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你恨我,所以你如果离开,也许更好。我回来是想告诉你,法国地区的暗中破坏太大,所以决定肃清。”
我皱了皱眉,“肃清?怎么个肃清?”
他说,“已经放弃了逮捕或者搜索……”
“将军,柏林方面的正式批准。”他的话被打断,总理府的秘书官忽然匆匆而来,递交了一份报告。
阿德里安接过来,只扫了一眼,又递回去,“我知道了,让安东尼克看吧。”
我一脸惊诧,“是什么?!”
他微笑:“批准公函——调动正规军队包围里昂。”
接着他云淡风轻道:“就是说,不久的将来,旧的里昂,或者说法兰西的里昂将不复存在,一个城市将要涅槃新生。”
说完他转过头去对他的秘书官说:“通知梅西和卢克森,联系党卫军情报科,把我要的人从里昂撤出来;然后让安德森主持军队的调度……”
他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把城东01,02军械库所有的火药装箱。”
“是,将军。”秘书官严正地敬了一个礼,又急匆匆领命而去。
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找不到自己的语言。
我张大了眼睛就像一只被压死的松鼠,慢慢地,我磕磕巴巴地说:“你疯了是不是?”
他笑而不答。
我愣愣地问:“这肯定是元首的命令,告诉我,你是不会执行这种命令的……”
他淡淡地笑笑:“这是不可转移的意志,也是我自己的意志,法国的暗影不消失,帝国将受到无法估量的威胁。”
“因为‘汉尼拔’?”我使劲地晃了晃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法国的情报线都已经断了啊!”
阿德里安虽然是在笑着的,但是那种温柔的暖意已经没有了,整个人像是被包裹在了蓝色的冰晶之中,他说,“那也只是其中一个因素而已。帝国已经没有时间等了,只有用最强有力的摧毁,才能把那些致病的细菌一网打尽。”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我拉着他的手企图抱住他,“不要这样做,你知道里昂有多少非战斗人员吗?里昂是一个投降了的城市啊!你让军队去屠杀平民?你要爆破一个城市?你知不知道这个后果?”
他终于皱起了眉:“你到现在都还要跟我讲慈悲吗?你真是荒谬!”
“我不是在慈悲!!!”我大声吼出来。
“我从来都不是在讲什么慈悲!”
“我是为了你!”
他神色一变,不再说话了。
我抱住他,“你难道不知道吗?这场战争就算再打十年二十年,最终你们还是要输的,到时候……到那时候,你怎么办呢?”
我已经气息艰难了,“我想你活着啊……你这么做,到时候怎么办呢?”
“我们不会输的,帝国永远不会输。”他用力想推开我,但是却没使上劲。
我一半似在哭,一半似在笑,声音变得很奇怪,我圈紧了他说,“你在自欺欺人。”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你有想过吗?审判,绞刑,枪决,还有终身监禁——你能承受这样的结果?”
“阿德里安,我求你了,我不能承受啊!”
我不能压抑我对未来的恐惧,只能一遍遍地哀求,“违抗一次命令吧,为了将来抵罪的筹码,违抗一次他的命令吧!”
他狠狠地推开了我:“那是不可能的!”
我连连退出好几步,身后桌子上的琴谱哗啦一声掉了下来,那被撕去的一页露出狰狞的伤口,残页上用黑色墨水的德文写着:
“我最后的,我最爱的。”
我想是我疯了。
我毫无顾忌地冲出了别院,心如乱麻,好像还有些神志不清。
关于我的糟糕的预感从来都准确得要命,好的预感从来没有过。
我就是一倒霉透顶的人。
我老是看见一些恐怖的画面,比如说某一日的柏林,一片大火,他站在火海之中慢慢举枪,对著自己;又或者是绞刑架下面,一根绞索悬在他的身前,我似乎就在人群里围观,他看见我,笑了一下……
妈的,我这是急的,出幻觉了肯定是这样的。
我比谁都渴望战争早日结束,又比谁都怕战争的结束。
不能去想……我是知道的,同盟一直按而不发的巨大力量,已经到了爆发的当口。远在亚洲以东的海上,新的力量介入了假象的平衡,帝国的根基经受不住长时间的考验,早就已经错过胜利的时间了啊……指挥部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每个人都不再像从前那样对帝国的胜利充满无上的自信了。
但是,失败,哪里会仅仅是一种可能?没有一种胜利是能长久地建立在屠杀的基础上的,帝国,敌不过的是时间和全世界。
要知道,黑夜,永远无法阻止光明。
那么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呢?
