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威胁我?”
“你知道这不仅仅是威胁。”
安致克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磨牙凿齿,目光凶狠。
衣袋里的手机在此刻响起,一遍又一遍,震动个没完没了,一副不接听就打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苍朗皱眉,他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有这种怪癖,而那家伙找他,往往没什么好事。
他本想关机,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按下接听键,“山鹰,你又发什么神经?”
“别生气嘛,我知道你和安致克正跟情敌决斗似的,准备拼个你死我活,放心,我没打算妨碍你们。实际上,我看得正开心呢。”对方在另一端轻笑,“不过,有件事我想还是得告诉你,有关你那少爷的。”
“什么事?”苍朗耐着性子问。要不是最后一句话,他早把这无聊的通话掐了。
“记得在A国时,有人雇佣我暗杀安致远吗,我刚才看见他了,就在这栋别墅里。”
“什么意思,”苍朗扫了一眼站在对面的男人,霎时省悟:“当初雇你杀致远的,不是安致克?”
安致克闻言一震,失声道:“那个枪击致远的杀手,是山鹰?”
“言尽于此,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山鹰挂断了通话。
苍朗嘴角紧抿。安致克雇山鹰杀了安老爷子,让他很自然地以为,之前那次未遂的狙击也是致克一手操纵,却没料到原来幕后指使另有他人。
一丝不祥的预感带着股冷意爬上他的脊背。
“致远在哪?他现在有危险!”苍朗语调急促,“山鹰说那个雇他杀致远的人,就在别墅里!”
安致克脸色一变,极短的迟疑后,转身道:“跟我来。”
房门洞开,跨过瘫倒在地的守卫尸体,安致克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心神俱震,不禁放声叫道:“致远——”
苍朗强压下心头焦灼,说:“有监控探头吗?”
安致克摇头,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没必要,我把追踪器植入他身体里了。”
苍朗目中怒意涌现。
“他在哪?”
安致克看着屏幕上闪烁的红点,愕然道:“就在……这个房间里?”
苍朗环视一圈,开始搜查房间里的一切,动作专业而迅速。很快的,他找到一条染血的毛巾,又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枚血迹尤存的微型追踪器,拈起来丢给致克。
安致克望着毛巾上触目惊心的猩红,忽然觉得有些晕眩。“致远……把追踪器直接挖了出来……”他喃喃地说。身体某处剧烈地疼痛起来,仿佛那一刀割开的,是他的血肉。
苍朗拳头紧握,指节伤口绷裂,重新渗出血。
必须尽快找到致远,在一切无可挽回之前。
小丁推着轮椅在通道中急走。不知是紧张还是太过用力,他的手指攥得发白,速度快到几乎控制不住,一路上磕磕绊绊地朝实验室大楼冲去。
安致远拍了拍他的手背,“别慌。”
“我怕路上碰到人。”
致远安慰地一笑,“我们的运气不会这么差的。”
“那倒也是。”小丁熟练地开启实验室,进入后关闭大门,重新设定密码,然后转头对他说:“据我所知,跻身顶级杀手之列的山鹰,之前从未失手过,您却从他枪口下奇迹般生还,甚至还令他中途取消了委托,您的运气比普通人好得太多。”
安致远一怔,有些意外:“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没什么,只是有点感叹罢了。”小丁淡淡地说。
安致远挥去心底弥漫出的一丝不安,勉强笑了笑,“时间宝贵,赶快带上东西走,迟则生变。”
小丁把轮椅推到电脑前,随即从身后掏出一副钢制手铐,敏捷地将他的手腕锁在操作台上。
“你这是做什么?!”安致远惊道。
小丁垂下眼睑,神情郁郁:“抱歉,博士,我不能让您走。”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让您再继续下去!您不知道,这项研究多么邪恶可怕——不,您明明知道,却一意孤行,企图篡改恒定的命运,践踏上天对人类的赐予。”
“小丁,你在说什么!”
