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歌朝阳----燕燕于飛

作者:  录入:04-14

“有你们护着,朕要武功干什么?”凤帝漫不经心地道,像是毫不可惜似的。其实以他一身修为,放在江湖上早已是顶尖高手了,只是他生来就是天皇贵胄,自然不像普通武林中人般,将功力看得比性命还重。
沈栖桐沉默了一会儿,道:“景璇,把顾明非送到边关去吧。”
“凤京待得好好的,让他去边关干什么?”凤帝皱眉,
“你现在武功没了,我不放心他留在你身边。”沈栖桐正色道。
“你怕他杀了我?”凤帝淡淡一哂,道:“他不会的。”
“景璇……”沈栖桐咬牙,霍地站起来,道:“你不要忘了,你是凤帝,不单单是凤景璇。”
“好了栖桐。”凤帝挥了挥手,道:“不要逼朕。让朕……让我再好好想想。”他放松了身子,斜靠在榻上,合了合眼。
沈栖桐抬眸看去,只见榻上那人神情疲惫,额上尽是细密的汗珠,显然是累得狠了。只得吞下口中的话语:“那陛下早歇吧,容臣明日再禀告云间阁的案子。”
起身为他熄了灯火,沈栖桐叹了口气,退出偏殿。
凤帝闭着眼睛,拥被坐在黑暗里,眼前却仿佛跳跃着炽烈的火光。九年了,原以为早就湮没的一切,因着顾明非的几句呓语,再次翻出台面。
当年永王谋反,欲率领手下近万兵士逼宫,不料事机泄漏,反被月隐黎泱抢先下手,将永王府团团包围。永王负隅顽抗,一夜交锋,永王府灰飞烟灭,自永王以下,包括女眷在内的府中所有人等全部死于大火。
只除了年仅十一岁的永王世子
——顾明非。
×××
“哎哟,我头好晕。”顾明非醒过来时,觉得天地都在旋转,琉璃瓦的殿顶仿佛要压下似的,不由按着额角,呻吟了一声。
“知道头晕就好,说明人还活着。”凤帝正在批着奏折,看到他醒过来,不冷不热地噎了一句。
“大哥,你都不知道疼我吗?”顾明非哀哀叫了起来,坐起身子,抱怨道:“唉,好饿好饿……”
凤帝睨他一眼,吩咐览秋传膳,待他狼吞虎咽地吃完,才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没被毒死,饿死了也是活该。”整整睡了五日,不饿才是怪事呢。
顾明非怔了怔,像是才反应过来,脸色一寸寸地沉了下去。他刚才醒来,只觉得头晕目眩,并没有想起昏睡前的事情。
如今回忆起来,想到视为红颜知己的女子,竟毫不留情地下毒害他,心里着实闷的厉害。又忍不住想,也许挽云儿有什么苦衷,或是受人要挟也未可知,顿时担心起她的安危。
“挽云现在如何了?司刑部去拿人了吗?”顾明非问道。
“朕与你私自出宫,还遭人行刺,你以为能大张旗鼓地让官府知道吗?”凤帝摇了摇头,如看朽木似的看着他。
顾明非顿时说不出话了,不过心中确是感动。凤帝就算私自出宫,又有谁敢说话,到时朝中的议论谴责自然都集中到他的身上。因此凤帝宁肯按捺怒气,也没有让司刑部去查刺客一案。
看他一副想问又不敢的样子,凤帝摇了摇头,也不再刁难,道:“朕派了秘营私下去查,得知云间阁在第二日就被焚毁了,沈栖桐在寻梅小筑里发现了挽云的尸体。”
脸色白了一下,顾明非低下头去,一句话都不说。
凤帝看了他一眼,接道:“秘营调查下来,那两名杀手是一对兄妹,男的叫夜祁,擅长用剑,女的叫夜桐,精于谋划布局,都是江湖上出名的高手。至于刺杀一事受谁指使,却并还没寻出结果。”
听到夜祁的名字,顾明非忍不住惊呼一声:“江湖上排名第一的剑客,从未失手的杀星夜祁?”
