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哲立住了,隔着马路用手合成一个喇叭状,笑叫:“荣胖子!”
不宽的马路传音效果相当的好。
那男子回头,恶狠狠瞪过来,“你丫瞎叫什么啊?!”
“怎么?”吴哲笑着,走过去,“你丫变瘦了就不带别人叫你外号啦?!”
荣胖子一愣,嘴张大,“啊……啊……啊……”
名字有点模糊,可荣胖子记得这是自己小时侯的玩伴,高兴的狠狠迎上去,搂了住。
“吴……吴哲?!”
吴哲笑眯眯的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记性还行。”
旁边那个女子一直抿嘴笑。
“怎么?”吴哲拐拐荣胖子,“不引介一下?”
荣胖子挠挠头,笑道,“哦,我女朋友,城里的,这是我……小时侯的死对头,贼聪明,吴哲。”
三人在小吃店便寻了桌,坐在一起,吃早点,一边吃,一边说。
荣胖子在城里开了家汽车维修店,女朋友是一家服装城的营业员,小时侯那些伙伴,有的在外省工作,有的去外地打工,有的有了女朋友,有的结了婚,还有几个甚至连孩子都快能打酱油了……
他们也说到了袁朗,算是镇上比较有出息的孩子。
吴哲笑,“我们在一个部队,他是我……”
他手指竖起,指指上面,“领导啊……”
荣胖子不很吃惊,“哦,袁朗打电话回来说过,还让袁妈妈寄了你喜欢吃得无花果干过去,哥小时侯就挺罩你了,现在你丫在那,小日子过得不错吧,哎,说说,哥现在那级别,够不够乡镇级干部?”
吴哲有点愣。
“哦,应该算吧,说不定他回来,还能是六合镇的头头之类的呢。”吴哲得瑟起来,“来,讨好讨好我,我回去替你美言几句,以后……”
“你丫美的~”荣胖子勾住吴哲的脖子,晃来晃去。
“哎,知道袁爸爸现在最喜欢说啥吗?”过了会,荣胖子笑问。
吴哲摇摇头,“这我哪知道啊?”
“呵呵……”荣胖子咳咳嗓子,学袁爸爸的声音,“个不着家的伢子,早知道当年就该再给他生个弟弟。”
吴哲笑,“他不经常回来吗?”
荣胖子想想,“嗯,去年没回来,本来说回来的,袁妈妈弄了好多年货,结果又打电话回来说,有任务,回不成了,把袁爸爸给气得啊,当时就摔了电话,以前,也就一两年回来一次吧,最多待一个多星期,说哥不孝顺,不念家吧,可回来后,真TM是个孝子,连菜都自个跑菜市场买去,袁妈想抱孙子,哥每次回来都老老实实去相亲,成不成那是另回事,哥小时侯那么叛逆,现在跟转性了一样,袁爸口上说,当初就不该让他进部队,可老人家骄傲着呢,袁朗的奖章他都在家整整齐齐码在玻璃橱里,呵,老人家就是想儿子,嘴硬不说,镇里谁不知道,当兵不容易,老人家明白,哎,就是想得慌……”
吴哲不笑了,眼睛酸酸的,他想起了临走时,妈妈手臂伸进出租车里,一个劲的拍自己的腮帮子,一下,又一下,爸爸在研究所,回不来,一路上,短信不断,一直在问:到哪了。
“他家搬了没?”吴哲问,“我想去看看。”
荣胖子咬着包子,“没,没,说句实话,你还真应该去看看。”
吴哲点头。
吃完饭,荣胖子和他女朋友要回城里,便说了几句,就分了手。
吴哲买了点水果去了袁朗家。
门口那堆碎瓦砾居然还在,长着绿色的苔衣。
袁妈妈看到吴哲时,没多久便认了出来,可高兴了,一个劲说,“快进来,快进来……”
自己却连忙往外跑,冲大院墙另一边叫,“死老头子,快回来,看看谁来了,快点啊……”
