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月的笑容很轻,就像飘在头顶上悠悠白云,里面究竟藏了多少雨,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病,在当时并不能完全根治。可他却笑著,笑容没有一丝乌云。非但不让家人担心,还反过来安慰他们,总是说自己的病真的不要紧。
也许,这就是他喜欢荼靡花的原因。虽然夏末才开花,可花期却很长。当其他繁花褪尽的时候,它仍然骄傲绽放。他说他就像这花,就算生来是残缺,总有一天会柳暗花明。
弟弟的乐天与成熟,却是李耀阳心中的痛。他埋怨过老天,为什麽生病的不是自己呢?弟弟被病所扰,自己却很健康,总觉得是自己掠夺了弟弟的养分。所以他竭尽全力疼他,爱他,若他能好起来,自己的一切都可以交换。
那一年,他们十岁。不懂爱情的年纪,有的只有那可笑的独占欲。虽不情愿,还是一如既往放了手。为了能让李静月安心疗养,他必须得扮演好儿子的角色。殊不知这一放,会放掉弟弟的心。那天使般纯洁的心,竟被别人俘获……
命运有时候真让人恨得牙痒痒。
错过花开 04
伊贺之里。
「小枫,起来练功了。你又在睡懒觉。」伊贺家当家伊贺正雄气急败坏地冲到伊贺枫的房间,看见他还缩在被窝里就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木剑就向床上抡去。
「啪」一声脆响。
伊贺正雄掀开被子,却只看见一个被衣服包裹著的木头静静地躺在床上。
「死小子,居然用分身术。你给我滚出来。」伊贺正雄大喝一声。
「爷爷,我在这里呢。」天花板上传来伊贺枫清亮的声音。
伊贺正雄抬头一看,只见伊贺枫从天花板的暗格里探出小脑袋得意洋洋地盯著他。
「就你那点功夫,还想唬弄你爷爷我啊!给我下来!」伊贺正雄说罢,一个敏捷地燕子回闪,迅速抽出袖里剑,「咻」一声射向天花板,直接打穿暗格。
伊贺枫勉强躲开了暗器,却一个脚步不稳踉跄地跌落下来。
「好疼!」
「看来你修行还远远不够,今天就罚你去浸瀑反省。」
「浸瀑?!爷爷,现在可是11月啊,你想冷死我!」伊贺枫面色铁青,吓得他直打哆嗦。
「11月又怎么了,你爷爷我年轻的时候可在雪山顶静坐过一天一夜来训练毅力呢!」
「爷爷,我告你虐待儿童。我才9岁呢!」伊贺枫继续求饶。
「去练2小时,不去的话中午没饭吃。」伊贺正雄甩下这么一句残酷的话便转身离去。
「天啊!爷爷越来越凶了!」伊贺枫无奈地摇摇头,换上忍者服跳出了窗口。
伊贺家的主宅位於伊贺山的最高峰上,周围重峦叠嶂,深深地隐没於一片苍翠之中。伊贺枫最喜欢在树林里上蹿下跳。他喜爱这里一切的生物,草长莺飞,花开虫鸣,正是因为有这么多可爱的小夥伴在,他才能忍受下来艰苦的训练。
伊贺枫现在正坐一棵大树上闷闷不乐。真是的,大冷的天,还叫我去淋瀑布。他越想越郁闷,不由得仰天长啸一声:「爷爷是恶魔!」
「小枫,又受罚了?」树下传来温柔的女声。
「姐姐,你采完草药了?」伊贺枫纵声跃下,高兴地看著眼前的伊贺优铃。从小到大,每次挨完爷爷的骂,她总是会温柔地安慰伊贺枫,讲动人的童话故事给他听。他最喜欢这个姐姐了。
「嗯,我还要给龙医师送过去。」伊贺优铃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一脸柔情如水。惹得伊贺枫一阵嫉妒。
「姐姐怎么老是往他那里跑啊。」伊贺枫嘟起小嘴,口气十分不悦。
「你还好意思说,要是你能不经常把自己搞得青一块,紫一块,我何必还去找龙医师拿药啊。」
「真不知道那个中国大叔哪里好的。」
「龙医师很温柔啦,你每次受伤,他还耐心地给你搽药呢。」
「是拉,是拉,反正在姐姐眼里,他什么都好。」
「说什么呢,人小鬼大。还不快去修炼,小心我回去告诉爷爷。」
「知道了啦!」
……
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阡陌的山路上。
马车里坐著一个银发的男孩,他的额头盈满汗珠,他将脸深深地埋进厚厚的围巾里,身子蜷缩在厚重的大衣里微微发抖。男孩的对面坐著两位中年男子,一个温文尔雅,一个老实憨厚。