除了我,谁来阻止他的噩梦呢?
我撑开手掌,一排血红的指甲印。
恩斯特,恩斯特,你说过我能搞定他的……如果可以,我真想就这么绑了他到港口去,管那船去哪里,天涯海角死也不问什么狗屁战争了……做不到啊。
我压制着自己的惊慌失措,竭力让自己看起来非常随意,一面瞄着杂货店外面的稀疏的行人,一面用德语讲着电话,店主老太婆用有些不安又有些畏惧的眼神看着我,站得远远的。
“恩斯特,”我一开口就是一声抱歉,“对不起,我知道很危险,但是我真的需要你来巴黎。”
我听见他在那边嘻嘻哈哈地笑了,“说什么啊,我本来就热爱巴黎,我其实就在凡尔赛附近,赶过来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
他轻松道,“你出大麻烦了,我听出来了。”
“恩斯特……”我声音嘶哑。
“哭了?”他笑得很欢。
“你才哭了!”我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如果有人能不惊动里面行动,把人调出来。”
“那没问题,让‘水晶’的人从国外回来就可以了……”他的声音很稳定,让我的心绪也稍稍地平缓下来,但是我还是不由得焦心,“时间呢?时间来得及吗?能在6号之前吗?”
“6号?还要之前?你有没有搞错6号是明天啊。”恩斯特又好气又好笑,“你能不能先说是什么事情?”
我默了默,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和他说话,“恩斯特,我想告诉你,阿德里安他下了命令……用军队封锁里昂,可能是要在市区爆破。”
“……”恩斯特干涩地笑了两声,“你确定?”
“呵呵……”恩斯特咳了咳,“想不到他还真够黑心铁血~”
我说:“我没开玩笑。”
“好吧~”恩斯特的声音依然很轻松——虽然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心情,他说,“看你紧张成这个样子……”
“我的人最快明天晚上能到巴黎,这是最快了——你要怎么做?”
“明天晚上?”我的心咕咚一下子沉下去了,“不行,那时候晚了!批准公函和授权令早上就已经送到师部和军械库去了!”
“安迪,再快也飞不起来。”恩斯特想了想,“为什么不预警‘圣约’里面的人?”
我立即打断说:“那不行,要等党卫军的决定亚尔弗莱等人撤出来之后。如果让他们知道而后导致改变了计划,以后我的预警就不会再起作用了。”
我想了想,说,“撤出线人和发送授权是同时的,你一定要在批准和授权送到之前把它截下来……”
恩斯特那边沉默着,然后他说:“我会去做,递送的路线呢?”
我警惕地瞄了一眼四周,心里有种惶然的不安感觉,于是我立即压低声音说,“恩斯特,我不能继续说了,我会发报给你。”
“好,”我刚要挂电话,他又说,“等等。”
他说:“是他自己把爆破城市的消息告诉你的吗?”
我愣了愣,想到什么,猛地打了个激灵,“是的。”
恩斯特想了想说:“我不能由此确定什么……不过我想告诉你,清洗冲锋队的时候是他帮我离开德国的,而这次在巴黎……我想如果不是党卫队那边忽然松了手,我很难这么顺利地脱身。”
“……”我握着话筒有些不知所措,“你是说……”
他笑笑,“也许是他向党卫军那边施压……当然我只是猜测,我只是想说,也许你所做的,真是他的想法也说不定呢?”
