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维尔,我是斯维塔兰娜,我去机场接你了。”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让帕维尔多日的疲惫有了一丝慰藉。
“其实不用特意赶过来的,我这就回来了,嗯,我还是让安德烈出去接你吧。”挂掉电话,帕维尔转身对安德烈:“斯维塔兰娜要过来,你出去接一下,免得到时候找不到。”
“好啊,你一个人呆在这里不要乱跑啊。”安德烈不放心地叮嘱道,因为经纪人谢尔盖被工作人员找去,说是托运的行李有一些损坏。
“我又不是小孩子。”帕维尔撇了撇嘴。
安德烈不屑地开始细数帕维尔的糗事:“算了,你小孩子还不如,天生路盲一个,上次还迷路找不到上台演出的出口,还有那次……”
帕维尔一脸黑线:“你快去吧……”说着把安德烈推走,真是的,这么不给面子,下次让你去台上唱歌,我也丢你的脸,哼!
帕维尔等了一段时间,突然想要找个洗手间,眼下无人,依稀记得似乎看到过哪里有,也就记不得安德烈的嘱咐,匆匆跑开,谁知道七转八拐,乘着电梯上上下下,还真的找到了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却看见一个身影从隔壁房间冲了出来,站在过道上慌乱地张望着些什么。那么熟悉的身影啊,自己千百次想见又忍住不去相见的身影,自己只能在午夜梦回才能见到却无法拥抱的身影,阿列克谢……
不是三年前那半长的金发,剪短的头发让他看上去更精神,但还是他熟悉的身形,依然习惯衬衫配牛仔裤,他也出现在机场,是要去国外旅行还是去其他城市参加演出?为什么如此慌张,是寻找自己的同伴吗?
帕维尔始终没有移动脚步,只是对着阿列克谢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贪婪地望着,虽然偶尔能在电视网络上看到他,但是三年来这还真的是第一次看到阿列克谢如此近距离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自己本来就鲜少参加娱乐节目,更何况谢尔盖会用各种方式避开和阿列克谢的同场演出。
好像看一下阿列克谢的眼睛,总是闪烁着快乐的光芒,好想看一下阿列克谢的微笑,总是带着孩子一样的纯真。帕维尔轻轻叹了一口气,想到那天他离开时痛楚到茫然无措的眼神,也许他再也不会给自己以前那灿如阳光的微笑了吧。
阿列克谢走在过道上,突然想起自己似乎也不知道洗手间在什么地方,只能站在过道上张望着叶戈尔那个混蛋快点回来。早知道他那么多事,当初就不答应他和自己一起去慕尼黑了。
无奈地向前走去,叶戈尔再不回来自己就一个人去乘飞机飞德国了,走到过道的拐角处,一道精美的玻璃屏风倒映着除了自己以外的另一道身影——帕维尔!
阿列克谢急忙转过身,看着远处的那个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阿列克谢这才确定玻璃里面倒映着的是真实的他。“帕维尔。”阿列克谢喃喃地喊了一遍呓语在自己梦中的那个名字,可是轻弱的声音恐怕自己都不能听到吧。
帕维尔看见阿列克谢越走越远,却在走到拐角处的时候突然回转过身,他发现自己了!帕维尔的心骤然揪紧,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帕维尔仿佛听到阿列克谢在呢喃自己的名字。
阿列克谢一步一步朝帕维尔走过去,他想看清帕维尔的面容,三年来他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他要看清他的眼睛里是不是有自己的容颜,他要看清他的面容是否还是三年前那么绝然。可是自己还是无法恨帕维尔,无法忘记帕维尔,甚至不需要帕维尔抛弃自己的理由,为什么他的神情如此疲惫,为什么他的面容如此消瘦,为什么他的眼神也那么哀伤?
帕维尔看着阿列克谢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看着他的身形在自己面前逐渐放大,最后一次分手的场景不断地在脑海里浮现。自己决绝的声音曾经逼着阿列克谢一步一步远离自己,可是现在逐渐看清他的眼眸,却了然没有一丝恨意,为什么不恨我,那天我伤你伤得那么深……你过得好吗?你还恨我吗?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帕维尔双眉紧促,写满忧伤。
好烂的台词,可是自己却强烈地想要知道这些。帕维尔正在踌躇着怎么开口,却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尽头处传来:“阿列克谢!阿列克谢!我听见广播说飞机要起飞了!”然后撞向了站在路中间一动不动地某人,叶戈尔连声说着“对不起!“抬起头才发现这个人竟然是当红天王帕维尔!
