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者,无形也。既无体也无型,光凭物质般防守实体的防阵无法隔绝声音的渗入。
剑气无法隔开无形的声波,紫英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对方的攻击破入结界朝向自己,而自己却完全束手无策……只听到一声痛苦的呻吟,原先护在身前周遭的剑气,因为失去意念的持续与灵力的供给,顿时消散还于无。离地三尺之高的仙姿绰影就这么如同失去羽翼的鸟儿般无力墬落———
使出最后杀手锏的女妖在咒杀紫英之后,因为付出了相等代价做为愿力使得言咒成真,生命也在咒力的实现后被消耗掉,化为泡沫香消玉殒。
“小紫英你啊,什么都好,就是不坦率这点最不讨喜。”
“即使我们不在了,你也要开开心心过日子,做个最厉害的剑侠;哪日真成了剑仙,也不要忘了来看我……”
犹记得,妳那古灵精怪,时而调皮巧颜笑兮的神情,每每让我对妳无可奈何。
明知道妳的心系着天河,即使折寿也不惜为他取得后羿射日;我不该抱着这份感情为妳,却仍是无法抑止这思念……
除魔斩妖,原是我所愿,如今却为妳而成仙。承君此诺,必守一生:即使妳和他都已不在,即使百年缘尽今生……为此誓言,我甘愿承受这份煎熬。
是否,蓦然回首过去,才会悔不当初?没能将这份情传递给妳,不能让妳知道我的,已成此生最大憾事……
先前趁着他昏迷时,在身上画下了难以察觉的追踪术;因为对此人起了兴趣,当时几乎下意识的想与他还有些许连系,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没想到再次相见居然是如此结果。透过连系两人的媒介,感应到宿主的元神突然大伤,讯息变的微弱;循讯前往一探究竟,却在长江入海不远处浅滩发现他的身影。
极为狼狈的,血渍污浊了他那白净的脸;一向正气凛然的双眸,却罕见的因表露出痛苦而虚弱的无力垂闭。那如霜雪般的白发沉浸在水中漫布全身,随着潮来潮往而不住的拍打着身下的砂石。
“……这还真是,狼狈不堪啊。”重楼如此说着,脸上向来波澜不兴的却扬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无视于身上的披风及衣袍下摆被脚下的海水浸湿,重楼弯下身来,亲手抱起落难的人儿,犹如对待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的将人揽在胸前。脚下随即出现一巨大转移法阵,不一会儿连人带影消失无踪,彷佛什么也从未发生过。
……这全都是你的错,如此吸引我的目光:如同蝶儿那般竭尽所能地展耀自个儿的美丽羽翅,斑斓艳丽,让我忍不住,想要用最上乘的枷锁将你囚禁于我身旁,让这份令人屏息的绝美,只能我专属。
若要说魔为何成魔,是因为心中有着强大的妄执;而让我之所以成魔,正是因为你。因为,再也没有比蝶,更充满魔性的气息了……
* * *
不论何时,这里总是静静的,幽暗深邃的难以捉摸;闇光沉缓流转,彷佛遗世独立,不受外界时光消逝的影响。
向来习惯了的摆设,如今却因为那一抹白而变的显眼难以忽视;重楼坐在自家那满是红色丝绒的床沿,注视着躺卧在床上的那人,流泄了一床的霜发,红与白相互辉映,竟是如此的契合。
重楼伸手向床上的人,看着他依旧一直昏迷不醒,沉吟了晌,将床上的人扶起,上身靠在自身上。缓慢但却坚定的,除去那一身的的蓝衣———
