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磨一剑----暖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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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局势还不是很明朗,如果你现在走,迟早会再被卷进来。”袁朗说得格外的轻,像怕打碎了什么一样,“一座稍大一点的县城,都会被你争我夺三四次,你若要走,去哪?这穷山恶水的村旮旯,根本不适合你,更何况你这里还有弹片~”
袁朗伸手轻轻一点自己的头部,也没拿下,一翻手侧撑着半边身子,面对吴哲继续道,“放心,一旦局势明朗,到时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也不会让你继续留在部队里。”
似承诺,也不似,他的声音太过平淡,平淡到吴哲已然听不真切,只觉得浪一袭一袭的压过来,无声无息。

第 20 章

成才一直在外援作战,等他见到吴哲的时候,已经是近两个月之后。
那时候,吴哲站在一面写着解放标语的土墙前,穿着解放军的衣服,只是清瘦了很多,暖春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黑色的发端被风一吹,像沐着金色的麦浪。
“吴---哲------”成才老远便认了出来,一时狂喜,叫道,却尾声轻飘飘的散了,他顿住了脚步,不知该如何面对吴哲。
吴哲转身,眉梢应声一挑,待看清是成才时,他微愣,然后清清爽爽的笑了。
于是,成才见到吴哲走近,勾住了自己的肩膀,一如往昔。
“呵,不错嘛~~”吴哲打趣,“来,让兄弟看看,嗯,长胖了,没有长高。这可不好啊,成才~”
成才依旧没有返神,低头盯着吴哲搭在自己胸前的手臂,不敢相信。
吴哲贴近,挤眉弄眼,“唉,听说人家余蝶对你可有意思了,进展如何?”
依旧如此八卦,成才终于确信,此人是吴哲。
成才浅笑,有点不好意思的梨涡一旋。
“加把劲!”吴哲右掌变拳,重重一砸,笑道,“兄弟挺你!”
成才点头,犹豫了一会,又点了点头,“谢谢你,吴哲。”
“兄弟间不说这些。”吴哲浅笑,“走,去袁朗那骗一瓶好酒,我们好好说说话!”
结果,那一顿,袁朗无奈的看着自己的鹊巢被两只哥俩好的鸠给霸占了,还被逼得亲自起灶露了一手,看着吴哲一脸得逞的不停往已经鼓起的嘴里得意洋洋的塞着羊肉,袁朗恨恨的用沾满油水的两手去扯他的腮帮,“啊,我堂堂纵队司令就成了你的火头兵了啊~~”
吴哲揶斜,口齿不清,“革命不分大小,分工不同而已,袁朗同志你这个思想有问题~”
成才在一边小口抿酒,但笑不语。
那一餐,宾主尽欢。只是吴哲喝了很多,一个劲说好喝好喝,不免醉了,成才本想架他回去,可袁朗轻描淡写道,“别麻烦了,就把他丟这糊弄一晚吧。”
吴哲的酒品很好,属于那一小撮懂酒的人,轻易不醉,醉后也很安静,安静的像一只玩倦的小猫,趴在桌上,软软的,谁说话,便朝谁一笑。
“醉了?”袁朗待成才走后,也不急,依旧打趣。
吴哲很温顺的点头,皱皱眉头,茫然的抬头,见成才已不在,笑道,“这家伙~”
袁朗点头,起身,架起吴哲,“醉的还不算糊涂。”
放到床上,吴哲不多时便睡着了,眉头依旧微蹙。
袁朗伸出手,悬在他眉间的半空中,滞了很长时间,又一攥收了回去。
转身出去收拾一桌狼藉,轻手轻脚。
47年,国民政府集中兵力进攻延安及山东解放区,对中共中央造成了很大的压力。那一年,仗打的有点顾此失彼,手忙脚乱,为了缓解中央在陕北的压力,袁朗所在的中野于六月强渡黄河,可是中央要求继续远攻,命令一层层传到纵队时,袁朗一个人沉思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拿出来开会商议。
千里跃进大别山,的确是一个大手笔,第一次开会时,纵队司令部除吴哲保持沉默外,所有参谋都慷慨成言表示同意;第二次开会时,袁朗将会议推给了李政委,一个人默默低头吸烟,说的话很少。
会开到一半,袁朗弹弹手中的烟,吴哲瞥了一眼,却抢在他开口前说话了。
“袁司令。”吴哲面容平和,问道,“上级的命令已下达,我们在这边商议有意义吗?”
