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雁过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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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慕容寒重重的点了下头,随後又好似想起了什麽一般,忽然拉住了路霁轩的衣袖,“若是有一日……”他想了良久,也说不出後面的话,一脸的为难,反倒是路霁轩催促道:“有一日如何?”
慕容寒看著路霁轩良久,才深深的吸了口气,道:“若是有一日我战死沙场,你答应我一件事。”
“不准!”路霁轩横眉竖目瞪著慕容寒,“你胡说什麽!”
慕容寒苦笑,他的手臂被对方握的生疼,可自己却不知道如何劝解,“我说如果……”
“如果也不行!”路霁轩霸道的一把搂住慕容寒,似乎要将对方嵌入自己体内一般,慕容寒有些窒息,骨头发疼,但敌不过心底的恐惧,从入战场多年,他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不敢去想若有一日自己回不来又会如何。
但,有些话必须要说。
他推开路霁轩,叹了口气,伸手摸著对方的脸,抚平那紧皱的眉头,“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淼,他娘亲曾经说过,她最大的希望就是不再做个棋子。”慕容寒说到这里,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反手用力的握住路霁轩的手臂,逼迫对方听从,认真坚定,一字一句的道:“我希望你可以带他离开朝堂。”
路霁轩愣了半晌,才道:“要带你自己带。”慕容寒低笑,他知道路霁轩已经答应了,“就算我想要带他离开,我却也无法离开那个朝堂的。”
路霁轩听著皱起了眉头,刚要说话,忽然四周一阵肃寂凝重的气氛。
路霁轩已经揽著慕容寒,站起了身子。
两人兵器在手,此刻周围已经被木突的士兵包围了起来,当先一人走出了队伍,看著两人哈哈大笑道:“看来老天真是对我不薄,即使损兵折将,却可以抓到你们两个罪魁祸首!”
路霁轩全神戒备,慕容寒踏上一步,看著走出那人,“想不到这里还有木突的残兵。”为首的那人打量著慕容寒,忽然他眼里精光一闪,狞笑道:“我也想不到原本以为是虾兵蟹将,此刻看来竟是长胜不败的将军,银月王爷,我们又见面了。”
路霁轩听了,脸色一变,不由得打量著这个人,身子又向著慕容寒靠近了一些。
慕容寒笑道:“的确是没有想到,那扎合,三年前的情景看来你是忘记了。”
那将领便是那扎合,三年前带兵驻守九澴河,却被慕容寒和路霁轩两人打败,那一役被他列为奇耻大辱,当时他看到的是慕容寒带著面具的样子,但是在阵局中,他曾经见过慕容寒脱下面具的样貌,因此他知晓那个看起来如同女子的男人实是不折不扣的修罗。
说起那一役他便气冲如斗,恶狠狠的瞪著慕容寒。
“原来他就是三年前的那个手下败将啊!”路霁轩此刻跟著嗤笑。
那扎合怒道:“黄口小儿,你又是何人?”
慕容寒,路霁轩对视了一眼,慕容寒笑道:“将军真是好记性,这麽快就将突袭的那队人马忘记了麽?”
那扎合听了,脸色大变,狠狠的瞪著路霁轩,咬牙切齿道:“原来当年就是你这个小子,坏我的好事。”
路霁轩挑了挑眉,慕容寒抿著唇浅笑。
那扎合盯著两人片刻,忽然阴笑道:“可惜,十年风水轮流转,如今不用等十年,上天就给了我这个报仇的机会,真是你命该如此,常胜将军的神话如今就由我来打破吧。”
路霁轩哼了一声,慕容寒倒是毫不在意。
那扎合大笑著刚要发令,忽然他身後跑来一个少年,衣著整洁,看起来比那扎合更显得体面。那扎合见了那少年,先是一愣,随即恭敬的行礼,看的慕容寒,路霁轩两人错愕不已。
少年在那扎合耳旁说了两句,便要离开,抬头的霎那,路霁轩“咦”了一声。
原来那少年他曾经见过,就在雅味中。
路霁轩看向慕容寒,见对方丝毫没有错愕神色,便知晓慕容寒已经知道些什麽。
果然,慕容寒见少年离去後,就笑道:“看来你家大王并不想杀我。”
那扎合怒不敢言,眼神越发凶狠。
慕容寒只是淡笑不语,过了片刻,便有一个文官穿著的人走到了那扎合身旁,他上下打量著慕容寒两人,清了下嗓子,朗声道:“银月王爷,路寨主,我家大王有几句话想要问两位。”
路霁轩一挑眉,“问我们?若是我们不答呢?”