叶戈尔的突然出现让两个陷入思绪的男人都回过神来,阿列克谢停下前行的脚步,而叶戈尔停在中间左右转头看着僵直的两个人。帕维尔突然转过身,飞快地离开,没有任何言语……
阿列克谢看着帕维尔的身影在自己眼底消失,就像自己三年来做过的无数个梦一样,梦醒了,枕边依然没有他熟睡的容颜,没有他身体的温度,一下子就让自己从幸福的天堂坠落到慌乱和迷茫之中……
“他……”叶戈尔知道阿列克谢和帕维尔之间的事情,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这个温柔的男孩让他无法愈合的心伤暂时忘记疼痛。献殷勤地连忙抢过阿列克谢手上的行李,连连说着飞机要起飞了,挽着阿列克谢的肩膀朝着出口走去,心中则咒骂着亚历山大那个混蛋,他一定在三明治里面加料害自己拉肚子!不然阿列克谢就不用出来找自己,也就不会和帕维尔见面了!
阿列克谢最后一次回头,原来那里真的没有帕维尔的影子了……
帕维尔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走向何方,只是漫无目的地要离开,原来看到阿列克谢,他还是胆怯的。突然有人搭上自己的肩头,帕维尔回过头,一点小小的希冀也破灭了。安德烈有些愠怒地说:“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你找得快要发疯了!谢尔盖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帕维尔表情木然地说:“你知道我是路盲的。”
多年相处下来,安德烈知道帕维尔现在心情很不好,也就不多说他了,从VIP通道离开避开了歌迷,姐姐斯维塔兰娜已经坐在轿车里笑靥如花地扑进自己怀中:“帕维尔克,你有没有想我?”
帕维尔揉了揉她的头发,笑了一下:“当然想你啊,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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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穿过云霄,层云飞翔在自己身边,今天一早起来赶飞机,阿列克谢本来想在飞机上面补一觉的,可是心却久久无法平息。叶戈尔是个超级没心没肺的家伙,刚刚还在担心自己心情不好,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现在却全然兴致高昂和他地谈着德国空姐和俄罗斯空姐哪个更漂亮了。
阿列克谢也没有理会叶戈尔,带上眼罩似乎陷入睡梦中。睡梦中有漫天无垠的大雪,长长的列车从俄罗斯著名的“不冻港”摩尔曼斯克开往首都莫斯科,在那次旅途中他遇到了一生的挚爱——帕维尔。
帕维尔从出道以来就不接拍广告,不参加电影拍摄,他只开演唱会,发唱片,偶尔会参加老牌的音乐节目,并不是他不擅长表演,反而是他早年在故乡乌克兰敖德萨出演舞台剧的时候被谢尔盖相中,带回了莫斯科,但是谢尔盖深谙俄罗斯娱乐圈的发展规则,他只让帕维尔一心一意专注于歌唱事业,现在看来这些都不无道理。
那一年的冬天,冰雪覆盖了整个北方大陆,严风呼啸,恶雪侵袭,帕维尔本来要在开完演唱会后连夜赶回莫斯科参加新年音乐会的演出,可是飞机场却因大雪被迫关闭,谢尔盖无奈地只能选择乘坐火车回到莫斯科。
一行十数人,乐队成员,伴唱歌手,调音师,化妆师,保镖,助手,谢尔盖还有声名远播的帕维尔。谢尔盖不想闲杂人等吵到帕维尔的休息,便包下了整节车厢,深夜的火车上,看不清远处的景物,只有风雪肆虐地敲击在窗上。
“我出去透透气。”帕维尔突然开口说道,他心情不好,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也都不敢阻拦。
谢尔盖示意安德烈跟着他,但是却被帕维尔拒绝了,谢尔盖和安德烈也只能看着帕维尔任性的背影摇了摇头。
帕维尔过于俊美的外表和非凡的嗓音总是会成为一些有心人士诟责和诽谤的目标,俄罗斯的娱乐界对艺人是苛刻的,没有老艺术家的提携,永远不可能在莫斯科立足。谢尔盖之所以风雪兼程地赶回去参加新年音乐会,正是因为这一场音乐会的主办者是素有“俄罗斯音乐教父”之称的穆索尔斯基,他的邀请本来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爽约,帕维尔即使有不世出的才华也会面临大大的危机。
