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君醉笑三千场(下)----小三儿

作者:  录入:04-15

那就更好了啊,夜晚的雪景,别有一番趣味呐。
保詹是个一日不风流便一日不快活的人,他说人活一世忒短,若再不及时行乐简直是最大的浪费。与此同时他又是个很守诺的人,说过春天要来撒花种,二月和风煦煦的时候就回来了,先办了正事到处溜达了一圈,然后和熟人们漫天无际地聊天摆闲话。
晴明,我看你面色红润体态丰韵,最近营养很充足呀。
端酒过来的北居稍不留神滑了一跤,晴明伸手起了股气劲撑住他,保詹只在意博雅大人送来的贡酒有没有被撒出来,他啧啧摇头说,北居啊,可不能这么晃悠啊,晃得我小心肝都要跳出来了。
北居放下酒喃喃道,保詹师兄才是,开口就是让人起疙瘩的话。
我是实话实说,你天天看着当然难察觉。
晴明给他倒杯酒,保詹低头凑近了些说,你和那位还是这般琴瑟和谐,倒是知不知道外面已经把他传成什么样子了?
什么样子?终归还是个人模样。晴明想起某人对他说的段流言,乍一听见险险喷口水坏了他宁雅的形象。
连伊势神官都拿他当饭后休闲,这你可是没想到了吧。
竟然传播得如此广泛了,晴明还真是没料到。
有天博雅愁眉苦脸地跟他说,太不厚道了那些人,我没说话不代表是默认吧?!我反驳了不代表是心虚吧?!同理,我叹口气不代表是欲盖弥彰吧?!他愤愤地咬牙切齿,到底要我怎么做他们才甘心啊啊啊!
反正你早是天然呆,索性呆到底吧。晴明说,等大家都厌烦了,也就没兴趣了。
隔了一天博雅又垂头丧气地靠在他肩上说,我被上面叫去训了一顿,可能,需要做些姿态了。
远遁吗?
唉——博雅长长地叹气,揽住晴明的腰,用哀怨悲切的声音感喟道,我是为了保护你们啊,你和真葛两个,我真不希望你们受到无谓的伤害……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待风浪小点了立刻就回来,倒是你呀,不要总是马马虎虎的,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要记得给我写信——他抽了两声气,单是对付我的话,他要怎么污蔑都行,我才懒得去较真,可是竟然把你牵扯进来,那个人是脑袋里长虫了还是生苍蝇了?!他费那么多精神去造谣去传播,结果又似乎没有得到什么实惠——
他想到这个问题,就认真思索起来,晴明推开他要走去外面,博雅问你要去哪儿,他回道去见师尊。
你不是才从那边回来?
还有点事,晚上也许不过来了。
哎,人家这么消沉的时候,你居然——博雅撇着嘴瞪他,晴明不为所动,叫上北居就要离开,博雅急起身抓了件外袍追上去,等等,多穿些外面冷。
言灵这玩意儿要相信了就是存在的,不信的话当作笑话也无不可,只是被落实了倒霉的时候来个马后炮,倒是增加了经验值。谣言什么的也是如此,愿意信的人就当成真相,或者是开始抱着怀疑态度的,天长日久地被熏陶着,越来越相信,根本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了,而不信的人,任旁人怎么鼓惑始终不会动心。
保詹品着小酒,和晴明讨论着“信与不信”的话题,他说博雅大人怪可怜的,明明总是委曲求全的那个,却被归入到鬼畜一族,想出这点子的人也太有才了。
晴明闷声道他才没表面那么老实。
诶——保詹挑着眉,意兴昂然地看着晴明,晴明略转头,平淡的眉眼里流露些微愁怨影子,保詹扯嘴角笑了笑,两个人相处嘛,如果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旁人可插不了手啊。
他喝了酒,懒散地歪身躺着,随意不拘的模样和流转眼波愈发显出他的天赋风流,在他面前晴明往往也能放下正经一同散漫,不过要像他那样没有形象的东倒西歪还是做不出来,除非当场的只有博雅。
