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会想念。
但我们不属於同一个世界。
两条直线偶尔在这一点交叉,然後又各自延伸向不同的方向。
“我输了。”
“是你让我。”我微笑著,看著汝默把一根宝石系链解下来,放到我面前的茶盘里。
他说:“我愿赌服输,这个归你了。”
为什麽总是在他输的时候,恰好我们约定赌注?我如果输的时候,似乎就没有约定。
这个人实在是……
那条链子上镶的宝石很美,深绿色,高贵的颜色。
但是我当然不能收,这条链子大概可以将我们整个家都买下来还绰绰有余。
“开玩笑的,如果这样,那我上午输了许多盘了。”我把链子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下,链子上的雕纹看起来古朴精致,看起来不但是件名贵珠宝,还是样古董。
“好了,你收好吧。”
我探过身,把链子装进他的口袋里面。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腕,把那条链子又拿了出来,然後,扣在我的手腕上。
“很合适。”他说:“这种东西虽然有时候很美丽,但是冰冷冷的也没有什麽可爱之处。圣殿里最不缺少这些。如果你真的要拒绝,那麽我只好说你不把我当成朋友了。”
我看看宝石链,再看看那比这宝石还要深邃美丽的一双眼。
“好吧,那我就收下来。”我接下去说:“不过以後我们还是不要再下棋了。”
“我不会因此破产的。”
我微微笑,没说话。
宝石链子在手上的确很凉,不怎麽舒服。
就象许多美丽的东西,远远的观赏,才是最适宜的。
“晚餐似乎是炖羊肉。”汝默说:“我闻到香味儿了。”
不知道为什麽,这件昂贵的馈赠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忍不住想起在书房翻到的一本很旧的故事书,故事的主角是个美丽的女孩子,出身贫寒。她在一位富有的朋友家中认识了一位英俊少年,甜言蜜语的讨好,美丽的鲜花,漂亮的锦缎衣裳,还有珠宝。最後女孩子付出了宝贵的爱情,却在怀著孕时被抛弃。
那是个悲伤的故事,不过是写给姑娘们看的,我那时候没有其他书看,才看完了那个故事。
但是我觉得……
为什麽我这些天的遭遇,和故事中的女主角这样相象?
当然,我没有那样的纯真和美貌……汝默也应该不是始乱终弃的富家子弟。
我抚摸著那条宝石链子。
即使收下这样昂贵的礼物,也不代表我和他有什麽……
如果让我选,我更想要圣殿里的书。
“过节会让人过懒了。”
汝默点头赞同:“的确如此。平时你都做些什麽?不过节的时候?”
“我在城里有家小铺子,卖的都是些纸笔或是书桌上的小摆设之类。”我说:“生意清淡,只是打发时间。”
晚餐果然是炖羊肉,莲莎守著锅子一下午,那羊肉炖的酥烂无比,热烫著吃下去,让人出了一身汗。我把面包掰碎了泡在那汤汁里吃掉,比平时多吃了大概一半食物,那种饱涨的满足感令人几乎一动也不想动。
壁炉里的火烧的有点太旺。
书房白天生火,晚饭後就改成在卧室生火了,这是我家在冬季的老习惯。不过现在有了客人,当然要改一改,书房的壁炉里木柴也著的正旺。汝默翻著一本诗集,我则在看一本术算方面的书。
院子里好象有些动静,罗伯特走到大门那里去。
这麽晚了还有邻居会来拜访吗?
很快罗伯特走回来,他身旁还有一个人,高高的个子,院子里已经昏暗的看不清楚更多了。
这人是谁?
我放下手里的书:“我去看看,似乎有客人来了。”
罗伯特正大惊小怪的在客厅里说:“哎呀,这真是,真是想不到!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他转头对我说:“少爷,你看看谁来了!”
我看著那个来客。他把斗篷解掉,看起来他似乎走了很长的路,靴子上都是雪泥。
摘掉斗篷的那个人露出一头茶色的卷发,肌肤是深而稠亮的蜂蜜色,一双眼睛似乎含著千言万语一样,他自在的朝我笑笑,英俊的脸庞上带著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哦,我……”我怔怔的看著那个人大步走过来,一把抱起我原地转起了圈子!
