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伊瓦深深呼吸,平息自己的颤抖,用最顺从的声音回答:“阿卡莉娜大人的……回来了吗?”
克劳德动作很小地点一下头,几缕额发擦过伊瓦的耳廓。这样就应该满意了啊,伊瓦疑惑地回头看着他的脸,却发现那对暗青色的眸子仿佛地狱业火般……燃烧。
“……在……哪里?”
“消失了。她自己选择消失……说什么罪都由她承担,什么这一切都源于她对你一时的杀意……哈,哈哈,那岂不是全怪我,怪我伴在她身边,怪我爱她还是怪她爱我?!”伊瓦一时想要避开视线,被克劳德一耳光扇回来,“说啊,你不也在恨她吗?你没想过杀她?!”
精神被控制的恐惧不算什么,左颊火辣辣的痛不算什么,被按在键盘上的左腕那深入骨髓的隐痛也不算什么,最痛的是左边胸口的器官,已经不会跳动了,为什么还会痛?伊瓦忍下这些痛楚,稍稍转过身体,用顺从的目光直视着克劳德:“你是想说,我为什么没死?那就杀了我吧。不想弄污你的手?那么命令我,现在,马上,我就在这里割断我的喉咙。”不怀有一丝恨意的,伊瓦用空出的右手拔出克劳德的佩剑,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在自己颈上留下深深的伤口。
“住手!”克劳德一把拨开佩剑,“你在威胁我?”
“没有。”伊瓦染血的脸上,表情很平静,眼中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悲哀的神情,“那不是你的意思吗?你给过我两次生命,我的命就是你的东西,你的命令,你的授意,我全盘照做,要惩罚的话,什么方法都行,要让我死的话,什么时候都好。”尽管不能流泪,伊瓦已经掩饰不住自己哭泣的表情。
“浑蛋!……”克劳德一拳挥向伊瓦的脸,半道上却失去了力气,只是不疼不痒地擦过脸颊。然而伊瓦却颤抖起来,腰背和手臂都软绵绵的支撑不住身体——这种程度,就怕了吗?不,不是怕这个,是怕他听了那些话就明白,受伤或死亡,根本不是能伤害自己的东西,就此摔门而出,头也不回地走了,让自己一个人,这才是最大的痛苦。如果你像对阿卡莉娜那样,干脆地一剑贯穿我的胸膛,一剑割断我的脖颈,让我的血溅满你全身,说真的,那也是我的幸福。
傻瓜,那不就是威胁吗……
克劳德松开了左手,不知为什么,就是很想打散伊瓦披在背后的发辫:斯波尔平民阶层最普通的浅棕色头发,用黑色丝带松松扎上,中等长度的发辫,在发尾处用烫发钳简单地收拾成三个筒状发卷,这正是教堂乐师的传统发型,整洁,优雅,职业性……可恶,到这时候还好整以暇,干净整洁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像早上起来梳洗完毕马上就可以去教堂为周日礼拜演奏?好像和我在一起的三十多年对你毫无影响?!
那为什么我变了这么多……为了你变了这么多……?!
恼羞成怒。
迁怒。
顺手抄起落在地上的佩剑,从丝带的上方齐齐割断,整束发辫随剑一起落下。棕色羽毛的小鸟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割断翎羽,颤抖着身体发不出声音,软绵绵的从枝上滑落。克劳德居高临下地拨弄着伊瓦的头发,心情不知不觉中平衡了一些,这样子,你就确切是我的了。
阿卡莉娜离去之前留下的话,才是令自己心神不定的真正原因,克劳德完全明白。自己在做的事是可恶的,从一开始的精神控制,到现在,全部都是迁怒。然而他没有办法,如果如她说的,“注定爱上创造自己的人”就是宿命,那自己和她三百年的相依相守不就是谎言,所有这一切不就是绝望?
“珍惜仰视自己的人”,如那个该死的Assamite首领所说,似乎就是唯一的办法,但却要以违背自己的真心为代价。
克劳德的手顺着伊瓦的脸颊滑下,触到他颈侧淌着血的伤口,指腹压进了裂口,抚弄着伤口内部的嫩肉。很痛吧,为什么不挣扎,为什么不说不要,你也……爱着我吗?
