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片反着光,他忽然看不清渡边的眼睛。
这个月过的很慢,除了修养,花道并没有别的活动。本来他是单纯的想,手受伤了可以锻炼脚力,可是发现打上石膏的右手越来越痒以后,就被明令禁止激烈运动,必须尽量减少出汗量。幸好有渡边不离身侧的照顾,不然他连洗澡都会变得很麻烦。
“四眼仔,你帮了我这么多,我该怎么谢谢你?”拆石膏的当天,花道嬉笑着勾上渡边的肩膀。
“请我吃顿好的好了。”
“这个没问题,时间地点当然你挑!”
“花道。”
“嗯?”
“没什么……”
“婆婆妈妈!”
“就……就今天晚上吧。一会去超市买些材料,晚餐就去我家好了。我在外租了房子了。”
“不去外面?我请客哦。”
“自己做吃的更开心嘛。”
“那还不如干脆去宿舍,杰克森他们也能一起。”
“你不是只为了感谢我一个人吗?”
“我的料理水平……”
“我来做好了。你负责出材料费就行了。”
“可是……”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没了下文,那是……?
“怎么了?”渡边跟着花道一起看过去。
那是一幅极富有诗意的画面。L.A.初夏干燥的微风中,黑发高挑的美男子轻轻揽着白人美少年的腰从校舍后踱过来。阳光下少年的红发闪着自然的光泽,很抢眼。他抬头凑近那人的耳朵,似乎正在说着什么温软的甜言蜜语,然后笑着当先钻进车里。二人之间暧昧的关系完全一目了然。
“那不是流川吗?”渡边回头问,却发现花道已然黑了一张脸。
说话间流川已经发现了不远处的他们。略微怔忪之后,也不说什么,只轻轻朝这边点了点头,算做打招呼,随后打开车门,扬长而去。
“花道?”渡边拉了一下身边人的衣襟。没有反应。
“花道?”他加重了力道。
“我去买晚餐的材料。”他甩出一句话,沉默的大踏步走开。渡边却轻易的注意到他的话里已经带有浓重的鼻音。
第十七章 那些记忆(5)
他仿佛听到一些断续的声音。
狂风呼啸,那些声音听不真切。似乎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想开口,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想迈腿,却发现步步为艰,好像有什么绊住了他的双脚。最后他终于发现,连睁眼可能都做不到。周围是夜一般的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闭着眼呢,还是已经睁开眼了。不管是哪种,都只有无止尽的黑暗。
这是哪里?他稍微有些清醒了。刚才不是还正和四眼仔一起喝着酒的吗?怎么突然就……
他又听到那个声音了,忽远忽近。不是叫樱木,也没有叫花道,可是他知道那是在叫他。那个声音熟悉的让他想哭,一声声敲击着他的鼓膜。
是谁?
他努力伸出手,想抓住黑暗里可能存在的任何东西,但却一次次抓空。他感觉到受过伤的右手似乎在微微发着抖。预感?它似乎预感到只要再伸手一次,就能够抓住那个未知的东西了,可是花道却把右手攥成拳头。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觉得很害怕。
那个声音越来越大,一下下重击在他的心脏上。怎么这么让人难过呢?这是怎么了?他感觉自己的鼻头微微皱着,正泛着酸,激得他眼眶发热。
然后在黑暗的尽头,他看到一点光源,急速向自己靠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离的越近,光芒越盛,刺的他睁不开眼,最后他不得不抬手遮住这道炫目的光亮。
再睁开的时候,他看清楚了,那是L.A.明媚阳光中的一个有着艳丽红发的少年,笑的一脸纯净幸福,正凑到旁边黑发男子耳边窃窃私语。
那……那不是流川和……我?几年前的我?
怎……么可能?他伸出右手用力一抓,猛的睁开眼!
最先恢复的是触觉,他感觉到有人不轻不重的拍着自己的脸,手里紧紧抓住那个人的衣襟。
然后是听觉。
“笨蛋,醒醒,快醒醒!”听的出来那人很担心,焦急的语气。这个声音……
最后是视觉。他的眼神终于聚焦到眼前被放大的脸。是流川!