我一时之间默然不语。
他说:“还有事情要告诉你,英国联合各国空军的强袭轰炸已经大规模开始。”
“还有苏联那边,4月30号已经把部署内容送到了莫斯科,有大的会战要在斯大林格勒和外高加索展开。”
我低声说:“时间不多了。”
他说:“是的,你一定要小心,我把具体内容发给你。”
“好。”我满脸阴沉地挂上了电话,站在角落里的老人一哆嗦。
我抬起头,她躲避着我的眼睛,我叹了口气,用法语说,“您不必害怕,没有人要伤害您。”
说完,我推门出去,门外是一片染得火红的天空。
我一夜都没有回去,夜色里,我沿路在塞纳河的岸边走着,再过两个小时,深夜巡逻就要开始了。可是我还不想走,看着黑色的河水里几点稀疏的灯火倒影,我忽然想起柏林,多少个夜晚,我和他一同散步在施普雷河畔,那时水中倒映着满城的灯火,美丽难言。
我总告诉自己,这些都会过去的……即使到现在,我依然相信。
清晨的时候,我合着升起的金色阳光一起回到别院,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我顺着看过去,正看见阿德里安披着外衣站在门口。
一看他黯淡的脸色就知道,他又是一夜没睡。看见我迎面走来,他的表情毫不掩饰那深刻的惊讶。
我心知肚明,微微一笑,“你以为我会走?”
“为什么?”他问得简单而又直接。
“什么为什么?”我用非常平淡的语气道,“不想走便不走。”
他皱了皱眉,低下头,然后开始慢慢地整理好自己的着装,我就靠在门旁边看着他。
有几分钟的静默时候,然后他看了一眼座钟,这时,安德森中校从外面疾步走来。
中校一看见我,脸色相当地难看了一下——他显然知道我是谁,想说什么却又没敢开口。
犹豫了一下,他将公文夹递给阿德里安,然后立正报告,“中将阁下,这是方案,还有授权,请过目。”
我在一旁一动不动神态自若地看着,安德森中校瞟见脸都白了,恨不得把我的眼睛都挖出来,他在瞄着我的时候我忽然对他一笑,他一脸阴云。
安德森中校拉长着脸移开视线,换上严肃的目光,对阿德里安说,“将军,安东尼克副将已经看过了,他确认无误,下面附有柏林方面过来的批准的指示,凭您的意思,将一并送到师部去。”
阿德里安淡淡地点了点头,似乎不像平常那样格外严格,他淡然地点了点头,“就这样办吧。”
“那么请您签字。”
中校恭恭敬敬地递上钢笔。
阿德里安接过,他不经意的扫了我一眼,眼神幽幽淡淡,却一刹那好像把我的心思都射穿了一样。
我暗自摇了摇牙,猛地掏出手枪,抬起手,直指着他的额头,相距不足两米。
安德森中校遇到此等荒天下之大谬的剧变,吓得浑身一抖,他惊恐地看着我的枪口,喊道:“你做什么?!”
我只看着阿德里安:“把你手里的文件放下来。”
然后瞥了一眼神色惨变的中校:“不准按铃!”
他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轻声冷笑:“你这个时候回来,就是这个目的?”
我抿了抿嘴,道,“不许签字!”