吴哲进去后,袁妈妈又是泡茶,又是削苹果。
“哎呀呀,长大了啊。”袁妈妈削完一个递过来,又接着削第二个,“长高了,比我家袁朗都高了,哎,他现在欺负你吗?那家伙,小时侯就拿强,脾气不好,他要是对你不好,告诉袁妈妈,我打电话骂他……”
吴哲连忙咽下苹果,笑道,“没没,队长对我挺好的,上次那无花果干真好吃,和以前一个味,谢谢袁妈妈……”
“哎,说啥谢呀,你小时侯就爱吃,我们年年都做,没人吃,袁朗打电话回来让寄过去,可把我给乐坏了~”袁妈妈笑,“对了,咋叫队长呢,小时侯叫得多亲啊,叫名字,叫名字……”
吴哲一呃,点点头,“哦~”
心虚一阵,幸好没叫‘烂人’。
门外有人冲进来的声音。
“袁朗你个混小子,还知道回来啊?!”袁爸爸那架势,就像是小时侯脱了鞋子要抽人一样。
吴哲讪讪站起来,很有礼貌的笑道,“伯父好。”
袁妈妈没起来,拉吴哲坐下,“老了犯什么混,这是吴哲,不是你那个混小子。”
袁爸爸连忙快走过来,一把又把吴哲拽了起来。
“哎呀呀,吴哲啊。”袁爸爸的手劲也很大,捏着吴哲的肩膀,大笑道,“不错不错,长大了啊,成个男子汉了啊,当兵是吧,当兵好,当兵是个男人……”
“哎,你这是夸你自个儿子吗?!”袁妈妈笑站起来,拨拉开袁爸爸的手,“掐这么紧,别弄疼了孩子,快松开……”
吴哲笑,“没事,没事……”
他心里一瞬想:比那个烂人掐的轻多了,早习惯了。
(19)
小镇的人只要说出名字,都是‘哦~’的一声,然后年长的便拍拍肩膀,多看几眼,同龄的留在镇上的不多,遇见了,都很激动,说着小时侯的事,一阵对捶。
吴哲觉得自己就像是回到小时侯一样,街上大人笑骂着,伙伴间傻闹着。
本来是要去住招待所的,袁妈妈不让,一个电话打了过去,七转八绕,然后把电话塞到了吴哲手里,“来,让你领导教育教育你。”
吴哲诧异,不会吧,铁大的电话都有?!
“喂?”吴哲毕恭毕敬,十分礼貌。
“喂……”耳边的声音让吴哲一窒,话筒从一只手不自主的换到了另一只上。
“怎么?不说话呀……”袁朗笑,有点吃惊,这小子怎么跑自家里去了。
“哦~”吴哲老老实实道,“队长,我一星期后就回去,要是有事,我现在回去也行……”
这边袁妈妈不乐意了,一拍吴哲的脑袋,“还叫队长……回啥呀,回哪去啊?这孩子……”
然后一下子夺过话筒,凶狠狠道,“袁朗,你这混小子平时怎么欺负这孩子的,连你名字都不叫了,你这哥做得也太失败了,我跟你说!”
吴哲坐在旁边,听话筒里传来袁朗讨好的说笑声,这边袁妈妈一边骂着,一边笑着。
“真的?真的?!”袁妈妈一下子从沙发的扶手上跳下,站了起来。
吴哲没听清楚袁朗的话,不过看袁妈妈这么开心,也一个劲的瞅着她笑。
“瞧你这孩子……”袁妈妈对着话筒凑近道,“袁朗我跟你说,吴哲听说你要回来,正一个劲冲我笑呢,要不,你跟他说说,来,吴哲……”
吴哲懵了,接过电话也是半无意识状态。
“吴哲?”袁朗靠在软椅中,不自主的噙着笑。
“队……袁朗~”吴哲头上被一敲,连忙改口,敛敛神色道,“你真得回来?什么时候?你不还……”
那边‘嗯?’了一声,吴哲连忙噤声。
袁妈妈笑,在围裙上擦着手,“得,你们俩聊,我去厨房洗菜去……”
“走了……”吴哲低声说。
“哎,吴哲~”那边又开始吊儿郎当了起来,“我怎么觉得你像个打入我家内部的特务啊?!”
