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知道了。”
晏氲走出宴会厅，长舒了一口气。心想，那人不愧是晏家长孙，装模作样的本事确实有一套。难不成他真是好心帮他？哼，怎么可能！
冷笑一声，晏氲向洗手间走去。
就在长长的走廊即将走到尽头，要往右转的时候，一个英俊的青年左臂上挽着一位温婉的女性突兀地闯入晏氲的眼帘。电光火石间，晏氲的眼底有什么激烈跳跃闪动。那一刹那，他只来得及匆匆低下头，随即便感到全身僵硬，忍不住微微颤抖。
思念在不停地叫嚣，最后凝聚在赵哲这个名字上。
多少年了……
时间跑得飞快，他和他的往事，被岁月抛得早已不见踪影。每每回想，自己都要掰着手指细细数着年轮。
可为什么漫长的时间只是让思念发酵地更加醇厚？为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只消一眼，他便知道——是他！
紧抿嘴唇，晏氲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抬起了头。他直视前方，向赵哲和女人走去。
于是，他便看见了他。
其实我一直爱着你（二十二）
很多年前，他们曾经秘密地相爱。
短暂的时光留置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像是一粒不小心被人遗落的水晶，默默点缀着几近黯淡凋零的生命。
很多年后，他们重逢在华丽的长廊。
岁月磨去了青涩的模样，带走了曾经的熟稔，只余下全然陌生的开始。
耳畔是自己心脏失速跳动的声音，每迈出一步，他们便靠得更近一些。
他可以看到那人微笑的样子，如夜的双眸神采飞扬，灿若星子；他可以听到那人干净的声音，怀念的音色轻轻撩拨着沉寂许久的心弦。
那人带着一贯的淡定和从容，美丽的眼只为他驻足了0.1秒，便自然地错开，转而温柔地凝视着身边的女子。
空气中飘来女人身上淡淡的兰花冷香，几乎连晏氲呼吸的力量一同夺走。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眼中的火花消隐在冰冷的镜片背后。
那人携着女伴走向富丽堂皇的殿堂，他却转身拐进失去希望的歧途。
流光瞬息之间，赵哲看到了他，却认不出那是曾经的情人。
不是恨，也不是爱，重逢的那一刻，他们就像两个陌生人一般，相见但不相识。
洗手间里，晏氲看着镜中的自己，黑边的粗框眼睛，没有生气的脸庞，不过是埋没在红尘之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
笑声低沉地回荡在胸腔内，视线却意外地变得有些模糊。
那本应捧在掌心仔细呵护的爱情，被他轻率地丢弃在十七岁的寒冬。等到想要去寻找之时，方才赫然发觉，爱情的痕迹早已随着那年的积雪，融化在阳光的温度下，彻底失去了踪影。
等到晏氲回到会场的时候，晚宴已经正式开始。
优雅的古典音乐衬托下，每个人都带着完美的面具，礼貌而疏离地寒暄问候。
上流社会的精英们如鱼得水地周旋在恭维与赞美声中，像是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而晏氲只是端着一杯香槟，懒洋洋地倚在角落，透过人群的间隙，越过觥筹交错，追随着赵哲的身影。
他遥远地望着那个人，并不是抱着什么期待，只是遵循着从初遇之时便开始的古老习惯。
时光荏苒，爱情早已成为尘封的往事，只有走不出往昔枷锁的他，还固执地把回忆当成不曾终结的旧梦。
早在父亲离开之前，从聂莹莹停止呼吸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追求幸福的资格。
晏氲是泥沼，只会把身边的人卷入不幸与悲伤之中。
除了孤独，他不再需要其它。
爱丢失在生命的某个瞬间，再也找不回。
晏海穿过人群来叫他过去应酬。晏氲轻叹一声，放下酒杯，换上谦卑的表情，跟随在堂哥身后。
这不是他喜欢的世界，可他深知那无形的规则。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过是一场充满尔虞我诈的游戏。只要掌握了这一点，就没有人能比冷漠无心的他更能进退自如，张弛有度。
他迅速进入状况，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即使明知赵哲就站在身后，也绝不会回头看上一眼。
其实我一直爱着你（二十三）
赵哲努力把背挺得笔直，宛如一棵苍劲的松柏，只可惜错生在一片纸醉金迷之中，平白添了几分讽刺。
他捏着玻璃杯的指尖泛着青白，因为过度用力，少许淡金色的液体失控地滑出束缚，溅落在手背之上。
他展示着几乎完美的笑容，掩饰起心底瞬间涌起的落寞。
无人留心到那小小的失态，只有他知道，自己需要多么用力才能遏制疯长的欲念。
人群中他们背对着彼此，明明如此接近却又这样陌生。
他们之间终于不再隔着漫长的光阴，也不再隔着任何多余的人，却依然无法转身拥抱彼此。
