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还有青春----蒜香小白

作者:  录入:05-18

于是,心情很好的天青又多吃了一个包子。
天青吃完饭回到教室时紫英已经到了,趴在桌子上翻一本砖头厚的书。天青在紫英的前排坐下,转过头递过一袋饼干一盒牛奶,紫英浅浅地笑了一下,说谢谢,神色间懒懒的,看上去很疲劳。
天青想想,又翻翻包,摸出一包巧克力,一并丢给紫英。
紫英很惊讶,转而又笑了,压低声音说:“师兄你还吃巧克力呀?”
天青也小小声说:“玄霄师兄给的。”
紫英笑得更开心,自习室里又不好发出太大的声响,忍了半天,“那你还给我?”
“咦?那有什么关系,吃吧吃吧。反正也是女孩子们送的给师兄的,他那多的是。”天青打开包装,塞了一颗进嘴里,“嗯,我不喜欢牛奶口味的。”
紫英看着他一直笑,“你都不介意么?”
“紫英,你还是应该多笑笑的。你笑起来比师兄好看多了。”天青看着紫英,若有所思,答非所问。
紫英不好意思了,还是笑着,低头,没说话。
“嗯……其实,紫英,你不用这么辛苦,通宵完再接着自习。那个……”天青没说下去,其实他想说天河的考试就让他自己头疼去吧。
紫英听了一愣,摇头,“我为我自己。”
天青“嗯”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顿了一顿,转回身看书去了。
天青心不在焉,笔记本摊开在桌子上,他抓着一支笔随手在上面写着。教室里很安静,天青听着身后传来间或的翻书声和轻微的饼干喀嚓喀嚓的碎裂声,忽然一时间心柔软得像一根羽毛,在温和的风里飘啊飘,却始终无法触及踏实的地面。天青想起小时候到海边,脱了鞋在沙滩上疯跑,跑累了就随地躺下,看着无边无际的天空和丝絮一般绵延的云,不知不觉地睡着,醒来发现海水涨潮,漫过了空旷的沙滩,蔓延到他的身边,鞋子也已经不知去向。如今,紫英,连带着他温柔淡然容忍的气息,如缓慢涌动的海潮,一开始只见远远眺望,并不显得汹涌澎湃——浪花卷起、消散,再低头,竟然已经打湿了脚踝。海天相接,包围成一个世界,在这片广大的世界里,只有他,和紫英。
天青怔住了。天青和紫英之所以认识,是因为天河,那个一直默默地站在天河身边的男孩子,有时候会露出浅浅的羞涩的笑容,但好像从来没有见他开怀地笑过;对人总是彬彬有礼温柔和气,可天青有时却会嫌他不够干脆不够亲近。紫英总是默默的,以致于他的付出会被认为是理所应当,而他究竟得到过什么,却没有人真正地关心。
可是这世上,又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
天青脑中浮现紫英的笑容——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眼睛里淡淡的笑意和满足,淡淡的,忽然觉得,其实紫英温柔地笑着的时候,就是他最坚强、也是最脆弱的时候——彷佛冬天里干燥的树枝,散尽了水分,轻轻一拗,就断成两截。
天青难得地感到惶恐,猛地转身,“紫英!”
紫英微微仰起头,望着窗外的杨树发呆——高大的树散开枝叶,疏密有致地铺满窗外的视界——眼神如常的温柔,还有一点点无措一点点惆怅,突然听见天青喊他,一惊,“啊?”
“呃……”天青挠挠头,“没事,那个……呃……‘漂浮’这个单词怎么拼?”