连忙将凤帝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忧心忡忡地道:“大哥你没伤着吧?”方才凤帝站得远了,他还没怎么觉得。如今仔细一看,只觉那人容颜倦怠,脸色也比往常苍白,眉宇间总有些怏怏的。
“没什么。这不是把你抬回宫来了吗?”凤帝轻描淡写地道。
“伤了哪里?你别瞒着我。”顾明非越看越觉得凤帝脸色不好,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胸口挨了一掌,栖桐已经替朕疗伤过了,没什么大碍。”凤帝也不瞒他,淡淡道。
先中夜祁一掌,紧接着替明非“反哺”过毒,又散尽了功力,凤帝知道自己气色极差,怕顾明非追问起来麻烦,索性都推倒夜祁身上。好在有日隐不惜功力地替他疗伤化毒,又服用了药王谷的圣药,精神已好了许多。
顾明非抿紧了唇,眉间笼上一层煞气,道:“夜祁夜祁,这一掌早晚让他百倍偿还。”
“他已躲到阎王那儿去了,难不成你要自行了断,去地府找他要债吗?”凤帝不给面子地讪笑道。
“他死了?”顾明非吃了一惊,拽着凤帝的袖子:“大哥,快说是怎么回事?”
凤帝也不刁难,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直听得顾明非啧啧称奇,道:“关键时刻,大哥的那把扇子还真有用。不过我还真从不知道,扇子里竟藏着那么凌厉的机关呢。”
“要知道那么多干什么?什么都不知道,才活得最高兴。”凤帝淡淡地道。
“不过大哥,当时你怎么就夺门而逃了呢?我还以为你一定和夜祁硬拼的,又不是打不过他。”顾明非奇怪地问出夜桐当时的疑惑。他的武功,便是凤帝一手□出来的,自然晓得自家大哥的功力。
“夺门而逃?明非,你真是会说话。”凤帝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什么?哪个说大哥会逃?”意识到说错话了,顾明非慌忙补救道:“小弟的意思是,大哥您怎么就那么大方,竟想放那夜祁一条生路了呢?”
“当时你昏得人事不知,我敢抛下你和他交手吗?何况挽云还在屋子里,我就不怕她拿你做人质吗?自然要先看紧你再说。”凤帝一本正经地道。
“唉,都是我不小心,连累了大哥。”顾明非垂头丧气地道。
凤帝忍不住一笑,不再逗他,道:“好了,那时夜祁站在窗外,朕要和他交手,必定得从窗户爬出去。”
顿了顿,摇头道:“自从十岁后,朕就再也没爬过窗子了,自然要从门口出去。就算被人说是‘夺门而逃’也只能认了。”
“就因为不想从窗户爬出去?”顾明非不信地道。
“不然你以为呢?还真认为是顾及着你混帐小子吗?”凤帝敲了下他的脑袋,道。
顾明非“哎哟”叫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道:“大哥,我知道你对我好。”
“疯言疯语。”凤帝为他盖好被子,道:“快睡吧,刚醒来别耗那么多精神。”便走到御案前,继续批起奏折来。
过了一会儿,又抬头道:“这几日就住在朝阳殿吧,好好将养着,朕还要靠你这大将军杀敌保江山呢。”
“好啊。”顾明非一口答应,道:“不过大哥你得给我府里通知一声,我怕他们着急。”
凤帝沉眸,淡淡道:“谁会着急?凌冕旒吗?顾侯爷真是多情。”
“呃,我只是想知会她一声。大哥要嫌麻烦,不说也没什么。”顾明非脸红了一下,道。
“朕知道了。”
第三章
顾明非住在朝阳殿里,既不用上朝,也不用应付军务,除了偶尔被凤帝逼着看看兵书策论外,日子过得煞是惬意。只是凤帝国事繁忙,自然不能时时顾及到他,加上毒伤尚未大好,不能舞刀弄剑的,难免觉得无聊。
凤帝下得朝来,除了召见诸臣工商议国事,便是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不到傍晚时分,是不会回到朝阳殿的。
倒是顾明非耐不住性子,往往还不到时辰,便吩咐了小太监,去把陛下请回殿里一同用膳。好在他自小跟在凤帝身边长大,从来放肆得厉害,宫人们早已见惯了。
这日小雪初晴,顾明非望着殿外阳光柔暖,风吹云絮,更觉宫中闷得慌,又觉得这几日躺在床上养病,人都养得乏了,便打定了主意,决定出宫逛逛。
“陛下呢?”招来个小太监,顾明非问道。
“回小侯爷,陛下正和兵部李侍郎在御书房议事呢。”
