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之流光飞舞 下----F浮云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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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大夫说有救,便是喜。
若说无策,该当是忧。
但岳和夫妇离开医馆之时,神情却非喜非忧,竟有些尴尬,有些讶然,有些害羞。
听说从京城来的回春国手,亲和慈善,给小夫妻指了一条明路——
姚氏所怀乃是男胎,久久未出,乃是因为缺少一些精气。
如今唯一方法,便是由为人父的岳和,再与待产的姚氏□,输精足气,则胎儿自出。
如此秘法,听所未闻。
但国手信誓旦旦,且退回诊金,验明胎儿出世之日再收取便是。
如此暮色高起,岳和抚摸妻子涨到快破的肚皮,心中奇妙之感不似寻常欲火,含着一丝刺激念头,又有合理借口,竟是迫不及待,男阳高举。
姚氏也是粉脸含羞,半推半就,趁着做饭前的空隙,便躺在床上,脱光亵裤,任凭丈夫摆弄。因怕压伤胎儿,她只得侧卧,岳和便从她身后直捣黄龙,一尝多日未得的滋味。
片刻之后雨消云停,姚氏定了定神着衣起身,去灶间烧火做饭。
姚氏有孕在身,周边又少人帮手,这些天一对小夫妻吃得简单,蒸几个午间留下的馒头便又是一顿。今日姚氏别有兴致,给丈夫切了点风干的猪耳朵,又打开自家酿的米酒,嗅了嗅,盛了小小一杯。
她原本是诗书门第的小姐,因水灾流落至此,被岳和收留,半推半就,自主成婚。乡间生活不易,但相比起那些流落妓寨娼寮,或是卖身为奴,随波逐流的女子而言,岳和忠厚可靠,且做得一手好工匠活,两人一家,衣食微薄却也算是无忧,已算是天大的幸运。如今怀上胎儿,夫妻更是有了指望。
趁着天色还有一点点薄亮,姚氏只点半盏油灯,与丈夫斟了酒,夫妻俩说了一会子话。话题都在胎儿身上绕转,又说起今后要多生几个儿女,兴旺人丁之事,姚氏只在丈夫杯里抿了口半米酒的,竟不知怎的,桃腮泛红,眼波流转起来。
岳和心知妻子久不逢雨露,饭前一戏,怕是起了兴头。但孕期□,无论如何都非常理,国手虽然吩咐如是,但总以为是可一而不可再,正想劝服妻子收心,却不料最后一口米酒下肚,自己忽然被酒意上了头,气欲旺烧起来。下面那根□不屈不挠,又要惹事。
恰逢郎情妾意,乡野之间无甚去处,可一何不可再?
当夜岳和夫妇又兴了一晚一早两次。
三行□之后,第二日中午,正准备午饭的姚氏哎哟一声,蹲在了灶房之中。
岳和闻声而来,见妻子似要生产,又惊又喜,忙将妻子抬到房中,转身便飞奔去不远处镇上请稳婆来接生,边奔边想,这保安堂的大国手,果然是妙手回春,待到麟儿落地,可要好好酬谢方是。
自岳和住处到镇头,全力奔跑,不过刻把钟光阴。
那边厢姚氏初次生产,毫无头绪,岳和又是孤儿,并无亲人在侧。在榻上忽痛忽缓地折腾了个把时辰,也不见丈夫回转,不由得心急如焚。
趁着阵痛间歇之时,姚氏咬牙披了衣裳,下地向门口挪去,想要观望丈夫是否回转。
才走到门口,忽然一阵剧烈疼痛袭来,姚氏腿脚一软,坐在了门扉边。
她一低头,大惊失色——羊水已破了。
这羊水一破,胎儿若不生出,岂不是会活活憋死在母体当中?
天色已经向晚,岳和仍旧不见踪影。姚氏浑身无力,起也不是,坐也不是,想要回头躺去床上,数步路的光景,竟是不能。
姚氏欲开声呼救,却想起左邻月前起火,全家搬去了邻村居住;右舍是个瞎眼婆婆,深居简出,从不与人交往。其余乡人距离遥远,这时节又多还在田间劳作,却唤谁来?
钝痛刮心,腰酸欲死。
姚氏哭不出声来,一点母性自然运作,咬牙用力。
低头去看,却是魂飞魄散——
一只婴儿小手,已可自产道窥见!
