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唐突的提出了想要暂住的怪异要求,但恩澔楞了下後,还是开心的答应了。反而在看到恩澔的笑容之後,建纬有些後悔,只是他不想再回去那个没有任何人在的屋子内,还是提起勇气踏进屋子内。
沈静了一个晚上他决定要暂时离开台湾去英国找堂姐。其实哪儿都无所谓,只要离开就好。或许是转换心情,或许只是自己想要逃避。
逃避想要去找晨宇的心情。
其实是有点赌气成分的,既然晨宇都能这麽乾脆的放手,自己这麽在乎他感觉上好像是『输了』。何况……他一直想知道,究竟他是喜欢晨宇,或只是他『习惯』了有晨宇在而已。
如果只是後者,那是不是重新再找个人在身边就能够解决他现在觉得寂寞的难过了?
花了几天跟过去比较熟悉的学弟吃饭聊天,还顺手帮忙推了一把。然後在准备出国的前一晚,恩澔向他告白了。他从高中就一直喜欢著建纬。
其实建纬一直都知道,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了。他知道恩澔是为了什麽从美术社跑来戏剧社跨刀,也知道他一直不说出口的原因是什麽。因为那时候晨宇在身边,虽然他故意忽视恩澔的心情只是因为对他没兴趣。
但这一晚不一样,恩澔冲动的抱著他告诉他喜欢他很久了的时候,建纬不知怎地只想哭。感受到很久没有过的体温,尽管不是那个人的体温,竟然也会如此的令人落泪。
所以那晚,他没有放开这个他一直没兴趣的人的体温。
但也没有接受他的告白。於是他发现,他的寂寞,没有办法用别人来填满。难过的明白了这个事实,被丢下的感觉就益发的膨胀了起来。
然後就逃到了这里。
他睁开眼看著大狗维尼在庭院中跑来奔去的景象,忍不住有点懊恼。这几天不管是晚上睡觉,或是像现在这样躲在树荫下小憩,都会不断的做著有关前阵子生活的梦。
他越来越厌恶自己,高智商又怎样,所有的事情还不都是偏离了自己的掌握。当年的那些笨蛋国中生怎麽不下手再重一点?乾脆当初把自己打死就好了。建纬自暴自弃的开始乱想。
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草泥,看见开心的朝著自己跑来的大狗,他发现就算离了这麽远,不在同一块土地上,不在同一个时区内,他竟然还是无法把晨宇放在脑袋中不同的位子上。
该怎麽办?他不知道。
「我决定要回去了。」晚餐的时候,他向堂姐夫妇提出了离意。
「哦?终於下定决心啦?」夹沙拉的手顿了一下,纭澐忍不住敲向建纬的头,「你来这边也根本没有真的开心过,我早就想把你踢回台湾去了。」
「真无情。」摸了摸有些疼的头顶,堂姐对於打人这件事情还真是不客气,但他听得出来堂姐溺爱的语气,「姊夫你不会觉得娶到她很倒楣吗?」
「不会啊,她又不会打我。何况没有她我才是活不下去的那个呢。」说完当著建纬的面就给纭澐一个响亮的脸颊吻。
「老公你好讨厌,明明就是我没有你会活不下去。」回敬更响亮的吻。
「不用在我眼前这麽恩爱吧!」建纬忍不住哀嚎。「话说你们什麽时候要生个小宝宝?你们也结婚两年了吧?有计画吗?」对别人的爱情没兴趣,不过对於小孩子他倒是很喜爱。
纭澐撇了撇嘴,「我们才结婚两年,我才不要那麽快就没被宠的感觉了。」
「傻蛋,不管怎样你永远是我的宝贝啊。」边说边搂搂抱抱亲亲爱爱。
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他要更正一下,这对笨蛋夫妻的小孩子他不想期待了,肯定也会是这样傻笨的。
「我可不可以申请医疗赔偿?这世界可以这样随意伤害无辜的人的眼睛吗?」
「我会把你的请款单交给你妈的。」笑毕,纭澐沈默了几秒钟,用了完全不同的语气:「其实啊,建纬,我们知道的都比你以为的多一些。你爸妈不是因为你不是天才了所以才把目光放在建纶身上,相反的是要给你空间。我这样说,相信你听得懂,回去好好面对吧。」
「……嗯。」虽然自己烦恼的原因并不是这个,但听到这个消息他有些惊讶。他算是低估了父母对自己孩子的观察吗?这样想来,父母真的给自己很大的空间,但是他反而更对自己的弟弟感到愧疚,为了要给自己空间,反而是他要承担压力了。
至於自己真正的烦恼,到底能不能真的去面对,他没有把握也没有任何的打算,就跟决定来英国一样,回去也只是一时冲动。
他仍旧没有厘清自己是不是喜欢晨宇,但至少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因为『习惯』。来到英国两个星期,也是过著被堂姐每天照顾的生活,但他的脑中晨宇的事情,晨宇的脸却从来也没有消失过。
这是『喜欢』吗?他忽然不那麽执著了。毕竟手已经被放开,要怎麽再握起?
