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走了一整天还走不够吗?能跟得上表哥的表嫂真的好厉害啊。
他一边疲累的抱怨,躺在棉被上连厚外套也没脱下就这样睡著了,等到他醒转,竟然已经半夜三点。搔著头脱下外套,拿著盥洗用具走进浴室中准备清洗自己。
转开冷水的那瞬间,被几乎逼近零度的水温吓到清醒。睡足了八个小时,清醒的现在他想起表哥说的要他不要想太多。的确,累成这样他还能思考什麽?白天他满脑子的都是用意志力叫自己的左脚踏出这一步,要自己的右脚踩稳这一阶的,的确什麽锦博甚至小八都没跨进他脑袋一步。
洗完澡他坐在床上擦著头发等著表哥来叫自己。沉淀了一天--或著说是疲累了一天,虽然仍有身心脱离的疲累感,但思考却异常清晰,而在他脑中不断出现的身影的确是……
「小囿,醒了吗?」表哥的电话在四点时准时响起。
「嗯,醒了。」
各种意义的醒了,真的醒了。
这天不是假日所以到观日楼看日出的人潮并不多,不用费力气就可以找著适合轻松坐著等待日出的位置。只是标高两千多的车站虽然表哥已经事先提醒了,但治囿还是犯了轻微的高山症。表嫂温柔的拍著他的背,他刚对著水沟把早上吃的全部吐了出来。
「还好吗?要不要叫云岭帮你去买罐牛奶然後加热好吗?」
摇了摇手,虽然满嘴酸味令人很难受,但他现在真的不希望再吞些可能会增加他呕吐的东西进到胃里去。
「欸,太没训练了。以後每个月我都去找你爬山好了,小时候没有先把你的体力锻鍊好是我的错,现在你还来得及……」
「表哥,是你太过健朗了……我望尘莫及啊……」苦笑著回应,就算一星期一次也没办法让他这个破烂身体达到表哥的程度吧。
「小囿虽然吐了也是个帅哥呢。」表嫂忽然笑著拍了拍治囿的头,冒出一句没有前後文的话。
「表嫂你在说什麽啊……」
「嗯,虽然冒著黑眼圈,不过看起来比昨天清爽多了。」
抬头看向表哥的笑容,那一瞬间他真的觉得,人生的历练真的是一样很奇妙的东西。表哥总能明白他没说出口的,也总是能发现他所隐藏的。他微微一笑回应表哥:「……嗯。」
「咦?我发现有小秘密的味道!是瞒著我什麽?」
「MAN’S TALK,请LADY勿听。」使了个眼色给治囿後,表哥捂住表嫂的耳朵到一旁去安抚。
治囿感激的笑了,顺了顺自己的气之後站起身,悠哉的走到另一头按照指示找著日出的方位。眼角瞄到正窃窃私语还偷笑的表哥表嫂,一瞬间他好想念一个人。
而那人,现在在想念著谁呢?
运气不好的,他们没看到灿烂的日出,但壮观的云海跟下山时发现难得一见的云瀑都令人非常兴奋。很多人都选择从祝山车站慢慢的散步回山腰的旅社,从他们的惊叹声中治囿知道了云海比较常见,而云瀑真的是要天时地利才见得著。
就像是「难得一见」这四个字给了他勇气般的,他忽然觉得原本重如铅块的脚似乎轻了些。
午餐的时候他们才到达旅社,三个人讨论了一阵之後决定午饭後休息一小时,接著就『散步』去奋起湖。
「如何?感受到在山中走路的乐趣了吧?」
「我是深刻的觉得能跟得上你的表嫂好厉害。」看著从服务台回来的表嫂,他疑惑的问著:「表嫂,怎麽了吗?」
他们才刚踏入餐厅,就被通知有封留言放在服务台要他们去领取,表嫂便要男丁们去领菜而她去询问。
「云岭,你跟谁说了我们要来阿里山?服务台的人说有人来找小囿呢。刚刚没找著我们,说是两点还会过来。」递给治囿一张纸条,「里面写著找你的人,我还没打开看。」
治囿感激的回笑,打开对摺的纸条一看,上面的三个字跟电话号码让他惊讶的叫出声来。「咦?」
表哥凑过头来看了一眼,「哦,看样子吴同学谈出个结果来了。」
为什麽锦博现在要找他?治囿现在满脑子问号。
「好久不见了。」
锦博依约在两点时候出现在旅社大厅,出声打招呼时治囿正坐在沙发上盯著手机的待机画面。他抬头看向挥著手的锦博,忽然觉得这张脸又陌生又熟悉。
但这是制约吧?他无奈的在心里苦笑了下。就算被锦博抛下是事实,就算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这张脸,他还是无法自制的为了他心跳加速。
毕竟,七年不可能说丢就丢的。再见面,他还是紧张,但少了些甚麽。
他好想找双手握著给自己支持的力量,但他最希望的那个人现在不在身边。而表哥表嫂也已经按照计画『散步』去奋起湖了。
「好久不见了。」他用一样的招呼语回应,因为不知道锦博为什麽要再找自己,自然也不知道该怎麽应对。「找我……有甚麽事?」
「小八前天来找我谈了。」
这麽快就切入正题?治囿惊讶的张著嘴不知道怎麽回答。他知道小八去找锦博谈了--表哥是用讨公道这三个字,但谈了什麽,为何而谈他完全不知道,那锦博来找自己是……?