隐忍的嘴角,顺从的目光,微微颤抖的身体,都是证明。是吧,是这样吧。克劳德没有问出口,也没有特意去读,沉沉叹息着,闭上眼睛,低下头用唇舌抚慰那个伤口。稍长一点的黑发蹭在伊瓦脸上,有一点痒,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伊瓦恍恍惚惚地想起了初拥时,甚至三十多年前的吸血,温柔的触感,混合着微弱的眩晕,舒服得仿佛闭上眼就能一睡不起,只觉得向下滑向下滑,永远不会落在某个平面上似的一直落下去。
克劳德皱着眉望着不知不觉间已躺在地板上的伊瓦,哭泣的表情,半闭的眼睛,过大的衣领歪在一边,露出一段锁骨,雪白,流过鲜红的血迹。可恶,这是□小说的剧情吗?!“看到她哭泣的脸,内心升起一种狂暴的感觉”?!!
这件衣服……太大了,不是他的……剑呢?这时才发现不平常的地方,止不住疑惑,用手指轻触他的额头直接探寻原因。没等伊瓦反应过来,就把左右手一并抓住,按到头部上方的琴凳上,接着理所当然一般把嘴唇重叠上去,刚才一定是把他的嘴唇打破了,两边的口中有着同样的鲜血味道,淡淡的,在湿润的吻中混合成一种浓度。不算激烈,却在掠夺,细细品味那顺从打开的口腔中的每一处。伊瓦放弃了疑惑和惊讶,平息了恐惧的颤抖,向自己灌输着“早该如此了”的念头,平静地调整呼吸,尽情享用。
“……你是我的。”别让那个人碰你。抚过他湿润的嘴唇时被轻轻咬住,微微的痛感引发更深层的触觉,“喂……”两天内第一次露出笑容,“别刺激我了。”
深蓝的眼中漾着水样的微光,甚至可以称之为邀请:“没关系啊……”
“怎样都没有关系?”你已经等了很久,是这样吧……她对我说,要我像爱她一样的守护着这个族群,哈,怎么可能……那么,Toreador与她之间的差额,就分给你吧……
克劳德望着那对被盲信与顺从充盈的,清澈的眸子,在心中为他和自己暗暗叹息。只用左手解开他的上衣扣子,缓慢而且笨拙。
有点急躁似的,伊瓦替他完成了所有剩下的事,抬起手,描画着他脸颊的轮廓,轻轻的慢慢的,手指向下移动,颈侧,肩膀,在肋骨间隙看上去很敏感的位置扫过。痒得忍无可忍的克劳德俯身下去,封住他用以造次的空间,舔掉他伤口的血迹,又沿着锁骨以下的曲线一路试咬下去。
血族对于“咬”这个动作所感到的兴奋,不是他们作为人类时能够理解的。彼此间的空气渐渐灼热起来时,克劳德的尖牙在伊瓦平滑的小腹留下一串浅浅的齿痕。伊瓦眼神游离,手指理过他的黑发,扶住肩背,无意识地抓挠着,虽不用力,却让苍白的皮肤□。
将伊瓦的身体翻转过来,野兽般的体位,想象着身下的小鸟变化成大型猫科动物,扑倒自己,咬住肩膀的样子,克劳德咬住了他肩胛骨上方薄而柔嫩的皮肉,差一点就要咬破的力道,让伊瓦发出小声的悲鸣,手肘撑不住身体,一下子肩膀着地,好像腰要折断一样的姿势。克劳德托起他,不给喘息的机会,稍稍湿润就挺身而入,完全不能适应的伊瓦,因疼痛抓紧克劳德扶住他腰部的左手,好像马上就要断气般地喘息。痛,固然是痛的,但是比起双脚被捏碎的痛楚,和在阳光下曝晒的恐怖,现在这种掺杂了某种正在膨胀的别的感觉的痛还是完全可以凭意志力克服的。而克劳德那边,在那狭窄带来的快感和微痛的间隙中,读到了伊瓦的忍耐,还有曾经历过的折磨,除了酸楚,还有萌生出来的怜惜。从背后,他紧紧地拥住了伊瓦的肩膀。
也许早就存在了。从二百年间,人海中一次次寻找开始;从三十年前,每一次相见时的等待开始;从半年前,血雨中的一句话开始;从昨天,从今天,听到了别人的爱,告别了自己的爱开始。虽然只有一点点,这样再见到你,就不愿放开;希望揉到一起般的独占欲,在我们彼此,不是罪恶。
中部完~
下,原野与十字架
“呐,伊瓦,今晚你就别出去了,帮我收拾一下东西,把立柜里的旧窗帘拿出来,把家具什么的都好好盖上。”克劳德说出这段让对方疑惑的话时,已在Assamite首领,化名为萨菲罗斯的那个男人离开弗洛兹市一年之后。
所谓弗洛兹市,在斯波尔还是一个统一国家的年代,只不过是王国西部一个比较发达的纺织工业城市,但到了普尼特时代,它就是这个新生民主国家的首都了。
当然,国家分裂、政权转移之类的俗事与这两位黑暗中的Toreador血族是无关的。还有一个地区的人类也对这些毫无兴趣,那就是克劳德这次出行的目的地。
“去北方?”长期以来明显感觉到自己无论说什么想什么都没有立场的伊瓦,已经没有胆量在身为读心能力者的克劳德面前做什么“罗拉也在那边,大约能去看看”之类的妄想。
即使只是在脑中让“罗拉”这个名字一闪而过,伊瓦也产生了些许罪恶感,毕竟赐予克劳德永恒生命的Toreador女领主阿卡莉娜,就是间接因自己而死,这样一个害他失去所爱的自己,还有什么权力念起过去的恋人?