虽是初产,但姚氏也知,这是难产之兆,今次恐怕凶多吉少。
阵痛又来,姚氏却已不觉。
母子连心,胎儿存亡之念惊得她满身冷汗,生死混沌之间,一片惶苦。
回想起少女时代富足惬意,又想起与岳和成婚之后渐通人事,短短一生并无什么惊涛骇浪,却也在眼前如涟漪回转。
下身越是用力,胎儿便越是卡紧。腹中渐已不痛,腿上流下的,除了羊水,竟还有星点血迹。
脚步声响。
姚氏自混沌中狠狠惊醒过来,以为是岳和回转,用尽最后力气,探头去看。
却看见了她这一世中最为惊骇的一幕景象——
回来的是岳和。
却也不是岳和。
确切来讲,是岳和的一颗头颅,被人提在手中,慢慢走近。
片刻前还是自己唯一亲人,片刻后竟是身首两分。
血腥扑鼻。
直面如此场景的感受,并没有多少人能体会。
姚氏看了片刻,竟是哑然无言,一额头的细密汗珠,不知道哭也不知道怕,呆呆地抬头看上去。
看见那提着岳和头颅的男子——也许是她一生所见最为英俊美丽之人,穿着她幼年时候才见过的华丽绉纱衣料缝制的青衫,垂着长长的黑发,嘴角带着一点点笑意,慢慢地,慢慢地,走过来。
然后那人便停在姚氏面前。
岳和的头颅也停在姚氏面前。
姚氏向后缩了缩身子。
全身上下,已感觉不到痛。
“别怕。”
那人俯身,冰凉的手指抚上姚氏的面庞。
“你丈夫已死。但死并没有那么可怕。”那人的声音似有魔力般,钻入姚氏心中。“……我现在便送你去夫妻团聚。”
姚氏打了个激灵,然后闭上眼睛。
乡间种种声音,不知为何如此清晰。
田野虫鸣,如乐曲般动听。
恬静安宁。
姚氏引颈就戮。
却忽然听见另一个声音。
一个苍老而衰竭的妇人声音。
“岳大嫂,你可是要生了?”
——那是隔邻盲婆婆的声音。
姚氏心中待死的片刻静谧被彻底打破!
“婆婆,莫要,莫要过来啊——”她大声喊出口。

第三十七章 旧友?劲敌 (1)

“稳婆还未来么?”盲婆婆站在幽夜里。
暮色还未完全地展开,就被夜色一口吞没掉。
时间未过去很久,却又好像已经维持了一生一世。
姚氏颤抖着想要开口,却又立即咬紧嘴唇。
一把冰冰冷的剑放在了她的肚子上面。沉重的锋刃的质感,压得她全身的痛觉又慢慢慢慢回来。
“我道为何不空绢索不追来,原来你在此地。”
英俊美丽的男子开口,却并不是对着姚氏在讲话。
姚氏愣了片刻,才看见,那男子的眼睛,竟是望着隔邻盲婆婆的。
他在对盲婆婆讲话。
为何?
他在讲什么?
不空绢索又是什么?
夫死,子将亡,但姚氏的心中,一线生机未绝。
会有机会逃走么?就如同大水冲毁家园的那年,勉力逃得生天,换来这些年安稳日子一般?
“你既知我在此地,可不可以放那孕妇一马?”
盲婆婆的语声听起来仍如之前一般苍老如烛,但姚氏却听出些许不同。
很难形容这不同。
威严,镇定,带着命令的口气?
还是说,用这样口气讲话的婆婆,浑身上下,气度立改,好似变了一个人?
腹中忽然一动。
姚氏轻啊了一声。
知晓也好,不知晓也罢,这是腹中胎儿最后的努力挣扎。
两行眼泪,从她面上流了下来。
——她无能为力保护自己的胎儿,因她自己的命运,亦握在他人手中。
天地之大,禁锁层层。如何才能够无忧无怖。无离无惧?
