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拓拔明去远了,李之仪转到贺兰辞的身边道:“贺兰公子好计策,将区区在下也蒙在鼓里。”
贺兰辞无视对方语气中的挑衅意味,微微一笑:“我不懂定亲王在说些什么。”
“哦?那大变活人的把戏区区可是不会演的。”
“活人?哪里来的活人?”
“不是吗?刚才那兀兰郡主难道是死的不成?”李之仪眯起了眼睛,此次西羌之行他已经将几乎所有的实力都暴露在贺兰辞面前,若是对方还背着他留了一手,那……
“呵呵,那个兀兰郡主的确是死的!”看出李之仪眼底的阴霾,贺兰辞也不再卖官司,眼下救出夏江城是首要目的,他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绝对不能在最后关头因为跟李之仪心生猜忌而功败垂成。“你可知世上有种东西叫傀儡丝?”
“傀儡丝?”
“不错,也是拓拔熹命不该绝,暗中接应我的手下擅长的兵器恰巧就是傀儡丝,那兀兰郡主死于钩吻之毒,尸体没有损坏,加上死亡时间不长,身体还没有僵硬,所以看起来才与活人无异。”
李之仪以为那个兀兰郡主顶多是人易容改扮的,却没想到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就算是看见人当着面被砍飞了脑袋也无动于衷呢——你还能指望一个死人有什么反应?“那个声音,明明白白也是兀兰郡主的啊。”
瞟了他一眼,贺兰辞似笑非笑的弯起嘴角:“你看傀儡戏时,是只见人不闻声么?”
恍然大悟,李之仪击节赞道:“贺兰辞啊贺兰辞,你果然不简单。不过那尸体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金顶亲王发现自己的女儿,莫名其妙是个死的,到时候又怎会善罢甘休?”
“啊,那个啊……”贺兰辞混不在意的找了一个舒适的椅子做下道:“朱雀,还是你来跟定亲王解释吧。”
“是。”一个大红的人影出现在议事大厅,飘忽如鬼魅一般,闻言竟是一个妙龄女子,可惜是红纱覆面,看不清容貌。“属下已经将那一行人都杀了。”
“恩,这次多谢你了,去吧。”
“是。”并不多言,那红衣女子敛袂深施一礼,从容退去。
“贺兰公子手下真是高手如云啊,单这朱雀就如此了得,不知剩下三人又是何等英豪?”先不说那些随行侍卫,但是那金顶亲王本人的武功就绝非泛泛,这女子竟然以一人之力就将他们杀了个干干净净?!!话锋一转李之仪突然道:“那原先贺兰公子所受的伤 莫不都是当着小亦的面演的苦肉计?”若是如此,那么这个男人也太过可怕,自己平日自负心计深沉,如此看来反而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了……
“定亲王为何突然失了自信。”贺兰辞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还是一脉不急不余的样子:“朱雀自小身体受损无法修习内功,所依仗的不过是那副傀儡丝以及身轻如燕的身手罢了,至于其余三人,玄武是半途中在客栈接应你我之人,白虎掌管消息传递,青龙正是在下。”
闻言李之仪稍稍放下心来,细细回想方才朱雀的身形,虽然轻盈飘忽,但的确不像是内功深厚之人的样子,至于那个玄武,他已经见过,武功同自己在伯仲之间,理应不足为虑,白虎未曾谋面,但看来应该和前两者一样只是有所专长罢了,可是青龙……眼光在贺兰辞身上一扫,他真的是青龙?还是有意隐瞒?
“你本性多疑,能相信我多少是你自己的事情,“放下是手中的杯子,贺兰辞甩了甩衣袖站起身来“但是我们现在应该跟另一个人好好谈谈了,你说是不是——拓拔熹!”