顾明非“哦”了一声,挥挥手让他下去,在朝阳殿转了个圈,心道:这议事也不知要议到什么时候,左右见不到大哥了,不如我便独自出去走走,顺便回府里知会一声,免得冕旒在家担心。
想到凌冕旒,顾明非的眼睛就亮了,心里头涌动着一种雀跃的情绪,恨不得立刻就回到府里去,把她揽进怀里好生温存。
西巩国公主凌冕旒,该是这次出征得到的最大惊喜了。西巩圣女,护国公主,十五岁就已领兵十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被西巩人称为破军星。
在战场上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顾明非便情不自禁地被她的耀眼光华摄住了,之后多次交手,更是生出惺惺相惜的感情。
直到最后一战,打破西巩国都城,她一袭白衣轻甲,挽剑站在城头,目光中的悲戚绝望就像利剑一样,扎痛了顾明非的心。
自凤朝建立以来,西巩便是凤朝属国,若不是这一代国主野心勃勃地想要谋反,冕旒将是凤朝最尊贵的女子之一,哪会是现在这样的俘虏身份,被自己偷偷摸摸地藏在府中。
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让大哥答应,赦免了冕旒的罪名,保她下半辈子安乐快活,无忧无虑地当他的侯爷夫人。
主意既定,顾明非立刻精神抖擞地换起衣服,打算再次从秘道出宫。
“侯爷,您这是要去哪儿?”随侍的小太监垂手问道。
“哪儿也不去,本侯有点冷,穿件衣服也碍着你?”顾明非哼了一声。
“奴才不敢。”小太监连忙低头道。
“那就快下去,本侯要睡觉了。”顾明非瞪他一眼,作势要把刚穿上的衣服脱下来。小太监赶着要去伺候,却被不耐烦地挥开,道:“不用你们伺候,都下去吧,老在面前晃着也不嫌烦。”
殿里伺候的宫人向来知道这小侯爷霸道,这时见他恼怒起来,便告了声罪,都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朝阳殿顿时空荡荡的,顾明非这才高兴起来,随意地扣好衣服,左右顾盼了一下,便要朝秘道方向走去。谁知才走了两步,眉头忽然皱了起来,用力吸了吸鼻子。
极淡的味道,很熟悉,却令他尤其厌恶。兵刃上,战场上,甚至是睡梦里,都少不了这种味道。只是,大哥的宫殿里,却决不该有的
——血的味道。
手不由地探入衣袖,随身的匕首滑落掌中,顾明非顺着气息寻去,只见偏殿的窗棱上,不知何时已沾了几滴梅红,而窗外雪地之中,那红色的血迹尤其明显。
顾明非望瞭望那血迹,抬头盯着高处的屋梁,冷冷道:“什么人?出来吧。”
一边说,一边已握紧了匕首。纵然自己毒伤未愈,耳目不像平日般警醒,一般人也绝无可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偏殿。顾明非目光一凝,恐怕来人的武功,与自己只在伯仲之间。
梁上那人知道已露行迹,也不再勉力掩饰,掩唇轻咳了一声,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大理石的地面晕开。人也略一提气,轻轻跃落在顾明非面前,低声唤了一句:
“大将军。”
那声音低柔婉转,令人情不自禁便心生怜意,然而听在顾明非耳里,却不啻一声惊雷,把他炸得跳了起来,迅速抬起那人下颚,只看了一眼,便失声叫道:
“冕旒?怎么是你?”
只见那人容颜秀丽,雅致高贵,穿在身上的鹅黄色宫女衣衫,左半边已被鲜血染透了,却正是顾明非心心念念的西巩国公主凌冕旒。
凌冕旒咳嗽了几声,一口鲜血从喉头涌了出来,人也斜斜摔倒在地上,低促地喘着气,道:“冕旒忽然出现在皇宫里,又是这般情态,是为了什么,难道大将军还猜不出吗?”
顾明非脸色一变,眉宇间怒气隐隐,然而见她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地跌在地上,一口气却怎么也发不出了。
伸手把她扶到榻上,冷冷道:“你这么混进来,是要刺杀大哥吗?皇宫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这么放肆。好在如今没人发现,我立刻送你回侯府去。”
语气是说得重了,袒护之意却也尤其明显。凌冕旒听在耳里,心头一动,道:“冕旒怀有异心,妄图刺杀凤帝,大将军竟一点也不怪我吗?”
