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无畏发现了这个变化,便找弟弟谈心。卓坚强犹豫了很久,心一横,对哥哥说:“离开他们吧,走正途。我们两个,不是没有可能。”
已经经过了许多风浪的卓无畏仔细地看著弟弟,看他是否说的心里话。是,又不是。弟弟真切地在关心他。可是,那不是爱,不是卓无畏要的那种爱。那又怎麽样?跟弟弟在一起,哪怕得不到回应,也是开心快活的。舍不得弟弟勉强自己,可是也舍不得放弃哪怕是一点点的希望。他点头答应了。
上了贼船的人哪有那麽容易下来?卓无畏知道,要想全身而退,是非常艰难的事。那些人不会放过他的。更何况,昌哥的莫名失踪,已经引起了老大的注意。全家搬迁?不是不可能,难度极大,这里,是他们家的根,要走的话,老爸势必要放弃工作,怎麽说服他们,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卓无畏於是一不做二不休,准备告发,把帮派的人一网打尽。谁知还没有得手,昌哥的尸体就被发现了。老大自然起了疑心,找了三个跟昌哥关系好的心腹,把卓无畏骗到云南,杀掉了。
死掉的卓无畏,在云南的深山老林中,尸体被巫族的人炼化,又学著如何使用身体和鬼力,三年後,回家乡找家人,却发现,物是人非。
想到与想不到之间(101)
101.
卓无畏把弟弟送回了家,在楼下又伫立了很久,叹了口气,还没有下定决心,到底是在人世间混迹下去,还是一了百了。坚强说得有道理,这样子熬下去,确实很辛苦。跟弟弟把话说开了,按说,应该,呃,心愿已经了了吧……只是,好像还有什麽东西放不下的样子。什麽呢?
转背慢慢地离开了小区,蓦然看到路灯下,单小小倚在自行车上,凝视著他。
卓无畏觉得许久不跳的心,好像又跳了起来。他慢慢地走了过去,“嗨”了一声。
单小小仰脸看著他,露出孩子般灿烂的笑脸:“我应该叫你做……大哥?”
卓无畏有些疑惑。这个人,也经历过多少不堪的往事,怎麽还能笑得这麽明媚?点点头,卓无畏也笑了:“抱歉。不过,我曾经年少轻狂……呵呵,闯了不少的祸,所以,怕给弟弟他们家带来麻烦。”
单小小笑得更加好看:“哎呀,大哥,你这就见外了。家人,不就是用来麻烦的吗?你这样,我姐夫可能会很过意不去呢。这麽多年,他一直都没有跟我们讲过你的事情,我想,他不是因为厌弃吧?多半还是因为,呃,不知道该怎麽解决你们之间的问题,那个,如果有问题的话。我不是想多管闲事,不过,我们,你跟我,应该也算得上是一家人吧……”
卓无畏干笑了两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吃夜宵去吗?南门口有家店,口味虾,很不错的。那个,你能不能吃辣的?”
卓无畏挠了挠头。他已经多年不吃东西了。不过,试试看也无所谓。再说,吃夜宵不过是个托词,单小小很可能想要多打听什麽。便点点头,在单小小身边慢慢地走著。
单小小看上去是很多言的人,一路上唧唧呱呱,说个没停。基本上说的是卓坚强和他姐单玲玲之间的事情。他们如何认识的,怎麽结婚的,他姐怀孕生孩子时的趣事以及小宝宝的成长历程。
卓无畏从来没有去打探过这些,听起来津津有味。本来以为会觉得很酸涩,谁知并不其然,反而心中高兴的成份居多。卓坚强过得顺畅,固然会让他有些酸溜溜的,不过,还是为弟弟感到开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就是为了让弟弟能够摆脱厄运吗?当然不能相知相爱相守,没有达到自己的心愿,不过,这个,是早就认命了的,这麽多年,多多少少也算有了心理建设吧。
而且单小小十分会说话。在他的口中,似乎卓坚强是一个十分古板老套的人,当然也算是好男人,除了没有幽默感之外。他姐姐单玲玲表面上泼辣,内心却十分温柔,当然有些好强,不过姐夫很照顾她。外甥,那自不用说,可爱透顶了,只是很顽皮:“那个时候姐姐给他把尿,我蹲在前面逗他。谁晓得那家夥突然就尿了出来,都溅到我的嘴巴里啦。我气得暴跳如雷,他倒乐得哈哈大笑……”
单小小笑得前仰後合,两个酒窝可爱极了。
卓无畏小心翼翼地喝著啤酒,歪著头看著单小小,脸上带著笑,心中却更加疑惑。这家夥,怎麽能够这麽不动声色?明明是警察,明明怀疑自己的身份和目的,明明经历过那种令人死去活来的情变,为什麽还能够看上去单纯的好像小孩子,未经世事的少年?