“您还不明白吗,博士!从存在的那一刻开始,有的人注定强壮,有的人注定孱弱,有的人注定残缺,生、老、病、死不仅是自然规律,更是造物主的安排,是神的领域,作为人类的一员,谁也没有资格涉足其中!没有资格!”小丁拔高了音量,激动得面色潮红,挥动着手臂仿佛要击破无形的障壁。
“既然你反对基因改良研究,又为何要当我的助手?”
“因为要打败敌人,就必须离他足够近。”小丁用力喘了几口气,逐渐冷静下来,“我曾经劝阻、警告过,我给您写过信,甚至将我那注定无法出生的孩子寄给您,您忘了吗?”
塑料袋里四个月大的胎儿,血淋淋地浮现在安致远的脑海中,他望着面前这个向来谨小慎微、毫无存在感的青年,目光震惊:“原来是你……”
“对,我就是‘命运之子’。”小丁面色肃然,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虔诚与坚定,“既然无法说服您,只能采取非常手段。我应聘成为您的助手,本以为销毁全部实验资料就够了,没想到您是个真正的天才。”
他的眼中是全然的敬佩:“那时我才明白,我该销毁的,是您的大脑。”
安致远幽然叹息。
小丁弯下腰,掀开桌沿的白布,跃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捆连接着定时装置的雷管。
“这是TNT高性能炸药,”他声音低沉地说,“我总共安放了五处,足以将整栋大楼炸得粉碎。”
死亡的阴影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安致远面色煞白,手指不受控制似的颤抖。
小丁忽然凑近,盯着他郁蓝的眼睛,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调说:“博士,您能否以人格起誓,终身不再进行基因方面的研究?只要您发誓,我就立刻收手!”
仿佛在黑暗地狱中,蓦地现出一条光亮的出路,只需抛弃某些东西,便可重返人间。
安致远急促地呼吸着,嘴唇翕动,短短的几秒沉默,竟漫长有如一生。
在对方期冀的注视中,他终于开口:“……不。”
小丁发出一声尖厉的叫喊:“为什么?!”
“和你一样,我也有我的信仰。”安致远平静地说。
小丁神色黯淡如灰。
他缓缓半蹲下来,从身后搂住安致远,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肩膀:“博士,我对您的尊敬与喜欢,都是真的……”
一股温热的湿度在颈间曼延,安致远闭上双眼,轻声道:“你走吧。”
“你凭什么认为,致远被带到实验室?若他从后门出去,此时就快上公路了。”安致克语气不善。
“直觉。”苍朗说。
安致克骂了句粗,却仍跟着一路飞奔。
大楼过道长而幽深,天花板上的灯管白森森地亮着,透着股说不出的单调与惨恻。
苍朗冲到实验室门口,输入熟记的密码,却怎么也打不开消毒隔离间的门。
红灯频频亮起,机械刺耳的警示声中,他一拳砸在按键上:“该死,密码被改了!他们就在里面!”
他拔出手枪,朝电子锁轰进一匣子弹,又用身体猛力冲撞,那道门依旧岿然不动。
“没用的,十公分厚的钢板,子弹根本击不穿。”安致克咬牙道。
“还有别的入口吗?”
“地下车库有直达实验室的电梯,不过怕是对方也知道。”
苍朗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冷静,用战场上惯用的命令口吻说:“你去看看能否从车库电梯上去,我想办法破开这道门。”
怎么破?安致克刚要反驳,却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窄小的纸板卷成锥形,往里面填塞橡皮泥般柔软的灰白色物体,而后像口香糖一样粘在门锁上。
“C4塑胶炸药!”安致克大惊。这东西体积小、威力大,还可随意变形,军方对此管制极严,即便黑市上也属罕见,这家伙怎么弄到的,抢劫军火库吗?
他忽然想起,苍朗在从菲尔德手中营救致远之前,开给他的一张清单,其中除了枪械外,还包括了环三亚甲基三硝胺和聚异丁烯等化工物品,原来是用来自制C4炸药的!