克劳德好像并没注意到伊瓦的这些自谴,或者是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的往已经完全恢复的右手上戴好手套,腰带上方围上固定剑鞘的宽皮带,略略把剑拔出一点确认一下,又用力送回去,也不招呼一声就径自推门出去。
伊瓦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感到自己已失去生命的手脚格外冰凉,像是维持着这个不被赐福的生命的血液完全冻结一般。是恐惧,怕他就这么离去,去自己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尽管他没再像一年前那样粗暴地对待自己,却也再没有实际的行动与证明,如今住在一个屋檐下,这种不温不火若即若离的现状让伊瓦没有现实感。无论自己付出多少,也抵不上阿卡莉娜壁炉前绒毯的温暖,更抵不上那双纤纤玉手在他发间缠绕的触感吧。伊瓦并不妄想他的原谅,尽管知道罪过不在自己,也不在任何一个独立的个人,但如果他的悲伤与愤怒无处发泄的话,就让自己来承担吧。
——————————————极北之地的分割线—————————————
几日后,一个阴雨的凌晨,两人到达极北的小镇佩罗。尽管太阳已经出来了,但冰冷的雨云将有害的阳光遮掩得极为稀薄。克劳德撑起伞下车,并不招呼后面的伊瓦,直接把一张钞票塞在马车窗缝里。伊瓦提起所有的行李,挪出车厢,但在四轮马车上晃了一天一夜的身体根本轻盈不起来,刚向车下跨了一步就被绊了一下,宽大的旅行装下摆绞在轮轴上,没法转身也没法前进,两手都被箱子占住也没法把它解开,地面又满是泥泞。克劳德本已走远,瞄到这边,皱皱眉,“小心点啊……”解开弄污的布料后,随手替伊瓦拉上兜帽,摇一摇头,又分担下一个手提袋。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亮,雨也渐渐小下来,伊瓦跟着克劳德走在泥泞的路上,只觉得浑身难受。到底要去哪儿?