袁朗听见吴哲开口,不免一愣,但转而很轻的笑了,倾身很专注的听着。
“有。”袁朗等议论声微停时,沉声道,“如果挺进大别山对我们纵队的发展不利,我会直接向中原军区要求,我们第五纵队可以留在鲁西南,继续争夺中原腹地。”
吴哲很认真的听完后,道,“好,那我的观点是,我反对我们第五纵队进入大别山地区。”
平日里,大小战役,吴哲基本没有观点,时间一长,大家便也忽视了,现在他忽然说话,还观点如此相悖,张参谋长不免喝道,“吴参谋!”
袁朗手一摆,下巴一扬,示意吴哲继续,别人没有看出来,可吴哲已经看出他眸中含着得意的笑意。
老奸巨猾,吴哲想,这下把小生我当成挡箭牌了。
“原因有很多。”吴哲笑道,“不可否认,几万人马跃进大别山,会对南京国民政府造成很大的威胁,但是,现在还不到决战的时候,至多也只能起到一时牵制的作用。相比而言,我更倾向于在中原地带消灭更多的有生力量。”
袁朗抿嘴一笑--------这小子说话也学会绕圈圈了。
“大别山,多山,谷深坡陡,山脉重叠绵亘,不适合我大部队运动作战,而且在经过黄泛区的时候,我们好不容易才拥有的辎重,大炮,怎么办?只能丢了,太可惜。”吴哲摇头,“第二,我们队伍多是北方人,有着适应北方气候的丰富的作战经验,这是我们的优势,而大别山地区水田居多,到处是田埂小路,我们的行军转战的速度必将变缓。”
很多人的脸色已经变得很不好看,袁朗敛去眸中笑意,拦住了吴哲的话,“还有一点,就是我们一直很重视的群众基础问题。”
吴哲也聪明的发现自己一时不易过多树敌,很狡猾的保持沉默,把难题又丢给了袁朗。
“大别山是老红色根据地,大家会说,这样不是很容易发动群众吗?”袁朗双臂撑在桌面上,面容沉静,“不,因为一旦我们转移,国民党都会卷土重来,白色恐怖,疯狂屠杀土改积极分子和革命家属,老百姓已被杀怕了,再者,国民党的保甲联防,五家连坐,已有一支死心塌地的反革命武装,他们比我们更熟悉当地的风俗民情,而且熟悉我军的游记战术,他们的威胁不下于国民党正规军……”
成才说的对,袁朗有种黑白混淆,是非颠倒的本事,他说话,语气沉然,一点点的压住听者的情绪,能把他的思想一点点悄无声息的涌入听者的大脑里,于是他说完了,你会觉得,“哦,原来如此,不错,不错。”
连吴哲都不免听的有点出神,袁朗侧首,冲吴哲貌似得意的不明一笑,吴哲回神,却发现某人已经正襟危坐,一脸凝重。
局势很快逆转,在不动声色之中,袁朗轻易的说服了大家:如果上级同意,第五纵队将留下,继续平原作战。
会议结束后第二天袁朗便去了中原军区,临走时,一切匆忙,吴哲也没再见到他。
原以为不过数日便能回来,却不料有人风传:袁朗被那边关了禁闭,说是思想作风有问题。
吴哲原本一笑了之,却隐隐惴惴不安。
纵队李政委也是一个老红军,党内的一些风风雨雨多多少少受过波及,自从袁朗提出开会商议上级命令时,他便劝过,都被袁朗打着哈哈骗了过去,现在忽然接到上级任命,代任纵队司令,他便意识到风传到底有些根据了。
中原司令部中对于挺进大别山这个决策,本身司令和政委之间就有矛盾,袁朗这个时候前去,明摆着说中央决策的错误,在这个敏感的时期,李政委也惴惴不知会发生什么。
高城的二营缴了不少重型武器,在第五纵队也是鼎鼎有名,袁朗开玩笑过,“钢老虎终于快武装到牙齿了。”
高城尤其对坦克情有独钟,袁朗也便听之任之,二营的反坦克能力在袁朗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中噌噌噌便上去了,高城现在在第五纵队那是走路都雄赳赳气昂昂的。
虽然,高城对袁朗一直是梗着脖子,横着眼睛说话,其实他心里还是很佩服袁朗的,不是谁都能把他高城的一身硬毛给捋顺的。
袁朗被扣下的事,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了点,平日里也不避嫌,谁若说一句袁朗的不是,他立马眼睛一瞪,用漆黑的圆目像刷子一般一扫,“说什么那啊,咱第五纵队,在这十个纵队里,哪次啃的是软骨头?!这都是人家袁朗带出来的兵!强兵强将!”少有的字字铿锵流利。
一个多月过去了,已然盛夏。在这三天一仗的日子里,吴哲觉得时间过得忒急死人了,慢腾腾的,中共党内的一些纯化运动,他以前从对立的角度了解过,心里不免有点偏激,于是,犹豫再三,还是候在了李克定政委的门前。
李政委回来时,见吴哲笔直挺在门口,一愣,笑道,“吴哲,你怎么来了~”
吴哲本来绷的僵直,张望见李政委,竟有点貌似小孩子见生人一般挠了挠脑袋,涩声道,“哦,李政委好!”