他的表情非常随意,似乎还有一点的轻蔑和冷笑,在安德森中校带着巨大惊恐的目光里,他根本不看我的威胁,拧开钢笔,优雅顺畅地签下了三个名字。
我目瞪口呆,手开始打颤,两步上前,枪口就抵在了他额前三吋处。
他毫无反应,带着得意的味道轻轻把文件一合,然后递给了已经魂飞魄散的中校。
我气得咬牙切齿。
中校隔了好半天才接过文件,他怪异地看了我一眼,阿德里安说:“送去。”
然后却又补充道:“不许惊动警备。”
“是,将军。”
安德森中校神色错愕,然后一脸紧张地奔出去,我只犹豫了一秒钟,立即恨恨地放下枪,追随而去。
阿德里安在我后面轻声喊:“安迪。”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只是站在原地不动,眼里映着黄色的朝阳,一点也看不懂他的心思。
我飞跑着追出去。
三辆军用停在街边,安德森中校就在我的视线中飞快地坐进了前座。
我还来不及冲过去,那辆车便疾驰而去,我冲到第三辆车边,举枪便射,射穿了侧窗的玻璃,里面的军官还来不及动作便鲜血飞溅。
第二辆车中迅速下来两名军官,拔枪向我射击,我矮过身,子弹擦过,我爬进车子前座,低着头发动了引擎。子弹嗖嗖地飞过来,两面侧窗都被击的粉碎,我冲出街边,压在第二辆车之前追了出去,后面两名军官发出愤怒的嚎叫,他们吹起了哨子——
想不惊动警备是不可能的。
后面那辆车紧紧追着,有子弹不断打在车身,发出巨大的声音。我看见了前方的第一辆车的车尾,可是同时,摩托车的引擎声音也从四面八方传来。
巡逻队赶过来了,路面上轰的一声爆炸,我的车彭地打了个弯便追不上了。
妈的,他们用上了手雷。
前方路面上抛上了三四个铜黄色的物体,我心知不好,于是加速开过去然后把车急速打了个弯,同时拉开车门把自己抛出去。
巨大的爆炸瞬间发生,军车的油箱紧接着发生的二次爆炸燃起大火,阻断了街道。
那些军官和党卫军迅速下了军车和摩托,可是同时前方也传来的连续的爆炸声,然后是零碎的枪战的声音。
我勉勉强强从地上爬起来,虽然我及时地做了屈身,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来不及检查具体伤在哪里,我刚想赶过去,忽然一双强壮的手臂将我拖住,几乎是将我离地拖起就往相反的方向拽走。
道路中央的大火另一边,冲突吸引了巡逻队和陆续赶来的盖世太保小队,我及时地被拖进了沿街的一所民宅。
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手却一点也不欠敏捷,他能动作极快地避过混乱中那些人的视线,关上门,他把我架到椅子上。
我说:“不用,我没伤。”
“谢谢你,马可。”
他焦急地看着我的手臂:“您都流血了。”
我捂了一下手臂,“小事。”
我说:“谢谢你们,你们赶到了。”
马可纠结着一对浓眉,他忧心忡忡道:“情况可不好啊先生。”
“我们人不够。”
我点点头迅速站起来:“我们赶过去,行的。”
马可一下子就着急起来,他激动地上前按住我,“不行!”
“恩斯特大人特别让我在这边接您,他说不准让您过去。”
我惊道:“可是我们说好的。”
马可力气很大,他死死的按住我的肩膀,“就是恩斯特大人和您说好的,他根本就没打算真让您去——那边已经到了师部门口了。”
我心里一凛,“那更危险了!”
马可说,“所以我要去,但是您不行,”说着他迅速地走到门口,“您这样一出去就会被抓住的。”
他彭地一下在外面锁上了门,我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却来不及拉住,只听见他在窗外说,“你要是想把门窗撞破,党卫队马上就围上来了。”
他戴上帽子,“恩斯特大人让您一定要相信他。”
说完匆匆离去。
整条大街都充斥着巡逻队的哨声和警笛声,摩托车满街跑,我一面死命地撬动着纹丝不动的门锁,一面听见远处隐约的枪声在快速地平息下来,我心急如焚。
满屋子地翻出了一堆莫名其妙的物件,我迅速地换了一套衣服,包扎了挫伤了的手肘,奇怪的是浑身奔流的血液已经让我感觉不到肢体的疼痛了。我找到了一个软铁钩子去开通往后巷的另一边的门,用力拧了拧,脆弱的锁芯两下子就被捅破。
我披上黑色的大衣,摸出门去。
大概也只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整条大街已经被完全被封锁,不能进入。
不时的有行人的尖叫和哭喊声从那边传来,所有无关有关的人就此被捕,我只能往稍远一点的地方寻找可以隐蔽的场所。
当我迅速地闪进一家商店时,角落里几个神色惊恐的人迅速挤成一团,几个女人在不停地发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