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嗯,嗯,打车来的。”姚叶回过神,端起茶杯刚想喝,顿了顿又给放下了。
“道儿上堵麽?”
“不堵,我出来那会儿还没到下班时间呢。”
“我这一道儿上堵的啊,你都没看见,那路口排了老远的……”
丛延絮絮叨叨地说著,直到服务员把火锅端上来才停嘴。
姚叶一看见吃的立马就乐了,帮著人家摆锅,给桌子上腾地方,刚才的事儿直接被扔到脑袋後头去了。
点上火,摆一摆陆续端上来的七碟八碗,辣锅那边儿就开了,咕嘟咕嘟往上冒的热气把香味带了出来。
姚叶半拉屁股坐在凳子沿儿上,探著身子凑到锅旁边一个劲儿地闻,吸溜吸溜的声音离老远都能听见。
老大斜眼瞅著姚叶,直吧嗒嘴,“我说,你怎麽跟好几年没吃过肉似的?好歹这也是一公众场所,你给我们留点儿面子行麽?”
“我不是很久没吃过肉,是很久没吃过这麽好吃的肉,工地儿上的饭什麽味儿你用膝盖想也能想得出来吧?”
“得,明儿歇班儿了,让丛延陪你上你二叔那改善夥食去吧。”
“我也是这麽想的,嘿嘿。”姚叶说著夹了一筷子肉片放进锅里,涮了两下就开始吃。
丛延无奈地笑了笑,跟著拿起筷子,刚要夹菜,一抬头正对上谭忆冷冰冰的目光。
你爱怎麽著怎麽著,能当著这俩人的面说出来算你牛逼!丛延在心里狠狠地吼了一句,接著开动了起来。
有老大在的时候饭桌上总是不缺笑声的,就算谭忆时而阴阳怪气时而沈默不语,大家吃得也还算开心,只是在谈到这个城市的发展时,谭忆的话又让气氛沈了下来。
老大和姚叶都是本地人,丛延也在这待了七年,自然都是很喜欢这里的,说到这个城市的优势和历史也都是有些骄傲的,这个时候谭忆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讨论,开始讲述他的家乡──我家那是N朝古都,驻守过多少多少王侯将相,多麽多麽有历史,多麽多麽了不得,这个城市根本没法儿比。这一席话把大家听得一愣一愣的,全都莫名其妙地撂了筷子,该抽烟的闷头抽烟,该喝茶的闷头喝茶,耳朵里只听得见周围的人的说话声。
两分锺的沈默之後,老大招呼过服务员,抢在姚叶之前结了帐,跟著张罗走人。丛延一看终於结束了,赶忙带头出了饭馆。
按常理,有车的人是要送那两位回家的,丛延虽然别扭,可大面儿上还是做得很周到,不过老大一再推辞,丛延拗不过,只好目送老大拦了一辆出租车,拉著谭忆坐进去关门走人,然後载著姚叶回了家。
无声又怎麽了?沈默的时候对谁都带答不理,亢奋的时候又狠吹自己的家乡,跟个愤青似的。怎麽了呢?上次在那吃饭就弄得不太高兴?难道那个火锅店有魔咒?
一路上姚叶闭著眼胡思乱想,也没跟丛延说话,进了家门洗了把手才拉著丛延坐下开始唠叨。
今天谭忆究竟是怎麽回事儿没人比丛延知道得更清楚,就算姚叶不说他心里也有数,只有姚叶粗枝大叶的份儿,没有丛延看不清形势的时候。然而,有很多时候知道比不知道来得为难,不知道顶多是疑惑,明明知道却不能说、还要想著法儿骗人,这种滋味真不是一般的难受。
“你倒是吱个声儿啊!我说半天你听见了没有啊!”
丛延皱了皱眉,脑子还没来得及做出判断嘴里就已经发出了声音,“他大概……是自卑吧。”
“自卑?”
“对,自卑。我还好点儿,外来人口一个,虽然在这儿待了不少年了可总归是外地的,不过你跟老大……恐怕刺激到他了。”
“怎麽呢?就因为我说这个地方这好那好了?”
“估计是。”
姚叶撅起嘴,“他那心眼儿怎麽那麽小呢?”