我还没到京城的时候就听到另一个传闻。保詹轻微晃动着酒杯说,道尊大人被人狠狠奏了一本,罗列了几大篇的“恶迹”,从每天不按时应卯经常迟到早退,到对待下属刻薄阴险,怠慢前来寻求协助的朝中同僚,甚至是故意不去完成份内工作,看起来是芝麻大点小事情,串起来还真壮观——还有啊,道尊大人似乎丢了东西,晚上出门的时候也被骚扰了。
确实是有这些事。晴明毫无避讳,他丢的是卷术法册子,骚扰他的是几只刚通过魔妖道来人间的小妖物。
术法册子呀,小妖物。保詹衔着杯沿哼笑起来。
册子上记载的自然不是特别隐秘的术法,道尊从阴阳寮书阁最高一层架子上翻出来,随手看随手放,搁在议事殿几案上忘记带走,不知道被谁顺了。册子上并没写姓名也没注明其具有隐秘性危险性,来往的人都有嫌疑,失主不显得特别慌忙,只问了问,被问的人有疑惑过,谁那么高干敢顺阴阳头的东西,但探寻下落的动作始终维持在正常的官场风格上。
可小妖物却是很有趣。对人间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好奇,对着道尊从头闻到脚,最后和他鼻尖对鼻尖,说你的味道好像俺家宵夜。
道尊有隐蔽的护身结界,小妖物抓他不着摸他不到,悻悻的把一条胳膊拧成麻花,从他头顶上圈下去,龇牙说,你就乖乖的从了俺吧。
道尊依旧从容,拢着袖温和道,几位长途而来身体劳顿,依在下所见,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下比较好。
你一说俺才觉得好饿……你就从了俺吧。
小妖物们反复念着“从了俺从了俺”,音调像漏风的尺八,道尊身边的随侍听出一身鸡皮疙瘩,这时候道尊大人充分体现了几十年来修炼积累出来的绝佳风度和人品,慈眉善目的婉和诚恳地说道,不好意思,在下的肉质已经过了最佳食用期,恐怕反而会倒了诸位的胃口。
不会啦,偶看着还挺细嫩,况且偶们初来乍到的,不应该太挑剔,泥从了偶们,偶们会让泥很愉快的被吃掉,而且还会珍惜的一点骨头渣都不会剩的。
鉴于小妖物们过于执着,道尊起了道雷咒,引天闪轰得几只外焦里嫩。
你,你——妖物悲愤地指着他,俺要去妖主那里告你虐待新妖!
麻烦你们顺便提醒妖主殿下,上次他欠在下的半打妖灵水晶骨什么时候能送过来,或者方便的时候由在下亲自去拿?谢谢了。
小妖物抹着泪花飞奔回妖界,据说去向妖主申冤的时候反被骂了句“活该”,从此再不入人间。
那里太可怕了。其中一只回忆说,明明是他们自己人说他可以当做夜宵,结果他不肯,偶们几个还被妖主关了好几天黑屋子,呜呜呜,偶再也不去了——
晴明默默地为他们哀悼了会儿,保詹说你也未免太心善了,这些东西,少来一个,人间便平静半分,我巴不得多来些专去骚扰那人。
师兄。晴明微微苦笑了一下,保詹撑着脸又说,但是怎么看,都像是某人蓄意的玩笑。
你的口气,该不会是觉得跟我有关吧?
保詹转眼看着他,不是吗?
晴明垂下眼想了会儿,为了什么呢?他去得罪那个人,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很难说啊,世界上最难懂的,不就是人心吗?!保詹将空杯子搁在地板上,晴明拿起酒壶来,保詹瞧着他的动作说,陪我喝一杯罢,酒这种东西,还是要有人作陪才能趣味起来。
晴明虽被锻炼出了几分酒量,但轻易是不肯饮的,保詹不勉强人,这天或许是有心事,缠着他说了几句,晴明就掺了小半杯酒用水兑满,两人慢慢喝着,保詹说刚才的话我不会对那位讲的,晴明说讲了也没什么,他火起来的样子又不是没见过。
保詹笑道,你一扇子就能扇灭了,自然是坐着说话不腰疼,有人可得倒大霉。
有胆量兴风作浪,就得有勇气承担后果。晴明轻描淡写地说,保詹却吊着眉毛道,你呀你呀,心里最重情谊,偏偏露出冷漠寡情的样子,难怪总有人说不好相与。
