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看见他来,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活泼的神采。这样的会议每天都是一样无聊透顶,只有角落里的人和他才是同一阵营。
“殿下,我们都已经表态,请您裁决。”
每次都是这样,多人战术。夏尔笑着回应道:“我很赞同理斯大人的看法,奥尔良是前哨重地,就由您来坐镇吧。”
他判定这次较量由理斯公爵胜出,并不单是因为软弱怕事,其实如何牵制各方力量夏尔心中有数。有些应该提防的势力他也并非无视。
“不说这个了,今天晚上是兰 斯老师的喜宴,就让我们趁着这个机会和奥尔良的民众同欢好不好?”他扯开话题,想借此替兰 斯反将一军,没想到兰 斯原本不以为然的脸上居然露出不悦的神色,敢情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夏尔偷偷用眼色询问旁听的“军师”,莱尔也只能无奈耸肩。
选在这个节骨眼上结婚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但不止是兰 斯,许多即将投入战场的年轻人也选在今晚举行婚礼。
“自己死之前还要先拴住另一个,何苦呢?”
他简直不知道一整个下午是怎么熬过的,一开始是和夏尔玩了两盘棋,第一局他破天荒被吃掉了后,最后好容易求和。到了第二局夏尔跳马进入他的王区,他对着那个栩栩如生的骑士开始神游,等清醒过来时,小王子已经在一旁打瞌睡了。他灰溜溜地跑去找奇洛,那家伙已经完全康复,领着一帮半大小子兴高采烈地跑到林地采集晚上的装饰物。一马车的人挤在一起朝莱尔挥手,马蹄扬起红色尘沙弄的他灰头土脸。他跑到马厩去牵菲利普送给自己的坐骑,不巧遇上兰 斯的侍童也要牵马,冥神路克像是懂得主人心意,到了莱尔跟前抬腿赏了他一蹄子,这下好,马骑不成,胸口的伤好像也裂开了。
裂开吧,裂开吧,这样他就有借口躲开晚上的喜宴了,只可惜那里已经结了痂。他顺着乡间小路慢悠悠的晃荡,许多牛车马车正在往城里赶,车上高高地堆放着一些盖着餐巾的大篮子,缤纷的花环和香气四溢的酒坛。莱尔傻眼地看着奇洛和那些伙伴再一次挥着手从他眼前经过,他记得这群混蛋是要去砍树,怎么装了一车的妞回来?奇洛兴高采烈地唱着刚学会的民间小调,似乎已经有些醉了。而他身旁的妙龄少女们,个个穿着鲜艳的花裙,看样子是要一起去狂欢。马车疾驰而过,小路上留下许多从姑娘身上掉落的花瓣,莱尔这才想起今晚参加亲王婚礼的人照规矩是都要佩带鲜花的。
人们都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寻欢作乐去了,他心里开始隐隐作痛,这疼痛慢慢聚向喉咙,并在那里结成一块。
“莱尔,我可以做你的舞伴吗?”
一个穿着白色布裙的小姑娘在对他挥手,莱尔注意到不远处还有好些美人躲在树丛后面偷窥着。
“你还没有舞伴吧?我们想做你的舞伴。而且你看,我们两个穿着一样颜色的衣服呢。”小姑娘聪慧地眨巴着眼睛,原地转了个圈,她确实挺可爱的。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莱尔回吻了她的手背,第一次和异性单独相处,他有些不好意思,“可我的衣服脏了,能等我回去换一套吗?”
“没问题,我们跟你一起回去吧。”看到他点头,那些偷窥的姑娘们全都跳了出来。莱尔这才意识到原来他自己也挺受欢迎的。他尴尬地被众人围着回到自己的营帐里,兄弟们见到他身边的姑娘无不对他另眼相看。“加把劲啊,女孩儿们,莱尔可不像我们这些俗人,你们得再主动些!”
莱尔很想说这已经很主动了,他从没当着这么多女孩子的面换衣服。尤其她们对他缠着绷带的胸膛尖叫连连时,他甚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天呐,你们瞧瞧!这袍子真是漂亮,是给你准备的吧?”