那人脸色微变,有些犹豫的看了看慕容寒,“我家大王说,他心中有几个季太傅曾经留下的疑问,他希望王爷可以给出答案。”
路霁轩哼了一声,刚要开口,慕容寒却在他身旁道:“你家大王想要问些什麽。”

银月 第十三章 空念 (下)

那文官咳了一声,正了面容,道:“我家大王很敬佩王爷,居然在这样的时局懂得利用天时,让我军损失惨重。”
路霁轩哼了一声,慕容寒却是目光扫过四周的包围,“大王也很机警,毕竟站在这里的人也不再少数。”
“这……”那文官语音一滞,四周的士兵已经有些骚动起来,纷纷举起了武器对著圈内的两人。
慕容寒低笑道:“如此阵局,将心比心,战争带来的除了杀戮,悲哀,什麽都没有。”
“这……”那文官又是退後一步,皱著眉头,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他略一沈吟,清了下嗓子,又道:“我家大王想知道王爷这一次可有谕旨?王爷的出兵可是在贵国天子的谕令之下?”慕容寒垂下眼,没有出声。
文官又道:“如此说来,这一役全然是王爷自己的意思了?”
“是又怎样?”路霁轩见慕容寒皱起了眉,抢先答道。
那文官呼出一口气,接著道:“即如此相信王爷知道回京之後,贵国天子不会当作什麽都没有发生过吧。”
慕容寒又是一阵沈默,路霁轩看的奇怪,却替他开口道:“这个不劳你们费心了,能守住国土,该是大功一件。”他说著笑了两声,侧头一看却见慕容寒依旧沈了脸,没有出声,他尴尬的收住了笑容,不解的看著对方。
那文官此刻也看著慕容寒,仿佛一定要他给出答案。
慕容寒沈默了片刻,深深的吐了口气,缓缓道:“这个的确不用贵国大王操心,我即做了,就知道结果,亦不会後悔。相信当年季太傅也是一般心思,不是麽?”
“这……”那文官又是一愣,抿著嘴一脸为难的表情。
慕容寒轻笑道:“如果阁下不知道话题如何继续,不如让贵国大王出面好了。”
那文官皱起了眉,刚要怒斥,忽然自他身後响起拍手声,接著将士们纷纷让开了一条路,纳回炎一身华贵衣著,站在了慕容寒面前。
路霁轩看到来人,咦了一声,“你……木……”
慕容寒微敛下目光,道:“来自木突,归於纳回,因而叫做木回。”
路霁轩不再开口,纳回炎哈哈大笑,拍手道:“不愧是银月王爷,我不仅佩服王爷的智慧,更加佩服王爷的胆量,只不过见过王爷的真面容,觉得王爷总是带著那副狰狞的面具,实在是可惜了。”
慕容寒没有做声,倒是路霁轩瞪起了眼睛,怒目直视著纳回炎,这般挑衅的言语让他心头火起。
“我也很佩服大王,居然敢在这个时局单枪匹马的来我苍朝,莫非在苍朝,有大王欲见之人?”
纳回炎听了,哈哈大笑道:“我想见的人不就是王爷麽?”他脸色一正,又道:“在雅味,我实在没有想到木寒就是银月王爷,更没有想到就是我要见的人。我本以为几次交手的对手该是魁梧英猛的男人,而不是……书卷一般的人物。”
路霁轩听了更加火大,错动身子站到了慕容寒身後,微扬起头,以保护者的姿态看著纳回炎。纳回炎轻笑了一声,毫不在意,仍旧眼带笑意的看著慕容寒。
慕容寒咧了下嘴,“我也没有想到在雅味的木大哥,如今披了这身衣著,连语调口气都会改变,该说我从来不曾认识过你,还是说大王太会做戏了。”
“这个嘛,要看王爷心中如何想了。不过王爷这般的伶牙俐齿倒是让我想起了季太傅讲过,他所认识的人中,唯有一人可以让他哑口无言,这莫不是再说王爷吧?”
