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肆寂----鉴微

作者:  录入:03-26

越鸿瑾道:“谁知道,前两天不打招呼就没影了。八成是逃婚了。”
虞晓莫名其妙:“什么逃婚?”
越鸿瑾瞥了眼顾卓,笑得有点尴尬,低声道:“等会儿再说。”
一场酒宴到最后有些意兴阑珊。虞晓知道颜朗量浅,一晚上替他挡了不少,自己喝的七荤八素。颜朗扶着他出门,廊下袁曦蕊等着他,见他出来脸先是一红,欲言又止。
越鸿瑾见了,暗自咋舌,不好说什么。过去接了虞晓,说我把人送回去,你有事就先走吧。
虞晓趴在越鸿瑾身上,醉得烂泥一般。顾卓看着颜朗和袁曦蕊走远的背影,神色黯然。
袁曦蕊来找颜朗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小儿女心性上来,闹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相思。
颜朗一路把她送回去,到她房前,袁曦蕊拽着他衣服,不让他走。
颜朗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袁曦蕊背过身去,佯作生气。
“你敷衍我。”
颜朗的手圈住她的腰,清幽的气息拥裹上来,低低的声音带着魅惑。
“闭上眼。”
袁曦蕊脸有些发烫,她闭上眼,睫毛轻颤。有东西落在她的嘴唇上,很温软,带着陈年花雕的残香。
她沉醉在其中,身体被那一瞬间的碰触抽离了力气,手指无力地捉紧他的衣袖。
颜朗抵着她的额头,轻轻地笑:“这回还是敷衍么?”
袁曦蕊羞的推开他,逃跑似地躲进了屋里,耳边还留着他轻轻的笑声。
颜朗没直接回去,转而去了后山。
已入了夜,他的身影穿梭在黑暗里,如同鬼魅,又像是在梦游。
顾卓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
他去的地方是后山的石室,他曾经闭关练剑五年的地方。他打开洞顶的铁栅栏,生锈的门轴发出涩声,在幽静的夜里格外响。
他顺着石阶走下去,擦亮火石,灯光亮起来。
石室的一角,有人被捆缚着倚在墙边,发丝散乱地遮了半边脸,形容憔悴。
顾卓的心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那个人竟是凌轩!
云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总也睡不着。
小姐这几天太过反常。起先还一心要去找凌轩,后来竟把他忘了似的,提也不再提起,却转而把心思放在颜朗身上。
云英心里不安渐渐扩大。袁曦蕊最近只有看见颜朗时,眼里才有神采,平日便是昏昏沉沉,像是在梦游。
袁曦蕊房里传来极轻的声音,悉悉簌簌。
云英悄悄起床,踮着脚过去,把门推开条缝往里看。
她惊恐地捂着嘴,往后连退了几步,几乎忍不住要尖叫出来。
袁曦蕊坐在梳妆台前,拿指尖挑了一小块胭脂,轻轻地往嘴唇上涂着。她的神情呆滞,动作却极为细致,仿佛出嫁前的新娘精心妙绘着妆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云英浑身发抖,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眼泪接二连三地淌了下来。
颜朗的声音极冷,你考虑好了没有。
凌轩抬起头,声音虚弱,却一字一句说的清楚。
“我已发过誓,此生此世眼里只有她一个女子,只要我还活着,就会娶她。”
颜朗已完全失去了理智,把凌轩扔上石床,撕开了他衣服。
“你以为如果她看了你这副模样还会嫁给你么!”
凌轩的身体被打开到极限,极为屈辱的姿势。他咬着牙,不肯出声,腿间已有血淌了下来。
顾卓已不忍再看下去。
翌日一早,袁曦蕊被颜朗叫出门。他径直把她带到袁旷房前,说要求师父把她许给自己。
袁曦蕊不知所措。
颜朗低头吻她,焦灼而迫不及待,甚至有些粗暴。袁曦蕊渐渐闭上眼,回抱住他。
袁旷推开门,看见他们,脸色极冷,狠狠一巴掌掴在颜朗脸上。
“畜牲!”
颜朗跪在地上,仍是坚持道:“弟子喜欢四师姐,求师父成全!”
没人见过袁旷如此雷霆之怒,他抬起手,袁曦蕊扑上去挡在颜朗身前。
“爹,您要打就打女儿,是女儿的错!”
袁旷狠狠拂袖:“你们之间不可能,趁早给我死心!曦蕊今天开始禁足,不准出房门半步!”
袁旷转身进了房门,院门口已有人悄悄看过来,喁喁私语。
云英拨开人群挤进来,拉起袁曦蕊道:“小姐,凌轩……凌轩他,被人找到了!”
人是被顾卓带回来的。越鸿瑾大清早被人拽起来,见了被送来的人,脸立时白了。
凌轩已昏过去了,脸色极为憔悴。他身上有不少伤痕,□更是惨不忍睹。
消息传得极快,越鸿瑾想捂都捂不住。一会儿工夫,应涉虞晓都赶过来了,只看了一眼,心里就大约有了数。赋雪城中,能做出这等事的,也只有那一人而已。
越鸿瑾把顾卓叫到里间:“到底是不是他做的。”
顾卓垂下眼:“你别问我,这事我没法说。”
越鸿瑾火了,一把拎起顾卓衣领:“不是你亲眼看见的么,你没法说还有谁能说!”