双腿笔直,就差挺胸敬礼了。
“哈,进来说,进来说。”李政委是个老红军,平日里袁朗不说,也是敬其三分,吴哲就更不敢似对袁朗一般的说话随意,来意也是三绕四绕才说透。
李政委眉头一皱,起身给吴哲倒了一杯水,又坐下,拿起自己的瓷杯,虽一口未喝却是很久才放下,“这么说吧~既然袁朗很赏识你,我也和你直说了。现在关于是否挺进大别山,不止你和袁朗反对,就是中原军区的两位也差点闹毛,刘司令是反对的,但是刘政委坚持服从中央调令,现在袁朗旗帜如此鲜明,明摆着会让一些人难堪,而且~~”
他意味深长的一看吴哲,眼神很平和,却让吴哲觉得口干舌燥。
李政委心中一叹,眼前这个如同新竹般傲然不折也着实让他和袁朗煞费脑筋的年轻人,他委实欣赏,只是若说对吴哲的身份丝毫没有芥蒂,那是不可能的。这一次如此仓促,不似袁朗的作风,但是命令随时都会拍定,所以他和袁朗即使都预料到会招致一些蜚言,袁朗也不得不站出来说话,而此时,若袁朗和吴哲二者之间他只能保全一个,李克定一叹,他只能毫不犹豫的选择赌上吴哲。
吴哲瞬间平息,浅笑道,“李政委,但说无妨。”
“好。”李政委双手一握,置于桌面上,“而且,有人诽谤说,袁朗有亲敌思想,例子就是对你吴哲的百般妥协,甚至,还有人说,这次袁朗之所以不同意,是听信了一个投降国民党少将的危言耸听。”
吴哲一愣,转而随意一笑,“少将?委实抬举了我吴哲。”
李政委也不免一笑。
“那李政委觉得此事如何才能斡旋?”吴哲问,很认真,很坦诚,“我愿意做任何事。”
人,果然是有私心的。吴哲想:但不一定是为了自己。
“离开我们的队伍。”李政委一字一句道,“离开第五纵队,离开袁朗。”
吴哲垂眸一思,眼睫微颤,如蝉翼。
“好。”吴哲抬头,道,“我愿意。”
李政委默然半响,点头,“谢谢。”
吴哲含笑,起身,“那这件事就麻烦李政委了,请尽快。”
说完,敬礼,转身,离开。

第 21 章

没人知晓袁朗是如何说服刘司令的,只是有人传,两人在禁闭房里下了半天的棋,再后来,刘司令便同意让第五纵队留下进行运动战。
而袁朗一路上快马加鞭,不过三日便赶了回来。
“啊,这么大的阵势?!”袁朗一跃下马,将鞭绳抛给了后面的警卫员,冲前来迎接的李政委等人迎面便是戏谑,“我有点受宠若惊啊~”
他眉头一挑,四下一扫,眉峰不可察觉的微微一拧。
李政委笑,“应该的。”
袁朗也是释尽重负一般的轻松一笑,“我给大家选得也不是一条简单的路。”
他只是给大家选了一条最值得的路。
直到晚上,袁朗仔细留意,仍是没有看见吴哲,可他始终没有问,淡定的似乎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由于是单独留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第五纵队将处于独立作战的境地,困难重重。
袁朗点着烟,不时一吸,双目半眯的盯着半墙的地图,门被推开,蝉声愈发聒噪,袁朗转身,见是李政委,点头一示意。
“你怎么不问吴哲?”李政委径自从桌上取了一支烟,低头点燃。
袁朗嘴角一勾,“你曾拾掇他离开吧?”