他踏近一个月没有回来的住处,因为当初仓促离开没有关好窗户,所有家具都小小的蒙上了一层灰。
笑了笑,说不定哪一天,灰尘就可以直接掩盖掉这个人的所有身影了。
毕竟是自己要住的地方,他放下行李拿起扫把,认命的打扫起房子,顺手按了电话答录机听留言。
刚下飞机打开手机,就接了不知道几通电话,临时决定出国,他只有跟家人还有几个朋友说,所有同学教授都以为他失踪了。
知道他只是出国散心,所有人放心之後都是狂骂,他觉得他的听力一定有受损,所以在按下『听取留言』的按钮时,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一听到『您有316条新留言』的时候,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但又怕漏了什麽重要的讯息,只好还是硬著头皮按下播放键。
留言的内容几乎千篇一律,而他的打扫进度也来到了曾经是他跟晨宇共同的房间。他们都有各自自己的房间,但睡觉的时候都会在共同的房间里。
他没有难过,也不会难过。站在房门前他对自己做心理准备,彷佛不这样做打开门的时候他就会被什麽淹没似的。真的打开门,其实也没有他想像中的出现什麽『睹物思人』的状况,只是他忽然在抽屉中发现了一封信。
一封属名是晨宇,而收信人是他的信。
他拿著信愣住了,这是什麽时候出现的?他离开的时候完全没有发现有这东西。正准备要开启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他心头一惊,急忙跑去开门。
共犯(3)
如果说他在开门前没有期待来人是谁的话,那绝对是骗人的。才刚拿到晨宇给自己的信就传来门铃声,他心底冒出的名字只有一个。
「嗨,好久不见。」
建纬的表情僵在开门之後,尽管来人的笑容灿烂如阳光,但他的情绪却如对比般的低到谷底。他看著恩澔,有些困难地开口:「嗨,怎麽会出现?」
「我每天都会经过这边,今天刚好发现灯亮了,想说你可能回来了,就来按门铃看看了。」说话时的眼神没有离开过建纬,笑容也一直保持著。
建纬没有戳破恩澔的谎言,他知道恩澔的住处跟这里完全反方向,他的生活范围也不会到这边来,连恩澔到学校到打工的地方甚至回家的方向都不会经过这边。这也是当初建纬去拜托恩澔收留自己也是这个原因:到一个不会再跟这地方有连接的地方。
但他最後还是回来了,心情却没有比离开前清爽多少。
恩澔看建纬只是低头苦笑没有回应,尝试地再问了下:「刚回来吗?吃晚餐了没?要不要一起去吃?」
建纬想了下,点了点头。刚下飞机就开始打扫的他,的确是有些饿了,「等我一下,我去拿钱包。」
转头回屋子里,才发现手上还握著刚刚发现的信。这信握著握著,总觉得有些烫人。将信再放回原位,拿了钱包就往外走,他无法否认,他很恐惧信的内容。
晨宇从来没有用过这种方式跟他说话,尽管他知道晨宇应该藏了很多话在心底,也曾经尝试想要问出那些是什麽,但失败了几次之後他放弃了。只要晨宇不想说,他用尽方法也无法问出来的。
所以信里面究竟会写了什麽,是晨宇舍弃掉当面对自己说的方式而想说的事情,建纬不知道但也感到恐惧。
只是吃个很普通的路边摊,建纬却可以感觉到恩澔全程都很紧张,而他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恩澔是这麽单纯的个性。尽管他们已经认识了六年。