执着于音乐的帕维尔不喜欢管这些事情,他喜欢写自己想写的音乐,唱自己喜欢的歌,第一张专辑《梦幻之声》倒是有一半作品出自他自己笔下。刚出道的时候若神之精灵一般灵气天成,带着哥特风格的乐曲一下子就让人记住了这个迷人的小伙子。后来阅历增加,演绎的作品里面更多了一些博爱大气的人文关怀,爱恨信仰从唇齿间流露,仿若天使梦迷,可是即使是神,坠落人间也免不了这些俗事,谢尔盖帮他挡去了太多烦恼,但是他还是要面对一些他不喜欢的事情。
帕维尔想要演唱自己的曲目,可是不行,因为穆索尔斯基是乐坛老大,他的新年音乐会只能演唱他的作品。帕维尔倒也不是目中无人,只是这样去讨好别人不是他喜欢做的。
过道里的空气也有些浑浊,帕维尔皱着眉头看着窗外翻飞的大雪,杂乱无章地飘洒在天地之间,落叶乔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飞快地从眼前闪过,一阵清越的吉他声音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在有些轰响的列车上竟然异常地明亮,倒像是大雪初霁的晴朗天空。
帕维尔仔细听了一回,益发觉得这吉他的声音如同蔚蓝无边的晴空让人怅惘,似乎有风吹过,甚柔,似乎阳光明媚,醉人。顺着琴声寻去,却被眼前这个少年吸引住,二十左右的年纪,一头短短的金发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低着头拨着琴弦,看不清楚他的脸庞。
“这首曲子很不错。”帕维尔在曲子停止后说道。
弹琴的年轻人来起头,一双澄澈的宝蓝色眼睛对上帕维尔探寻的目光。一个纯净的孩子!这是帕维尔对他的第一个印象,金发碧眼是斯拉夫民族常见的外貌特征,但是像眼前此人那样澄澈地不见一丝杂质的眼睛,他真的很久没有见过了。
阿列克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自己写的。”盯着帕维尔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不太礼貌,但是他必须承认,这个前来搭讪的人具有让人迷醉的模样,似乎觉得对方也有一点不愉快,阿列克谢抓了抓头发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不认识我?”帕维尔皱了一下眉,这个人盯着他看了那么久,他已经做好准备听对方的惊呼:哦,你是帕维尔!可是等了许久却是他一句低低的“对不起!
“啊?”阿列克谢显然没有意识到对方会说这一句,复又抬起头,明亮的蓝眸看着眼前这个似乎聚集了越来越多怒意的人。
帕维尔的自尊心有点小小的挫败,他出道时间亦不算短了。名字早就不止在俄罗斯范围内传送,这个人居然不认识他。
“我叫阿列克谢?别列科夫。”阿列克谢伸出手,似乎想要化解刚刚的尴尬。
帕维尔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倒是提起了刚才的那首音乐:“你刚才的那首曲子很不错,没有填词吗?”
阿里克谢收回停在半空的手,却没有因为这个举动而生气,见对方谈及音乐,不由兴起:“我还没有想好合适的歌词,但是我想把这首曲子命名为《天空》。”摩尔曼斯克接近北极的天空,澄澈地如同冰蓝的大海,清风吹过,偶尔听闻田野里青草翕动蝴蝶飞过的声音。
天空,果然和自己幻想的意象一般,帕维尔的嘴角不知不觉露出一个笑容,比泉水更清亮的笑容,轻轻哼唱起已经熟记的旋律,轻柔地似乎在梦中。
阿列克谢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音乐可以被演绎地这样完美,不由惊讶地盯着帕维尔,随而又有些羞涩地低下头:“我本来是想去莫斯科当一名歌手的,不用太出名,能在酒吧驻唱就好了。”
虽然这么说,但帕维尔觉得阿列克谢其心绝不仅止于此,又是一个要混进娱乐圈这个大染缸的人啊,难得他那双如此澄净的眼睛,帕维尔饶有兴趣地想要听听他的声音:“能唱一首歌给我听听吗?”