丝绸的材料,白底配上标志性的浅蓝色细纹,夏尔就没差在那上面写“本太子专属品”几个字了。
“还有这花,多美的白玫瑰啊,和这袍子可真配。”
袍子他可以接受,但玫瑰这么矫情的东西还是留给那些痴男怨女好了。莱尔躲进卧房,小心翼翼地折下魔草上新抽出的一枝。还没入夜,这植物依然蜷在睡眠中,但他相信只要一见那个人,它会立刻伸展开来。忘忧草,真希望能跟这名字一样助他忘情忘忧。
他对着匕首上的倒影略微整理了一下,突然扫到自己的枕头底下夹着一束白色的花串,难道下午有人来过他的房间?刚才浓郁的玫瑰香气把他的嗅觉都搞混了,那清淡的气味变得苦涩起来。小小的,白色的十字花瓣含蓄地簇成一团,这种山谷百合本应该自由自在地生长在河谷边才对。莱尔不争气地把手伸过去……
于是莱尔成了宴会上唯一一个没有戴花饰的客人,就连奇洛都戴着和他的狂野气质极其不相称的白玫瑰,他立刻成了被取笑的对象。兰 斯只是远远看了他一眼,随即被喧闹的人群隔开。
几圈轮舞过后,莱尔自然而然和皇太子站到了一起,幸亏这家伙和自己一样闷闷不乐,两人手牵着手,像两尊石像似的看着人们从他们眼前旋转着依次滑过去。
“谢谢您陪我。”
两人同时说出一样的话,对视而笑。
“您似乎不开心,殿下。”
“我只是在发愁那件事而已。您又是怎么搞的?我早就提醒过您他是有未婚妻的,可您……”
“我只是有点气闷罢了。关于那件事情,我看有必要把亲王大人和奇洛都从他们的美人身边带走一小会儿。趁着我的酒劲还没上头。”
“您又喝酒了?”夏尔凑到他跟前摸了摸,“额头有些发烫,受伤的人不应该沾酒,这还是您让我转告奇洛的。”
“所以我们还是快一些吧。”莱尔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先退出了恼人的舞会。
第四十九章 如幻如真
莱尔走进书房的时候万没有想到里面已经有人了,他原本以为最难请到的新郎正端着酒杯翻阅情报手札。大概是没有看清进来的人是谁,兰 斯冷漠地背过身示意不想被打扰。莱尔感到无端的胸闷,他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溜到不起眼位置,祈祷那人不会突然转身。时间慢了下来,莱尔局促地叠着茶托里的方糖,一颗,两颗,三颗……十颗。摇晃的方糖塔突然倒下,屋子另一头的人立刻咒骂出声。
“吵到您真是抱歉。”莱尔说完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空白,那人才冷冷的问道:
“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找我有事?”
“有些事情想跟您和殿下单独商量。他们也许不知道您已经在这里还在大厅找您呢,我去找他们——”
“站住!”
“我马上就回来,请您稍微等一会儿。”
“过来。”兰 斯烦躁地转过和他对视,不耐烦地补了句,“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面对如此强硬的人想再多借口都是枉然,莱尔硬着头皮在他身边坐下。
“其实我很赞同您中午的分析,我们不能只是死守。”他试着直接进入正题,这样两人都不会太尴尬。
“可惜没人站在我这边,而且说实话,我还没想到能够守住奥尔良的方法,无法说服他们也在情理之中。”
“这正是我要找您和殿下的原因。”莱尔展开手绘的地图卷,把精神集中在战术分析上,“目前奥尔良已经被英军孤立,我们休整的这几天,英国人已经开始重新调整部署,殿下说他们在去图尔的时候遭到不明力量伏击,我怀疑英国人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看上的下一个火力点就是图尔。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死守奥尔良迟早会被他们围歼。”
“你是怎么搞到情报的?威廉.波尔的队伍准备进攻图尔的消息我是刚刚收到,所以才马上过来。你怎么好像比我知道的还早?”
“菲利普说英国人让他们准备从东边围攻奥尔良,我就想到他们一定是把火力集中在西边,图尔如果被占领就等于切断我们在卢瓦尔河上的所有联系,到时候粮草一定会是大问题。”
兰 斯冷哼了一声,纤细的手指在酒杯上有节奏的敲击着。
“你的菲利普有没有告诉你他们会派多少人来?”