慕容寒听到“季太傅”的名字眼神微微一变,似怀念,似遗憾,但也只是一霎,路霁轩清楚的感受到慕容寒那一霎的轻微颤抖,他却什麽都不能做,只得在背後握住了慕容寒的手。慕容寒道:“可以让季太傅哑口无言的人难道不是大王的父亲麽?”
纳回炎倒吸了口气,忽然冷下眼瞪著慕容寒。
慕容寒轻轻笑道:“季太傅为何去了木突,天下人皆知,大王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
纳回炎听後怒道:“够了!”
“大王心知肚明,却不愿接受,是不是因为大王如今出兵,已经违反了先王的遗愿呢?”慕容寒明亮的眼睛看著纳回炎,仿佛看透了对方的心一般,“不染血祸,天下太平。相信大王比我更加清楚季太傅的意愿。”
纳回炎怒不可遏,“住口,当年是你苍朝背誓在先,如今倒要怪起我兴兵南下了麽?”
慕容寒眉头一抖,软了口气,“不敢。大王很敬佩季太傅,不是麽?”
纳回炎抿著嘴,慕容寒又道:“本王也同样敬佩季太傅,本王记得季太傅曾经讲过,人,不分贵贱,不别国土,天下本该一家,在位者不该造就无端的血祸。慕容寒自问对季太傅的话,铭记五内,人不犯我,我亦不会犯人。”
纳回炎哼了一声,忽然又笑道:“王爷说的好,不过王爷,我想问你你可去过北方寒冷之地?你可住过山洞,过过食不果腹的日子?”
慕容寒眉头一皱,他心知木突的地境偏处北方,地形多为山脉平原,无论是地形还是天气都比不上南方,但……这并不是兴兵南下,血染天下的理由。
这样的心思透过眼神传给了纳回炎,纳回炎只是轻笑道:“有谁愿意打仗,但是苍朝地处温热之地,又怎麽能体会我们的心情?”他见慕容寒抿了嘴,又道:“更何况,季太傅已经是我木突的人,当年的事情难道我们不该向苍朝讨回公道麽?”
慕容寒皱眉道:“这不是季太傅所乐见的。”
“两兵交战,在所难免。”纳回炎看著慕容寒,又道:“更何况,王爷可想过在苍朝朝内,王爷又是怎样的处境?”
慕容寒听了,忽然沈默下来。他皱著眉盯著纳回炎。纳回炎笑道:“王爷表面和贵国天子兄弟情深,但是实际呢?贵国天子真的将王爷当作了兄弟麽?”
慕容寒抿紧了嘴唇,他打量著纳回炎,心中盘算著对方如何清楚这些事情,想必是朝中有人。念及此,他目光扫向四周,心道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杀出去。
纳回炎也在打量著慕容寒,见了他的目光,又笑道:“王爷认为自己今日可以活著回去麽?”他目光一转,“不如我卖个人情给王爷,亲自送王爷回去如何?”
慕容寒满脸戒备的盯著纳回炎。
纳回炎又道:“我也可以和王爷定个约定,就好像当年季太傅那样,如何?”纳回炎轻轻一笑,“季太傅当年答应来我木突,从而换取了苍朝,木突多年的和平,如果王爷……”他话未说完,路霁轩叫道:“他不会和你去木突的。”
纳回炎笑道:“这个自然,王爷不是季太傅,自然不会和我去木突,不过如果王爷愿意,我们也可以定下约定。”
慕容寒若有所思的看著纳回炎。
“看来王爷并不相信我。”
“大王要放弃这麽好的机会麽?”
纳回炎笑道:“我知道杀了王爷,银钩铁骑也不会瓦解的。”对纳回炎而言,慕容寒的确是最大的威胁,但在慕容寒之後还有银钩铁骑,他不得不小心。况且慕容寒如果就这样死了,那就太便宜对方了。
他慕容寒是龙,是该遨游天际的龙,却被卷入了朝堂。
纳回炎不要慕容寒就这样死去,他想要看看慕容寒究竟可以做到什麽地步,这个被季太傅赞叹有加的男人,究竟可以挣扎到什麽地步。
想著,他略有深意的看向慕容寒。
被大雪掩埋的近十万尸骨从地下渗出寒气,纳回炎垂下眼睑,笑道:“我很欣赏王爷,尤其是从季太傅那里听来很多夸奖王爷的话,如今季太傅早已不在多年,我却好似很久之前就认识了王爷一般,所谓的英雄相惜就是这个意思吧。”
路霁轩哼了一声,面色不善。
纳回炎又道:“只可惜这脚下埋了我木突近十万的百姓,就算我想放王爷回去,他们恐怕也不会答应的。不过我倒是可以看在季太傅的面子上,给王爷一次机会。”
“什麽机会?”
