他站那儿,就知道是他。邓伟的说法是你和商周身上的味道都很像,尽管宋元从来闻不见自己的味道。
初中的时候,每天放学后,商周都会这样等他一起走,一起去他家,或者去商周家,然后一起听歌、一起练吉他。那个时候,商周虽然也和现在一样,话不是很多,但是实际上是很单纯可爱的。他很听宋元的话,喜欢和宋元一样的乐队,练习和宋元一样的曲子,而且还是个乖宝宝,在宋元开始抽烟的时候,商周还是不愿意的,说爸妈不让,对身体不好。
想起那个时候,那个少年圆圆的眼睛,宋元就不禁莞尔。
那个天真的少年,怎么变成如今的样子,还真是一个未解之谜。
不过也许,商周看着他时也会想:当年那个热血少年怎么变成如今的样子了呢?
在食堂吃饭时,商周和宋元的组合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一位是几乎就没在食堂出现过的艳名远播的有着与猥琐名称不符雄劲实力的乐队队长,一位是虽然没那么出名但是认识的人都晓得的花心浪子,这两个非但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而且有传闻不和的风流人物坐在一起谈笑风生,让凡是看见的人都有点发毛。
他们坐在那种四人的桌上面对面吃饭,旁边是空的,大约有十来个他们班的学生经过时都向宋元打了招呼,并且都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怎么你们俩一块儿吃饭啊?”
宋元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对拿着一次性塑料汤勺喝汤的商周说:“少爷,您不太合适在食堂吃饭吧?”
商周抬眼看宋元,说:“会吗?”
“您吃个饭多少双眼睛盯着,不难受吗?”
宋元也不清楚平常商周是在哪儿吃饭的,按今天的情形来看,应该不是食堂。
“有吗?”
商周的说话态度让宋元想起了某个人——也就是他自己。宋元有些体会到邓伟与他对话时的挫败感了。
“很有。”
“哦,我平常都不大来食堂,总觉得有点儿别扭,原来是这样。”商周说着,微微露出一个像刚出生的小马那样纯真的笑。“有人在边上,就不别扭了。”
这个笑容,就是宋元从前看惯的那种,宋元几乎是投降似的说:“我别扭啊。”
商周一直笑着看着他,到最后宋元都觉得那个差不多是一种调戏了。他忍不住像从前那样揪了商周的脸,说:“好好吃饭,你这个漏勺儿。”
当听到身旁打翻盘子的声音时,宋元转头,就看见脸几乎是抽搐的邓伟在捡地上的盘子。宋元问了句:“哟,伟哥,干嘛呢?”
邓伟挤出了一句话:“被你们俩恶心的。”

十五

不知多少代以前,吉他协会一个很有本事的会长拉了赞助,把礼堂地下室的一间屋子改建成了录音棚,此后就专供历代与吉协有牵扯的电声乐队在此处练习或者录音,也在特定时间对外开放,赚些外快。就医学院来说,此事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故而有个较合情理的版本就是,那位会长本身是那个大集团的公子哥儿。姑且不论此事真假,邓伟作为在任N年的吉协会长,这个录音棚似乎已经完全作为他的个人财产在使用了。
他们去到那儿的时候,邓伟心情还是十分愉悦的,因为看样子他先前担心的那两位自我中心的家伙还是挺合得来的,不过去到那儿,发现鼓手并没有出现,才发现原来需要担心的事情不止一件。
邓伟问商周:“陈倩呢?来不?”
商周拿出手机拨电话。
在他打电话的时候,宋元坐在唯一的那张椅子上看吉他谱,邓伟很想问他你怎么看得懂谱?因为觉得痞子肯定不会睬他,于是换了个问题:“你跟商少什么时候感情突飞猛进了?还一块儿吃饭?”
“他仰慕我很久了。”
“……一直以来就想对你说仨字,老子憋得实在辛苦。”
“说吧。”宋元施恩似的说。
“不要脸。”
商周没有打通陈倩的电话,于是排练在没有鼓点的吉他声中开始了。商周今天拿来用的吉他就是那把白色的Gibson Les Paul,他平常十分爱惜,只有在比较重要的演出时才会使用。
即便是震耳的伴奏当中,宋元的声音完全没有被淹没,反而是以拔出一筹的姿态凌驾在所有的伴奏之上。再一次心惊于他嘹亮而悠长嗓音的邓伟终于确认了,那个一向对什么事都不那么执着的商少执着于痞子的原因了。
但是在一遍又一遍的排练之后,尽管邓伟只是感觉到宋元状态似乎不太好,但却体会到了商少的不满随着时间的延长而加重了。这种情况在以往任何的排练中都没有出现,就算是历代最不济的上任主唱,商周一般也不苛责。
到第四遍的时候,商周忽然停下了吉他的演奏,就那么看着宋元。宋元没有理会他,依然往下唱。邓伟和贝司手乐煦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也都停下了弹奏。
邓伟安慰自己:下午这俩人还好着,没理由到这儿就僵了。
商周问宋元:“你找茬儿?”
宋痞子去摸香烟,商周说:“录音棚里不准抽。”
宋痞子摔了烟,商周没说话。
邓伟感叹着高 潮终于来了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
至今为止,邓伟从来没见过宋元被真正惹毛的样子,虽然他在屋里练拳的时候十分疯狂,但那种严格地说算是自虐。宋元的不满累积到一定程度,是会以逃难的形式发泄出来的,而不是针锋相对。
至今为止,邓伟也从没见过商周被真正惹毛的样子,尽管他时常对人出言不逊,但严格地说他并没有在挑衅。商周的不满累积到一定程度,是以疯狂地写歌和练吉他的形式发泄出来的。他甚至连酒都不太爱喝。
“你做 爱的时候逆向射 精吗?”商周吐露了邓伟认识他以来最挑衅的一句话。
“你要不要试试?”宋元冷笑。
商周把吉他从身上摘下来的时候,邓伟冲到两人中间,阻止了他们的身体接触。大喝道:“你们干嘛呢?”
商周面无表情地盯着宋元,宋元几乎是焦躁地扯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你答应我了。认真点儿不行吗?”在对峙的最后,商周这么说。