“有时候,像他那样刚刚漂到大城市的人的确是会受到一些冲击的,文化上的,思想上的。简单说,就是‘我可以说这好,但是你不能说’,你一说,他就会觉得你瞧不起他。他心里明明羡慕你,拼命想融入这个社会,可同时又特别自卑,最後转化成一种扭曲的自尊和骄傲。”
姚叶轻轻点了点头,“这麽说来,其实他也挺可怜的。”
“你那心眼儿怎麽那麽好呢?”
“心眼儿好不是优点麽?”
丛延无奈地笑笑,伸手把姚叶搂进了怀里,“说点儿别的吧。诶,想好去哪玩儿了麽?”
“没有,不过我想去个远点儿的地方。”
“远点儿的地方……打算玩儿几天?”
“怎麽?不好请假?”
“最近有点儿忙。”
“没事儿啊!这事儿简单,包我身上了!”
丛延看著姚叶一脸的兴奋,自己心里也被欢乐填得毫无缝隙,即使知道他要帮忙的话方法只有找二叔,即使明白一旦二叔对下面交待这件事自己皇亲国戚的帽子就摘不掉了,丛延还是兴奋并期待著。多少年没有疯过了?不管不顾一次又能怎麽样?
悄无声息 29
桂林山水甲天下,姚叶选来选去,最终选了那。虽然很多人说那里已经被过度开发、没什麽原生态的感觉了,可那的风景既然闻名遐迩,必然还是有些值得一看的地方的。决定了,问丛延,人说,只要跟你在一起,只要能请得下来假,去哪都无所谓。这话算是圣旨了,姚叶抖落完一身的鸡皮疙瘩,开始埋头操办具体事宜。
头一个问题,请假。
周末,姚叶拉著丛延去了二叔家,美其名曰是探望,实际上更多的原因是为了改善夥食和请假。
姚恒看姚叶的热情挺靠谱的,丛延也乐於接受,自然绿灯大开,最棘手的问题就这麽解决了。
过了周末,丛延开始努力工作赶进度,姚叶则开始在网上翻阅飞机和酒店的信息。
八月底学生们都准备开学了,旅游的人少了很多,可这个季节、这个天气情况总还算是个旺季,交通和住宿的折扣并不算很低。既然没有旅行团的帮忙,那就只有精打细算了,谁让自己图方便、图自由非要自助游呢?
定好了来回的机票和酒店,剩下的工作就是做攻略了。
姚叶闲著没事干,又对旅游热情高涨,干脆把这件事儿大包大揽下来。上网,查资料,打印,sotrip上所有有用的东西几乎被他搬了个空。
看姚叶坐在电脑前除了聊天之外还能干点儿正经事,而且干得不亦乐乎,丛延美得几乎要上天,可办公室里那位要债的日渐阴沈的脸还是让欢乐的气氛有了些瑕疵。
向姚叶坦白,寻求谅解,这条路丛延想过,可始终没有勇气去走,尤其在现在这麽美好的时候,爱情的火焰重新燃起烧得正旺的时候,亲手打碎一切的勇气,丛延没有,他能做的只有隐瞒,尽量去平息事情。然而,谭忆的态度让人无法对和平解决问题抱有幻想,丛延眼看著日子离预订的启程时间越来越近,终於下定决心采取极端手段。
周五晚上,丛延加完班从公司出来之後拨了谭忆的手机,说想约他见面。谭忆欣然应允,扔下正在视频的“老公”开始梳洗打扮。
还是上次那家冰吧,店里还是挂著“禁止吸烟”的牌子,丛延没管那麽多,直奔谭忆坐的那张桌子而去。
今晚的谭忆仍旧穿著朴素的T恤牛仔裤,没什麽特别,可头发像是精心打理过,配合脸上的表情,一副“我心情不错”的样子。
落了座,要了饮料,丛延手托下巴斟酌著话该怎麽说。对面的谭忆静静地等著,脸上的笑容像是在给他鼓励。
“我约你出来是想再明确地表达一下我的态度──不管咱们之间发生过什麽,我的心思只可能放在姚叶一个人身上,谢谢你的抬爱,但我不可能给你回应。”
谭忆愣住了,笑容还是挂在脸上,但内容已经变得僵硬,“今天你主动约我,我还以为……”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真的……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麽?我要的那麽少,都……不行麽……”
丛延深吸了一口气,“就算姚叶一直待在外地回不来,我也不可能找个代替品来填充生活空间,更何况他已经答应我辞职了,你要的,我不可能给。”
“我不会放弃的。”谭忆扯了扯嘴角,笑容变得更加不自然,“不放弃,不会放弃,只要还能每天看见你,我就不会放弃。”
“明天我就走了,你会有一段时间看不见我,所以,不如趁这个时间好好想想。有些事情,不是你说不放弃就可以继续下去的。”
谭忆瞪大眼睛,“走?去哪?”