夏江城独自一人在荒原上踉踉跄跄的走着,都道是“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看来这句话说的一点儿也不假,太阳刚下山,周围环境的温度就迅速降下来,身上没有裘皮大氅,那几件粗布衣服根本无法抵御风寒,为了维持体内的热量,他只得咬紧牙关逼着自己不停的往前走。
夜深的时候天空乌云翻卷,随后开始零零星星的飘下雪花来,这该死的鬼天气!夏江城狠狠的咒骂了一句,逼迫自己已经冻得麻木的脚强撑着往前走,他觉得象做梦似的,自己眼前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幻觉,有时是梦见自己孤独的坐在宿舍的床铺上,正对着眼前那一盆茂盛的文竹,有时又是贺兰辞深夜晚归,笑嘻嘻的向他碰触一包冒着热气的桂花糕。再不就是父亲那张脸,正慈爱的摸着他的额头,可下一刻,那张脸又变成了摇着扇子的李之仪……
他咬着牙逼迫自己的左脚向前迈出一步,而后又以同样坚决的意志,命令自己的右脚,但是他的身体忽然自己“嘭”的一声摔倒在雪地上。他喘了口气,试图命令自己爬起来,可是身体却像是一名怯懦的逃兵,怎么也不肯遵从大脑的命令。眼前开始发黑了,似乎隐隐约约听见狼嚎,看来是刚出虎穴又入了狼口。苦笑一声,他叹了口气,无能为力的闭上眼睛。
温暖柔软的触感让他几乎舍不得睁开眼睛,但是一个湿漉漉呃东西不停的在脸上游走,令他觉得很不舒服。费劲儿的将眼睛启开一条缝隙,随即他如同木雕泥塑一般愣住了。幻觉,这一定是幻觉!他发现自己赤身露体的躺在一床厚厚的毯子上,但是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身边竟然卧着一匹狼?!!!
……不是这个世界疯了,就是自己疯了……祈祷自己眼前不过是出现了幻觉,夏江城将眼睛用力的闭上,而后再猛的一下子睁开,非常失望的发现那匹狼并没有消失。看来不是幻觉了,那为什么它会守着自己而不是扑上来呢?现在的自己对与它来说应该与一顿美餐无异吧?难道狼也学会了象仓鼠一样给自己储备过冬的食物了?
迥异于环境的温暖从那匹狼的皮毛下传来,夏江城忍不住向它凑了凑,见对方没有什么明显的反映,又凑了凑,最后索性搂住抱枕一般将那野兽抱在了怀里又闭上了眼睛——管他呢!已经到了这地步,大不了就是被咬死吃掉罢了,还能惨到哪里去?
“你醒啦?”一个声音传来,夏江城身体动了动,睁开沉重的眼皮。一个蓬头垢面,穿着不知名的兽皮,脸上带着稀奇古怪面具的男人站在他身边看着他。
“你好。”他尝试着用不太熟练的西羌语向对方打招呼。从衣着打扮上来看说他是西羌人倒不如说他是野人来的贴切些。一瞬间,夏江城想起来人猿泰山,虽然这样想似乎对救命恩人有些不尊重,但是这家伙看起来真的很像泰山,不过他是“狼人”就是了……
“你是西羌人?”这下轮到对方错愕了。夏江城这才回想起来先前从他口里说出来的那具话好像是字正腔圆的汉语。“呃,不,我……”他是哪里人?现在脸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哦?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那人一把摘下脸上的面具,夏江城这才看清楚对方的长相,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抛去那头乱发和那身兽皮做的衣裳,五官眉目间竟然和前世自己的爸爸长的有些相似。“啧啧,我还以为你会死呢?”
见夏江城不说话,那人将面具一丢,坐到他身边道:“该不会是个傻子吧?真是的,费心费力救了个傻子回来,日后帮不上忙反倒多了张嘴吃饭,倒不如死了的好……”
听着对方咕咕哝哝的抱怨,夏江城不由得一脸黑线“抱歉让你失望了,我还活着。”
“不用谢我,要不是白狼王把你救会来,我才懒得管你。”
……没有人要感谢你吧……夏江城对这人实在有些无语,该不会是狼人的思维都这么与众不同吧:“那个……狼人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这条准则都通行。
一块臭烘烘的兽皮被丢到脸上,那人一蹦三尺高大骂道:“你这小子瞎了眼!那只眼睛看我是狼?嗯?“接着抓起卧在夏江城身边那只狼的爪子据倒塌眼前晃悠着:”看见了没?这才是狼!老子跟他有哪点儿一样?!!!“
“呃……抱歉……”没想到这家伙反应这么激烈“那……先生……”
“别叫我先生,老子不是那么文邹邹的人。”
看来这家伙的脾气真的很不好“那个……大人……”
“老子连个羊倌儿都不是,什么大人不大人?”