姚氏看住盲婆婆。
邻里多年。她并不知道那位婆婆是什么人,但她也曾在做了肉菜之后,好心地送去隔邻一碗,笑脸迎人。
先前危急之中,她已尽最大努力,出声示警,想要救那婆婆一命。
但如今看来,那盲婆婆倒是有希望反过来救姚氏母子之命。
只听那美艳男子语气中颇为客气,又有几分惆怅。“你竟肯舍弃你原本的肉身,转生在此,变作了这副模样。”
盲婆婆呵呵一笑,声如枯木将春。“原本的迦楼罗,若论美丽,远在你青蛇之上。”
青蛇叹道,“当年你我携手逍游,天地之间,无从争艳,三界之内,何等快意,这一别——已快千年。”
盲婆婆的眼目中,两个黑漆漆的深洞里竟然起了一点点的亮光。“那时候我成名已久,而你还是后生小辈,但你竟敢与我打赌,劝我不再杀龙。”
“金翼大鹏鸟本以龙为食,奈何龙蛇乃是本家,我不得不为自身安危打算,只得诱你一赌。”
“一赌便是百年,你赢了。”
青蛇微微笑道,“你不屠龙,也不会饿死。但若无我在你身边,日子多么寂寥?——若非文殊师利出手,如今你我,当还是这世间最好的朋友。”
“听说这千年来,你已找到你真心所爱之人。”
青蛇抬头看住夜天。“你呢,佛前岁月,洗心涤念,可得清净?”
“——清净便是火宅,火宅便是清净。今日相见,你若还卖当年旧友一个面子,便放过此女与她腹中胎儿,待我为她接生之后,我们便觅地倾谈,一诉这千年中的故事,醉而不归。”
“迦楼罗,”青蛇微踏前半步,声如冷月。“此话换过来讲也是一样。待我杀掉此女取得胎儿生魂之后,我们便去觅地倾谈,一诉衷肠如何?”
姚氏听得一时忘记了疼痛伤悲。
她头一次见到,盲婆婆站直了佝偻的身躯,然后意态神采,竟能如此飞扬。
这世间还有多少是她所未能知晓的惊世传奇?
听来竟如此地似痴似醉,叫人向往。
一时间青蛇与迦楼罗均无言语。
姚氏放松了片刻,忽然感觉到腹中胎儿的小手已经缩回产道之中。
这是死兆,还是生机?——她心跳大急,忍不住叫了一声。
一用力间,胎儿又向下坠。
今次若窥产门,可依稀见儿头儿肩,努力迎向人世。
盲婆婆虽无眼眸,但姚氏分明感觉到如有实物的目光扫了过来。
然后便听盲婆婆沉声开口。
“千年前你便不是我的对手,千年后你又负伤而来,若真动手,你必败无疑。”她语调急促,想是看出了姚氏腹中胎儿情形不妙。
“无妨。”青蛇洒然笑道,“能死在旧友手中,幸甚至哉。”
他手中长剑,自姚氏身前移开,却挡在了盲婆婆身前。
——他可拖得,姚氏却拖不得。
真动手也好,只要再延得片刻,姚氏腹中胎儿便成死婴,生机灭绝。
迦楼罗要的,并非青蛇的“死”。
而是姚氏,或她腹中胎儿的“生”。
“倒也无错。”盲婆婆手中拐杖呼啸一声,平平挥了出来。“与其让你继续为非作歹为他人所收,不如便将你的一应罪孽,转在我手——”
青蛇提剑相迎。
孰料迦楼罗似早明他剑势一般,一早避过。
藤杖击向青蛇腰腹之间,砰然一声击实。
青衫碎裂,青蛇低呼一声,手中岳和人头落地,衣衫底下,显出一条深深血痕。
藤杖再挥。
青蛇回剑再挡。
“没用的。你的剑法是我所教,忘了吗?这一千年中你除了人欲大法还有什么进境?以为无人制你,便可以在天地之间为所欲为了么?”
一段话间,藤杖已在剑势之中寻到契机,连续五杖破风抽打下来。青蛇由前胸、肩背至于臀腿,均被藤杖抽出深深血痕,竟是无力回击。
被藤杖攻势迫得侧移了几步,迦楼罗再不理会,急急一缕劲气,弹向姚氏。
姚氏忽觉腹中一暖。胎儿勃勃生机,竟在这一弹之下,砰砰可闻!
姚氏大喜,恢复的少许体力全数用在下身,咬牙死命用力。
只要胎儿未死,便能,便能努力生他下来!
母性本能之强,何须稳婆操手?