若是人人都这么想倒好了。在师兄面前无须隐藏,我对那个人真是有点烦了,不管怎样的冷眼冷色他一面倒的热情不减,搞得大家都弄不清楚他到四条来究竟是拜访博雅大人还是专找我聊天,而且他是那般的为我抱不平,甚至是觉得我仿佛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无人了解我的苦衷无人可解我的苦闷,尤其与我关系密切的两三人根本只将我视作玩物。每次被他碰见了,我都恨不得立刻遁去,或者打发式神去应付,可是——
他垂眼瞧着杯子里半酒半水的饮料,保詹晃了晃酒壶,已经空了,招手唤身边式神再添满,自己一边喝着一边听晴明说话。晴明和他们两兄弟二十几年的交情,彼此熟根熟底无所忌讳,那些不讲给博雅的话也能说得出来。
可是博雅那个人,对谁都和乐敦厚,我总不能去坏了他的名声,再无奈也只能含血陪着,谁知道哪一天会不会忍不住喷出来,倒是留下色彩斑斓的新话题了。
晴明抱怨着歪身伏在半截格子窗上,宽袖碰翻了杯碟,酒汁浸染了衣袍,保詹知道他这是微醺的境界,继续下去是要开始撒脾气了,保詹疑心要是被那位晓得他让晴明喝出了这副德行,说不定会怒气爆发直接把他掀出京城,于是探身轻笑着摇晴明肩膀,说你有怨气冲你家那位发泄去,免得到最后我来遭受无妄之灾。
晴明反抓着他的手,口齿模糊地说,他敢。
是,有你在他当然不敢,嗯,天色不早了,你是回四条还是暂时在我这里休息会儿?
不回去,万一又碰上了……让他自己烦去。
其实博雅大人那十足是表面风光,内心里的苦有几人知呀。
保詹心念着,替博雅大人叹了声可怜,扶着晴明过去安顿,晴明也毫不客气的蹭了一晚,直到天光大盛才起身离开。
因为“败坏朝堂形象”的缘故,博雅被上面勒令自省。自省的目的不是真的要他改邪归正什么的,发配流放更只嘴上说说而已,也许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会象征性到地方上游历一圈,在湖光山色中“清涤禽兽恶欲”,博雅还巴不得能出去——这几年都是太热了出去消个暑,但晴明不在身边,往往十几二十天的假期缩短到四五天,把母上和真葛送过去了跟着就回来——经过讨价还价,上面默认晴明是他反省过程中不可分割的部分,应允他可以让阴阳寮的安倍君随身同去,“以防途遇不测”。
……所以,这是我费尽千辛万苦争取来的机会,一定要好好珍惜。下面让我们来商量一下,行程要怎么安排比较好,或者你有什么地方很想去?
博雅兴致勃勃的自省着,晴明瞥他一眼,抬手在他额头上一摸,没有发热吧你。
诶,干什么?不要扫兴好不好。
为防万一,还是让真葛换到离你远的房间去。
说话间晴明就要过去交代美浓,博雅扑上去抓住他急急说,喂,你适可而止,我是在说正经事。
晴明低眼看着被他扯出褶皱的底襟,博雅丝毫不松手,晴明暗叹口气,博雅大人,请不要把玩笑当正经,我不想回来后听说“禽兽淫威被揭露,愤而强行挟持小绵羊远走他乡在隐蔽之所继续其鬼畜行径”的传言。
呃……博雅想了想,为什么不是“禽兽浪子回头感动小绵羊,于是两人去到新天地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晴明不得不叹出声,如果是这个版本的话,禽兽还能称之为禽兽吗?
不能。博雅坚决地摇头道,就像小绵羊也不能再称为弱者,他们该拍手欢呼,原来是狼狈为奸。
博雅还没有说完,已经拉着晴明衣服笑滚,晴明站不住摔到他身上,被他搂着一边滚一边听他断断续续说,快点搞出奸情来不要让他们失望啊。
晴明心想这个人又疯起来了,在他脸上拍了一下站起来,抱歉,在下很忙,希望博雅大人能想出自产奸情的方法。
晴明和保詹说的话有部分是事实,另一部分保詹没有探求他也没去表明。
博雅被传出的谣言,晴明第一次听见当玩笑,第二次就察觉不简单,尤其件件都牵连着他,又刻意将他作为弱者典范。如果是单纯塑造博雅不为人知的恶劣形象,为什么抛开那些瞎编乱造的外皮,里面却是真实场景,并且还总能紧跟着现实发展?