「咦?等等,你叫他小八?」
锦博在法国发生意外失忆,回到国内他跟小八也没见过面。依照他失忆的情况来看,不可能遗忘自己却记得小八。而就算小八去找锦博,也不会对一个『陌生人』自我介绍自己的腻称,一般来说都是本名吧……但他刚刚说的是小八!?
「你恢复记忆了?」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这个。
「嗯。结了婚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心情更放松了,我就全部想起来了。」语气轻松的就像他们在讲的是天气。「当然也包含你。」
「……什麽时候的事情?」
「去蜜月旅行回来之後,我就全想起来了。我有跟Divine坦白一切,她说她早就知道了。尽管跟你语言不通,在法国的那一个月她就很明白我们不会只是好朋友而已。」指了指治囿对面的椅子,用眼神询问能不能坐下。
治囿愣愣的点了点头。「这麽早之前……为什麽没跟我说……」
「说了又如何?我是恢复了记忆,但……回想起你却只有怀念而不再有那种爱恋的感情了。在我已经以结婚这条确切的线分隔掉你我之後,我以什麽理由去打扰你的生活去扰乱你的心情呢?」
不再有爱恋的感情了……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治囿原以为自己会承受不住痛,但他却意外的很平静。他平静的接受了这句话,而脑中的感想只有『人的记忆真不可靠』而已。
「……你从以前就很会说话。」
「你也不遑多让。」笑了笑,抽出菸盒想点根菸,看见治囿沉默的指了指墙上的禁菸标志只好再收回口袋。「你很冷静,小八知道我恢复记忆却没有找你後,直接给了我一拳。正中鼻梁,很痛。」
「小八揍你?」那个乖巧的小八,那个比自己还要成熟的小八打人?
「他说既然我恢复记忆为什麽不去找你,为什麽要让你痛苦这麽久。我把刚刚的话对他说了之後他反而更生气,他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更要去找你,好好的跟你告别,这样你才能好好的整理情绪。欸他那个样子很可爱,很像小时候的你。」像是想起了小八气愤的表情,锦博笑了。
好好的告别吗?如果当时锦博来找自己,也明白的这样说了,他能够好好的切割掉吗?他能够真的放下而不做出傻事吗?
