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石5----绾刀

作者:  录入:04-29

谢玄看在眼里,心中不免一痛。
容楼见他突然神色有异,不解道:“你怎么了?”
谢玄忙摇头道:“没什么,我忽然想到要是我们能早点相识就好了。”
容楼笑道:“有些人相识数年也不过形同陌路,而有些人初次见面便可一见如故。可见相识早晚本没什么关系?”
谢玄也笑道:“你说我们算哪一种?”
容楼想了想道:“都不算。”
谢玄佯作生气道:“难道第一次见面你对我没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容楼哈哈笑道:“当时你怪模怪样的,我只把你当成‘疯子’,唯恐避之不及。”
谢玄心头怅然所失,脸上却附和着容楼也笑了起来,口中“啧啧”道:“那是你不懂欣赏我的率真和风流。”
容楼转又正色道:“不过,我和你虽不算一见如故,却可算二见、三见如故了。你拿我当知音,我自然当你是好朋友。”
谢玄淡然一笑,心道:‘好朋友……原也不错,这应该是我在他心目中最合适的位置。只是自问在我心里他也一样么?……’
未等谢玄想下去,容楼用力一拍大腿,呼道:“‘大日降魔印’!”
“什么?”谢玄从没听说过,所以怔了怔。
容楼终于想明白了,所以面露喜色道:“难怪温殊的空心拳法令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他的拳法其实就是‘大日降魔印’!只是他将手印的掌法变换作了‘空心拳’。”
谢玄不解道:“这‘大日降魔印’又是什么武功?”
容楼这才想起自己并未告诉过谢玄,于是解释道:“曾经伤我的那个和尚是从西域而来,名叫鸠莫罗。他自创了两门武功绝学,一门是‘无量宝焰指’,另一门就是‘大日降魔印’,他这两门功夫的造诣应该都在温殊之上。”
谢玄“嗯”了一声,道:“以我和温殊的交手经验来看,‘大日降魔印’虽然刚猛无匹却比不上‘无量宝焰指’厉害。”
容楼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转而又道:“鸠莫罗与那个‘真言门’门主温殊关系绝非寻常。”
谢玄道:“先不管鸠莫罗,单只一个温殊就已经难缠之极。如果不是我手中有宝剑‘芙蓉’,而他早有去意,无心恋战,恐怕我也没那么容易占了便宜。”他又摇头皱眉道:“‘无量宝焰指’这门武功的确令人生怖,难不成已经无法破解、无敌天下了?”
容楼扬了扬眉毛,断然道:“只有无敌天下的人,没有无敌天下的武功。”
他此言一出,谢玄不由怔了怔,道:“好见识!”
容楼继续道:“我总觉得似乎找到了破解‘无量宝焰指’的关键,但目前还拿捏不准,只算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揣度罢了。”
谢玄立刻兴致大增,道:“说来听听。”
容楼道:“我觉得将‘金针绵掌’的掌力、穿透性的优势同‘太乙神雷’的爆炸力适当糅合起来就是破‘无量宝焰指’的关键。金针绵掌本擅长绵里藏针的力道,而若能把‘太乙神雷’作为那根藏着的针,那么这种力道便不再只如一根针般的只能收缩却不能发散,而可变成既能聚藏于掌中,又可发散爆裂出的掌法。改进后的金针绵掌必然和‘无量宝焰指’一样可一击致命。同时,‘无量宝焰指’的指力为一条直线,而与‘太乙神雷’结合后的金针绵掌则可将掌力发散爆裂开来,范围远超过一条直线的‘无量宝焰指’。而由于‘金针绵掌’的掌力和穿透性都胜过‘无量宝焰指’许多,所以当它以发散爆裂形式攻出时应该不但可以抵消‘无量宝焰指’的指力,还能以‘金针绵掌’将‘太乙神雷’的真力打入对方体内,立毙他于当场。”
谢玄听言茅塞顿开,仿若于迷雾中瞧见了那一点指引方向的灯光。
容楼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一谈到武功我的奇思怪想就很多,还希望你不要见笑。”
谢玄正色道:“在扬州时我和你促膝一夜长谈,从此赞叹你对兵法的见谛透彻深刻;前些日子我又看你舞剑,没想到你的剑法出神入化令我惊喜连连;今日再听闻你居然想利用仅仅只是见过几次的两门武功来破解‘无量宝焰指’,又参悟出诸多想法。虽然能不能实现尚未可知,不过我觉得你说的这些话只可能是从一个有能力开山立派、自创武功的武学宗师口中说出的。”
不给容楼辩驳的机会,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容楼,道:“以你这样的资质和能力在燕国军中必然不会是籍籍无名之倍。再加上你佩带的‘百战剑’……如果要我猜测的话,应该非将即帅!”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变得朦胧起来,继续道:“你以前到底是怎样的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和哪些人在一起?!虽然我答应过不再问你,却终究无法忘怀,只能憋在心里一天比一天更想知道。”
容楼面色一沉,道:“在你心里某个人的过去就那么重要?”