“旅游,跟姚叶一起。”
“那总会有回来的时候。”
“如果有必要,我可以让你再也进不了公司的大门。”
这句平静得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话像一把铁锤猛地砸到头上,谭忆垮下肩膀,头低低地垂下,没了张口的力气。
“我的态度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再说下去也没什麽必要,走吧,我送你回去。”
谭忆摇摇头,缓缓站起身,“不用了,自己回去。”
丛延巴不得早点回家,一听谭忆说不用,也没再坚持,就坐在椅子上淡淡地道了别。
再见,再见。再见面会是怎样的情景?
谭忆看看丛延,之後转身离开,一步三摇地回了家。
一路上,谭忆回想著丛延卸下千斤重担的样子,委屈得直想哭。
被人打败而已,怎麽会这麽难受?不甘心?还是别的什麽原因?怎麽,心像被撕烂了一样呢?
恍恍惚惚地进了家门,谭忆对著穿衣镜里的自己用力甩了甩头发,然後回到卧室,坐在了电脑跟前。
“怎麽样?嘿!嘿!怎麽样了?”耳机里传出来的几句话,细弱蚊声。
谭忆抬起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忽然发现“老公”的视频框里人影闪动,於是拿过耳机戴在了头上。
“怎麽样?他约你出去说什麽了?”
“拒绝……还是拒绝……我努力了那麽久,还是败了……”
“很难受吧……”
谭忆点点头,拿过桌上的烟盒打开,又合上,鼻子忽然就酸了。
“算了吧,本来就是一场赌博,输也就输了,不至於为了个所谓的第一次就这样吧?”
“第一次……”谭忆摇著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话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没有第一次,没有……没有……”
“没有?”男人愣了一下,“你不是说……”
“骗你的,行麽?你也是男人,你告诉我,一个喝了酒睡得迷迷糊糊的人可能会有意识做爱麽?”
男人停顿了一下,又缓缓出声,“只是骗我麽?你是不是还骗了别人?”
“是,骗他,不然我不可能有机会接近他。”
“还有呢?”
“没了。”
“有。”
谭忆抬起头,望著视频框里那张认真的脸,“谁?”
“你自己。你……是真的喜欢他吧?”
“喜欢……我没有……我只是……特别难受……我……”谭忆垂下头,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我演的太真的……你都信了……我……我真该去当演员……一定能赚很多眼泪……我多会演……我多真实……我一定可以骗过所有人……我……”
“嘿,嘿,别哭了,哭得我都心疼了。”
“我想回家……”
“请几天假回家休息一下也好。”
“我想我妈……可是我不想让她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明天是周末,我去看看你怎麽样?一百多公里的路程,一眨眼就到了。”
“干嘛?”谭忆抬起头,睫毛上还挂著泪珠,“看我?还是想上我?”
男人翻了个白眼,“有那高速公路的过桥费和油儿钱找个MB都够了,折腾个什麽劲儿呢我?”