虞晓闯进屋,一口牙几乎咬碎:“谁干的,我去宰了他!”
没人说话。
虞晓怒吼:“说话,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是颜朗吧。”应涉的声音悠悠响起,“武功在凌轩之上,还跟他有这种情分的,只有他一个。”
虞晓回头怒视应涉:“你他妈胡说八道!”
应涉冷笑:“其实你也该猜得出来,不过不愿去想罢了。他们两个早先关系就不正常,凌轩要娶袁曦蕊,想也知道颜朗自然不愿意。人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只是没人想到他能做到这种地步。”
虞晓捏紧了拳头,手臂都在发抖,却抬不起来。
这时袁曦蕊赶了过来。她扑到床前,手颤抖着去摸凌轩的脸,还没碰触到他,两行眼泪已然先淌了下来。
凌轩睁开眼,看见她,先是轻轻一笑,有些吃力地抬起手,给她擦去眼泪。
“傻丫头,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么。”
袁曦蕊攥着他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是谁,你告诉我,是谁做的。”
凌轩没说话,目光落在颜朗身上。
颜朗站在袁曦蕊身后,面无表情。
袁曦蕊突然拔剑,狠狠地往颜朗身上刺去。颜朗不闪不避,右臂霎时多了条血口,没有人拦。她连刺数剑,颜朗都生生地受了,不过片刻,他已是遍体鳞伤,浑身浴血一般。
虞晓看不下去了,他想去拦。越鸿瑾拽住他,轻轻摇头。
又是十来剑刺在他身上,颜朗失血过多,已站不住了。他撑着手想站起来,却是徒劳。
虞晓忍不住哭了,他嘶吼出来:“六哥,你说话啊,说你让人陷害了,你还手啊!”
颜朗全然没听见一般,一动不动。他全身血流不止,脸色已惨白如纸。
袁曦蕊的剑指向颜朗胸口,抖得不成样子,终究刺不下去。她弃了剑,哭着跪坐下去,蜷缩成一团。
无论真相如何,她被骗的彻彻底底,成了最可悲的牺牲品。
凌轩一直看着颜朗,目光冷的透彻。
颜朗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这些日子的事都在他脑中,却像是别人的经历,充满了虚妄感。
他没想过推卸责任,都是他做下的孽,早晚要偿还。今天他生受的那些剑,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错了。不止这些时日,而是这十几年他都错的彻彻底底。
快到天明时,有人来敲他的房门。越鸿瑾进屋塞给他几瓶伤药,让他赶紧走。
“师父那边已经知道了,正在火头上,还说要废你武功。你快下山躲过这阵子再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颜朗垂着眼没作声。
越鸿瑾急了,巴掌举起来又恨恨地放下。
“你小子心眼怎么这么死!师父真要舍得废了你,哪还非要等到天亮再动手。他脾气发在人前不过是封人口舌,你不趁这时候走,非等到天明逼他亲自下手把你正法了,那你才是连他老人家多年的辛苦栽培也辜负了!”
越鸿瑾说着,抓起剑往颜朗手里一塞,把他推出门。
“从后山走,快!”
天还未亮透,颜朗一路下山,竟没人发现。
直走到一半,身后有马蹄声渐近,尘土飞扬。
马长声嘶鸣。虞晓翻身跃下来,拦在颜朗面前。
“师父叫我来追你。”他的声音极冷,“他要我把赋雪传授给你的东西带回去。”
颜朗闭上眼。
“你动手罢。”
虞晓拔剑,剑身出鞘的声音格外刺耳。
剑锋带着凌厉的风挥下来,衣帛撕裂的声音响起来,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
虞晓捂着自己的手臂,血从他指缝间淌下来,淋淋漓漓溅在地上。
风穿过山林,激起松涛层层回荡。
“你走罢。”虞晓翻身上马,“你我从此两不相欠,再没兄弟情分。”
山间的枫叶已开始红了,一层层燃到天边,仿佛一场燎原大火,烧不到尽头。
颜朗停下来,抬头看血红的山枫,浓艳的红恍如一笔重色写意,笔梢渐淡在目极之处。再远些,便是天高云淡,天空蓝的刺眼。
他放眼四望,一片空茫山色。天下之大,竟没有他可去的地方。
山路尽头,一个妃衣少年独立在苍松下,轻声道:“跟我走吧,回霄云教。”
他握住颜朗的手,手指微微发凉,脸色白得几乎透明。
颜朗抽出手,仿佛没听到他的话。
纪扬在他身后道:“这些日子的事我都知道。你恨我也罢,我的确一直冷眼看过来没有拦你,可我不能到现在还看你这样情愿被他骗下去!”