“小怀歌长大了!不认识哥哥了吗?”
我的头都被他转晕了,他松开手把我放下地,我都觉得自己有些腿软站不稳了。
“你,你……”我晕晕乎乎的,试图在这张陌生的脸庞上寻找我那位哥哥旧日的痕迹。我印象里,他似乎是个瘦瘦的少年,头发短而凌乱,眉毛浓而杂,眼睛……气质……
总之,似乎是这个人,可是又全然不象。
“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真是伤心啊!”
他皱起眉,一副沮丧相:“小怀歌,你真让我太伤心了。”
他这样的鬼脸,却让我从记忆深处,渐渐把那个少年有些俏皮的身形又找了出来。
“哥哥!”
他高兴的把我举起来向上抛!
好,好大的臂力!
这真是我记得的那个,瘦瘦的哥哥吗?
他怎麽会毫无预兆突然就回来了?
我又是尖叫,又是笑个不停,一下子岔了气,腰都直不起来了。
我正预备讨饶的时候他忽然住了手:“咦?家里有客人?”
我气喘吁吁惊魂稍定的转过头,汝默也出来了,他穿著白麻纱的衬衫,黑色的长裤显的他的腿特别修长,只是随意的一站,就象一副名画。
“啊,我来介绍,这是汝默,我的朋友,在这里过节。这是我哥哥尼尔,专业的流浪者。”
尼尔在我头上喀喀敲了两下:“没大没小,怎麽说话的?”他朝汝默伸出手:“你好。”
誓言10
“哥哥……”我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长久的孤独生活让人以为自己与孤儿没有什麽不同,而且突然出现的,这个显的风流倜傥又开朗大方的男人,与我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尼尔的形象也实在相差太多了。
“我去换件衣服洗把脸,让莲莎给我弄点儿吃的。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在包里,让罗伯特拿给你。”他用力揉乱我的头发,笑著大步上楼去了。
汝默站在一旁,他脸上有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觉得有些奇怪……
我没看到过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他的面容上。
起码,他在面对著我的时候,没有过这样的神情。
我还没有先开口,他说:“看来你今晚不会有空了。毕竟是久别的亲人回来。你不用陪我,不过要是方便,帮我找两本书,打发打发晚上的时间。”他还补了一句:“找你喜欢的就可以。”
我垂下头,片刻之後抬起头来说:“好。”
我拿了自己常翻读的两册诗集给他,汝默安静向我道了晚安,上楼回到卧室去。
有点微微的歉疚。
尼尔神清气爽的从楼上下来,洗去了脸上的疲倦风尘之後,这个人看起来很……很有魅力。
“礼物喜欢吗?”
“还没有看。”
老莲莎太激动了,端菜上来之後不停撩起围裙擦眼泪,喃喃的喊尼尔少爷,一直在喊。尼尔倒是很好耐性,一边吃著莲莎刚给他做的甜汤,就著煎腊肠和肉酱。他的胃口真好,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不过不让人觉得粗鲁反感。
老罗伯特把他的行囊取来了,不知道是什麽皮子缝制的一个很大的袋子。样子不好看,但是尼尔说他非常结实。
“啊,就是最上面的那个盒子。”
那是个黑黝黝的盒子,尼尔咬著腊肠含含糊糊的说:“对,就这个,看看喜欢不喜欢。”
老莲莎抹著泪还没忘了数落他:“尼尔少爷你的餐桌礼仪经过这些年的野跑都丢的一干二净了吗?怎麽能含著食物这麽说话,太粗野了……”
尼尔压根没注意莲莎唠叨什麽。我倒是有些歉意的对她笑笑,示意她可以先回避,眼不见心不烦。
盒子很沈,可又不象是石头的。
“是一种古老的木头,埋在土里时间太久,快变成石头了。”
“这样啊。”我也知道煤石那种东西就是古时候的树木变成的。因为有的煤石上还可以清晰的看到树的纹理花纹。不过煤石不如木柴好烧,所以尽管它便宜我们还是不常用那个。老莲莎还说用木柴烧出来的饭都有种特有的香味。
盒子摸起来很光滑,不象木头的手感。也不象石头。
要我说,倒有些象母亲留下的那个妆盒,银质的。不过妆盒上有雕花,这个是光滑的。
我缓缓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朵白花。
晶莹的,宝石一样的花。
花朵上面有一层浅浅的蒙蒙的青光,还有缭绕的细微白色冷气。
“这是什麽?”