谢玄急急道:“不是某个人,是你!”
他有些激动又道:“我何尝会将别人的过去放在心上?那些过去对你而言也许并不重要,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谁!想知道有关你的一切!”
容楼硬硬回答道:“伤疤还未长好你便想要揭开它来未免有些残忍。而且你说错了,过去的一切对我非常重要,所以我也不愿意和别人分享。”
瞧着谢玄立刻变得垂头丧气,容楼心里又一阵不忍,语气又转为柔和道:“如果我离开的时候你还想知道这些的话,我便尽数告诉你。”
谢玄定定看着他道:“离开?若代价是这个,我情愿永远不知道。”
他怎会不知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的道理,也知道容楼终有一日会离开,但这句话他竟然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只因为他心底就是想和容楼在一起。
听他这话容楼不知为什么一阵慌乱不安,感觉象是欠了别人很贵重的东西一般,但隐隐又似为所动,仿佛有股埋藏得很深的甜蜜之泉从心底缓缓渗出。他忙侧身避开了谢玄的目光。
有些东西容楼不是没有感觉到,只是他全无回应。能用来回应的是他心里最柔软的一块地方。但那里的大门已经在他决定逃来南方的一刻紧紧关闭了,门里不但有一只凤凰,更有他们的种种过往。如果他想要回应谢玄的感情就势必要打开那扇门。可是门一旦打开,那些对慕容冲的思念便会汹涌而出将他淹没,直至窒息……
所以,不是容楼不想回应,而是他不能!
谢玄无奈地低下头去。两人之间的这次沉默立刻被一种尴尬的情绪填满了。
容楼率先打破了这令人无措的安静,插开话道:“如果我还能动用内力的话倒是很想和温殊比一场,也好试试能不能破了他的‘无量宝焰指’。”
“哦?”谢玄再次抬起头来时已经恢复了平素一脸淡笑的模样,道:“我倒是很想和另一个人比一场。”
容楼道:“谁?”
谢玄笑着手指容楼道:“你!你内力未失时必定是北方的顶尖高手。”
容楼苦笑道:“那你真该早些认识我,我早已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谢玄寻思片刻,道:“说不定我还有机会。你虽然中了‘无量宝焰指’,迄今为止却除了不能动用内力外并无其他异样,不觉得奇怪吗?”
容楼想了想也觉得有些蹊跷,恪师当年中了“无量宝焰指”后时常出现吐血的症状,而自己开始时有几次,现在却没有出现过了。只得道:“是有些奇怪。”
谢玄目光流转,道:“也许你另有转机?”