「静月少爷,你还好吧。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疗养地了。」
「没什么的,不用担心。刘易斯。」李静月探出头来,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耀阳少爷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照顾你。如果你感觉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喔。不然我们回去肯定会被耀阳少爷骂死!」
「刘易斯,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你这个穷紧张的性格啊。放轻松点。你别忘了还有我这个医生同行呢。」梅滋在一旁轻笑看著刘易斯。
「好啦,有你们两个照顾我,我真的很放心。」李静月的脸上始终挂著温和的笑容,犹如月光一样恬静。
李静月的目光飘向窗帘外层林尽染的山谷。毫无预兆的,一抹火红印入他的眼帘,那是一抹生意盎然的红,深深地吸引著李静月的双眼。
「停……停车!」李静月费尽全身气力呐喊出这么简短的一句话。
马车迅速地停了下来,李静月紧了紧身上的大衣推门而去。
「少爷,怎么了?」刘易斯目瞪口呆地盯著李静月,他实在不明白这一向温柔沈静的二少爷怎么突然如此激动。
「我出去走走。」丢下这么一句话,李静月的身影渐渐隐没於树林之中,朝著远处的瀑布而去。
「啊,好冷啊!」伊贺枫战栗著身子盘坐在岩石之上,头上是哗哗作响的水流,如一根根刺骨的寒冰扎进他的身体里。他已经在此呆坐了一个时辰,身上单薄的忍者服早已湿透。虽然他此刻冷得受不了,可是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却散发著超高的热度,脑袋也昏昏沈沈的,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模糊。
恍惚之间,一个身影慢慢地向他靠近,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脸,已经倒在了瀑布之中。
眼前。
李静月看著伊贺枫的身体轻盈地翻转,跌落水中,凌乱的红发漂浮在水面上。李静月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似的,顾不得喉间上涌的那股浓郁的血腥味,脱掉身上厚重的大衣和围巾就跳入冰冷的水中。他紧紧地托起伊贺枫的身体,使出浑身力气将他拖上了上岸,让他平躺在一棵枫树下。
「喂喂,你还好吗?」李静月轻轻拍打著伊贺枫的脸颊。
奈何他怎么叫唤,伊贺枫依然昏迷不醒,他的全身发出战栗,身上的衣衫也早已湿透。李静月退去他的衣服,用围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他的头发和身体。擦干他的身体後,李静月将那件厚厚的大衣裹在伊贺枫的身上。随後,将他的衣物全部摊开挂在树枝上。一系列细腻的动作柔情万千,就像是对待一个挚爱的宝贝一样。
忙完这些事,李静月静静地看著伊贺枫。他的身体已经停止了颤抖,这个时候安静得好像一个沈睡中的天使。那张小脸蛋柔嫩浑圆,双颊微红轻泛,两片薄如蝉翼的嘴唇微微嘟起,口中呼出平稳的气息,一头凌乱的红发更是调皮得乱翘著。
风轻轻地吹过,火红的枫叶在枝头招摇,在伊贺枫的脸上摇晃著斑驳的光影。
李静月的嘴角含著一抹温柔笑意看著伊贺枫的睡脸,不知不觉间,手已经落在他的脸上。手指传来微热的温度,李静月双眉轻蹙,担忧地触碰了下伊贺枫的额头,果然传来一阵滚烫的热度。他拾起围巾来到水边,将围巾沾湿後又回到伊贺枫身边,将围巾叠成条状,轻放在伊贺枫的额头。
在凛冽的寒风中,李静月只穿著一件单薄的毛衣就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他喉间的那股血腥味越来越浓烈,身体也直打哆嗦,呼吸也变得越发困难。难压抑胸间那股强烈的涌动,咳嗽至他发白的双唇中溢出。