吃饱饭才刚走出摊子,恩澔就拉住建纬:「要、要不要到我那边坐坐?」
建纬看向恩澔,他知道恩澔闪烁的眼睛代表著什麽。他叹了口气:「耗子,我刚回国,想先休息了。」
「那我送你回去。」
虽然很想要回绝,自己又不是什麽小女生,哪需要什麽接送服务,但想了想,一开始拒绝恩澔拒绝得不够彻底的是他自己,现在恩澔眼底里的期望全是他一手造成的。他不再说话,跨步开始往前走。
恩澔见建纬没有拒绝,就当作他默认了,急急的赶上前走在他的身边。那晚上他抱了建纬,尽管事後建纬没有接受他的告白,只是看到建纬身旁不再紧跟著晨宇,他怎麽可能不觉得自己还是有那麽一丝丝希望。
两人有些距离的走著,除了偶尔恩澔问起建纬在英国的日子暂时打破了沈默,还好车水马龙的声音不至於让两个人之间太过尴尬。到了建纬的住处,建纬笑了下说声再见就准备往里走,恩澔忍不住伸手拉了建纬的手。
「建纬……我、我能进去吗?」
他知道这房子是建纬考上大学之後他家里的人买给他的,也知道这房子除了晨宇入住外,从来没有任何同学进去过这房子。虽然跟建纬只是有过一夜的亲密接触,他也不觉得这样就能够在建纬的心中有什麽『特别』,但他想赌现在建纬身旁的空位,只要有任何『机会』他都不愿放弃。
建纬楞了下,房子虽然并没有刻意不让别人进去,但下意识的觉得似乎有别人踏进去,晨宇的味道就会消逝些。
看著恩澔期待的眼神,他知道给错期待的是自己,划下结束的也该是自己。「耗子,那一晚我跟你说的话你能理解吗?」
恩澔沈默,彷佛只要点头或是应答,就等於承认了自己就像那夜建纬说的,不再有任何机会。
「那晚是我不对,不该留恋你的体温而没有推开你。」叹了口气,建纬知道自己的一字一句现在都在伤害著恩澔:「虽然这对你很不公平,但也是因为你我才明白他不是可以被替代的。」
「替代……」恩澔知道後面可以不用再听下去了,尽管他其实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代替了谁,他苦笑著抱上建纬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不在乎当替代品,但我在乎你。高中开始我喜欢你,看著你这麽久,其实你一直都知道你对晨宇是什麽感情吧。」
建纬差点想要问『是什麽?』,最後还是忍住。恩澔也不再说话,却也没放开手。
像是等到恩澔累积了勇气,他一把推开建纬,「我比你想像的还要坚强,也比你想像的在乎你。我会保持距离,但不要完全拒绝我,至少不要把朋友关系也抹去。」
说完还揉了揉建纬的头,「好了,快进去吧,今天早点睡,下次我们再一起去吃饭吧。」
走进屋内,建纬将自己摔进沙发中。遮住自己的眼睛,他有点发现自己当初为什麽会想去找恩澔了。除了他住的地方完全符合他想逃开这边的想法外,他知道恩澔不会拒绝他,尽管恩澔知道自己不会喜欢上他,他仍旧会张开双手。
他很彻底的在利用恩澔。
明白这个事实之後,他难过得在沙发上无力动弹。想起刚刚恩澔的笑容,建纬不知道恩澔是用怎样的心情对自己绽放笑容,他也不知道他刚刚究竟是用什麽表情面对恩澔。
就算恩澔说他不在乎,但他还是彻底的利用了恩澔对他的感情,恩澔的不会拒绝,还有恩澔的体温。他那晚几乎是在恩澔怀中想著另一个人。
为甚麽恩澔可以那麽坚强,在听到自己喜欢的人拒绝自己,却还能笑著对他说话,还能笑著约好下次再见?而他,却只想逃得远远的。
他忽然想起了傍晚发现的那封信。会不会晨宇也是不知道该用什麽表情对自己说话,所以才用写信的方式?