“你若伤了大哥,我自然饶不过你。”顾明非哼了一声,接道:“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大哥是什么人,会伤在你的手里吗?“
凌冕旒眸光闪烁,低头道:“凤帝自然是了不得的,不到一个月,就把西巩国整个儿打了下来,逼得我父王母后以死殉国……”
“西巩国谋反在先,大哥三次派使者招安,都被你父王拒绝,凤朝才不得不出兵征讨,你当时不知劝你父王收敛野心已经错了,如今又来刺杀凤帝,更是错上加错。”顾明非怒叱一句,转头看她,复又劝道:“冕旒,放下吧。安安心心留在我府里,成吗?”
凌冕旒抬眸看他,眼中尽是冷冷的恨意,半晌转开目光,道:“若是有人毁你家国,杀你父母,你能轻易放下?”
见她执迷不悟,顾明非又气又恼,道:“打下西巩国的是我顾明非,率军攻进你们都城的也是我顾明非,你不来找我报仇,却反而恨我大哥?”
“你怎么知道我不恨你?”凌冕旒看他一眼,见他变了脸色,便转过头去,轻声叹道:“可惜你也是个可怜人,就算我不恨你,你早晚也会……”
声音越来越低,任是伸长了耳朵,也听不清晰了。
顾明非却是一怔,他少年时便跟在凤帝身边,谁不是小心翼翼,锦衣玉食地伺候着。到后来南征北讨,封侯拜将,更是风光无限。眼前这个女子,却说他是个可怜人,莫不是伤得太重,连脑子都胡涂了吗?
然而看凌冕旒的表情,却又不像信口胡诌,顾明非惊疑不定,还待再问,却听见门外隐约传来喧哗声,一时间顾不得别的,只吩咐凌冕旒躺着不要作声,便掀开偏殿的珠帘,信步走了出去。
“小侯爷,宫里混了刺客进来,惊动了圣驾,蒙统领奉了陛下旨意,正在各宫各殿巡查着呢。”凤帝的使女览秋推门走了进来,道。
“哦?莫非连大哥的朝阳殿都要搜查吗?”顾明非挑眉道。
那蒙统领垂手站在殿外,道:“还请顾侯爷行个方便,惊扰侯爷的地方,末将先行请罪了。”
“这是陛下的旨意,小侯爷就别为难蒙统领了。”览秋抿唇一笑,打圆场道。
“本侯爷睡觉睡到一半,硬生生被你们闹醒了,还说什么请罪。”顾明非冷哼一声,不悦道:“朝阳殿里会有刺客吗?不知都在闹腾些什么,还不给本侯退下。”
“可是……方才有宫女亲眼看见一条黑影子跃入朝阳殿,顾侯爷您包涵些,陛下的安危可容不得半点差池呀。”蒙统领急得涨红了脸。
他是宫中的老人了,顾小侯爷的厉害自然是知道的。正是因为晓得这侯爷飞扬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这才请了凤帝身边的览秋姑娘说项,谁知顾明非竟半点面子都不给。
然而朝阳殿毕竟不像旁的地方,若真让刺客混了进去,岂非就像放了柄匕首在凤帝枕头边吗?这是万万不能的。于是暗一咬牙,抱拳道:
“顾侯爷,容末将冒犯了。”一挥手,招呼了手下禁卫,道:“给我仔细地搜,一定要把刺客找出来。”竟是拼着得罪这权势滔天的骄横侯爷,也要硬搜朝阳殿了。
“放肆!本侯面前容得你们撒野。”顾明非猛然踏前一步,大声喝道。首先冲进殿中的两名禁卫,已被他一手一个扔了出去,跌倒在殿外台阶上。
“小侯爷,您这是干什么呀?蒙统领是奉了陛下旨意的。”览秋急得跺脚道。
“大哥那边,我自己去说。”顾明非冷笑一声,朝蒙统领道:“你们谁敢在这朝阳殿放肆,别怪本侯爷不客气了。”
蒙统领又气又急,道:“顾侯爷,事关陛下安危,您万万不可由着性子。”
“便是由着性子又怎样?”顾明非紧抿了唇,冷冷道。
蒙统领还待再说,却听到不远处一个的优雅从容声音,淡淡道:
“顾小侯爷威风够了吗?”墨金的皇袍,并未戴冠,满头乌发只以一支白玉簪束起,凤帝远远走来,雍容雅致得直如画中人一般。
顾明非却是心里一抖,漫天气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迎上两步,笑道:“大哥,你不是正和兵部侍郎商议国事吗?”
蒙统领一干人等早已跪了下去,叩头山呼万岁,直等凤帝说了平身,才站起来垂手肃立一旁。
推书 20234-04-13 :燃火----落落唯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