尼尔已经风卷残云一样把食物吃光,汤也喝完了。
“这个是在克米罗北边弄的,那里全是冰和雪,我们闯进一个很古老的埋在冰雪下面的城堡里,那城堡大概有几百年啦,你都分不清里面是冰还是石头。我费了浑身解数就弄了这麽一小块儿,然後回来的路上,这几个月,弄坏了我好几把宝贝刀子,才把它刻成这样,实在不容易啊。”
我盯著那朵花:“那它到底是冰,还是石头?”
“难说,大概是一种石头吧,可是它比冰还冷。”尼尔笑眯眯的揽著我的肩膀:“现在是冬天,没什麽用处。到夏天的时候倒是个好东西,拿在手里,或者是用来给水降温,或者放在房间里面。”
他的手掌上有厚厚的茧子,很结实的手,和汝默那种高贵的细腻是不同的。汝默的手简直象是艺术品……
太不真实。
那个人完美的不真实。
尼尔的拥抱让我觉得眼眶有些丢人的发热。
停下,我可不能哭鼻子。
我是个大人了。
不再是那个抱著父母的腿哭著求他们别出门的孩子。
也不是那个在尼尔潇洒的离家远走时躲在门後面偷看他背景的小孩。
“啊,还是家里舒服。”他说:“你住哪间屋,我上去看看。”
“第三间。”
“哦噢,”他点头:“刚才那个长的妖里妖气的是谁?你什麽时候认识的那样的朋友?”
妖里妖气?这个新鲜的词让我愣了一下,然後笑起来。
这个词用在汝默身上可是不合适。要我说呢……
他长的有点太不食人间烟火。
我领著尼尔去看我的房间,他对我画的画,拼贴的干花,甚至对我的枕头都有无限的热情和兴趣。证例就是,他往床上一躺,看过枕套的花边之後,就宣布:“晚上我就在这儿睡。”
我愕然之後,认为他喜欢这张床。
“呃,好。那,我让莲莎给你换套新的寝具……我去对面房间睡。”
“换什麽换?这就挺好。小家夥,哥哥在泥坑里都能睡觉过夜。晚上咱们一块儿睡,你这些年怎麽过的?跟我好好说一说。嘿,我也有好多话和你说。你肯定不知道我都走过多少地方,遇到过些什麽事儿。告诉你,我可是空手杀死过一头熊的!”
我一手插在口袋里,对他笑笑。
“好,那一起睡。”
口袋里的那只手紧张的握著,手心出了汗。
我还从来没有……或者说,我一点也不记得,我曾经和自己的家人,有过那样亲近的接触。
在一张床上入睡,聊天,说话……
我有些,紧张。
还有期待。
……还有些微微的,惶恐和心酸。
我换睡衣的动作比平常慢很多,家里也没有尼尔能穿的睡衣,於是老莲莎找了父亲以前的旧睡衣给他。壁炉里的火烧的很旺,尼尔已经先躺到床上,我掀开被子一角,也飞快的钻到了被子底下。罗伯特替我们吹熄了蜡烛。窗帘没有全闭合,外面的月光和雪光隐约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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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俺娘她们一早就来了,我的头也一直在疼……睡了一下午,晚上又得伺小少爷……
呃,今天只有一更,希望明天可以恢复两更的说……
爬走……
鲜的图片还是一个都看不见,页面上充满了红XX,活象小时候错误连篇被痛批的数学试卷……
誓言11
我做了一个梦,很长。
我梦见幼时父母年轻俊秀的面庞,他们的笑容欢快,就象花园的墙边绽放的太阳花。泉水在後院的泉眼里渗出来,浅浅的水底下有彩色的光滑的鹅卵石,大大小小,圆的,扁的。母亲和父亲在泉水边赤著脚嬉欢,我在一边看著,希望他们给我一个拥抱,或者,一个笑容。甚至……一个眼神也可以。阳光映著飞溅的水花,七彩的。
但是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那快乐,那阳光,是属於他们那方小小的天地的,那个天地里,没有一个角落可以让我容身。
我还看到尼尔,他穿著银绿色的衣服,站在一旁看著我。我很希望他能走近我,摸摸我的头,象别人家的哥哥那样,带我出去玩,去山坡上扑蝴蝶,去溪边捉鱼。甚至,和我吵架,扭打成一团。
但是,都没有。我从头至尾都站在一旁看著。
那些色彩不属於我。
临睡前我和尼尔讲了很长的,很多的话。他说他去过多少地方,去过极热的沙漠,还去过苦寒的极北。他说他遇到过危险,也认识了肝胆相照的朋友。见识了许多风土人情。……
我象是听著一个充满惊险的精彩故事一样,床上有另一个人的感觉以前从来没经历过。他的头发虽然洗过了,可还是带著一股……野性的,漂泊的气息。
“怀歌这些年,在家里怎麽样?”