“名义上是5千人,不过到时候我会让殿下在南方给他们制造点小麻烦,菲利普会中途改道的。”
“不会心疼吗?”
“您说什么?”
“没什么,你分析的跟我差不多。可恶的英国佬,如果我们全都在这里被困死就真的让他们称心了。也不知道理斯那老顽固是怎么想的?”
“殿下提醒我们中间可能有内奸,可他好像在这上面钻了牛角尖。”
“以他的阅历来说,能察觉有奸细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没错……”
兰 斯对他迟疑的应答有所察觉,知道他有些不开心,这家伙难道是在介意自己表扬他以外的“孩子”?
“莱尔,今天下午你跑到哪儿去了?”
“您去了我的房间是吗?”
“为什么没有戴着?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果然是他,莱尔酸楚的心又有些飘飘然了。
“我又不需要讨谁喜欢,何必呢?而且,那种花虽然长得不起眼,也没有玫瑰的刺,毒性却很强。说不定趁着你不防备的时候伤了你。”一想到圣池预言和奇洛说的话,地图上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模糊起来。
“最严重会怎么样?”
“大概会死人吧。”
“那我还真是不幸,一整个下午我都在罗兰山谷里找他。”
“亏得您没中毒,以后别再自找苦吃了。”
“可我好像已经感觉不舒服了,摘的时候不小心划了道口子。”不知是什么时候,兰斯换了坐姿,嘴唇紧贴着他的耳根,说出来的话又麻又烫。
“真的吗?在哪儿?”莱尔神情恍惚,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满脑子都是他的吉尔哥哥一脸惨白躺在床上的画面。
吉尔拉起他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然后按在心脏的位置上,让他感受那里剧烈的起伏。“这里……还有这里……”
“你不做点什么吗,龙儿?”
“那我帮您吹吹……”
黑发大男孩闭上眼,一小串泪珠滴答在他胸前丑陋的植物上,让那卷曲的叶子逐渐舒展开。吉尔倚靠着书架,默默看着他颤抖的嘴唇朝自己靠近,几乎就要贴上来。只要稍一往前就能吻到他……他吐出的气息带着蜜酒的味道,灼烧的酥麻感从唇间扩散开,一直醉进心里。吉尔控制不住愈来愈不稳的呼吸,他想痛快的大声骂出来,或者直接揍他一顿,然后抱住他,狠狠地占有他。
“好些了吗?” 莱尔不安地朝后挪了挪,他恨自己那可笑的理智。
吉尔呆望了他好半天,终于麻木地点了点头。
“瞧我这是怎么了……”莱尔突然起身扶着桌案,强迫自己把视线集中在地图上,“看,这里是奥尔良,这是卢瓦尔河,以希农为中心的这些地方是我们的主要兵力位置,英国人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勃艮第在耍花招,到时候他们一定会进攻的是图尔和沿卢瓦尔河西南的这些山区。”他逼迫自己迅速说完一连串的话试图掩饰呼吸急促的真相。
“坐下来说,”兰 斯拉过一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手指优雅地敲击着地图上的红标,“这些是我们已知的,现在的关键是如何转守为攻。”
“不错,目前围攻奥尔良的英军主要分布在以西的小堡垒里,他们以为可以等到菲利普的支援然后大举反扑,但现在这一块我们是吃定了。”
“要快,不然等英国援军赶到我们就会腹背受敌,这里始终是个隐忧。让我或者达尔波去,三天之内应该可以拿下。”
“您不需要和理斯小姐多……”这多少带了点酸味的话立刻被兰 斯的眼神制止,莱尔尴尬地笑了下,继续专注在地图上,“让我们换个角度想,这里是布卢瓦,地势险要,易受难攻。”
“你前几天就是派人去了那里?”