面前这个男人,完全可以变成一部最具效率与破坏力的杀人机器——如果他愿意的话!安致克陡然感觉脖颈后爬满寒栗。
“还不走?”苍朗在引爆雷管前,冷冷看了他一眼。
安致克拔腿就跑。
在严格控制用量下,厚重的钢板很快被炸穿一个足球大小的洞,并未造成太大的破坏。苍朗轻易地推开门,拔出腰后的手枪,猎豹般轻捷而矫健地走入实验室。
周围异常安静。
他将全身的戒备感提到最高,像一台随时准备做出正确反应的精密仪器。
走过两道敞开的门,在实验室的最深处,他看见安致远坐在操作台旁的轮椅上。
隔着十几米距离,他依然能看清,致远在乍见他之后,面上毫无惊喜,只是一片惨白的冷淡。
“站住!”一声厉喝将他的脚步钉在原地。
苍朗正欲开口,被对方生硬地打断:“你该知道我工作时不喜欢被打扰,请你出去。”
“致远——”
“出去!”安致远脸上血色尽褪,靛蓝瞳孔仿佛风暴前的海面,湍流浮险。他深吸了口气,转而用柔和恳求的语调说:“你去别墅大门口,我有样重要的东西寄在看门人那里,你去找他取,快去!”
苍朗越发觉得不对劲。
空气中一丝危险的气味轻拂他的神经,带来微微麻痹的触电感——他曾无数次被这种感觉搭救,在生与死的边缘线上!
他猝然几个跃步,冲到安致远身边,掀开被他紧紧捏在指间的桌布。
定时器上,令人怵目的鲜红数字,迅速而坚定地跳动、逝去,毫不容情。
生命也仿佛在时间的倒数中,点滴流化,直至被摧毁一切的烈焰彻底吞没。
三分四十七秒。
安致远微仰起下颌,望着苍朗,目光欣慰而绝望。
安致克走到院中,忽然心有感应似的,回头望向实验室大楼。
轰然巨响在此刻冲击他的耳膜,眼前腾起冲天火光,喷薄出一种毁灭的、残酷的美丽,如礼花盛放不坠。
剧烈的爆炸席卷了一切。
20
不远处的乍然巨响让山鹰猛跳起来。他呸地吐掉险些吞进肚的口香糖,从脚边捡起望远镜。
别墅腾起熊熊烈焰,硝烟一片,整栋实验室大楼化为废墟。
“分量有问题,外行。”山鹰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安致克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庭院草坪上,山鹰移开视线继续搜寻,却始终没有见到那个想象中的身影。
他的脸色渐沉,“靠,不会吧,阴沟里翻船?”
海风劲急,他的后背却渗出冷汗,喃喃道:“丫的苍狼,别玩老子,快出来……”
片刻后,山鹰放下望远镜,瞳孔漆黑冰冷。
他纹丝不动地站着崖顶岩石上,灰色长风衣猎猎作响,仿佛俯视地面的巨大鹰隼,瘦削的脸上一片凌厉杀意。
几分钟前从别墅开出的白色丰田汽车,正在漫长的海湾公路上行驶,远远看去,恰似一只奔逃的兔子。
山鹰冷视着它,从挂在脖颈的皮绳上,拽下一颗子弹。
金色弹身经过精心打磨,线条流利,铮亮异常。
即使曾经面临弹尽粮绝的困境,他也从未动用过它。“这是你的护身符。”退伍时,苍狼将亲手打磨的子弹送给他,这样说道。
护身符吗,已经不需要了。山鹰闭了闭眼,松开掌心,将体温尤存的子弹装入狙击枪。
只是一颗造价两块钱的金属而已。
“安致远的命值五十万美金,而你,”他扣动扳机,看着那辆车冲出路边护栏,划出一条沉重的弧线,落进余晖闪耀的大海,“只值两块。”
放下枪,山鹰仰头望天。
明丽的蓝色刺痛双眼,他眨着干涩的眼皮,发现没有丝毫可供滋润的液体。
竟然忘了,早已无泪可流。
他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地吁了口气,开始收拾武器。
听说‘专家’快到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吧。拎着一个半旧的黑色皮箱,山鹰慢慢走下悬崖。
风很大,他对着空气低声说:“走了,兄弟。”
我……还活着吗?安致远意识模糊地想。
半沉半浮在胶着的液体中,四肢浑不着力,发不出声音,连一个细微的念头在神经中传递都那么吃力。
爆炸的气浪摧毁一切,那个把他紧抱在怀里的男人,被气浪掀翻依旧用身躯覆盖他的男人……苍朗,怎样了?