怎麽样?
我有点茫然,屋子里的昏暗让人有一种不知道身在何方的迷惑。
“我就是喜欢看书。八岁的时候,城东那位亚历克西亚先生,他很有名,我是说,他非常博学,家中有很多藏书,他说我可以跟他一起学习诗歌。我十岁的时候他去世了,他遗言把一些书赠给我,可是他妻子不肯履行这个约定,把那些书和其他财产一起贱卖了。我那时候没什麽钱,只买过来十几本。有两本书很古老……”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大概是语无伦次了吧。
“後来我跟一位兰斯先生一起学培植,他有很大一片花园,我每个月去几次,帮他做些事,他也教我很多东西。但是没多久,兰斯先生破产了,他的儿子把房契什麽的全偷出去赌输了,新主人很蛮横,我没办法再去……”
“前面街上有个小铺面,老板搬到其他地方去,我把铺子接下来,卖些文具什麽的……生意不算太好,不过有的时候会遇到一些可爱的小孩子,买一支彩色的羽毛笔,还有一把糖什麽的。”
尼尔没插话,静静的听我说著。
他的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里,轻柔的抚摸。
我不知道,是夜色让我很放松,还是他的抚摸让我觉得安全。
後来我就睡著了。
梦里面有绚烂的阳光,很温暖。
只是孤独感挥之不去。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尼尔不在床上。
我望著另半边空荡荡的床铺,抱著膝坐在床头。
昨天晚上的一切那麽真实。
也许是说了太多话,觉得口干。
我下了床,在壁炉旁边的水瓶里倒了一杯水。
因为壁炉里的火燃了大半夜,水并不算太凉,可是喝下去的时候,还是觉得一道冷冷的线,从喉咙一直滑到肚子里。
我打个寒噤,再喝第二口就好多了。
我听到院子里似乎有声音。
我披上睡袍,把窗子推开一条缝向下看。尼尔正在铲院子里的雪。他穿著一件短短的绒衣,下面是粗布裤子,没戴帽子,大概已经干了好一会儿,身上头上有热腾腾的白气冒出来。
我靠著窗框,这种情景……太陌生,也太突然。
这个家里一直很安静。罗伯特他们已经老了……我们平静的生活著。
尼尔抬起头来看到了我,然後他挥手笑,捡起一团雪,捏了几下朝上抛过来,我伸手接住。雪团很冷,他大声喊:“懒猫!快下来!咱们堆雪人!”
我也向他招招手,然後急匆匆的洗脸换衣服下楼去。屋外面很冷,堆雪人的时候手冻的通红,尼尔嘻嘻哈哈的把雪人的身子堆好,我则团了一个大雪球当雪人的头。正要去找眼睛鼻子时,我迟疑了一下,转过头去。
汝默站在二楼的卧室窗子那里,正安静的看著我。
他看起来披著头发,可是并不象是刚醒来的样子。穿著一件白色的袍子,深紫色的领子上有银线绣纹,眉目俊雅,气宇高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