晴明注意了段时间,和博雅说起最近常来走动的几个人,博雅沉吟片刻说,算了,妄自揣度不太好。
他不放在心上晴明也不好再说,暗想以后闹大了别说我没提醒过,便转头去接着自己的修行。
道尊大人被弹正台往上奏了一本,又遇上了几件奇怪事,晴明知道后随便一想,就猜到或许正是那位自持“天下正义唯他家”的弹正少弼坐不住出手了,小妖物的下场大概有些打击到他,而法术册子十有八九还在他手上——他是化了什么手段才拐了人帮他顺走,又走了什么门道勾搭上妖物,晴明根本没兴趣——这位大人自从弹了道尊后就没再来四条,可能是担心被报复躲起来了,或者为了“保护”晴明而断绝往来。
晴明扶着额头想,你早先跑得那么勤快,自己又是个大嘴巴的人,京城里还有谁不知道你和安倍晴明交情匪浅?要给你辩解的机会只怕你自己去列个表出来看了都汗颜。
稍微对晴明有点了解的人,看他与道尊大人交陪时格外专心认真的态度,至少能猜到道尊在晴明心目中地位特殊,而年初御宴上道尊已放出想提拔晴明的话,但弹正少弼居然对这些毫无认识,随随便便去揭人家的鳞,不仅是无知更是一厢情愿过头,简直是愚笨到家。好歹也是在朝堂中混了几十年的老人家,旁人说起他除了头疼他的说道,对他顺风飘的本领还是颇有赞赏的,可是呀,一旦命中注定要翻船,真是挡都挡不住。晴明有一阵子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下了迷咒。
博雅看他微微皱着眉头,便拢着他指头说,你少去想别人的事吧,刚才明石派人送了新鲜的松茸和风鱼干,今晚熬做汤怎么样?
随便。晴明偏头看着真葛绘画,画纸上描了朵大开的牡丹,真葛添上色彩,又在花瓣旁边加翩飞蝴蝶。她作画时很有晴明专心一致的模样,博雅每每看见了都忍不住叹口气,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是你的两倍三倍甚至更多,可她身上一点像我的地方都没有。
有啊,她使坏和耍赖的时候,十足是你的翻版。
胡说!
对,我说错了。晴明微颔首,她比你可爱得多。
博雅怒由心头起,撇开晴明的手要说话,真葛搁下笔把画纸举起来说,画好了。
她眉眼里全是欢乐的情绪,依到晴明身边讨夸奖,博雅伸脖子看了几眼,问,为什么花蕊是绿色的?
小爹爹给我看的牡丹,就是绿色的。
博雅去看晴明,晴明淡笑着解释,在唐国有一种牡丹名叫绿夫人,花未绽放前通体碧绿,盛开后花色转粉红,而花蕊仍旧为浅绿。
我有听说过——我是想说,你什么时候带她去看的?我最近天天呆在家里怎么不知道?
晴明抬眼想了想,大概是昨天。
昨天……你又用的幻术对不对?我跟你说多少次了,真葛这么小老是对她用这种法术,会让她混淆现实和虚幻,对她的成长很不好。
才不会呢,小爹爹有跟我说那不是我真正看见的,我可以分辨的呀。真葛挽着晴明对博雅说,博雅看她一眼,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
真葛嘟着嘴蹭晴明,晴明抚她说,真葛很聪明,也很善于辨识,她的领悟力要高过许多人。
博雅哼哼着,我不管了,你们要怎么就怎么,反正我丑话说在前头,以后出了什么不良后果不要找我!
他愤而起身,瞪了晴明一眼转头走出去,真葛小声问晴明,大爹爹怎么了?真葛做错事了吗?
和你没关系。晴明把画纸放回文台上,心想你闹起脾气来,倒是和六岁的孩子没两样,不知道是谁学的谁……
真葛揉揉眼显出一些倦意,晴明让美浓带她去午睡,正要回内室瞧某人的火气若是消了就问他要不要一起下盘棋,北居走过来把手上册子给晴明,说,他在外面等着师兄回话,一身灰不溜秋的,看起来像是做贼一样。
晴明把册子翻来看了一页,要做贼,也该挑个夜黑风高的好时间,只怕一路上早被无数眼睛盯着了。
北居说怎么办,请他进来吗?
晴明沉眼冷笑一声,你去直接和他说,晴明承蒙大人抬爱,深感惭愧,往前碍着博雅大人的面子勉强应对,但实在内心惶恐,晴明淡薄世事与旁人全无干系,还请他停止了那些幼稚行为,晴明在此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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