阿里克谢点点头,拨了几下琴弦,才要唱起来,却听到有一个粗鲁的声音喊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吵吵闹闹的,你不要睡觉,我们还有睡觉呢!”骂骂咧咧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
阿列克谢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看着帕维尔。帕维尔只是笑笑:“下次吧。”
“请问你……”阿列克谢站起身来想问问他的名字,却只有看到一个清俊的背影渐渐消失。
渐渐消失,就好像刚才在机场一般。梦似乎很长很长,其实又很短很短,当飞机停在慕尼黑国际机场的时候,阿列克谢摘下眼罩,却不知道自己的双眼竟然有些湿润红肿。
有些相遇,只是偶然的一瞥;有些故事,开始却没有结局;有些感情,分离在情正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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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列克谢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和叶戈尔一起来德国旅行,去安联球场看拜仁慕尼黑和勒沃库森的强强对决时,勒沃库森进了球他在那边叫好,拜托,我们坐在拜仁球迷区,大哥你想让我们被人揍吗?去酒吧喝啤酒,结果遇到足球流氓来闹事,还好阿列克谢识相地立刻拉叶戈尔走人,这个笨蛋居然还想留在那里看热闹!去各个博物馆参观结果他老是走着走着人就不见了,害得自己浪费参观时间去把他从警察叔叔那里领回来……
这次又这样,在巴赫广场徘徊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有找到叶戈尔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这个路盲不知道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以前帕维尔也是这样的……又想起了帕维尔,自从那次和帕维尔在机场的意外相遇,整个旅行过程脑子里面全是他的影子——他哀伤的眼神,不是应该是自己觉得哀伤吗?
走在德国残冬的街头,保留完好的哥特式风格的建筑又让阿列克谢不由自主地想起某个人,那个灵性天著的人,那个自己刚刚来莫斯科就看见铺天盖地的宣传海报上俊美非凡的人——原来那天在火车上自己遇到的竟然是音乐天使帕维尔,难怪他的声音是那样魅惑人心,难怪他会错愕自己竟然不认识他!
正在出神的阿列克谢被一阵并不很优美的小提琴曲所打断,驻足细听了半天才听出来这是勃拉姆斯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即使阿列克谢不精通小提琴也可以听得出来这个人拉琴拉得多么糟糕,广场上其他卖艺人都比他更能吸引游客的目光。眼前这位男子典型的日耳曼人的身材,穿着一件破旧的呢子大衣,巴伐利亚毡帽遮去了他大部分容貌却依然可以看见他侧脸到下巴俊美的线条,修长的手指在琴弦间跳跃,琴声却并没有给人带来愉悦的享受。
旁边有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男孩,穿着似乎也不俗,可就是像从泥坑里面钻出来的,捂着耳朵愁眉苦脸地坐在喷泉边,抬头疑惑地看着阿列克谢,这个男的是聋子吗?那么难听的小提琴曲居然还能站在这里听那么久。
阿列克谢看看小男孩,又看了看拉小提琴的那个男子,这个男孩子是他儿子?好像孩子太大了,父亲年纪又太小了;那么他们是兄弟?呃,似乎兄不友弟不恭啊……可是他们看上去似乎很贫苦,阿列克谢想了想掏出钱包,刚刚从酒吧出来,身上只有剩下一张一百欧元,还有一些卢布,总不能把卢布给他们吧,要不要把一百欧元全给他们吧,阿列克谢突然看见男孩无辜而疑惑地看着他,笑了笑,把一百欧元放在了男孩面前沾着泥水的帽子里面。
一直不知道跑到哪里的叶戈尔却突然出现了:“阿列克谢,你是不是钱多啊?你知道一百欧元相当于多少卢布,而且这个人拉的小提琴和锯床腿有什么区别,我看还是好好回去学木匠吧,好歹是门手艺!”
“呃……叶戈尔,这么说别人不好。”阿列克谢此刻非常想捂住叶戈尔的嘴,眼前这个人应该不懂俄语吧,但愿他不要知道刚才叶戈尔说了什么。男子还是继续拉着小提琴,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中,一点都不为外界的争执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