“f-l-o-a-t。”
天青信手在笔记本上写着:floating life,浮生。原来真的是,浮生。
晚上7点半,雷声轰鸣,大雨瓢泼。水珠儿一砸到地上,马上蒸发成阵阵雾气。天气闷热得让人窒息。教室里的空调仍然辛勤工作着,窗户也关得紧紧的。过了一会儿,雷声渐渐隐去,只有哗哗的下雨的声音绵延不绝。
9点半,天青坐不住了:“叫上天河一起去学五吃夜宵吧。”
紫英头都没抬,一边在草稿纸上做运算,一边淡淡地说:“天河晚上去菱纱的生日会了。”——菱纱,天青见过,聪慧美丽的女孩子,明媚得如同怒放的夏花,耀眼的阳光里鲜艳招展——天青为着紫英这不带任何情绪的话语,再一次替他心疼。
“那咱俩去。”天青赶紧岔开话题,“学五新出了辣子鸡……”
“不饿。”紫英终于抬起头来看了天青一眼。
10点半,管理员过来赶人。天青紫英收拾了东西走出教四大门,发现原来大雨一直没停,而且也没有要停的迹象。门前台阶上三三两两地站着没带伞的同学们,或踌躇或抱怨。
“……我没带伞。”紫英说。
“我没有伞。”
“……”
“冲回去好了,反正也不太远。”天青抬头望天。
紫英拉住他,刚要说话,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男生举着伞匆匆跑来,站在台阶下,对着他面前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女孩子说:“七七,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七七同学一句话没说,径直冒雨朝前走去,看都不看那个男孩子一眼。对方一愣,赶紧转身举着伞跟了上去。
紫英脸色苍白地看着渐去渐远的两人,嘴唇抿得紧紧的,若有所思。
在教学楼前等了一会儿,雨也没有小下来,倒是其他等待的同学们等得心焦,纷纷冒雨回去了。天青被紫英拽着走不了。
“师兄,玄霄师兄说了,你寒气重,不能淋雨不能着凉。”紫英很认真。
这时,教学楼的大门砰地关上,锁眼儿里还飘来管理员的声音:“那学生,还不赶紧回去,要占座明天再来。”
天青无奈中只好打电话求救,结果胡叁同学早跑到网吧预备着今晚通宵去了,夏元辰和静兰看话剧回来的路上自己先淋了个落汤鸡还打不到车,喻南松回家……天青捏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玄霄的电话号码,却迟迟没有按下通话键。天青犹豫了半晌,忽然回头一笑:“紫英,雨要是再不停,咱们今晚就在这门口坐一夜好了。”
紫英靠着墙坐下来,想都没想,“好啊。”
天青蹲到他身边:“我开玩笑的……咱们跑回去吧。”
紫英看了他一眼:“不行。”
“紫英……”
“再等一等……”紫英把头枕在胳膊上,“师兄……你陪我坐一会儿好么?”
天青坐下,靠着墙,看着紫英。
紫英只是对着大雨发呆。
“紫英……”
倾盆大雨里望不见月光,路灯光也比晴朗的天气里微弱许多。紫英转头对天青笑,是他所熟悉的温柔笑容。
天青却意外触及那笑容深处不易察觉的一抹落寞和失望。
紫英把额头抵在天青肩上:“师兄,肩膀借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嗯。”天青难得温柔,一个字的回答,语调懒懒的,却满是宠溺。——真是近墨者黑啊,天青想。
天青因此还想到玄霄,那个表面上严肃冷静的人,其实最是心软、最见不得自己有一丁点儿的为难和困扰,偏偏又嘴硬骄傲。天青不是傻子,怎么会感觉不到玄霄的心意,又偏偏天青虽然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却也是骄傲的人。两个人就这样耗上了,玄霄对他好,他照单全收;他有时候给玄霄惹麻烦,更多的时候其实也在努力回应。只是两个人,谁也不先开口——都在等待对方。
天青开始觉得紫英和玄霄很有些相似之处。之所以会替紫英心疼,除了不平他不断付出却得不到回应,也是为了那份一直没能做出表达的骄傲矜持——也许自己心底,长久以来也一直纠结于这样的骄傲和矜持。只是,紫英和玄霄不同,紫英不如玄霄成熟沉静,更重要的是,天河的态度——总是笑,总是称兄道弟,总是用自己的方式示好,总是粘在紫英身边——可是那究竟是依赖、抑或是……爱?就像今天,天青都可以想象,天河说紫英紫英明天考试我要坐你旁边我就靠你了哦对了今天菱纱开生日会你说我去给她带什么礼物好……紫英一定会温柔地笑笑说好啊没问题你去吧买束花或者买个布娃娃哎呀我也不知道女孩子们会喜欢什么……
天青想到这里,伸手摸摸紫英的头发,发间有淡淡的清香,隐约如绿茶的味道,夹在风里送来,凉凉的带着水气,扑到天青身上。
天青感觉紫英在发抖,问:“紫英,你冷不冷?”