……你还真是有够挑剔啊……夏江城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那场雪冻得神经错乱了,不然怎么会看见自己赤身露体的呆在狼窝里跟一个野人进行这种没营养的对话呢?
“我的衣服呢?”不再纠结称呼问题,还是直来直去的好也许对方已经习惯了,可要自己这个来自于文明社会的人跟他一起裸奔,那说什么也办不到!
“扔了。”这次回答的倒干脆。
“扔……扔了?”夏江城突然觉得浑身冒出一股无力感,恨不得再昏过去一次好了,“你扔了我穿什么?”
“那破布片穿上跟不穿有什么两样儿?”
你倒是理直气壮,夏江城暗自犯了白眼儿:“可是我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呐!披着!”狼人兄顺手扔过来衣领厚厚的毛皮给他,一副你爱要不要的样子。
这个……看着这张没有经过一点儿加工的毛皮,夏江城脸色有点发青,不过总算聊胜于无,这张皮子很大也很暖和,能够从他的腋下一直围到膝盖。他将毛皮在身上裹了一圈,顺手捡了一条绳子系在腰间。这才伸开四肢盘膝坐在那张厚毯子上。
那人伸手捞过不知何时扔在一边的一只半死不活的野兔,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三下五除二就给那只野兔开膛破肚。一直带在自己身边的狼闻到血腥味立刻兴奋起来,一双眼睛瞪得圆滚滚,伴随着低低的咆哮声獠牙在口中若隐若现。“去! 狼王有规矩的,不是老弱病残都得自己打食吃!”
听到狼王的名字,那头狼悻悻的比了嘴,又卧回了原地。
“这兔子是你打来的?”夏江城好奇的问,不管怎说一个人赤手空拳活捉一只兔子总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是啊。”那人一边利索的收拾着兔子一边头也不抬的回答“我去那什么井下面打水,见到,就逮了来。”
“哦,是坎儿井。”这荒原上怎会有人家打井?想来是那坎儿井恰好打在这附近罢了。
“你怎么知道那井的名字?”那人疑惑的问
“我不仅知道这井的名字,还知道这井底下是相连的,而且井与井之间是由深道浅挖的对不对?”
“你怎麽知道的这么清楚?”
第一次从那嚣张的人脸上看到错愕的表情,夏江城心情不由的好起来:“我怎么会不知道,那井就是我设计的啊。”
“是你?!”那人手上一滑,扒了皮了兔子光溜溜的一个没拿稳,险些掉到地上去“怪不得,怪不得。”
“怎么了?”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怪不得狼王会救你,”那人将兔子收拾好,穿在一根树枝上撂在了山洞一角的火堆上:“你可知那井救了多少西羌百姓?往年因为缺水有多少人就这么活活饿死了,今年因为有那井,让不少人家平安的过了冬天。”那人的口气渐渐缓和不似一开始那么恶声恶气。“因为你这点儿功劳,白狼王才会救你的性命。”
白狼王……该不会是……“等等,你说的白狼王可是一只看上去很威风,能听得懂人说话,浑身上下雪白的狼?”
那人白了他一眼,好像看傻子一般:“自然就是他了。白狼王自然只有一个,你以为有几个狼王?”
正说话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自洞外传来,白狼王去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感受到他的出现,那正卧在一旁打盹的狼打了滚,爬起身来,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
“芬里尔!”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再次遇到他,而且这次还是他救了自己的性命,夏江城对这头白狼王有着说不出的尊敬和亲切感。
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那白狼王走过来用鼻子碰了碰夏江城的脸,算是打过招呼,刚想走到一旁去,谁知突然又翻身回来,凑近夏江城的脸,来来回回仔细的嗅闻。
呃……不明白对方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夏江城只得僵在原地任他将自己上上下下闻了个遍。
过了片刻狼王才放开夏江城独自坐到一旁若有所思,接着又冲两人短促的嚎了一声,似是要表达什么意思。
“他在说些什么?”看向那个摆弄兔子的狼人,夏江城直觉觉得他应该能够听懂。
“狼王说你快死啦!”那家伙的语气里倒带出一丝幸灾乐祸的情绪。
“!不可能啊! 我这不好好的?”