他还在做梦吗?这个臭狐狸怎么看起来那么难过,似乎紧张的要掉出眼泪来。这个面瘫狐狸何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果然还在做梦吗?一定是在做梦的了,现在这个时候流川怎么可能出现在他身边呢?是了,他身边出现了个那样俊美的红发少年不是吗?可是,怎么会是少年?他不是很憎恶同性恋吗?他们二人的关系连他都能一眼看出来,又怎么会……?
怎么梦里的流川居然流露出这样悲伤的神色……?假惺惺,一定是假惺惺。他几乎是立刻就想用笃定的口气说道,却发现无力到开不了口。
而自己,看到他那样紧皱着的眉头,居然会觉得心疼……真是个奇怪的梦……怪就怪吧,反正只是个梦……
“流……川……”他伸手想揉散他紧皱的眉结,但没来得及再做其他的反应,又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再没有知觉。
流川沉默的驾着车,急踩油门和刹车,疯狂的转动着方向盘。
已经凌晨,街上的车辆很少,他横冲直闯的霸道开车方式仍然掀起了一片谩骂。他知道,明天上午,警局就会派人过来“慰问”他。但他却并没有就此作罢的想法。
他的脑子里现在像是正在上映一部蒙太奇手法拍摄的影片。十多年前家门口怒放的樱花,国中时期学校里午后安静的中庭,篮球场上开阔的视野和观众席上闷雷般的呐喊声,十二岁时第一个向他表白的女孩模糊的脸,飞离成天机场时鸟瞰到的玩具一样的东京街景,还有刚才拳头打在那个叫渡边的眼镜男脸上飞溅出的血花……一幅幅画面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红发少年坚定年轻的脸上。他记得,那是多年以前,那个笨蛋在他单独留在体育馆练习篮球以后,开门向他宣战的脸。
他在自家门前猛踩刹车,急停下来。熄火以后,流川安静的坐了很长一段时间。深呼吸,从驾驶座底下摸出一包没开过封的香烟。笨拙的撕开包装,抽出一根叼在嘴角。又在底座摸了半天,掏出一个老式打火机,那上面雕了一束怒放的樱花。抖着手点燃,才吸第一口就呛得他晕头转向。任谁都能轻易判断他不是个会抽烟的人。他烦躁的把那包香烟扔出车窗外。过了一会,索性打开车门,叼着那根点燃的香烟,在路旁来回踱着方步。烟头燃尽,最终他的目光停在副驾驶座上歪斜着的红发青年身上。他知道,药效还没过,这个笨蛋短时间内不会醒来。随手丢了烟蒂,死力踩灭,他才抱起仍然昏迷着的花道进屋。
恍惚间,花道觉得自己溺在水里,奇怪的是并不会呼吸困难。尽管周围是一片看似冰冷的海洋,但他却并不觉得冷,反倒觉得温暖。这应该是热带海洋特有的感觉吧?暖暖的水温,尽管没有耀眼的太阳和雪白的沙滩。唔……这个感觉,是不是更像胎儿在母亲羊水里荡漾的幸福感呢?他好像不止一次梦到过这种情形吧?或许是因为母亲早逝?
这么多年,他终于又梦到了……
“妈……妈……”
流川帮他清洗身体的手停了下来。这家伙醒了吗?好一会都没有动静,看来是梦呓了。在做着关于母亲的梦吗?
“起来!”