李政委点头,夹着烟的手冲袁朗一点,“你小子,是算准了这一步!”
“他现在在齐桓那里?”袁朗问,却是极其肯定,颇有点隐隐的得意洋洋。
李政委深深一吸,不急不慢道,“我本是想安排他悄悄离开的,没想到你小子临走时还给我安了眼线,我好意留了他一晚,没想到第二天天不亮齐桓那小子就闻讯派人来抢人了,大爷的,还说什么,你交代的,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人。你说你,不惜一切代价都用上了,跟交代遗言一样!”
他狠狠吸着,一口又一口,袁朗不急,却故作理亏的趁李克定一支吸完便立马又递过了一支。
“我就说你小子怎么当时走的那么风萧萧毫无牵挂呢?居然暗地里都摆好谱了。”李克定啐道,“你小子一肚子坏水,都算计到我头上了啊?!”
袁朗饱含‘歉意’的笑道,“哪里敢啊我?再说,我这不是没事了吗?他过段日子可以回来了吧?”
李政委摇头,掏出怀表,却道,“再等一会,会有人和你说清楚的。”
袁朗心一寒,敛去笑意,张嘴想说什么,却一句也没说,只闷闷坐下,抽出一支烟,低头默然吸着。
两人似比赛一样,满屋烟雾。
齐桓推门进来的时候,被迎面带着暑气的烟雾一呛,不过对上自家司令寒黑的精眸时,愣是连手也没有抬起来挥一下。
李政委起身,“好了,齐桓你和他解释吧,我先走了。”
然后,拍拍齐桓的肩膀,格外用力,齐桓咬咬舌尖,暗骂:靠,丢下我一个当炮灰了。
袁朗也不急着说话,眸色却越来越黑,齐桓多年来已经多少了解点袁朗,知道这是他发火的前兆。
“他人呢?”袁朗不慌不忙一字一字悠道。
齐桓站的笔直,沉声冷梆梆道,“走了。”
袁朗眼睛一眯,冷笑,“我走时怎么交代的?以前敢去鬼子碉堡抢人,这次保个人都保不住了?”
齐桓站的笔直,愣是眼睛也不眨。
“他去哪了?”袁朗冷声问。
“不知道。”齐桓下意识的一拔,“吴哲说,天下饿不死手艺人,估计会云游天下吧。”
袁朗眼眸瞬间冰结,嘴角却微微勾起,齐桓觉得自己后脊梁一片彻骨的寒,似乎一双冰凉凉的手撩起阵阵阴风,一遍遍的上下来回划过。
“云游四方?”袁朗笑,“很好啊,看看别的地方子弹是不是长眼睛,炮弹炸开是不是会开花?”
他声音一拔,“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不清楚吗?”
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一起,相疑,相争,相依……
袁朗颓然,却一丝没有表露出来,他扯着嗓子低吼道,“你们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放他走?他正在渐渐接受一个全新的自己,接受成为我们的一员,你们怎么就不能接受他?”
在吴哲开口发言的时候,袁朗看见他纠结的眸底渐渐涌起的珍惜,对这支他投诚队伍的珍惜,和对自己全新定位的珍惜,吴哲已经开始渐渐努力尝试着融入他们,那一刻,袁朗欣喜的恨不得将吴哲—狠狠抱住—
齐桓低声道,“团长,一方印百金,你不用担心他的过活。”
袁朗盯着齐桓,不动声色,却陡然出脚,踹将过去,“学会用我的话抵我了啊~”
齐桓没敢躲太远,跳离半步后,又定定站住,淡淡笑着,“团长,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怕了,莫说是吴哲,就是赔上我整个二团,只要能保你没事,我齐桓也干。”
“齐桓啊,这可是亏本的生意~”袁朗皱眉,单手捂着腮帮,另一只手乱挥,张牙舞爪,“这话说的酸死了。”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齐桓说的,掷地有声,坚硬硬的,似乎不带一丝感情。
袁朗苦笑。
一将难求,一将更难成,因为,一将成名,万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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