“王爷若是可以杀出去,我自然不会强留王爷的。”纳回炎说著,满脸笑意。
路霁轩哼了一声,扫向四周,心想这分明就是耍著他们玩麽,就算他不想放人,自己和慕容寒也要杀出去,这样想著,他有些鄙夷的看了眼纳回炎,之後从腰间抽出了短刀。
慕容寒轻轻一笑,“看来,局势已定,我也没有什麽好说的了。”
纳回炎哈哈一笑,在图纳宜的保护下离开了。
接著,只听那扎合一声令下,四下的士兵蜂拥而上,杀将上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容寒只知道自己脑海中除了杀,在没了其他。
眼前的景象已经开始变得模糊,胸口一阵阵的抽痛反而可以提醒著自己。
满手的血腥,刺鼻的腥气,慕容寒只觉得脑海中片片血红,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他如同机械一般,本能的抬手,横扫,然後带出一片血花。
红色迷蒙了眼,惨叫震撼了耳,血腥蒙蔽了鼻。
五感之中,唯有杀戮……
忽然四周“杀”声响起,那震天的吼声,反倒给慕容寒提起了士气。
他再一次抬起无力的手,认意识带著自己挥舞出剑。
“叮”的一声,长剑被架住,慕容寒红著眼,调转长剑,“哧”的一道剑气横扫四周……
“慕容,是我!”对面那人焦急大叫,慕容寒却丝毫不为所动,挥剑更见猛烈。
“寒……是我!”无奈之下,用短刀架住长剑。
长兵对短刃,剑芒争刀锋。
在分不清敌人还是友人的情况下,慕容寒唯有杀戮。
耳旁传来的呼唤声,仿佛都已经远去,剩下的只有惨叫而已。
然而温热的气息喷上自己面孔的时候,五感仿佛被打开了一个缺口,慕容寒如同修罗一般毫无表情的面容上,似乎出现了名为茫然的神情。
路霁轩见了,抽刀直上,身旁敌人仍在,他钩住慕容寒的手,一道剑气横扫过去,四下惨叫连连。
慕容寒的眼在那一霎那又是一阵冷漠,路霁轩看的心寒,边打边唤道:“寒,银钩铁骑已经来了。”
慕容寒眼神一阵迷茫,手中长剑被路霁轩一扯,竟到了对方手中。
慕容寒兵器离手的一霎那,已经凝气宏大的掌气,一掌推向了路霁轩身後。
路霁轩只闻得身後一声惨叫,那划到自己背後的锋芒也跟著退去,他看向慕容寒,便见对方也同样看著自己,虽依旧没有表情,但黑亮的瞳孔中却清晰的映出了自己的面容。
路霁轩与他并排站在了一起,握著慕容寒的长剑,逼退了身旁的敌人。
的确如路霁轩所言,刚才那一声“杀”正是银钩铁骑赶来,顿时慕容寒两人形势逆转。
那扎合一见形势不妙,立刻便要退兵。
慕容寒此刻也已经气尽力竭,路霁轩挡在他身前,而他只能靠在石壁上,手抓住了胸口,不住的喘气,压抑著胸间的气闷,也压抑著口内的血腥之气。
渐渐的,杀声消退,战局已定。
卫尧等人赶到慕容寒面前,见慕容寒痛苦的面容,心中登时一凛。
以卫尧为首,铁骑首领冷开,随後赶来的四方银钩首领,卫诚,霍缨,童千筹和肖齐同时跪倒,朗声道:“我等救助来迟,请王爷降罪。”
路霁轩扶著慕容寒站在那里,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转头看向慕容寒,之间对方紧闭著眼睛,眉头紧锁。他心中担忧,急忙低声问道:“寒,你怎样?”
慕容寒摇摇头,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下胸口翻腾的血气,睁开眼睛,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六人道:“若不是你们及时赶来,恐怕我已经身首异处,你等何罪之有?”
卫尧抬了下头,看到慕容寒近乎透明的脸色,复又低头道:“末将保护不利,理当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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