昏昏沉沉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身子似乎都比以往来的轻盈,但却又觉得头痛欲裂,似乎刚才发生了些什么,自己居然却遗忘了……
“呜……”怀中的人呻吟出声,接着樱色的嘴唇一张,硬是呕出一道黑血。
身后的重楼见状神情不由得一凝,双掌续出丰沛真气,往紫英那褪尽衣物而显露出来的背上按去。
初承接如此强劲的真气,紫英为之一震,脸上痛苦之情越加明显;不一会儿额上布满冷汗,丝丝热气蒸腾从身上各处冒出。
对了……刚刚似乎是和对方厮杀,然后中了招。妖鬼族的……呜……我会……就此死去吗?意识持续不明,紫英如此想着。
如果我就这样去鬼界找菱纱,她一定会很生气吧?呵呵,说不定会气得扬言说要收回送给我的九龙缚丝剑穗……
如此持续了两个时辰,眼见紫英的身上历经七重变化,紫英的眉也越拧越紧,并开始发出一些无意识的嘤咛;当青光浮现,即将从紫英的胸前气海穴涌向口中冒出去,这是即将毒解的现象;重楼双手内劲一吐,以最后之一招全力震向紫英:只见紫英双唇微张,口中立即吐出一颗呈现诡谲闪着青紫交加的圆珠,浮现在重楼眼前。
重楼伸手抓住那颗珠子,明白这就是让慕容紫英成了那副模样的元凶。以牺牲自己也不惜与仇敌同归于尽,这是水妖鬼族的内丹,穷尽一生精心培育出来的最后武器。牺牲了内丹又怎能独活?重楼无法理解如此破釜沉舟的决心,甚至是感到愚蠢、无以复加的。
弹指将水妖鬼族的内丹吞下。重楼运行起真气,让真气在全身运行十六周天,让水妖鬼族的内力与毕生功力全部纳为己有。
魔,本欲为己;不为己,天诛地灭。
“唔……菱纱……是妳吗?来接我……”
看了眼身下躺在床上那因脱离险境如今安睡的人,重楼听见这声语呓,火色的眼瞳中似乎闪过一丝怒气。
菱纱?女人?她是谁?!
重楼将右手置于紫英的心脏上,闭起双眼进入他的内心。
只见眼前闪过许多画面,画面中大多有一男两女,撇开男的不说,两女各有其特色:一沉静一活泼,两人都貌美如花。
因为是借用紫英的眼,所以是直接感受到他人对紫英的互动以及紫英最真实的感受;似乎,眼睛看着那穿着朱红色衣服的少女的时间,远比其他人来的多一些,虽然是不经意或偷偷的趁那少女不注意时注视着,但重楼就是能够感觉到,这副身躯、这颗心,满满的都是一种名之为『爱恋』的情感。
因为,那样的感情,自己也曾经感受到呵!
那名少女,总是常常小紫英、小紫英那样的叫着自己;重楼发现,每当少女那么叫着自己,自己就会情不自禁的害羞,然后斥声道:“菱纱,休得胡言乱语!”
但,心情却是有些情不自禁的沾沾自喜。
菱纱?她就是让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
一时的情绪,让重楼跳脱了紫英的内心深处。
看着床上的人,重楼的眼眸瞳色变得比以往都更加鲜色红艳;赤瞳盯住那双因驱毒而逐渐恢复红润的薄唇,眼眸中充满了□的□,强烈而直接的似乎在喧嚣着要宣泄出来:右手轻扣住眼前的人的下巴,重楼强硬的将自己的唇印上他的。
“我绝不让那女人,拥有你……你只能是本尊我所有!”
原先的那种痛彻心扉不知于何时消失了,渐渐的,身子感到轻盈起来。耳边传来一阵低沉磁声,逐渐将他拉回现实世界;顺从的依循那道声音,紫英慢慢睁开双眼……在双眸尚未完全睁开前便先在唇齿间感受到一股压力,蓦然张开双眼,却发现眼前一副脸孔放大似的近距离贴着,是那名唤重楼的妖孽。而他的唇,却正在吻着自己?!