「我跟他说别人我不知道,但你绝对不可能。」见治囿瞪圆了双眼看著自己,「你以为我认识你多久了?尽管记忆中有些部份都走样了,你的个性我仍是知道的啊。我对他说你需要的是一次狠狠的痛,这样才能把我切乾净,任何温吞的方式只有反效果而已。不是吗?」
治囿低下头。锦博说的没错,如果当时他来跟自己说他恢复记忆,但不再爱他了,他绝对会缠著锦博,他绝对会相信只要有时间,锦博一定会再爱上自己。而锦博没来找他,所以他只感觉到痛,感觉到怨,但却会因为莫名的自尊而不去打扰锦博。
锦博说对了,他的做法的确是对的。
「但是我以为我可以放下你之後,却又不断的想起你。」
「那是因为我们在一起太久了,而你把我当成你活下来的唯一理由。你公开自己的性向是为了在我身边,你想念大学想考研究所都是为了要帮我。这执著太久你放不下,而当你找到了新的幸福,活著的执著不再是我之後,就会发觉你以前的决定处处都有我的影子了。不是吗?」
治囿缓缓的消化锦博话中的意思。在感觉自己被锦博狠狠的丢下时,像是逃避似的他没有想起过锦博,甚至是拒绝接触。而当他在小八身上寻求到他想要的感觉之後,他敢接触他以前所拒绝的东西,而锦博的影子才鲜明了起来。
但是因为之前的痛,他下意识的拒绝去思考为什麽锦博的影子会再出现,一昧的把这状况当成是自己对不起小八,而他越压抑,却反而让自己更陷入牛角尖中。
而那声错误的呼唤,就是压抑到终点的反扑吧。
却因为这样而伤害到小八……
「……真不甘心……」
「怎麽?我说错了吗?」
「就是说对了我才觉得不甘心哪……你以前好像都不会这样跟我聊这些?」
锦博大笑了几声,「哈哈,那是因为对你的确还是有感情,而也知道你对我太直接却又太小心翼翼,这样反而给了我压力。现在知道你已经放下我了,你的身後也有了比我还爱你的依靠,那我当然可以放开心这样聊罗。」锦博深吐了一口气,「能这样跟你聊,真好。」
「……我也是。」
「你永远都是我最在意的人,尽管我们已经不是相爱的关系。」站起身揉了揉治囿的头发,稍微转过头向一直都在远方等待的人招手。
「……我也是。」看清楚那人之後治囿笑著说:「但你可别在她面前说,爱浪漫的女人醋罈子是不见底的。」
伸手揽过Divine,锦博笑著说:「我知道。」
简单的互相介绍之後他们随即就道别了。看著锦博跟Divine亲腻的背影,他好想念小八的笑容,好想念小八的体温。
好想告诉小八,你揍得那拳太轻了,但还是谢谢你。
想告诉小八的事情有好多好多,但他该怎麽说出口?从锦博的语气中小八还是很在意他,他还是有那个机会回到小八身边的吧?
---
下回完结^_^
如果我说我爱你(29) 完
那晚,治囿做了个梦。
他梦见了小八在厨房为他作菜,虽然觉得有些疑惑但没有说出口。在梦中的他小小声有些游戏般的叫著小八的名字,而听见小八每个认真的应答都让他感觉心好暖。
当他想『啊,这就是他最幸福的事』时,表哥就来唤他起床了。
「治囿,该醒了喔,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可以准备了。我们今天要回到嘉义市区去,先起来整理行李吧。」
治囿眯著眼,抬起手遮住亮得刺眼的阳光,他看著有些逆光的人影。不是他。但是他微微笑了起来,他想起为什麽会觉得不对劲了,小八根本就不会做菜哪。
「怎麽了?一脸幸福的样子?」
「表哥。」梦里的他幸福得快要滴出眼泪,他现在根本不用再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对锦博有所依恋了。「我做了个很棒很棒的梦呢。」
「是吗?那真的太好了。起来吃早餐吧,嗯?」
表哥温柔的语气让他再窝进棉被中,眨掉在梦里没有流下的眼泪。他花了这麽久的时间,终於让自己的心找到了停靠的地方。
终於,可以勇敢的说出口了。
「东西都拿好了吗?」上了车之後,表嫂好心的提醒询问著治囿。
「嗯……表哥,我想先回去……」治囿看著表哥递过来的车票,「这是?」
「晚上七点从嘉义开往台中的火车车票。」倒车离开停车场,虽然气温只有十几度,表哥还是将所有的车窗都降下,「要离开了,趁现在赶快累积一些新鲜芬多精吧。」
表嫂看见治囿呆愣的表情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昨天帮你买的车票啦。你表哥不会预言,不要以为他早就买好了唷。」
昨天也还是很厉害啊。「表哥好厉害……」