他们逐渐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回归各自的世界，好似从未相遇过一般，再也不会让彼此的生命出现任何交集。
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怎么会让你再次逃掉？
赵哲微微一笑，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转过身唤道：“晏氲。”
即使精心规划了剧本，也无法阻止不合格的演员去任性地扰乱人生的轨迹。
晏氲无奈地闭了一下眼，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仍是停下离去的步伐，回过身来答道：“是我。”
他们在人群中对望彼此。
一方仍是人人艳羡的上帝宠儿，另一方则是失去了光彩的尘埃。
晏氲只期望着赵哲会失望地走开，可那人却迈着似曾相识的优雅步伐，一步一步走过时间的隔阂，来到他的面前。
“晏氲，好久不见。”
晏氲有些呼吸困难，这样太过接近的真实带来令人窒息的眩晕感。
赵哲漂亮的眼噙着似笑非笑的诱惑，冰冷的视线却隐含着最灼热的情绪。
他一向不会应付这个人。
不管经过了多少年，不管表面装得有多么从容，只要一遇上这个人就失了章法。
他只得简慢地寒暄：“是的，好久不见。”
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轻轻说出那人的名字。“赵哲。”
回应他的则是一个疼痛的拥抱。
赵哲紧紧地抱着晏氲，终于证实了这不是一场虚无的梦幻。
无视周围人们诧异的眼神与议论，他只是在做一件一直很想做的事情。
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去拥抱这个曾经消失不见的人，恨不得就这么把他的骨头碾碎。
过去无数个难眠的深夜里，他眺望着窗外的灯火辉煌，厌恶地想起不知所踪的晏氲。
他安慰自己，这份执念应该只是恨。
被抛弃的屈辱，失去的不甘，全是他没有尝过的苦涩滋味。
他不止一次发誓要让晏氲加倍偿。
然而等真得见到了，他才发觉原来最想做的就只是像这样亲密无间的拥抱。
六年了，那个人带着丑陋的黑边眼镜，看不清表情，用让人心疼的冷漠疏离来演绎重逢的戏码。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那个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时仍会不自觉地带着一丝颤音；那个人仍然能够唤醒自己内心深处沉睡的悸动。
只要那个人是晏氲就足够了。
现在跟六年前不同。
这一次，谁也别想轻易丢下谁。
其实我一直爱著你（二十四）
拥抱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错觉却让瞬间延长为永恒。即使分离，裸露的皮肤上依稀残留著另一个人的温度。有点熟悉，有点陌生。
六年，长到足够改变一切。爱情早已作为殉葬品，陪伴著过去沈眠在无可挽回的时间之流中。曾经那样的思念，如今重逢却也只能如此。时间的断层，无人可以随心跨越。一时间，晏氲的心里五味杂陈。不管愿不愿意，时光的脚步总是走得飞快，拖著他们不停往前跑。茫茫人海，只是一个转身，就再也找不到对方的身影。从此一别经年，再次相见却早已物是人非。
晏氲机械看著赵哲走回女伴身边交代了几句，随後木然地被拉著胳膊往外走。紧箍著胳膊的手很有力也很炽热，明明隔著衣料却有种随时会被灼伤的感觉。晏氲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去寻找晏海，两人视线相会的时候，晏海表情复杂地背过身去，只留给晏氲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
晏氲在赵哲看不到的後面露出嘲讽的表情。看吧，这就是他所谓的“家人”，在他对他们刚刚抱有一星点的期待时就迫不及待地将其碾得灰也不剩。果然，这个世上没有人是值得信任的！
晏氲任凭赵哲将他塞进车里，仍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赵哲叹了一口气，替他系上安全带，发动了车子。晏氲侧头看著窗外的流光溢彩，完全不在乎赵哲带他去哪里。车里一时都没人说话，气氛有些尴尬。赵哲打开了车内的音响，飘渺的女声随之流淌出来。
晏氲的眼珠动了动，第一次开口说话。“去哪？”赵哲笑了笑，像是松了一口气。“我住的地方。我们需要好好谈谈。”晏氲撇撇嘴，第一反应就是我和你没什麽好说的，最终只是蹭了蹭安全带点了点头。
大约开了十几分锺，他们抵达了赵哲暂住的别墅式宾馆。晏氲跟著赵哲进了房间，快速扫了几眼，脸上挂上一抹浅笑。“很不错的地方。看来你混地很好。”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能住上这种级别的地方，再加上他出现在今晚的名流酒会。那麽答案变得很简单。