“唔……放……放开……呃……”紫英心下大骇,亟欲挣脱;不料这一开口却反被重楼觊觎机会攻城掠池,进占得紫英措手不及。
“唔……嗯……”紫英蹙眉,从未如此被对待过,整个精神心思全都被对方的动作给吸引住而脑中一片空白,唇舌间满是他的气味,被彻底占有。
“你……是我的……自『她』之后,你是千百年来唯一如此吸引我的人……”似乎没想到紫英如此甜美,让他忍不住想渴望更多。
“……呜……放开!!”情急之下,紫英咬了重楼的。
重楼离开了紫英,嘴角上挂着一丝被紫英咬伤而淌落下来的血,整个人看起来更加魔魅。
紫英不管什么吸引不吸引的,被一个男人强吻,没有人可以忍气吞声;更何况他俩身分悬殊,一个是仙一者是魔,仙魔殊途,势不两立。
“本尊千里迢迢跑去救你,所得到的回报就是如此?”重楼冷笑。
紫英闻言不禁愣了一下。
“哼,有什么好惊讶的。水妖鬼族的『撼声之悔』虽然名不虚传,不过对本尊来说不过是区区小事,要解开不过是半炷香的时间。一般人哪有办法?”重楼哼了一声。
“……”紫英无言了。
“所以,本尊取点小回报也不为过吧?”重楼邪笑。
说时迟那时快,重楼迅速催动法阵,突然就出手缚绑住紫英,将他放倒在床铺上,动弹不得。
“妖孽你!”紫英大骇。
“……千百年来,原本没有任何事能再入的了我的眼。自从她魂飞烟灭之后,我心应是死了;没想到,你却如此让我在乎……”
再度扯开原先疗完伤后替紫英穿上的衬衣,重楼重重吻向紫英的唇,然后辗转移向紫英的锁骨、颈项,逐一留下痕迹。
“唔……住……住手……”紫英死命想逃开,却争脱不了束缚。
眼睁睁就这么看着重楼拉起自己的身子,然后在心脏处烙下最炽热滚烫的吻。
一阵烧灼感过后,焰形刻印形成———
原以为,我的心已如一滩死水;自从妳和他一同离去后,海角天涯更甚永远无法再相见,我以为,这辈子我都难再动情……但,那抹红焰的身影,却每每总是强势的闯进我的视线范围。不知不觉中,我发现再难忽视那总是充满着绝对自信的狂傲瞳眼,像是灼灼燃烧着生命的色彩,那般耀眼的血红。
当我发现到这不可抹灭的事实时,我的心,早已被你垄断占据……
我该承认吗?这早已无法否认的情感……
* * *
闷热。
沉重的空气,几欲让人呼吸不过来;温度居高不下,挟带着一丝丝的凉风吹动着,但随即被高温的焚风所吞噬,成为更强大的威胁。
偌大的空间里,中央有着一座火炉。烈火熊熊燃烧着,终年几欲不熄,维持着最适宜的温度。
最适宜铸剑的温度。
炽热的烈火熊熊燃烧着,煨烤着剑炉上的剑胚;经过千锤百炼且反复的敲打,原先的雏型几已臻至完美阶段,就差最后一步。
紫英左手起了个法诀右手传送出真气,源源不绝地灌注于剑炉中的烈火,使火势燃烧的更加凶猛;此时铸剑成败与否完全就看这最后一步。
就在这一瞬间,剑炉中的烈火由炽热的火红色转为纯粹的青蓝色,紫英神情不由得一凛———
“你……是我的……”
火焰突然晃动,青蓝色忽明忽灭。
紫英见状更加凝神,强迫自己专心于铸剑上;火势不灭反盛,青蓝色更加纯粹耀眼。
“哼!给本尊记住了,我的名字叫做重楼。”
脑海中突然闪过初见面时的情景,紫英再度失神分心;回过神来时,剑炉上的火焰已恢复成原先最初的澄红烈色,并转为沉静的温火缓慢燃烧;剑炉上已经躺着一把焠炼完成的剑,等着开封。
紫英就这么站在原地失神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剑已铸造完成,就等开封。走上前去,想也不想便伸手取剑———
“呜!”高温熨手,紫英被烫个正着,吃疼的缩回手,刚铸造完成的剑“当啷”一声摔落在地。
刚铸造完成的剑其剑身往往都还有着炽热的余温,依照程序必须将其浸入冰寒水中使之冷却,同时剑身也会更加强韧、坚硬不摧。
摊开被烫着的手掌,掌心满满都是血。紫英见状不禁叹了口气。连最熟悉的铸剑过程如今也可以笨拙到如此地步,真是够了。
拾起掉落在地的剑,却发现适才的疏忽,满手鲜血等于是提前为剑开了锋:剑身浮现异样的纹路犹如烈火狂燃,直要将整柄剑身燃烧殆尽一般;他就犹如那柄剑,好似要被重楼的执着席卷焚烧……
“当啷”一声,紫英重重将剑摔落在地。
为什么?偏偏在这不能出差错的紧要关头,却又想起那家伙?!紫英越想越气,拾起摔落在地的剑就要扔进剑炉熔掉重铸———
即便是失败品,好歹也是耗费心血做出来的……紫英怔然,握着那把剑的手无力垂下。
……最后,终究是不忍心毁掉。
叹了口气,紫英将剑收入原先做好的剑鞘。剑若合用,则放入剑匣;若不合用是为次级品,收入剑鞘封印。其余劣等品则是熔掉重铸。
恍然间,却听闻剑冢外一声鹤啼。
在此非高山深雪处,难得闻声鹤啼;尤其鹤鸟更带有祥瑞的表征,在人界更普遍被视作仙人坐骑。
紫英循声外出剑冢,却见入口处凭空一名童子驾驭着丹顶仙鹤飘然落地。幼龄童子年纪轻轻就能如此驾驭仙骑,想来极不简单。
“慕容紫英吗?”童子开口问道。没想到声音居然是如此的成熟如同少年般,极度无法与那幼小的外貌做联想。
“正是在下。”紫英不敢怠慢。
“嘻!不必如此惶恐,小童是观音座下的善才。此番特地前来,小童不过是领了命令,特请公子前往天界。”善才童子笑道。
“不知天界特地请阁下前来召唤在下是……”
“哎呀,就说不必这么多礼嘛真是。小童也不清楚,不过照往常惯例,或许此次召唤公子上天,是要让公子正式位列仙班了也说不定。”善才依然笑咪咪的。
上天界?位列仙班?