嗯?谁?这个声音……没来得及细想,花道就感觉到屁股上重重挨了一记。
“笨蛋,你要睡到什么时候?”说话间,流川已经一巴掌打在花道紧致结实的窄臀上,后者一个鲤鱼打挺,弹坐起来。
“谁?!”超高分贝的音量,尽管嗓音嘶哑。
看来这家伙还没睡醒。“起来。这是我的地方。”
“咦?”他总算完全清醒了。这是哪里?干净宽敞的卧室,雪白的被单,加州午后的阳光正从连着阳台的落地窗里慵懒的洒下来,衬着奶白色的墙壁,朱红色的地毯,厚实精致的淡棕色实木衣柜,明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一切就仿佛维纳斯的叹息一样安逸宁静。除了现在正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睡衣站在床前粗暴的驱赶着他的那只臭狐狸。
流川看着呆呆的坐在床上的花道,再次重申:“让开,这是我的地方。”
“我怎么会在这里?”花道哑着嗓子一脸疑惑的问他,“这是哪里?我不是在四眼仔家吃火锅喝酒的吗?哎?我的衣服呢?”他显然是发现了身上已经换上了其他人的衣物,那是件鹅黄色的棉质睡衣,柔软的衣料摩挲着皮肤,很舒服。
“我家,我的床,我的衣服。”流川平静的声音里带着疲惫,他显然已经没精力再去做更多解释,“下来,我要睡了。”
花道仍然木讷着,他正在努力回忆整件事的经过。他知道以现在的情况看来,即使再追问流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见得会认真回答。这家伙从以前就是这样,不会跟他多说废话。他打定主意不说的事,你就是撬烂他的嘴,也别想打听到半句。
但是搜遍记忆库,都只有到和四眼仔一起喝酒的记忆,那之后发生的事,完全是一片空白。他只记得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断续的梦。隐约感觉那是个悲伤的、荒唐的梦。现在想来,到底梦到的是什么,也已经全部不记得了。莫非他是醉死过去了?
“你听不到我说话吗?”流川带着愠怒的腔调打断了他的思路,这家伙打算赖到什么时候?从昨天夜里到现在都没合过眼,这对嗜睡的他是多么大的酷刑。
花道摸着下巴想了一阵,没办法,只好这样了:“凭什么要下去?又不是我自己愿意爬上床的!你不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就赖着不走了!”
“随你。”说完,流川干脆直接掀开被子,钻了进来。二话不说,倒头就睡。
这边花道反而傻了眼了!这样算什么啊?他抬起一脚就把刚入睡的流川踢下床:“死狐狸,别睡!我怎么会在这里?”
流川揉着被踹得生疼的腰,感觉到自己额头上青筋直冒:“你真的想知道?”
花道盘坐在被单上,双手交叉抱着胸,一双灵动清澈的琥珀色眸子定定的看着他,正在等待回答。
看着那双纯净生动的眼睛,流川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心虚,低低的再问了句:“你确定你想知道?”
那人脸上的表情分明变得不耐烦:“该不会你趁本天才醉酒的时候妄图打劫勒索吧?”
“你喝醉了。”他冰冷的声音压得很低
“嗯,然后呢?”他当然知道自己喝醉了,而且是醉死过去了。多少年没这样了?除了高中毕业和篮球部的学弟们还有洋平狂欢的那一次。不过怎么会一觉醒来却睡在这只死狐狸的床上?
“然后……”
“说啊。”
“你拦着我的路,在街上跳tuoyi舞的事,你真的不记得了?”
“=口=|||||||||||!!你说什么?!”
第十八章 那些记忆(6)
“我觉得你之所以会大跳tuoyi舞,可能是到了美国压力太大,不必在意的。”流川平静的说,“你干出这种事,我一点也不意外的。”
花道迷迷糊糊间,感觉一道闪电准确无误的劈到自己身上。他当然无法相信这只狐狸的话,但是也找不到任何根据反驳。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你……你……你胡说八道!”