容楼笑道:“但愿。”
谢玄悠悠道:“小楼,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容楼愣了愣,才道:“我想回去北方呆在他身边,还想杀一个人报仇雪恨。”
“呆在那个最美丽、最善良的人身边?”谢玄问道。
容楼略有羞涩地笑着点了点头。
“你要杀的那个人是……?”谢玄又问道。
“鸠莫罗!”容楼面色一凛道。
“因为他伤了你?”谢玄道。
容楼道:“也因为他害死了我的恩师。”
谢玄若有所思。
容楼疑道:“可是,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谢玄轻笑道:“第一个心愿我也许帮不了你,但你若有不测,无论用什么方法,我一定替你杀了鸠莫罗。”
外面响起了“咚——咚!咚!咚!咚!”的打更声,一慢四快。
谢玄推开书房的窗户,道:“五更天了,看来是睡不了了。”
容楼走到他身边,也看向窗外,点了点头道:“天快亮了。”
窗外,淡淡的花香隐约可闻,青涩的绿意模糊能见,那拂起柳婴长发的和煦春风向他二人扑面袭来。
暮春嘉月,上巳芳辰。
“三月初三春正长,蟠桃宫里看烧香。沿河一带风微起,十丈红尘匝地扬。”--在天宫,三月初三是王母娘娘的生日。而在凡间,三月初三也是“春浴日”,是洗浴洁濯的“上巳节”。
碰上佳节,加上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谢玄当然要拉着容楼一起去赶庙会。二人意兴盎然,只见一路上商贩云集,热闹非凡。眼见精致丽人们身着绣罗衣裳穿梭于人群中,个个娇笑连连;不少文人雅士集聚在秦淮河岸朗声舒怀,纷纷觞咏连篇;河里停满了香船游舫,载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大商巨贾的家眷,他们坐在船舫里早早占好位置,只等着看不久后就要进行的快船比赛。
容楼、谢玄二人正准备也凑到河岸边好瞧个仔细,却见正午的阳光中一位犀利少年向他们疾奔而来。
他袒胸露乳,两爿排骨隐约可见,明明穿着一袭上好锦袍却衣不蔽体,只歪七扭八地堪堪挂在身上。他皮肤苍白,面颊上映着触目的两砣胭红。阳光将他的影子蜷缩于脚下,使他看起来几乎象白天出来游走的鬼魅。衣袂飘飘间他不断绊倒,却又很快站起来继续向前冲,目光中一派傲慢,似乎根本瞧不见旁人。
容楼定在原地,直愣愣地几乎看呆了。
“小心!”一边的谢玄话刚说出口,“砰”得一声,那少年便已硬生生撞在容楼身上。容楼倒没什么,那少年却一个趔趄,应声倒地。
容楼忙伸手想去扶他起来,却不小心碰到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触手只觉滚烫,脱口惊道:“你怎么这么热?”
那少年也不回答,只蹙眉轻吟了一声便翻身站起。看他的神情分明对摔倒在地一事根本不以为意,倒是因为容楼的一次碰触反应极大。
起身后,那少年先是目中似含无限欲火地瞧了一眼容楼,而后左右踉跄了几步找准了重心才又向前疾奔而去。
被他那么一瞧,容楼一瞬间心猿意马,手足无措。待定了定神后,他才心道:这少年到底怎么了?
前面的路人见那少年疾奔而至都或侧身避开,或一笑了之。
容楼转向谢玄,问道:“看他衣着打扮似乎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怎会沦落到这副狼狈模样在大街上乱跑?“
谢玄望着已经远去少年的背影,道:“我认得他,他是卫家的公子。”
容楼不解道:“我刚才碰了他一下,感觉他好热。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生了什么怪病?”
见他一脸迷惑,谢玄道:“他这副模样只怕是‘五石散’吃过头了。”
容楼有些担心道:“‘五石散’?听起来象是一味药。他有病还在街上乱跑,想是头脑已经烧糊涂了。”而后又面露怜悯之色道:“任由一个病人在大街四处乱跑,他家里人实在不该。他们本应该好好照顾他才……”
谢玄摇头打断他道:“他没病又何需照顾。等药劲过去自然就好了。”
容楼疑道:“没病为何要吃药?”
谢玄想了想,道:“‘五石散’这东西食用少量可以令人体力旺盛、精神爽朗、气色红润,量多些则可微薰忘忧,如坠幻境,直达极乐。”说到这里,谢玄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只是也不能吃得太多,不然就算再温文尔雅之人也会变得火暴胆烈,皮肤触觉万分敏感,□亢奋……”
听到这里,容楼皱了皱眉头,道:“刚才那少年看来是吃多了。”转念又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五石散’不是什么好东西,感觉和害人的毒药没什么区别。”
谢玄叹了口气,道:“有没有毒我也说不清,只是目前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只要吃寒食,喝热酒,多行散,衣着贪凉些就可让药性散发掉而不至于自伤。吃多了容易上瘾算是他唯一的缺点。”
容楼疑道:“你知道的这么清楚,难不成也经常吃?”