紫英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有些不能应对,呆愣了好一阵子,直到善才不停的呼唤,才换回紫英的注意。
“公子,请问您准备好了可以随同小童一起回返天界吗?”善才问道。
紫英点了点头,随即随同善才童子御剑飞天,同往天界。
九重天外,凡人所无法到达的地方,是谓天界。云层繁复交会之处,赫然抬眼望见一座高耸巨大的门牌,高挂的匾额赫然写着斗大的三个字:『南天门』。
抬头仰望着天界的入口,紫英的心情有些复杂。
跟随着善才童子通过守卫森严的天界入口,紫英惊讶的感受到何谓『仙境』:空气中自有一股迷人馥丽的淡雅花香,游走的仙人们各个安平祥和,好似全无烦忧……与这里相比,人间自喻为仙境的昆仑,相较之下似乎逊色不少。纵然有更多的美景繁华,但那种惬意自在的神情,却是怎么也比拟不来的。
那一瞬间,似乎昔日待在琼华的过往回忆全部袭来,让紫英免不了有些感伤。
人间千年,转眼不过天上一瞬。
自修成正果后,便再也不曾回过琼华,将自己封闭在剑冢专心铸剑,偶尔抽空回去看看天河梦璃他们,还有菱纱……
如今回首,早已人去楼空,只余下停伫在时间洪流中的自己被不断的冲刷……有什么是自己所期望的永远?
蓦地,那抹赤焰猖狂的身影似乎又闪过脑海,紫英不由得身子一绷———
“……千百年来,原本没有任何事能再入的了我的眼。自从她魂飞烟灭之后,我心应是死了;没想到,你却如此让我在乎……”
“呜!”紫英闷哼一声。像是要回应他的回想似的,那日被重楼蛮横在胸前烙印下的刻印,突然发烫变的炽热。
“公子,您还好吧?”察觉到紫英的不对劲,善才童子关心的问。
“我没事的,请您继续带路吧。”紫英脸色如常,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两人就这么走着,穿过了三堂九殿,来到了玉皇大帝及文武百官众神仙们议事的大殿。
“公子,善才就送您到这;玉帝已经在殿里久等了……善才就此告别。”善才童子对紫英拱手行礼,紫英客气回敬一番;抬首却见善才已走远了。
紫英回身整理了下仪容打扮,然后略略点头朝掌门扇的女仙们示意。女仙们微微一笑,为紫英开启了去路———
“慕容紫英晋见。”大殿之上,守卫着内殿门的天兵昂声说道。
与御座之间的距离,两侧站立许多仙官们:有男有女,各个是美貌不凡。
缓缓踏上自天帝御座脚下延伸出来的红毯,紫英向前缓缓步行,直至台阶前跪下伏首。“小仙,慕容紫英,叩见玉皇大帝及王母娘娘。”
“平身。”玉帝话语一出,即有威震八方的磅礡气势。
紫英伏首而起,立身于大殿之上;面情肃穆内敛,冷冷静静的。
“此次特例召唤你上达天界,乃感念你出自一介平凡人类,却知上进潜心修练,终得修成正果;修得飞仙后,仍然克尽职责除魔降妖,是谓功不可没……是以于今次授予仙职,特命你位列仙班。你,可否愿意?”玉帝,和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