“滚~”吴哲扑在沙发上,也没了正形,“我这叫卧底。”
袁朗笑,嘴微抿。
“你—伤好了?”吴哲问。
“没~”袁朗跟地痞一样笑,“伤好了我还怎么从铁大那混伤假啊?他现在看我理亏着呢……”
整无赖的一个敲竹杠的。
“那坐火车行吗?挺挤的……”吴哲问。
袁朗笑,真想伸手揉揉吴哲的脑袋,“没事,我准备敲铁大一趟软卧回去,实在不行,飞机吧……”
吴哲一呃,连忙问:“真的?要不,帮我把车票也报了吧?”
袁朗昂头,看看天花板,“吴哲,回来后,你要是敢找他,我绝对不拦你。”
说完,自己便笑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队里的鸡毛和镇上的蒜皮。
“那—你回来—我去接你?”吴哲犹豫一下。
袁朗皱眉想了下,“到时说吧,我又不是不认识路,你就在我家老老实实给我妈当几天好儿子吧,回去,我也好缓冲缓冲~”
吴哲傻笑,点头,“嗯。”
袁朗也嗤一笑,这家伙,怎被自家老妈给训的这么乖?
没有直接到六合的火车,最近的站,在城里。
袁朗还是通知了吴哲,吴哲去站台接了他。
见了面,两人都有了点尴尬。
袁朗穿的是作训服,金灿灿的肩章招摇的顶着,吴哲穿的便装,一身运动服,白色为主,显得很是年轻。
“呵~好久没见你穿过便装了~”袁朗一手背着行李,一手挠着头。
吴哲不回话,伸手主动接过了行李。
袁朗笑嘻嘻的跟在后面,还夸张的四下打量,“哎,这么好一副拥军的场面怎么没人关注啊?”
吴哲在前面,嘴角微微勾起。
荣胖子在城里,两人商量了下,决定去看看。
汽车维修店不大,四间平房连在一起。
见到后,荣胖子挥着扳手就跑了过来,“哎呀,哥,你怎么回来了啊?”
袁朗笑,挤眉弄眼,“怎么,不欢迎。”
荣胖子一呃,连忙道,“欢迎欢迎,我代表六合人民热烈欢迎。”
吴哲将行李放在地上,看袁朗逗荣胖子玩。
小店生意不错,不多久,就又有了一桩生意。
袁朗和吴哲一对视,决定先走了。
荣胖子拉不住两人,想想,从兜里拿出两张皱巴巴的纸,“来,哥,你和吴哲先去看场电影,等我活忙完了,我和小羽请你们吃晚饭。”
袁朗想了想,也不推托,“好啊,准备好钱啊~”
吴哲凑近,貌似悄悄话却说得很大,“好像城里有家五星级的饭店……”
说完,三个人都笑了。
“行,行!”荣胖子拍着胸脯,“六星级的,我都请!”
袁朗笑,挥手,“走啦~”
荣胖子点头,一直送到站台,告诉两人怎么坐车去电影院。
电影院外面人很少,巨幅的海报一下子让吴哲心一慌。
明媚的阳光下,蓝天,远山,丛林,深湖,两个低头垂眸的牛仔头抵着头,谁都没有看谁,却又似乎在暗暗交流,海报下白色的片名-------Brokeback Mountain。
袁朗皱皱眉,这才看看手里的票,苦笑,“这荣胖子……怎么和他女朋友看这电影啊?”
“要不,我们去别处逛逛吧?”吴哲竭力冷静道。
袁朗笑,“害怕了?”
吴哲咬咬牙,抽过一张票,头一埂,“我先进去了。”
袁朗在后面笑:怎么整的跟个壮士一样。
检票的时侯,那个小姑娘眼神只往袁朗身上瞄,吴哲立马反应了过来,走到过道时,四下没人。
“把外套脱了吧,你一个中校看……看这种片子,太有损解放军形象了。”吴哲回头,靠在墙壁上说,言语平静。
袁朗很嚣张,“怎么?奥斯卡都把小金人给李安了,为什么我就非得藏着掖着的看?”
吴哲一呃,总觉得袁朗话中有话。
袁朗笑,从吴哲身边走过去,手指一挑他的下巴,“少瞎操心,少校。阿Q一点,他们看的,我们看不得?”