紫英低着头深呼吸:“不冷。”抬手在脸上抹了抹。
天青发觉肩膀上紫英刚才靠过的地方一片冰凉,又看了看天,没说话。电话突然响了。
“云天青!”电话那头怒气冲天,“这么晚了你不回宿舍,到哪里混去了?”
“师兄……”天青很委屈,“我在教四门口,我和紫英都没有伞,他说你说的,不能淋雨不能着凉……”
电话照例又被玄霄气哼哼地掐掉了。

觅盈盈

玄霄很想用自己的手提电脑对柳世封施以炮烙之刑,当他连着两天都在唱姜夔的同一首词时。
柳同学前些天在学四免费汤窗口前偶遇一位小师妹,刹那间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据柳同学回来后口若悬河手舞足蹈地形容,当时食堂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免费汤窗口前更是水泄不通。端着一盆牛肉面路过的柳同学望着那汹涌的人潮,十分地不屑——不过是为了一小碗漂着一根发黄小菜叶的连粒盐都没有的清水,犯得着么。
这样的念头刚从心上划过,柳同学就立刻被五雷轰顶了——“那个命中注定的时刻,她一手一碗免费汤,眉目含情,唇角带笑,顾盼生姿,轻移莲步,施施然走来”(柳同学原话)。可怜小柳被美人风姿慑了魂,一时竟呆住,筷子上的几根面条儿呲溜一声滑回面盆,溅了他一身油。可见群众的力量是不容忽视的,群众的审美趣味也是不可亵渎的。
“然后呢?”玄霄一边飞快地在键盘上码字,一边随口问道。
“然后……然后……”小柳益发地低声,“然后就看到了她在一个男生对面坐下,还把汤分了他一碗。”
“啊?”玄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顿了一顿,非常没有义气地哈哈哈笑了起来。
小柳更加郁闷,一段因漂着小黄菜叶的免费汤而起的美好相遇就这样无疾而终。他忍不住长吁短叹:“美人如花隔云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刚好被导师抓着找资料,抱着姜夔的词翻,又触动心中隐痛,把个《鬲溪梅令》唱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好花不与滞香人,浪粼粼。又恐春风归去绿成荫,玉钿何处寻?……我说小玄你开窗子干嘛,外面雨下得可大了,得泼进来了。”
“我闻着一股酸气。”
“……”
玄霄笑过之后接着埋头。大开的窗夹着水气吹进一阵风,凉丝丝的。玄霄精神一震,心念一动,给天青宿舍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是不断的无人应答的“嘟-”声。
玄霄看表,11点15。
柳世封眼见玄霄眉尖渐渐皱起,周身上下散发强烈的危险气息,沉吟再三,悄悄地往角落挪了挪。
玄霄接着打电话。
柳世封的哼哼声终于中止在玄霄怒气冲冲的一句“云天青!”里。柳恍惚间惊觉窗外电闪雷鸣。
天青吹着口哨把手机塞进兜里,发现紫英盯着他看:“又被师兄骂啦?”脸色还是苍白,但是笑容清爽了很多。
“呃……”天青望天,停了一停,问,“你早知道他会来接我们?”
“嗯。”紫英站起来,拍拍裤子。
“……”
玄霄揣了两把伞冲出宿舍。下着大雨的夜,校园的路上冷冷清清,偶尔才有人经过。琼花城干燥少雨,夏天雷雨倒也平常,但是下得如今天这样大这样久的却是难得。琼大的排水设施无用至极,彷佛摆设。雨水漫得到处都是,竟积起潺潺水流。雨点儿坠落其中,又泛起一层水气。昏黄的路灯光下,玄霄只听见雨声和自己行进时发出的淅沥的淌水声。
鞋子全湿了,添了水分更觉沉重,本来并不远的一段路,好像一直没有尽头。玄霄心里堵得慌,如同雷雨之前的天气,水气氤氲,却又闷热得紧,空气都觉得烫手,快要喘不过气——蒸桑拿的感觉。玄霄望着路的远处,烦躁不堪,和刚才窝在宿舍里被迫听柳世封唱曲时一般。他刚才唱了一半的词,下阙是什么?漫向孤山山下觅盈盈。
觅盈盈……?