赵哲取出两个玻璃杯，倒上红酒递给晏氲，浅酌一口说道：“还可以吧。”晏氲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轻轻晃了晃酒杯，确认这是高级红酒。抬头对赵哲说：“你想和我说什麽？”
“小晏没什麽想和我说的吗？”赵哲看著晏氲，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厌恶。将酒杯放在吧台上，他走近晏氲伸出一只手想要触摸他。晏氲不动声色地避开赵哲的手，也将手里的酒杯放在吧台上。很自然地动作却透露出拒绝的味道。
“我想你还是有话直说吧。”晏氲走到沙发上坐下来，摘下眼镜看著赵哲。“我今天很累了，还想早点回去休息。”
“是吗？”赵哲不置可否，走到晏氲面前。自上而下地审视晏氲，突然毫无预兆的伸出手抓住晏氲的肩膀。“那麽我来问你好了。六年前你跑去哪了？”
怎麽会有这样的人。晏氲的心里有些发毛。赵哲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脸上的表情一派柔和。可是晏氲的肩膀却感到一阵强过一阵强烈的痛感。他皱了皱眉，伸出微凉的手来抚摸赵哲的脸庞，一字一顿地告诉他：“地、狱。”
其实我一直爱著你（二十五）
肩膀的疼痛骤然加剧。晏氲不意外地看到赵哲眼里奔腾的怒火。若是从前，自己恐怕早已被吓得心慌意乱，而今却只是感到有趣而已。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挑衅，这麽多年，时间早已让他改变。赵哲垂下头，放缓了手劲，像是第一次认识晏氲一样仔细地审视他。末了，他放开晏氲，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用一只手撑住额头，痛苦地喃喃问道：“你是谁？我认识的小晏不是这样的。”
晏氲揉了揉疼痛的肩膀。“我变得怎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六年前我消失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赵哲闻言抬起头来，有些怔然地看著晏氲。“你知道吗？我找了你很久，可是怎麽找都找不到。後来好容易找到了，却是在城郊的墓园。我去看了你的墓碑，可我始终不愿意相信。小晏，我的……怎麽会抛下我一个人去那种地方？你看，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晏氲的眼眶有些发酸，隐隐明白赵哲说的是怎麽回事。赵哲悲怆的神情确实深深触动了他的内心，泛起一阵阵疼痛，疼得让他说不出话来。直到此时，他才终於意识到，赵哲并不像他所想的那般坚强。年少时盲目的思慕和崇拜，让他在心里不自觉地将赵哲神化。他忽略了单亲家庭出身的赵哲对於失去的恐惧，更忽略了陷入爱恋的男孩的脆弱。
六年前，自己单方面的独裁非但没能拯救任何人，反而是将身边的人加速推往不幸的深渊。不是因为相爱而诞生的自己果然无法给任何人带来幸福。
“对不起。”这麽多年来，晏氲第一次发自肺腑地说出一句话。
赵哲凶狠地瞪著他，眼眶却是微微泛红。“你以为这麽一句话就能了结一切吗？”
“那麽，你想怎麽样呢？”看著赵哲，晏氲心软了，在这个时候就算赵哲让他以死谢罪他恐怕也不会拒绝。赵哲当然不会让他去死。优雅的男人宛若天神般向他伸出自己的手，用令人恍惚的微笑诱惑著：“小晏，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晏氲无力地呻吟一声，有些头疼。大家都已经是二十三岁的成年男人了，难不成还想谈什麽感情，还是不被社会认可的男人间？别开玩笑了。他几乎就这麽喊出来。可是，男人眼底的期待和伤痛赤裸裸地摆在他的眼前，像是插在心口的利刃。
报应啊。晏氲在心底叹息。他走向曾经的爱人，握住了那只温热的手。晏氲笑著说，“我们重新开始。”眼角却滑下一滴泪。
赵哲收紧掌心，将晏氲圈在自己的怀抱中，吻去他的泪水，露出满足的笑容。
晏氲趴在赵哲肩膀，接受著久违的亲昵。“你如果不是一个天生的演员，就是一个彻底的疯子。”
“多谢夸奖。”赵哲选择以吻封缄。
赵哲，如果你想玩爱情游戏的话，我可以奉陪到底。但是如果你想要晏氲这颗残破不堪真心的话，恐怕你连一丝碎片也不会得到。即使这样，你也要继续下去吗？晏氲缓缓闭上眼，不再思考。
“去洗澡。今晚住下来。”赵哲终於放开晏氲，依旧恋恋不舍地抚摸著被自己吻红的嘴唇。
晏氲顺从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向了浴室。他身後镜面似的落地窗上映出赵哲一抹扭曲的笑容。
回归原点，一切才刚开始而已。
（ｅｎｄ）
徒然草【http://93422.jjwxc.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