说完,大摇大摆,毫无正形的走了进去。
电影院里人很少,三三两两,两人也就没有按号坐,找了处没人的地,挨在一起坐。
吴哲心里,真得和猫抓一样,腰杆笔直的正坐着,倒是袁朗,十分惬意的斜靠在椅背上,五官全都隐入了阴影之中。
简单温柔的吉他和弦,绵延雄浑的断臂山,滚滚羊群,幽静深湖,色彩鲜明而又宁静,可吴哲一开始看,就觉得有种伤感。
他下意识的侧头望向袁朗,却发现,这个烂人居然在阖目睡觉!
伤感没了,吴哲倒是有了点失落。他捣捣袁朗。
“别闹。”袁朗笑,“我听着呢,坐了一天的车,可困死我了,我眯一会。”
吴哲一愣,“你不是坐软卧吗?”
袁朗半睁开眼,斜了吴哲一会,抿嘴笑,低声狡黠道,“我A你的~”
吴哲白了他一眼,继续正身危坐,腰杆和座椅真真成了九十度。
134分钟,片子很慢,很文艺,吴哲却没有一丝的困意,他觉得有点沉重,原来的他,觉得喜欢便是喜欢了,可是,现在,他半咬着嘴唇:原来,这是一份禁忌的爱。
最后,衣橱打开,那张断臂山的照片,山依旧是山,水依旧是水,天纯粹的蓝,地纯粹的青,爱,也是纯粹的爱,肉体的,和灵魂的。
两人的衣服依旧紧紧的套在一起,恩尼斯说:Jack,I swear……
遥远而寂寥的歌声响起,吴哲侧首,吃惊的发现袁朗早已睁开了眼,看不清他的眼色,只觉得很深很眩。
沉默的袁朗,遁入光影交错之中,似乎在沉思。
“吴哲。”他半天开口,声音有点哑。
吴哲咽一下,安静的回望过去,眉头微微蹙起,他有点不安。
两个人默默对视了很久,旁边三三两两的人起身,离开。
“走啦~”袁朗笑,依旧如往日般的狡黠和张扬,“去城里转转,勘察地点,好狠狠敲胖子一顿。”
吴哲不屑的睥睨他一眼,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站了起来。
快要出门的时侯,影片的片尾歌还在继续,吴哲回头,大大的屏幕上,一幕幕再现,汩汩的流水,苍茫的山脉,相拥的两人,寂寥的烟花,还有那套在一起的衬衫……
Go to sleep, may your sweet dreams come true
Just lay back in my arms for one more night
I've this crazy old notion that calls me sometimes
Saying this one's the love of our lives.
Cause I know a love that will never grow old
And I know a love that will never grow old.
When you wake up the world may have changed
But trust in me, I'll never falter or fail
Just the smile in your eyes, it can light up the night,
And your laughter's like wind in my sails.
Lean on me, let our hearts beat in time,
Feel strength from the hands that have held you so long.
Who cares where we go on this rutted old road
In a world that may say that we're wrong.
Cause I know a love that will never grow old
And I know a love that will never grow old.
临睡晚安,祈祷你美梦成真
揽你在怀中,渴望再多一晚
这狂热已久的想法,不时煎熬着我
告诉自己,你就是一生中的挚爱
因为我明白,有种爱永远不会老
我知道,爱你的心会一直到老
当你醒来,也许一切都已改变
但请相信,我永不放弃闪躲
因为你眼中的爱意,点亮了夜的黑暗
你的微笑,是我人生之航的风帆
因为我明白,有种爱永远不会老
我知道,爱你的心会一直到老
紧靠着我,让我的心随你跳摆
紧握你的手,感受你爱的力度
一起走过,那条车辙斑驳的旧时路
在这世间,也许我们的爱是错
但是我坚信,我们的爱永远不会老
我坚信,爱你的心会一直到老
(20)
晚饭吃得有点早,为了赶回六合的车。
也没有去什么大酒店,就是一个小餐馆,弄了个小包间。
说说小时侯那些人的近况,再随口侃侃国家大事,三个男人坐在一起,荣胖子的女朋友基本上被忽视了,吴哲一开始还顾着点,不时侧首把话题交给小羽,到后来三人喝的一高,连小羽出门给吴哲他们联系回去的出租车都不知道。
“哎,哎,吴哲,还记不记得你小时侯写,我的理想写了什么?”荣胖子问。
吴哲笑,“我没写过,我可没上过小学。这你得问他。”
说着,笑眯眯用手指了指袁朗,然后继续低头抱着酒杯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