“还有点远。”克劳德回头等伊瓦跟上,“箱子给我。阳光对你来说太强了吧,来,变个小点的。”
将伊瓦变成的文鸟放在衣袋里,克劳德走了几步读到这样一句:这种半吊子的温柔,到底算怎么回事。挑挑眉毛,暗青色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如果你把我的体贴全当成伤害的另一种形式,又让我怎么办——当然,并没有用语言或精神力的方式把这想法传达给伊瓦,不明白也没关系,毕竟,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明白。
抬眼看看天空,渐强的阳光让克劳德也不爽起来。还是快点赶路,早点到那一位家里就好了。
街角的阴影里,一位能力强到完全可以白天出行的大人,不带恶意地露出怎么看都有恶意的笑容:“呵呵~真是巧遇~”
——————————————庄园的分割线———————————————
伊瓦在自身羽毛和克劳德衣袋的包裹中,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摇晃,在感到地面质地发生改变后不久,就对睡眠的欲望失去了抵抗能力,但刚刚合上眼,又因为莫名其妙的疼痛猛地惊醒。
“喂,不要睡啊!”克劳德捏着他一只翅膀从口袋里掏出来,毫不温柔地在半空中松手。
克劳德没工夫去理摔在地上的伊瓦,说了声“抱歉”之后(好像还不是对他说的)又继续对刚才的谈话对象施展外交辞令。那是一位看上去大约三十后半的高大女性,克劳德称呼她为迈娜夫人,比起城里那些为了把腰束得更细而做手术去掉两根肋骨的小姐们,还是她这样健壮丰满的曲线更让人舒服。虽然伊瓦可以分辨出她的血族身份,但那粗布与羊毛的衣裙上满溢的山野气息让他嗅不出血族特有的陈腐味道。
根据他们近乎于平起平坐的态度,还有谈话中不时出现的“Toreador”、“Gangrel”等字眼,坐在一边无所事事的伊瓦就能判断出这位夫人的身份。尽管两人看上去一个是严肃正直的猎人或牧民,一个是懒散的“不卖”画家,但在族群中的身份地位是相同的。最有说服力的物证是那两枚极为相似的红宝石戒指,鲜血一般的深红,完美的切割又赋予它剔透的光度,世界上相同的宝石还有五颗,血族七密党的领主之位就由它们来象征和传承,戴上了戒指,就表示在Venture王族的监督下切实继承了上一任领主的权利和责任——迈娜夫人那枚佩戴在她粗糙的手指上,克劳德却把戒指当作链坠藏在层层叠叠的领饰之下——这表明了他们不同的态度。
克劳德那枚戒指自然是从阿卡莉娜那儿继承来的,他把戒指从那只染血的玉手上取下时的表情,伊瓦没能看到,却猜得到……Toreador族内血统优于克劳德的人并不存在,但如果采用决斗方式,能力纯粹在于精神方面的克劳德一定会轻易被杀,况且,他们可能用更卑鄙的方式,派人暗杀;向Assamite族下订单也是方便的选择。只要克劳德连带着伊瓦一死,非阿卡莉娜直系的第三继承人就可以顺利登场了。伊瓦见过那人一次——一个能力虽强,却是个没有任何艺术涵养,热衷于去上流的沙龙沽名钓誉,也嗜好去下流的俱乐部寻欢作乐的猥琐男,完全不符合Toreador族的公众形象。
克劳德并不很乐意继承领主之位,尽管有向阿卡莉娜的承诺,但那份责任心始终还没振作起来。但只要他放弃,自然伊瓦也没能力继承,真要把一族的命运交到那个人手上,就太对不起“像爱她一样的守护着这个族群”这句话了。站在族群与自由之间,克劳德已经摇摆不定了一年半,那枚象征权力的戒指到现在也没套上他的左手食指。Toreador在密党之中也是极为松散的种族,全都各忙各的,某些孤僻的个人通常直到第三代领主上台才晓得他认识的那一位在几百年前就不在人世;阿卡莉娜的死讯在这么短时间内就传开,还是拜她在歌剧界的声名所赐。不幸的是第三位继承人对这个领主之位似乎很感兴趣,最近也开始有所行动的样子,所以依伊瓦看来,克劳德这次北方之行,与其说是为了找有着相同地位相同麻烦的迈娜夫人商量对策,不如直接说是为了寻求庇护。
与克劳德不同,迈娜夫人是Gangrel族数一数二的强者,但上一任领主——其实是迈娜夫人在身为人类时的亲生儿子,创造出了多达十六位的直系,虽然在死前亲自任命迈娜夫人继承,但在犹如狼群一般的Gangrel族中,不经过一番杀戮而得到的首领地位是不确定的,而在密党的约定俗成中,那十六位直系也显然比迈娜夫人有更高的继承权。但是,看上去和上任领主同龄的一群男孩,让身为母亲的她如何下手?
听上去,也是事实上,Gangrel的问题真的单纯多了。
领主级别的谈话必须句句谨慎,每一句有争议的言词都必须加以适当的解释,偏偏Gangrel是表面豪放其实在细微地方非常敏感的种族,迈娜夫人显然也对克劳德的特殊能力知根知底,种种因素让这第一次见面的谈话变得有些险恶,而克劳德绕来绕去也没绕到正事上。
勉勉强强地结束谈话,迈娜夫人也松了口气似的,邀请这两位客人用餐,但她拿来的血浆显然不是人血,气味让人无法接受,伊瓦捏着鼻子喝了半杯,克劳德则皱着眉,向血里调了两份自带的红酒,好歹全喝下去,贴到伊瓦耳边说:“一会儿你吸我的血,累了一夜又吃这么少,身体会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