这是报应吗?是因为他伤害了别人所以得到的报应,或是因为他小时後的任性改变了另一个人的人生的报应?他无奈地笑了笑坐起身来。
走进房里拿起那信封,晨宇的字他看了十几年,一直都是那样的整齐端正,一如他小学时当班长时的作风。犹豫了好一阵子,他拿起剪刀拆了信。
他花了一个小时慢慢地看完那十张信纸。
信是晨宇要离开的前一晚上写的,内容则是晨宇将他从小时候到现在,跟建纬相处中他印象深刻的几个事情。高中时代晨宇是社团里写演出剧本的其中一个人,所以这些建纬几乎没有印象的回忆,晨宇写得很生动,让建纬有种这些事情昨天才发生的错觉。
他一页一页的翻著看,越翻越不明白晨宇为甚麽要写这些。信纸翻到了最後一页,晨宇一样没有写什麽『结论』也没有出现令建纬心惊的内容,只有最後一句让他瞪大了眼睛。
「这些都还会继续下去……」建纬一边摸著信上的笔迹,一边念出了被抚摸的字样。
这是什麽意思?这意思是两个人之间还会继续走下去?那为什麽晨宇完全没有跟自己说任何理由就离开。为甚麽没跟自己讨论过就决定休学?休学之後又怎麽能够『继续走下去』?为什麽……为什麽要将自己丢了下来……
最後一个『为什麽』闪过脑海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前面那麽多个『为什麽』的答案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他在乎的只有最後的问题。他觉得自己被丢了下来,既然觉得两人之间的回忆是晨宇所珍惜,也想要继续共有,为什麽要离开自己的身边?
他知道晨宇是回去继承他家的面馆,在国高中的时候这件事情常挂在晨宇的嘴边。他那时候也不知道为什麽,总是千方百计的想要破坏这个计画——硬拖著晨宇陪自己去山上读高中,硬要原本没有打算念大学的晨宇跟著他一起上大学。
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把晨宇回去继承面馆这件事情,当成了他会离开自己的一个『时限』,觉得那将是最後。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引领甚至操纵晨宇的人生,现在他才明白,从头到尾都是他跟随著晨宇在动作。
共犯(4)
睡了一觉醒来,建纬脑中还是一片混乱。他一直以为他可以掌控他自己的人生,以为他走的是自己想要的道路。活到现在却发现,原来在他的眼前有条绳子,而在绳子的前端牵引的人是晨宇。
晨宇写的「都还会继续下去」……晨宇会回来到自己身边吗?什麽时候?是今天?是明天?还是一个月?一年?或是该自己去找晨宇?可是他都这麽潇洒地离开了……
其实那帖药强身的意义大过於治疗,但在这个没有药香的早晨,建纬却觉得自己脑袋就像被人打过般的一团乱。
「建纬学长!你终於出现了!」
回到学校的建纬正在布告栏前看著期中考的时间表,密密麻麻的一堆数字让他犹豫著这学期乾脆申请休学,还是不管成绩好坏跟三七二十一的去考试,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转头一看发现是一起上实验课的学弟。
「小烈,好久不见了。」看著学弟递过来的文件,纳闷的问:「这是甚麽?不会是黄教授的报告题目吧?」
每次遇到黄教授的课他就一整个头大,教授不仅仅要求实验数据的精细,过程的缜密,连报告的格式乃至於字体大小行距字距都有详细的规定。只要不合规定就是毫不留情的打回去,到了期末都还在补交期中报告的人大有人在。
会知道的这麽详细,其实也是因为这堂实验课他已经修第二次了。而重修的原因,却是晨宇的报告在提交的前一天所有资料毁损列印不出来赶不上缴交的最後期限,而当中也包含了他的报告。从上大学以来,每一份报告他几乎是只有执行数据的部分,报告内容都是晨宇写的。
「学长你答对罗!连我们都不知道你无故失踪的理由,所以没办法帮你圆谎。教授他说你只要期中考有去考,报告你期末考前交出来就好了。」学弟拍了拍建纬的肩,「学长你真好耶,除了你之外的人报告期限是在下周呢。」
建纬苦笑的回应学弟,在他正考虑要不要休学逃避考试的时候,这公认最龟毛的教授怎麽突然对他这麽好,会让他很有罪恶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