“没错,一场小战役,那里已经是我们的人了,但我没有跟大家说。奥尔良,布卢瓦,然后是圣卢普,您看我们不是没有机会把卢瓦尔河连成一线。”
“为什么不直取土列堡?那样会快一些,我们把防御线向北推进20里就可以早一天阻挡住英国佬。”
“土列堡是一定要拿下的,但那会是场硬仗。我的计划是您和我分别从奥尔良和布卢瓦进攻,如果您能赶在明天出发,五天后就可以从布卢瓦赶到土列堡。而我会先扫干净您说的那些西边小堡垒,然后是圣卢普,再到土列堡跟您会合。”
“你都安排让我明天离开了,所以刚才那是明知故问?”兰 斯忍不住伸出脚磨蹭他的脚踝。
“我怕您没空。”
“我向来精力充沛。”兰 斯见他没有躲,一把握住他的腰带入自己怀里,“可你太天真了,他们不会放我去布卢瓦的,新婚燕尔,我也不想被人说闲话。而且你别忘了,还有殿下担心的那个……”这几句话都是贴着耳朵说的,莱尔看着他的手伸进自己衣领里,第一次不想逃避,他满脑子都是“新婚燕尔”的画面。
“你认真思考的样子真是迷人……”莱尔朝后仰靠在椅背上轻哼出声,真的想放弃了。
“我喜欢看你一边思考一边吃手指,会让我也想咬一口。”兰 斯真的把他的手指放进口中,没有咬,只是轻轻的含着。但已经足够让人浑身酥软。
“我去——”话还没说完,兰 斯脱下白手套摔在他脸上。
“别想再逃开,你逃不了。”他重重地压下去,“还要反抗吗?”
“没想反抗,只是要去关门。”莱尔早就抵抗不住了,“吉尔哥哥……”他勾住兰 斯的脖子含糊地暗示着:“kiss……” 那是他们第一夜的暗语。
兰斯温柔地回应他,两人衣衫半褪。若是有人在这个时候打扰,那他死后一定得下地狱。
——“喂!”
驱魔师斜靠在门口冲他们坏笑。
不合时宜的人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破坏气氛,兰斯发誓一定要杀了这个叫奇洛的家伙。
“你们在干吗?”他明知故问。
“在看地图。”兰 斯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奇洛抬了抬眉毛,吹着口哨走进书房:“是吗?我还不知道莱尔把地图画在身上了。”
“别怪我破坏气氛,夏尔马上就要到了。”这句话是对莱尔说的,他背对着兰 斯装模作样地帮莱尔整理衣服,趁身后的人不注意把一整株魔草塞进他怀里。“白痴,你只折一枝下来当然不够了。不是不让你做,只是怕你完事了又后悔。”
他刚说完,皇太子就急匆匆跑进来。
“莱尔,我没看见兰 斯老师——”
夏尔带着高深莫测的表情停在门口,三个男人同处一室的场面着实诡异,让他无法不多想:地图和鹅毛笔凌乱地滚了一地,奇洛和莱尔两人暧昧地靠在一起,其中一个衣衫不整。而背对他们的亲王阁下不急不徐地调整自己的手套,除了领口松了些以外,还算仪容端正。他优雅地举起酒杯,仿佛刚才发生的那些他都置身事外。
“原来都到齐了,我白担心了。”不愧是皇太子,论演技他不会输给在场其他两位。
“莱尔,说说你的想法吧。今天理斯公爵的那一套真是让我受够了。”夏尔摔上门,也不知是在生谁的气。
既然四人都已到齐,立刻直奔主题。莱尔将刚才的分析又复述了一遍,大家对兵分两路的策略都很赞同。可难点是如何才能让兰 斯有机会到布卢瓦调兵回来。
“我很肯定内奸就在希农的贵族之中,不然我和奇洛不可能在图尔遭到袭击,当时除希农以外,没人知道我的行动。”
“可现在我们一没线索二没证据,要找内奸很困难。更何况现在的重点是如何转守为攻。”莱尔忍不住从旁提示,他觉得夏尔有点不分轻重。
“我想殿下的意思是如果不查出内奸,那我去布卢瓦的消息很有可能走漏给英国人。到时候我们被反制,你在土列堡就是单兵作战。”兰 斯拾起鹅毛笔在地图上画出重点,“布卢瓦离这里有两天的路程,即使一切顺利,到了土列堡也是五天之后,也许还要更久一点,莱尔你不能把一切都理想化。”
刚刚还在耳边低声细语,一下就换成了教训的口气,真有点不习惯。莱尔恍恍惚惚地想到是不是到了床上他也会板起脸教训自己该这样该那样,心里别扭着,于是默不出声只是低头叠弄茶托里的方糖。兰 斯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效果,脸色一变,也随着他想到那里去了。奇洛重重咳嗽了一声,提高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