“狼王不会说谎的,快死的人身上都会散发出腐败的味道,只不过自己闻不出来罢了。”坐在一旁的狼王似是肯定他的话一般,点了点头。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难道这就是命运的玩笑?他这本就该死了的人结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而后一连串的事情。他被叛徒出卖掳来西羌,接着又遇到拓拔熹,在后来是跟侍卫比武,接着被要求选择毒药,再后来是倒在雪地里……
一次又一次,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结果又绝处逢生,本来向松一口气,而后又发现自己陷入绝境。一次又一次,好像故意在捉弄自己似的,眼下千辛万苦掏出西羌,结果他又被告知自己快死了?!!!
夏江城几乎要忍不住仰天长啸了,贼老天!你捉弄我上瘾了吗?!!!
看着他的表情,白狼王一声不响的出了洞去,不一时又返回来,口里咬着一株半干枯的草放到他的身边。
“咦?这是什么?”
“还魂草。”
……你在开玩笑?真有这种东西那人都不用死了……看出他不相信的表情那人撇撇嘴道:“你可知这山为何被成为神山?这还魂草又为何被称为还魂草?”
是民间的信仰吧?到了最后以讹传讹,越传越神,神话都是这么诞生的。
“呵呵,告诉你吧,这草虽然不能真的还魂却名为还魂草是因为不管病的多种的人吃了他都可以续命。”
“那还不是跟人参一样?”用参汤半死不活的吊着命,这种做法古来就有,那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赫!那种破烂东西怎么能够跟还魂草比?一株还魂草半脚踏进阎王殿的人也能拉回来再活蹦乱跳的活三个月。”
“那之后还不是要死?”夏江城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这种日子他过够了,还不如不再做垂死挣扎老老实实接受命运的安排。
“人哪有不死的。”奇怪的是那人并没有生气,反而十分平静的继续说“可是,心满意足的死跟不甘不愿的死你选哪个?”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自己真是疯了竟跟个野人在山洞里参起禅来。
“呵呵,我说的不是欲望,而是理想,你若有理想未完成又不得不死去,你可甘心?”
“当然不甘心!但是命就是命,强自挣扎又有什么用?”一连串的经历已经令夏江城心灰意懒,事已至此,爱如何就如何吧。
“若是你命不该绝呢?”那人继续问道。
“命不该绝我便好好活着!”若能好好活着又有谁想寻死?夏江城心下已经有些不快。
“那你为何不吃这还魂草?莫非是想自寻死路?”
……被这人堵得哑口无言,夏江城愤愤的将那株草塞进嘴里费力的咀嚼,半枯干的植物,怎么也嚼不烂,最后他只得无可奈何放弃咀嚼直接将嘴里那团东西囫囵团下,任那干草的茎叶将自己的食道划的火烧火燎的痛。
“这就对了嘛!吃了还魂草身体有力气才能帮着我打猎啊~”
……感情你是怕我死掉没有人帮你打猎啊……一脸黑线的看着那个兀自还在忙活着烤肉的人,夏江城叹了口气。
听拓拔熹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一遍,贺兰辞已经支持不住,跌坐在椅子上,碧焰华,竟是碧焰华!若是别的都还好说,偏偏是这种毒药!康王李之廉,你好歹毒!竟不肯给他留一丁点儿活路!
李之仪默默的坐在一旁,表情平静,但心情却起伏跌宕,是我害了他啊! 是我害了他!他不停的想,发疯似的想。
若不是自己用尽手段千方百计将他纳入麾下,现在那人应该还是苏家无忧无虑的大少爷吧?只因自己一念之差,经他卷到朝堂里的纷争中来,最终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还记得初次见面,那人在长街上蓦然回首,于是整个京城都暗淡无光,仿佛天地间所有的钟灵毓秀都集中到了那一人身上。再后来见他擂台比武,端的是飒爽英姿,接下来琼林宴上言惊四座,一首《侠客行》,一曲佩剑舞,更是芝兰玉树,天下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