“对不起……”谭忆垂下眼,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
“你笑得比哭还难看。”
谭忆轻笑了一下,“我头疼,先下了。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男人动动嘴,想再说些什麽,可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只摇摇头、叹口气就结束了视频,之後发了几行安慰和叮嘱的话过来。谭忆一一回过,道了别,关掉电脑躺到了床上。
想家,真的是很想,哪怕只打个电话听听老妈的声音也好,可是现在……
谭忆握著手机挣扎了半天,最後还是放弃了。无论如何,有烦心事的时候、哭过之後绝对不能给家里打电话,老妈会担心,会惦记,会失眠,会劝自己回家。
把手机远远地放到电脑桌上,重新躺好,谭忆忽然发觉自己是那麽孤单。难过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可以倾诉,而且还是个以游戏开始也必将以游戏结束的人,何其悲哀。相比之下,丛延和姚叶之间的爱情、他们和老大之间的友情显得更加闪亮,且高不可攀。
嫉妒,是的。那天看著他们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嫉妒的火焰几乎要将自己烧死。为什麽?为什麽对他那麽好还是争取不到?为什麽他眼里只有那个白痴?为什麽连老实厚道的老大都开始指责自己?那天在出租车上,老大说的话虽然不太明确,却也足够清晰地表达出他的不满,让人觉得交情这种东西是那麽不牢靠,轻易就能打碎。那麽现在这个时刻,这麽孤单的时刻,还能指望谁来送一点关怀?没有人,没有人。
是自己太胡闹了麽?还是被老天遗弃?也许,当初离开家来这个城市就是个错误,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更何况自己并不是个足够坚强的人,如今受到这种打击,以後可怎麽办?丛延,他怎麽能那麽狠心?
想到丛延,谭忆紧闭双眼,蜷起身体,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不想放弃,不想,可继续下去的话可能会有突破麽?还是会再次受到打击,比现在还要重?怎麽办,到底怎麽办……
悄无声息 30
八月底的太阳仍然很毒,尤其是在南方,晒得人只想躲在屋里不出门,这个时候旅游,姚叶和丛延这罪真是没少遭。但是既然出来了,既然走近了祖国的风景名胜,时间自然不能浪费在宾馆里,於是两个人充分发挥了一不怕热二不怕晒的精神,在山水之间玩得不亦乐乎。
在桂林市里逛荡了两天之後,姚叶和丛延拎著行李上了船。船沿著漓江顺流而下,一路上满眼都是画片中的桂林山水,对於这两个第一次亲眼看见二十块钱背面图案实景的人来说,这边的风景还是很有看头的。
在阳朔住了一晚,姚叶和丛延开始沿著前人留下的足迹统筹安排著行程。
千年榕树,溶洞,世外桃源,西街,印象刘三姐,每个景点都是游客一大堆,丛延没怎麽逮到跟姚叶浪漫一下的机会,有点儿不爽。不过後边的项目是漂流,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对此丛延很是期待。
此漂流非彼漂流,不是印象中那种坐著充气船、穿著救生衣漂在激流漩涡中的样子,而是坐在竹筏上晒太阳,筏子沿著江水漂流,路程不算特别长,但足够两个人享受一下幽静的时光。
“你别像前两天似的那麽聒噪,安静安静,用心体会体会。”
这是上竹筏之前丛延特意交待的,姚叶点头称是,把吩咐牢牢记在脑子里,并且开始认真执行。此刻,这两个人正一前一後坐在竹筏上静静地“享受”阳光的暴晒,脚下的筏子顺著江水缓慢地前进著,别有一番悠闲的滋味。
筏工的皮肤真黑,比包公还黑,如果自己也常年干这个,大概也会是这样吧……姚叶坐在前排的椅子上看著筏工纯熟的动作,忽然间有些向往。
其实做一份这样的工作也不错,吃的不算粗茶淡饭,住的也不是乡村田野,日常生活却有一些闲云野鹤的味道,真的很舒适啊!想到这,姚叶回过身想跟丛延说说自己的想法,可一看见人老先生的脸立马就无语了──丛延的脑袋仰面朝天地靠在椅子背上,正昏昏欲睡。
“诶!”姚叶刚张嘴发出一个音就立刻收住了,跟著努努嘴,转回身坐好。
旅游是什麽?就是花钱买罪受。玩儿虽然是玩儿了,可累也没少受,更何况出来之前丛延还连著加了好几天的班,晚上回来得晚早上还得按时爬起来,体力跟自己这除了上网就是睡觉的人自然是没法比,既然累了就让他睡吧,也许宁静的感觉更适合眼前的风景也说不定。
“请问一下,下一个瀑布还有多远?”姚叶站起来凑到筏工跟前,压低声音问道。
“还要一会儿。让他睡吧,到了我叫你们。”
“这是最後一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