「糟糕,药在马车上。」他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伊贺枫,眼神中满是落寞。
「再见了,我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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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昂天诊疗所。
「医生,医生。快救救我家少爷。」刘易斯抱著李静月推门而入。
正在和伊贺优铃聊天的龙昂天被突然冲进来的这个莽撞男子吓了一大跳,直愣愣地看著他。
「我家少爷哮喘病发作了,我手上没有完善的医疗器材。看到这里有家诊疗所便过来了。」随後进门的梅滋解释到。
「你们先别急,把他平放在病床上。」龙昂天急忙收拾好床铺。
一个小时过去了。刘易斯著急地来回踱步。刚才李静月的样子真的吓死他了。他看李静月迟迟没有回来,正要下马车寻找的时候,却看见李静月倒在前面不远处。刘易斯跑过去的时候看见他脸色苍白,唇色发紫,呼吸时急时缓,那样子真的像是快要死掉一样。
梅滋和龙昂天从病房里出来了。看著他们脸上释然的表情,刘易斯的心情舒缓些。
「少爷他没事吧?」
「没事,就是感冒了引起了急性发作。已经给他输液了,休息会就好了。」梅滋长出一口气。
「太好了,真是吓死我了!」
「谢谢你,龙医生。」梅滋转过身握了握龙昂天的手。
「哪里,梅滋医生也辛苦了。」
「我们要赶著去疗养地了。我去马车上铺好床铺,你抱少爷过来吧。」刘易斯对著梅滋说。
「你们说的是前方的温泉疗养地啊,这对於哮喘病的确是蛮好的。我也来帮忙你铺床铺吧,女生来做比较好吧。」伊贺优铃扬起一抹微笑就随著刘易斯走出去。
龙昂天看著伊贺优铃和刘易斯远去後便转身问梅滋。「梅滋医生,恕我冒昧。你们是从中国来的吧,你们少爷可是姓李?」
「你怎么知道?」梅滋惊讶地看著他。
「我看见他的毛衣上绣著LEE,所以我猜想他可能是LEE服装公司的人吧,看他气质出众,会不会跟董事长李圣宇有什么关系?」
「我家少爷正是李圣宇先生的儿子。」
「真的是他?」龙昂天幽幽地说。
「龙医生认识我家老爷?」
龙昂天的脸上一闪而过一个莫名的表情,幽寂地说:「故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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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温柔的落日余光洒遍整个伊贺山,像画一样的宁静与祥和。
伊贺枫惺忪地张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天边烧得正旺的红霞,霞光映在他火红的眼眸里,温柔地晕开成一朵朵深深浅浅的花。
他拿下覆盖在他额头上的围巾,围巾上残留著斑斑水渍。眼神向下流转,又看见一件陌生的大衣紧紧地裹住自己的身体。他努力回想著昏倒之前的事情,他只记得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向他走过来,却始终想不起来人的模样,唯一记得的只是全身上下残留著那人温柔的触感。
他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拾起大衣,忽然发现大衣的领口上别著一枚精致的胸针。墨黑色的椭圆形底面上镌刻著两朵盛开的紫荆花,一金一银,闪耀著栩栩如生的光辉。他将小小的胸针紧紧握在手中,嘴角扬起一抹感恩的微笑,向著遥远的天空低语:「谢谢你!」
树枝上挂著的忍者服晾干以後,伊贺枫便换上它起身准备离去。山里的风吹在身上仍有一股刺骨的寒意,他不自觉得打了个喷嚏。虽然退烧了,看来感冒没那么容易好。以防万一,他决定去龙昂天的诊疗所拿点药。
狭窄的小路上,伊贺枫紧紧地抱著那件大衣。前方一辆马车驶来,尘土飞扬。他的红发在风尘中划下一抹豔丽的火红。
马车里面,李静月静静地躺著。
他不会知道他爱的天使正和他擦肩而过……
擦肩,也许就是他们的缘分。
回头、转头,幸福会停留在何处?