想要问清楚,想快点醒来,但是……
“心室纤颤!”李东明叫道,从护士手中接过除颤器。
电击下的身躯像离水的鱼弹跳起来,监护屏上的直线尖锐地抖动了一下。
“继续!”
“加大电功率,400Ws!”
“利多卡因50mg静脉注射!”
安致克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在这一声声催促中抽搐着。他把前额抵在灰冷的墙壁上,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想。但恐惧感是如此无孔不入,从每寸皮肤钻进,冰针般在体内攒动,刺得他瑟瑟发抖。
一闭上眼,就看见那具枯槁的骸骨,黑洞洞的眼窝朝他冷笑,诅咒般的声音回荡脑海,“你想要的东西,永远得不到。就算费劲心力抓住一时,也会马上失去……”
——闭嘴!你给我闭嘴!安致克用力抱着疼痛欲裂的头,无声地嘶喊。
房门终于打开,李东明走出来,摘下口罩,眉目间隐着一丝疲惫。
安致克深呼吸,迅速调整好表情。
在他逼视的目光中,李东明不安地开口:“安博士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建议立刻送医院做外科诊断。”
“外科?”安致克皱起眉,“你是说他需要动手术?”
李东明脸色凝重,“由于受到爆炸冲击波影响,他的心脏无法恢复正常搏动,已基本丧失排血功能,目前只能用起搏器和呼吸机维持。”
安致克全身一震,“这么严重?”
终于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真不容易啊,老板!医生在心里吐槽。
“总裁,您看……”
安致克转身望向窗外,向来挺拔的肩背,仿佛被某种情绪压垮似的,显得颓然而沉滞。
“立刻送去医院,请最好的外科医生。”
李东明松了口气,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对了,另一个……多处外伤,腹腔内出血,还在昏迷中,是不是也一起送医院?”
“随便你!”安致克不耐烦地说,“叫所有人都给我滚,让我静一静。”
夕阳从窗口沉下,房间内逐渐黯淡,一种墨色般的死寂自这个男人的背影中曼延开来。李东明忽然感到一阵彻骨凉意,打了个冷颤,迅速离开了这栋令人窒息的别墅。
安致远睁开双眼,雪白的碎片在他眼前摇晃,慢慢拼凑成天花板的形状。
“醒了!”有人握住他的手,在耳边惊喜地说道。
他眨着酸涩的眼皮,吃力地转头,看清坐在床沿的男人。
……致克。他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别急着说话,你刚动完一个大手术,身体还很虚弱,需要休息。”
手术?安致远茫然地看着他。
“没事了,你很快就会好起来。”致克伸手轻轻梳理他额上发丝,语气异常温柔,“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心脏出问题了,它跳得稳定有力,医生说,手术很成功。”
心脏……安致远朦胧地想,重新坠入疲倦的沉睡中。
再次醒来时,致克已不在房间里。护士轻柔地为他擦脸,用沾水的棉签湿润他的嘴唇,李东明正站在床尾,翻看免疫抑制治疗记录。
安致远努力振动声带,发出虚弱的声音:“医生……”
李东明一愣,走过来,“安博士,感觉怎样?有什么需要?”
安致远整理着紊乱的思路,“这里是……医院?我从那场爆炸中活下来了……苍朗呢,他怎样?”
“放心,他只是受伤,没有生命危险。”李东明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
安致远绷紧的心放松下来,想起致克的话。“我的心脏……动过手术了?”
李东明点头,“爆炸彻底损坏了您的心脏,我们只好进行移植,期间遭遇了些麻烦,好在最后还是顺利地完成了手术。”
“麻烦……”致远轻叹,“是因为供体?”
“是的,心脏不比肝肾,停跳后就不能再做移植使用,当时您急需手术,全市以及邻近省市的人体器官库都没有适合的供体,安总裁为此伤透脑筋,不惜在器官黑市上重金求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