看着面前红发青年生动鲜活的表情,那实在很可笑。鹅黄色的睡衣衬得他头发的颜色更加艳丽,流川只是看着他开开合合的嘴唇,不自觉的想起刚才给这个笨蛋清洗身体时的情形。他知道,那件睡衣底下的,是紧致的、富有弹性的小麦色肌肤,肌肉线条优美的就像旋律一样的躯体,粉红色小巧的乳晕上的两颗小葡萄,以及就像甜甜圈一样甜美诱人的两片臀瓣,还有……
他已经听不见这个大白痴正在对他貌似怒斥的挑衅……
这一个多月他觉得只做好了三件事。一件是端午节聚会那天成功警告了当天就打算给花道下药的眼镜男,尽管从昨天发生的事看来,那并没有起太大的作用。一件是昨天晚上把对面前这个笨蛋下药的猥琐眼镜男揍成残废。第三件就是彻底弄清楚了自己的性取向。
是的,他承认了,他是个同性恋,或者也可以说是双性恋。怎样也好,他感觉到给这个笨蛋清洗身体时硬的像块烙铁的分身现在又有了抬头的勃勃生机,流川知道若再跟他纠缠,很可能马上就会把他压倒。他已经一反常态的说了太多话了。从上个月的更衣室事件到现在,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反常了。
以他现在的情况看来,他没有心思去追究自己反常的原因。如果不出意外,再要不了一个月,他就会真正开始站上梦想的舞台。篮球场上那些耀眼的灯光,透明篮球架上暗红色的篮框和米色的纤维网,那颗让他神魂颠倒尽十年的篮球,以及对面站立着的各种肤色球艺精湛的对手,才是他真正需要在意的东西。
他站起身,低头拍了拍睡衣:“哼,谁理你。”看起来无所谓的态度,“既然醒了,就滚吧。你的衣服吐脏了,我扔去焚化炉了。干净的我放在客厅沙发上,不愿意穿的话,光着也行。随便你。”
花道低着头,紧咬着下唇,水质的琥珀色眼睛里燃起“老子我现在很不服气”的两团火焰,两边脸颊涨的通红,气鼓鼓的样子,实在不像个二十岁的大男人,十分可爱。
“有……有种我们篮球场上见!”他已经气的声音发抖了,正好,反正他也一直在找机会下战书。
“连个正选球员还没当上,就在这里大言不惭。快滚吧。”流川偏过头,开始不断构想打篮球、比赛的画面,以此来压抑越来越硬的命根子。该死的,这家伙是成心在勾引他吗?他也挺佩服自己的,明明累的虚脱,居然还这么精力旺盛……
“单挑!!现在就跟我出去单挑!让你知道本天才的厉害!”说话间,花道已经跳过来提起他前胸的衣襟。
“大白痴,别瞧不起人。”流川冷厉的目光刺的花道头皮发麻,“你认为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以跟我1对1?也太小看人了吧?”
他当然知道流川指的是他的右手。确实,以现在的身体状况提出1V1是多么的不切实际,可现在不提,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了。26号的选秀会以后,这个人会离他越来越远。那种距离,就不单单只是隔着一个2万公里的太平洋了。
“你不会笨到认为这两年进步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吧?”流川看着一动不动抓着他的花道,依旧是冰冷的、没有起伏的声音,“26号的NBA选秀会,不好意思了。”他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发音:“我、又、先、走、一、步、了。”
花道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流川最后说的那句话:“我又先走一步了。”这句话不停的在他脑子里盘旋着。这句话激的他忘记了全身一切的感官。那种他这辈子最无法忍受的输给流川枫的感觉又一次强压在他头顶。
“哼,要走就走吧。”花道低声说着,嗓音嘶哑,“你记着,不管你走多远,我都会马上赶上你,然后超过你的。”那声音里有一种看不见的压迫感,“之后,你只管竖起耳朵。我发誓,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听到离你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流川看着红发青年决然的脸,居然又出现了那种心跳加速的错觉。这次的症状似乎更重,伴随着下身急速的膨胀,让他既兴奋又性奋。他清楚的记得好几年前曾经在一个少年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那少年总是一副少根筋的憨傻样子,只有在提到篮球时才会出现和眼前这个人一样的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这样两张几乎一样的脸时,身心的反应都变得跟以前大相径庭了的?
对峙了一会,花道转身走出房间:“衣服以后还你。”
“等等。”
“干嘛?”
“这里是L.A.,不是日本。”
“我当然知道。”还用得着你这只死狐狸提醒我?
“凡是多留个心眼。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流川轻轻的说。
这并不是挑衅,只是个忠告,花道知道自己不必反驳。他沉默的开门的时候,隐约觉得刚才流川的语气近似温柔,错觉吧?
“还有,若不想被丢下,就拼了命的跟上来吧。”还是那个没有起伏的声音,音调却有些异样了。
果然是错觉!花道狠狠的带上大门,刚准备迈步,就对上一双湛蓝清澈的眼睛,那里写着惊讶的神色。很显然,他粗暴的动作吓着眼前这个白人少年了。下一秒,少年友好的对他笑了笑,按响了门铃。花道当然记得这个红发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