盲婆婆向前行了两步。
青蛇长剑却又到。
迦楼罗藤杖挟风,再在青蛇身上添上数道伤痕,试图将其迫退。
但一旦盲婆婆向着姚氏迈出一步,青蛇便又纠缠而来。
不下杀手,终不死心。
迦楼罗以气度入胎儿脉中,一时无虑之后,便也专心与青蛇过招。一来一去,青蛇已挨了四十余杖,迦楼罗有意惩戒,竟是杖杖不停,狠手抽落下去。青蛇身上衣衫尽皆褴褛,虽紧握长剑,却已无还手之力,极尽狼狈。
迦楼罗终于停手之时,青蛇单膝跪倒在她面前,大口喘息。
背上伤痕已是血肉翻卷,纵横交错。
“我先为她接生,回头再来与你算账。”盲婆婆话语虽然凶狠,却可听出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口气,似师似友。
她转身向着姚氏走来。
姚氏的下身已能看见胎儿头部。
姚氏自己看不见产道,但面上已漾出一丝微笑。
再努力一把,便能母子平安,共戴天伦。
她伸手向盲婆婆。
陡然,姚氏的眼中闪出一道惊恐的神色!
同一时间,天穹中倒劈一道旱雷。
雷电光闪。
如闪电一般迅捷无情的,是青蛇手中之剑。
一刻也未曾放手的长剑。
剑身贯穿了盲婆婆的咽喉。
极其精准,甚至不见血滴。
但迦楼罗此世肉身,便告死亡,无可转圜。
先前迦楼罗数十杖随时可取青蛇性命,却只加肌肤之痛,招招留情。
转身背对千年前的友人之时,所谓朋友,却一剑穿喉,绝你生路。
是金翼大鹏鸟太过天真,还是青蛇太过阴狠?
盲婆婆肉身向前仆倒,几乎倒在姚氏面门。
但姚氏不可见处,一层淡淡烟气,却弥漫氤氲在天地之间。
惊雷安。电光黯。
烟气之中,颀长男子形貌,自盲婆婆的残躯中浮起。
青蛇凝视他生魂,正欲开口,忽然动容。
“迦楼罗,你——”
烟气一收。
“莫要怪我。”迦楼罗的声音温柔好听,却冰冷无情。“你想要的东西,被你自己亲手葬送。——我想要救你,却不能。”
那高贵魂灵光芒一闪。
青蛇欲阻无门。
姚氏□忽然一暖。
“哇——”响亮的啼哭声,惊破夜色,东方鱼肚初露。
“我与她肚中的孩儿生魂合一,我已为清净佛身,你再难取此儿性命。”
临了时迦楼罗对青蛇说的话还似回荡在耳边。
——许汉文的生魂,转世到了姚氏腹中。
青蛇杀岳和,逼母子,欲促生魂离体,再归许汉文肉躯。
谁料迦楼罗早已转世在此,结庐而居,守护胎儿出世。
千年前的一对好友,一在佛界,一秉妖心,反目成仇。
青蛇不惜杀友。
但友人却反算一道,令青蛇永失此机。
谁更无情?
青蛇站在那里,看住姚氏尽力推开盲婆婆的尸身,伸手去抱过男婴,然后用牙咬断脐带。
青蛇缓缓走过来,姚氏似已麻木,并不看他一眼。
青蛇伸手想去触那婴孩,却看到自己手背上一道杖痕,滞了片刻,将手缩回。
“他是大鹏鸟转生……叫他岳飞罢。”青蛇轻声道。
姚氏应了一声。
“……好好抚养。”青蛇转身而去。
天边万丈霞光。
男婴面上,并无悲喜,只有天真。

(2)

路边无主的野酒摊上,杯碗蒙尘。
佘青去酒缸中捞了一瓢酒,酒色浑浊,散着酸酸的香气。
他仰头饮尽。
然后呛咳起来。
一身血痕,被震得迸裂开来,重衣尽透。
“你现今又作如何想?”
酒摊上道人独坐,背对青蛇,悠悠开口。
“我正在想千年之前的事。”青蛇眯着眼睛,衣衫寸褛,却神色从容如君王微服。“彼时人道尚未有总摄,却也汲汲营营,有颇为精彩变幻的风云。”
千年之前。
韶光与此刻相同。
刘秀初定东汉,窦皇后权可倾国。明帝白马,夜梦金人;匈奴北去,佛法西来。
春秋战国时代妖族之乱舞已定分晓,金翼大鹏鸟一枝独秀于其中。
一日迦楼罗在东海杀龙。
青衣男子长发垂肩,在礁石边静观。
“我只以龙为食,你是蛇,不必害怕。”
礁石上龙血碧红。
青蛇拈一指龙鳞,“打个赌吧,若你输了,便莫再杀龙。”
“若我赢了呢?”
“赢了便赢了。我没有什么可给你。”

推书 20234-04-29 :凤凰石3----绾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