无人知晓。
错过花开 05
日子平淡地迈过第七个春秋以後,伊贺枫十六岁了。他已经成长为伊贺之里最一流的忍者。今天,将是他的成人礼,也正是他成为下任首领的日子。因此,整个伊贺之里上上下下忙里忙外地准备著这一盛事。
伊贺本家宅邸。
「小枫,你长大了喔。」伊贺优铃正在帮忙伊贺枫梳理头发。
「这一天还真是漫长啊。」伊贺枫沈著脸,幽幽地说。此时的他穿上了伊贺家代代相传的首领服。深黑的布料上用金线绣著一只栩栩如生的朱雀,张开火红的双翼,仿佛下一秒就会飞於九霄之上。一条项链垂在他的前胸,坠子上两朵一金一银的紫荆花闪闪发光。
「你真的决定了?」伊贺优铃瞟了一眼项链,惆怅地说。
伊贺枫抬起头,坚毅的眼神里映著决绝,他紧紧地握住前胸的坠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虽然你知道他的身份,但是就凭这一点你怎麽能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他,况且还要独自一个人去香港。」
「我一定会找到他的。」伊贺枫扬起一抹自信决然的微笑。
伊贺优铃轻轻地将他搂在怀里,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这个任性的弟弟。长期以来,她早已经习惯了伊贺枫对她撒娇哭诉,如今分离在即,心里免不了寂寞。
「姐姐,我走了以後,家里就拜托你了。」伊贺枫紧紧抱著伊贺优铃,最後一次向她撒娇,以後分隔两地,再见恐怕不知是何年何月。
「你要小心,如果有什麽事,就马上回来。」两行清泪从伊贺优铃的脸上悄然滑落。枫,他真的值得你怎麽做吗,值得你将伊贺家的一切全部抛弃?这句问话梗在她的喉咙里,却怎麽也问不出口。
月上柳梢头,觅食的乌鸦低空盘旋,撕裂著诡异的叫声。
伊贺枫今天乖乖地完成了成人礼。此时的他脱下了华丽的首领服,换上了夜行衣,收拾好几样简单的行李,他便跳出了窗户。
以他的身手很快地避过了伊贺家的守卫来到了山脚下,他最後回头张望这座伴随他成长的伊贺山。为了庆祝新首领的诞生,整个伊贺之里依然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也许明天谁也不会想到他们的新首领早已经悄然远走。
「别了,我的家。」伊贺枫背起行囊,连夜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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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微白的时候,伊贺枫终於来到了港口,眼前正是那艘他在报纸上看到的香港商团的豪华邮轮。所有香港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都会在那船上。
他,会在那艘船上吗?
他,现在好吗?
他……会记得我吗?
「小枫。」
伊贺枫错愕的回头,看见龙昂天站在面前,「你怎麽来了?」
「还好赶上了,我听优铃说你今天就要去香港。这个你带上,上船以後找到LEE公司董事长李圣宇把这封信交给他,他自然会让你留在李家。」龙昂天递给他一个信封,信封下角凸起,好像是装了个什麽硬物。
伊贺枫接过信封,感激地向龙昂天点头示意,便趁人不备偷溜上了船。
船上好像正在举行盛大的宴会。伊贺枫躲在窗户上面窥视著宴会厅的一切,他焦急地寻找,可是却又不知道究竟要寻找什麽。他紧紧地握著胸前的项链坠子,这是他们两人唯一的联系。
此刻,宴会厅里悠扬著优雅的华尔兹舞曲,名媛淑女们全都围聚在一起。她们中间站著一个俊逸不凡的少年。正是李家大少──李耀阳。长成的他,更加光彩夺目。正如太阳,银河系的霸主,吸引著万千星宿汇聚。
裁剪精细的深黑色燕尾服衬托出他高挑挺拔的身材,一头夺目的金发闪耀著奢靡的流光。修长的手指握著一个酒杯慢摇轻晃,深紫色的酒液依恋地贴著杯壁。他的动作高贵而优雅。然而他却对周围的美女不屑一顾,只是默默浅抿杯中的酒,只看他蜂蜜色的脖颈上凸起的喉结缓慢地上下蠕动。一曲终了,他仍然没有伸出手邀请周围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
大厅里的人们不断地翩翩起舞,伊贺枫看得累了。看著大厅里琳琅满目的珍馐佳肴,不免饥肠辘辘。他偷偷地溜进大厅,钻进墙角一张不显眼的桌子下面,确定四周没有人走动,他便伸出手去摸索桌上的食物。很顺利地摸到一个盘子,动作神速地将其转移到桌下。
「太好了,摸到一大盘烤肉!」伊贺枫狼吞虎咽地将其消灭。填饱了胃,不免有点口渴,继续伸手想要摸索一些饮品。不料刚伸手出去,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