卓无畏表现出对单小小的话有极大的兴趣,同时也非常小心谨慎,应付著单小小的提问。几个小时过去後,卓无畏觉得筋疲力尽。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人不可貌相。看上去心无城府,提出的问题却隐蔽又尖锐,让卓无畏感觉有重重的圈套。
所以,这个人有著一张娃娃脸,内心深处,却是个机敏而又复杂的人。很有趣。跟他斗一斗,真的很有趣。反正左右没了牵挂,不如陪他玩玩?
不过,如果让卓坚强知道了自己还在这里逗留,恐怕又要让他烦心了。卓无畏不过是小小地暗示了一下,单小小马上就领会了他的意图,便很晦涩地表示,不会拿这件事情去烦他的姐夫。
这一顿夜宵,吃得两个人都费力无比。卓无畏既然想要奉陪,便又找了住处,另外在一家夜总会找到了保安的工作,打算在人世间最後再玩一场游戏。
单小小这个人,很好玩。
而单小小,也觉得卓无畏是个很有趣的人。这个家夥,看上去相貌堂堂,颇有书生的文雅之气,可是不经意之间,又会透露出冷冰冰的萧杀的气息,总觉得,如果得罪了他,那家夥一翻脸,很可能会杀人不眨眼。作为一个资深警察,他对自己的判断颇有信心。那麽,姐夫的这个哥哥,真的不可小觑,有蹊跷。
更何况,在吃饭的时候,卓无畏的表现也很可疑。吃东西,好像在吃毒药一样,小心过头。说话,步步为营,听得多,说得少。任单小小如何旁敲侧击,他自不动声色,严防死守。有蹊跷。单小小心想。把自己埋得这麽深,在他这个盘问高手的面前能够不漏一点口风,不是个平常的人。
单小小最喜欢跟人斗智斗勇,这一下,碰到了对手,不觉精神大振。
於是这两个人玩起了太极推手。总的来说,卓无畏是防守一方。他对於单小小的事情已经了解得很透彻了,现在他感兴趣的,是这个人的内心世界。所以单小小表现得越多,他的个性和内心就会表现得越充分。而单小小,千方百计地想要探知他察探不到的事情,而那些事情,单小小没有办法找到旁人佐证,只能从卓无畏口中得知。
这样你来我往过了一两个月,两个人都有些抗不住了。单小小虽然没有咄咄逼人好像警察审犯人一样,可是他探求的欲望已经表露的一览无余,再一味推搪,不免尴尬,说不过去。实话实说?绝无可能。卓无畏很有把握,知道他实情的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巫族的人,单小小不可能找得到,就算找得到,他们也不会跟一个警察说那种玄妙的事情。就算说了,单小小也不可能相信。卓无畏觉得,单小小有些可怜。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情。
单小小也有些头痛。卓无畏的那段历史,怎麽都探听不到。他既然没有逼问,卓无畏当然也不会直截了当地拒绝回答问题。那种绕著弯子的试探,那家夥总能够举重若轻,巧妙的避开。考虑到卓坚强的立场和心情,单小小也不可能用强的……更伤脑筋的是,单小小又被刑警队借调了。
“那个,不好意思,恐怕有段时间不能约你出来玩了。”单小小叹了口气:“我又被借调了。真是的,好像临时工一样,事情归我做,功劳归他们。”
“你可以不去啊。”卓无畏回答。他的班是晚上十点到凌晨五点,怎麽都有时间跟单小小混。
“我想去。”单小小难得地沈下了脸:“我喜欢那样的工作。虽然危险,可是很刺激,能够发挥我的能力。并且,你不知道,做社区民警有多繁琐无聊,整天家长里短的,老公老婆打架,小偷小摸闹事。狗咬了人起纠纷,人咬了狗,啊,不,人偷了狗煮著吃……烦死了。去刑警队帮忙,简直好像是在度假。”
“那又抱怨些什麽呢?”卓无畏觉得有些好笑。
“显得我有本事,受欢迎啊。也可以让他们感到内疚,那些刑警队的人。”
卓无畏不说话,看著单小小笑。
“我也有脾气好不好?不过当面发飙,未免没有风度,而且,也没有用。只有当他们觉得对不起我,少不了我的时候,才能够改变他们对我的看法──尽管我并不在意他们是怎麽看我的。”
“不是吧。你很在意。不然就不会表面上一套,内心想的又是另一套。”