「我跟吴同学说过,没有谈出个好结果的话就让他永远看不到你,既然锦博那孩子昨天出现找你,肯定是有了什麽结果。要来阿里山的事情我只有告诉吴同学,所以也一定是他跟锦博说的。买这张车票其实也是在赌,如果我跟你表嫂回到旅社时看到的是哭泣或是沮丧的你,那这张车票是不会给你的,而吴同学也就得小心一点……」
「表哥!」
「紧张什麽,前提是看到的你是在伤心难过的状态下啊。可是昨天的你是带著微笑迎接我们,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应该已经做好决定了,而这张车票也就可以给你了。不过你到晚上之前就再陪陪我跟你表嫂吧,都让你把假期缩短这麽多了,再多陪我们半天应该没关系吧?」
「……嗯。谢谢表哥表嫂。」
「傻孩子,哭什麽?」表嫂笑著向後递了卫生纸。
因为你们给了我太多的爱而我却不知道,因为我爱你们但我却说不出口。泪水梗住声音,最後他还是没有说出任何一句。「我、我该为你们做什麽?」
他得到的,其实真的太多了。而他却无情的不去看,只在意自己的痛,只在意锦博有没有看著自己。当他终於发现到了,有人已经不在他身边,而有人仍是守护著他。
所以他想给,他想为这些爱他的人们做点事情,却不知道该怎麽做,也不知道自己能为他们做些甚麽。
得到太简单,而给出去,却远比想像得要难。
「你该做的很简单,」听到这一句,治囿看向帅气的操纵方向盘的表哥,「把你的身体养好,把你的学业完成,常常来看我跟你表嫂,然後你现在要作的,就是把你的吴同学追回来。」
「你的要求好多……不过我赞成你表哥说的,吴同学是个好孩子,如果你能接纳他,我觉得他是个满好的对象。」表嫂在旁边也跟著发表了意见。
「小八……」到哪都是得人疼的孩子,只见过一次面的表哥表嫂很喜欢你呢。「嗯,我就是要回去找他。」
「嗯,我想也是。我跟你表嫂其实没有打算要有孩子,所以就直接把你当成是我们自己的孩子看。只要你开心,你不管做什麽我们都会跟著开心的。所以别客气多跟我们撒娇,这样你表嫂才能常看到你。」
那年,他失去了他一直想要得到他们注视的父母,而那之後他得到为了他哭泣的锦博,却没发现他同时也得到了默默守护著他的表哥表嫂。
所以上天是对他很好的吧?他失去了生他养育他的父母,同时间也得到了另一对父母。在他失去了锦博的时候,他得到了不断说著爱他的小八。
这次他痛哭出声音,把表哥表嫂都吓了一跳,他哭得说不出话来,让表嫂骂了表哥一路。以前他为了自己被抛下而哭,而今天他是为了这些被他遗忘的人哭,并且下定决心要把他们牢牢的放在心里最前端的那个地方。
一路匆匆忙忙回到住处已经晚上十点,等到了家门口他才发现自己的钥匙竟忘在表哥车上。他提著行李转向附近公园,在长椅上拨给表哥报平安跟说了钥匙的事後才发现公园里一个人都没有。
抽出了菸在手指间翻转,另一手拿著盯著手机电话簿发呆著。怎麽办?现在连络吗?接起来的第一句他该说什麽?好久不见?不过也才三天没见到面……
三天哪,虽然没有度日如年那麽夸张,但他的确觉得自己脱胎换骨了。急著想要见小八而赶回台中,但却在此刻胆怯了起来。
他不知道为什麽小八会爱他,但他真的很感谢小八从没有放弃过他,既使他只顾缩在自己的圈圈中舔著伤口,小八仍是在一旁拥抱著他。现在他不敢说自己已经抛开那些伤那些痛了,但他确实的往前走了一小步,就不知道小八是不是还愿意拥抱他了。
太专注於发呆,以至於没有发觉有人背对著自己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等到他发现的时候,熟悉的体温跟声音已经靠了过来。
「你回来了。」
「嗯。」糟了,他好想哭,但是他不能哭,他还没好好的把话说完哪!
「上次你不是说你喜欢坐在背对行进方向的位置,习惯看著过去的风景吗?我一直以为,如果能强迫或是要求你坐到跟我同一个方向,看著前方一起前进才是正确的。所以我去找锦博,就算最後的结果坐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那也无妨,我只是想告诉你前方的风景,真的很美。但真的强迫锦博去找你谈之後,我却发现自己害怕了起来。」小八紧紧的拥抱著治囿,「我发现我并没有那麽洒脱,我还是害怕看到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