十六

之后的几遍练习,争吵没有再发生,但交谈也没有发生。离开录音棚时,邓伟勾着宋元的肩,说:“走,喝酒去。”回头对身后的乐煦和商周说:“乐煦,商周,一块儿喝酒去。”
宋元在心底说了声这个老好人。
乐煦说还有点事儿想先走,邓伟觉得商周肯定说不去了,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这么说,只是跟在二人身后,一起往校门外走。
在开始飘雪的静默校道上,他们踩在终于积起来的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宋元把手插进裤兜里,冷风从脖子外头钻进来,他轻微地打了个哆嗦。邓伟个儿不高,要和宋元勾肩搭背还有点儿困难,宋元笑说:“你猴子上树啊?”
在他们俩吵架之后,宋元就没再说话。邓伟安下心来,又牙痒痒,放下宋元肩上的手,说:“狗嘴吐不出象牙,迟早有人收拾你。”
十点半的下自习人潮已经过了,雪夜中的学校十分安静,他们踩在积雪上的声音也就格外地响,宋元觉得那个声音听久了,有些滑稽。
他又习惯性地去摸烟,摸不到的时候才记起刚才已经丢了。
宋元得到了那支白色Les Paul时,正是他们上高一时。商周和他一起组了乐团后终于开始抽烟了。他只抽骆驼,因为那时宋元也只抽那款烟。其实主要是因为当时他们视为神的科特抽那款烟。
那是很普通的一个过程,他们最开头时听的是英式摇滚,追求吉他演奏的时候狂热地迷过Jimmy Hendrix以及Jimmy Page,真正组乐团时,模仿着他们师父的乐团已经在走的Grunge的道路,于是他们也就顺理成章地膜拜着Kurt Cobain。
在当时他们的心目中,死亡与英雄是对等的,所以吉米永远是被视为难以超越的吉他手,所以科特也是他们的神。有一段时间,他不知念了多少遍“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从容燃烧”,留着长发,叛逆不羁,随意地不去上学,随意地愤怒,弹奏着他能想到的最愤怒的曲子,唱着他能想到的最愤怒的句子,发誓要用音乐改变让人愤怒的世界。
但是,在师父们的疯狂的吸毒派对上,他却逃离了。
就算每天摇头晃脑歇斯底里地嘶吼着“rape me”,在看见他们拿着针管嬉笑着将白粉溶解在肮脏的雪水中,再注射入自己身体,不分性别地滥交时,宋元还是觉察到了一种恐惧。
他逃到了商周那里,不停地问他:“商周,摇滚到底是什么?”
商周对他说:“是音乐的一种吧。”
这句话让宋元奇迹般地安心了下来。哪怕在此前的几秒,他还说服不了自己,因为师父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摇滚是一种生活态度,摇滚是生命。
商周觉察到了他的恐惧,像很多个从前的夜晚一样,对他说:“住下来吧。”
那之后,睡在一起的他们拥抱在一起,十分温暖。宋元对商周说他不想再唱科特的歌了,商周说你喜欢唱什么就唱什么。
那时他们的乐队名叫做“八部”,宋元是节奏吉他,又是主唱。商周是主音吉他。他们的创作基本上是宋元在做的,商周编曲。事实上,乐队里除了他们俩之外,人员来来去去,很多人并不太受得了宋元妄自尊大的行事风格。在商周的不离不弃之下,他们的乐队竟然一直存在下来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内都尽量不接触车库朋克,他们的创作也不再拘泥于某一种形式,在听了大量国内国外摇滚和非摇滚类的音乐之后,宋元开始倾心于国内的一些融合民歌的硬摇滚和一些中规中矩的蓝调摇滚,写了不少比较严肃的曲子,加上商周的吉他技巧已经在那一带十分出名了,他们的乐队在当时的地下乐团中也渐渐有了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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