单小小嗤之以鼻:“这是策略。有勇有谋,才能做个真正的好警察。呃,对了,有段时间我不能出来了,以後再找你玩。你也要小心一点。你在的那家夜总会,来头挺大,别惹事生非。真要出了什麽事情,我是六亲不认,大义灭亲啊。”
“我相信。”卓无畏嘻嘻地笑著。
一个星期後,卓无畏找到单小小:“我们那个夜总会的老板,似乎确实有问题。账目对不上,而且,呃,似乎专门有一笔什麽公关支出,数目很大,用途不明。小小,我给你做卧底吧。”
这趟水很深很混,卓无畏有些担心单小小了。
单小小却不领情:“我本来就是要做卧底,你还做我的卧底?不行,太危险。”
“你知道。”卓无畏突然靠近单小小,在他的耳边说:“我原来做过什麽。你都知道的,是吗?”
“不完全知道。”单小小坦率的说:“有些事情,我查不出来。”
“我混过帮派,这种套路,我很熟。而且,我已经在那里做事情了,上位,很容易。还是,你不相信我?”
“我不明白原因。”单小小没有退缩,正视著卓无畏的眼睛:“为什麽要冒这个险?”
“因为我担心你。”卓无畏低语:“担心你。虽然表面上你很单纯,实际上很复杂很有能力很有担当。只是忍不住要担心你。你好像无懈可击,可是我觉得,你其实很想……”
卓无畏退开,转过身,急走了几步。
单小小追了上来,突然轻声地笑了:“我觉得我们两个有点相似。都戴著面具,心中无比刚强。可是总是在某些时候,会让某些人觉得心疼。你心疼我了?你知不知道,我也很心疼你?”
卓无畏蓦地转过身,看著单小小,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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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与想不到之间(102)
102.
卓无畏看著单小小,惊诧不已。心疼?心疼我?好笑,我什麽地方需要人心疼了?我跟那娃娃脸,区别大了去了。我心疼他,是因为他经历了那麽多,还要一个人硬抗著。我心疼他,选了那麽艰难的一条路,付出了一切,得到的却是背叛和驱逐。我心疼他,是因为明明一幅阳光灿烂的样子,内心却挣扎徘徊,无处可以靠。我心疼他……
单小小後退一步,笑了:“你这麽多年,都是孤身一人吧,没有朋友,家人,也从无联系……起码差不多是这样子吧。失踪了那麽多年,在哪里流浪?你应该很有本事,可是却看不出混得怎麽样。差不多快要人到中年了吧,一事无成……啊,也不能这麽说,可是仍然单身……”
单小小心中的疑惑多了起来。这个人,跟卓坚强差不多,根本看不出年龄。啊,不,看上去比卓坚强还要年轻一些。
单小小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抱歉啊,也许我说过分了。我的意思是,我觉得你应该能够大有作为,偏偏还看不出作了什麽为,所以,会觉得你撑得好苦……”似乎你跟我,是同一类人。纵然有再多的辛苦和难受,也不会表露给别人看。而且,你对你弟弟,是一种单恋吧。
单小小突然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卓无畏沈默了很久,突然哑然失笑:“有时候我真怀疑……算了,不说了。嗯,你到底需不需要我帮忙?我会注意自己的安全的。要知道,我见多识广……嘿嘿……”
单小小仍然在困惑之中,卓无畏的提议,对他而言是无可无不可。反正自己不会泄露秘密,而卓无畏,要忙,就随他瞎忙去吧。
於是两人分头行动。卓无畏从夜总会入手。账目什麽的,他都是道听途说,老板行事的手段,方向和策略,对他一个底层工作人员而言,都还是云山雾罩之中。他必须慢慢地渗透,找到知情人士。如果找不到关键人物,他的手段再高,也无济於事。这麽说吧,他作为停车场保安,见到的最大的官也不过就是夜总会经理,高层人物来消遣娱乐,车子根本就不停他这儿。而四处打听,对於在道上混的人来说,是很忌讳的。所以,他只能悄悄行动。