谢玄笑道:“以前吃过几次。不过感觉那种快乐被五石散所限制,实在太不自由,不是我的风格,所以后来就不吃了。”
见容楼目露赞许的眼神,谢玄又道:“有些人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找到快乐,而有些人不管得到什么都无法快乐。获取快乐其实是一种能力,只有这种能力完全缺失的人才只能依赖某样东西去快乐。”
容楼点头,道:“ 这种快乐实在是太脆弱了,原非大丈夫所求。”
谢玄淡淡笑了笑,道:“不过,有些人吃它却并非为了寻求快乐,只是为了逃避痛苦。”他顿了顿,又道:“如果有一天要我眼睁睁地看你痛苦,只怕也会忍不住给你五石散吃。虚假的快乐必竟也是快乐。”
容楼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如果只有这样的快乐我宁可痛苦,因为那样,至少我还可以选择清醒地活下去。”
只是谢玄早已哈哈大笑着向河边走去,并没有听见他所说的话。
秦淮河里锣鼓震天,鞭炮齐鸣,想是快船比赛开始了……
一早,谢玄就去找容楼了,到了客房却未见人影,问了负责照顾客人饮食起居的家仆才得知容楼刚被谢安叫去了书房。
‘叔叔找他又有什么事?’谢玄一边想着一边也赶了过去。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
谢玄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谢安的声音:“你的面相实在令我既迷惑又遗憾。我相人十余载从来无误,但今天不得不承认在你这里失败了。”
容楼很平静,道:“这原本没什么。”
谢安微笑道:“你能淡定地面对这事的确不可多得。”
容楼也微微笑了笑。
谢安又道:“我曾和你说起过我有一位老朋友早想见见你,今日你便和我去他那里,可好?”
容楼点了点头,道:“好,今日见过他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他顿了顿又道:“本来昨日我已想向谢尚书请辞,但记得你和我约定过的事,所以决定还是留在府里只等见过你的朋友再走不迟。”
谢安道:“你要走了?”
容楼道:“我想到祝家的旧址去瞧一瞧。”
谢安沉吟了一下,道:“前日我去找了京城里几位久负盛名的御医,同他们谈了谈你的伤势,他们只说从未听闻过,却未必不能医。”
容楼听言只道:“劳烦谢尚书了。”他知道御医既然从未听说过这种伤,说什么“未必不能医”也就是能医的机率微乎其微。
谢安继续劝道:“祝家虽然已经没有人了,不过旧址一直在那里,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什么变动。倒是你现在隐疾在身不适合鞍马劳顿,要去原也不急在这一时。我希望你在府里再多住些时日,等我请他们来替你诊断一番……”正说到这里,他瞧见门外已经站着谢玄,于是没有说下去,只招了招手,示意谢玄进来。
谢玄进门后向谢安行了一礼,又冲容楼笑了笑,问道:“叔叔要带小楼去见何人?”
谢安笑道:“帛大师。”
谢玄早知道十几年前府里就住着个神秘的老和尚唤作帛大师,也曾在谢安和他下棋时碰巧窥见过几回,但不曾正式见过。现在得知谢安要带容楼去见这人,他心中窃喜,一念闪过:这帛大师能和叔叔做了这么多年的至交老友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叔叔今日此举也许另有深意,说不定是那帛大师神通广大能帮到小楼。
想到这里,他又施一礼道:“侄儿也想同去。”
谢安点了点头,微笑默许。
知道今天会有客人光临,斋园的门早早就敞开着。谢安也不敲门通报,径直领着谢玄和容楼进入园中。
三人迈步踏进斋园内的小屋时,背对他们的帛大师刚刚倒好了四杯茶,落手轻轻放下茶壶。瞬时,一股茶叶的清香飘满了小屋,毫无疑问那是刚刚泡出来的茶水散发出的。
容楼心中一惊,暗道:‘时间配合得太巧了!这仅仅只是偶然,还是他算到我们此刻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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