玄霄站在台阶下:“紫英。”
紫英接过伞,道谢,瞧了瞧天青,转头对玄霄说先走一步。
天青原本是负了手靠在墙上,低着头盯着自己脚尖,听得紫英说要先走,眼皮一抬看了看,什么也没说,重新低下头。
玄霄望着紫英的背影渐远,又看回天青;天青也正看向他,表情很平静,投来的目光中水波不兴。
“走吧。”对视,玄霄淡淡地开口。
“嗯。”天青挪到玄霄身边,一把伞移到两人头顶中央。
雨点在伞上砸出声响。天青抬眼:“伞太小。”
玄霄瞥他,没说话,把伞往天青那多打了些。
天青瞪他。他假装没看见。
两人一路无话。
很快便到天青宿舍楼下,玄霄站定:“回去喝点儿热水,早些睡,今晚不许再看球赛。”
“嗯。”
“进去吧。凉。”玄霄继续淡淡地。
宿舍门前的一盏小灯亮着,玄霄披着灯光站着不动,莫名地觉得这微弱柔和的橘黄色光正慢慢化成一缕一缕柔软丝线,一圈圈把自己缠住,裹成一个茧,有心挣扎,却动弹不得。看着天青进门,拐弯,不见,玄霄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踱了几步,走到宿舍楼门边的车棚里,收了伞,随手扔进身边一辆单车筐,坐在单车后架上,从兜里摸出一包烟和打火机。烟叶好像有些潮了,点了几次才点上。淡青色的烟雾缓缓地飘起来,再缓缓地浸没进浓郁的夜色里。烟头小小的火光自顾自地燃烧着。玄霄盯着手里的烟,烟灰积了厚厚的一截,安静地掉落。浅浅的烟草味道和清淡的泥土气息纠缠着环绕周身,一支烟堪堪燃到尽头,玄霄终于抬脚离开,走到天青宿舍楼前,忍不住又望了一眼,静悄悄的走廊,空无一人。玄霄自嘲地笑,走得远了。
天青站在走廊尽头楼梯间前的拐角,隔窗向外张望,玻璃上覆着一层细密又薄的水蒸气,天青小心地在上面勾勒出玄霄的轮廓。
“又抽烟……”天青皱眉,自言自语。
紫英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周围空气冰凉,混着清淡的泥土和青草的味道,贴在身上。看了一天的书,从早到晚,不停不休,紫英觉得自己早就应该已经被那些奇怪的公式和数字填满了,只是有点累了——中午趴着课桌小睡了一会儿,连个短短的梦都没有做。
嗯,累了。紫英对自己说。不想走了,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不想再走下去了。
紫英坐在教九门前的台阶上。教学楼没有灯光,只有门前路灯亮着。
晕眩。紫英手托着腮,脑袋愈发的重,渐渐开始变得空白一片,越来越清晰的竟然是天河温柔干净的笑容,和依赖的注视。
紫英忍不住笑了起来。
手机响。
紫英知道是天河。有一天在宿舍,紫英正听Damien Rice,天河端着饭盒叼着一块大排,含糊不清地说了句紫英这歌谁唱的还挺好听。紫英瞪了他一眼说,你吃你的咽下去了再说话。然后呢,然后紫英就把那首volcano设成了天河的来电铃声。后来天河发现了,懊恼地后悔着,不行不行紫英那歌儿太哀怨了跟我太不配。紫英假装没听见。于是天河也没再提。
手机不停地响,紫英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有仔细地听过其中歌词。
Don't throw yourself like that
In front of me
I kissed your mouth your back
Is that all you need?
Don't drag my love around volcanoes melt me down
What I am to you is not real
What I am to you you do not need
What I am to you is not what you mean to me
You give me miles and miles of mountains
And I'll ask for the sea
唱了一半的歌戛然而止。
紫英仰起脸,咬着嘴唇。
眼泪顺着两颊流下来,像天上落下的雨。
紫英还是抬着头,静静地望着天。教九的玻璃屋檐延伸出长长的一段,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见晴朗的夜空,深蓝色的天鹅绒一样。今天晚上只见沉沉的黑。以为那夜色浓重凝滞,看得久了,却发现穿越黑暗,有遥远而宁静的景象。紫英终于轻轻地笑了起来,如释重负一般,擦擦干净眼泪,深呼吸,起身向宿舍走去。

推书 20234-05-16 :黑道外传----SPS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