单小小在房地产公司卧底,当上了售房先生。要接触到公司的顶层,也是很艰难的事情。他只能从琐碎的事情著手,试图找到蛛丝马迹,再加图谋。
两个人的进展都极为有限,见面,不由得抱怨。交换情况,才发现这刘姓老板还不是一般的高杆。为人低调,就算有什麽把柄,也难抓获。
两个人的定期会面,不再是以玩作为借口。对单小小而言,是工作,而对卓无畏而言,是为了帮助弟弟的小舅子。都是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碰起头来分外的理直气壮,私底下,在两个人的内心深处,都隐隐知道,有什麽正在悄然地发生。
卓无畏再一次发现,单小小的娃娃脸太具有欺骗性了。这个人,心思缜密,很善於伪装。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消灭对方的戒心,让别人相信他,怜惜他,而他,却在不知不觉中把握主动,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当初伪装自己的性向,想必也是很成功的吧?如果不是以为自己会死掉,恐怕什麽都不会暴露。所以,他的同事在知道这个隐私後,才会避而远之。不仅仅因为他的性向不同寻常,还因为,许多人蓦然发现,原来这个家夥这麽擅长隐藏自己。对於这样的家夥,很多人会本能的防备。
其实,他又有什麽错呢?并没有伤害到别人啊!他的那些同事却认为他的性格和表象的差异很适合作警察,却不适合作朋友吧。
单小小的心中也起了涟漪。卓无畏,在一般的人眼里,可算是一事无成,实际上却能不动声色地我行我素。这个人,似乎能够承受一切打击,似乎能够适应一切变化。他,真的见多识广,目光敏锐,行动矫捷,是一个强人。
於是,两个人惺惺相惜起来。
而在不断的接触、聊天、行动以及策划中,两个人都感觉到了对方的吸引力。
两个聪明人心照不宣。就差捅破那张纸了。
正当他们的调查好不容易取得进展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单小小在售楼的时候,碰到了他服务过的社区的居民。老爷子大大咧咧地跟他打招呼,还问他为什麽好好的警察不做,居然出来卖房子。当时周围还有好几个售楼小姐和售楼先生,老爷子跟单小小的一问一答,全部落在他们的耳朵。身份暴露,单小小没有办法,只能退出卧底──这样,已经打草惊蛇了。
可是打草惊蛇有打草惊蛇的好处。姓刘的慌了张,不知道单小小到底有没有抓到他们的痛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方面找到了政府中的关系撑腰,另一方面,命人找单小小探口风。
单小小乐了。正一筹莫展无从下手弄到确凿的证据呢,这个机会,怎麽能错过?便隔山震虎,语带玄机。这一次,单小小的娃娃脸又起了作用,打探的人信了个十足,回话上去,说警察这一次,抓到料了。
於是姓刘的加紧活动,上窜下跳,到处打通关系。同时整顿人手,收缩资金,准备外逃,这下子活动过於频繁,漏洞出来了,被卓无畏抓住。
再然後,姓刘的继续弄鬼,同时要求把单小小灭口。得到消息的卓无畏赶去营救。然後,身份终於暴露──姓刘的那边,知道他跟警察有联系,而单小小这边,对他的身份有了怀疑。
单小小的行为有些反常了。一向小心谨慎的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采取了莽撞的行动,一次又一次地身处险境。不应该啊,他不应该在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还单独深入险地,那不是找死吗?卓无畏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仅要应付道上的人,还得随时小心,多次出手搭救单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