他扯下颜朗腰间的香囊,撕开,把里面黑紫色的干花还有些微黄色的粉末抖出来,满满一握递到颜朗眼前。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这蓝色和黑色的干花是曼陀罗的花瓣,这些粉末是曼陀罗花粉混了罂粟花配出来的致幻药,一般人只要嗅到这香气就不知不觉会变得狂躁亢奋,甚至出现幻觉。凌轩让你随身带着这个,再稍做些暗示,你就会不知不觉地受到他的影响。你以为这些日子你一直囚禁他,把他掌握在手里,到头来却是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上。”
纪扬的手握起来,干枯的花瓣被攥成碎屑从指缝间漏下去,香味弥散开来。
“怕是袁曦瑞也被他用了曼陀罗,直到现在还不自知。他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受害者,却不知他才是设计这一切的人。”
颜朗闭上眼,他想起凌轩庭院里那些妖冶的花朵。
凌轩不过是抓住他人性中的弱点加以利用,更多的时候只是像纪扬一样,静静地旁观。说到底,如果不是他心里有阴影,事态也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无可挽回。
他轻轻推开纪扬,低声道:“你让我静一静……让我……静一静……”
颜朗渐渐走远了。纪扬皱起眉,强压着声音咳了几下,连忙掏出手绢捂住嘴,鲜血已洇透白色的帕子,滴滴溅在袖边。
他再抬眼时,已不见了颜朗的身影,只剩一片空山,雁鸣声声,寂寥悠远。

容馨

颜朗突然想回去看看母亲,这些年,她一定很寂寞。
颜莹的坟前很干净,显然是容馨时常过来扫墓。颜朗拔去了些青草,留下了几株野花。
他坐在母亲坟前,把这些年来的事说给她听。他的声音很轻,比风吟声还要低,他知道她在听。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脸上,仿佛母亲的手轻轻抚摸着他。他知道她温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轻轻地笑。
他的心静了下来,靠在碑前闭上眼,渐渐睡着了。
梦里的他又回到五六岁的年纪,瘦瘦小小,挨了打跑出去,坐在田埂上看天。他抱着膝缩成一团,夕阳把影子拖得斜斜长长,仿佛他长大了的模样。他想着如果娘亲和容馨能等到他长大,他要带她们离开穆家,让她们不再悄悄流泪。
远处有人朝他走了过来,是容馨找他回去。她从怀里掏出块手绢,里头包着几块桂花糕。她笑笑地递给他。颜朗看见容馨的手腕上带着几条红色的伤痕,一直延伸到袖子里去。他低下头,默声不响地,眼泪掉了下去。他胡乱抹一把,仰起脏兮兮的小脸说,容馨姐,你等我长大。容馨轻轻地笑,把他搂在怀里,说好,我等着。
……
那一场不知是梦还是回忆,悠悠长长。朦胧中,他听见有人轻轻叫他。
他睁开眼,容馨表情诧异里带着惊喜:“你回来了。”
颜朗擦了擦眼角,笑笑起身。容馨放下手里的篮子,有些吃力地弯下腰。颜朗这才发现她腹部微微隆起,竟像是有了身孕。
“你……嫁人了?”
容馨垂下眼,从篮子里拿出祭品,一碟碟摆在颜莹坟前。片刻起身,笑容里带着些哀愁。
“既然回来了,就多住些时日,多陪陪你娘亲。”
穆镛四个月前过世了,他临终前叫人到赋雪给颜朗送消息,被穆轲拦了下来。
随后穆轲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家业,收了容馨当通房丫头。他早已娶了妻,只是两年来一直膝下无子。容馨怀了孩子后,他喜出望外,却怕他那个远近闻名的妒妻对孩子不利,便在外边买了房子,让容馨在外头住着,他隔三差五过来看她。
颜朗深深皱眉,按在剑上的手握紧又渐渐松开,冷冷道:“他对你好不好?”
容馨停了手里的针线,勉强笑笑:“他对我不错,有空便来看我。还说这一胎若是男孩,他便给我名分。”
说到底不过是个妾室,这般施舍的名分,她竟也能逆来顺受。
容馨垂了眼继续做活,突然一缩手,手指尖被刺破了,血珠冒出来。她把指尖含进嘴里,颜朗把她的手拉过去,攥在手心里。
“你若认定了他,我不拦着。他若是对你不好,我一定杀了他。”
他的手粗糙有力,带着淡淡的温暖。她垂下眼,轻轻点头。
容馨手巧,闲下来便做些小孩的衣服裤子,还作了好几双虎头鞋还有虎头帽,小老虎龇牙咧嘴,支着耳朵,极威风的小模样。
容馨肚子里的孩子渐渐有了胎动,她常常被踢,却仍是带着笑,眼角眉梢漾着初为人母的幸福。颜朗被容馨拉着听孩子的动静,他似乎听见里头有些动,莫名地被传染了幸福感,竟也有些期盼起来。
容馨身子不方便做重活,颜朗里外一手包下,连采买也叫容馨嘱咐好了,他去买回来。有时他搀着容馨出去散步,被人看见了,夸他们小夫妻恩爱。颜朗脸竟有些红,却没解释。
容馨知道颜朗这是为她着想。她一个单身女子,没成亲却有了身孕,人前人后定然少不了流言蜚语。她再想起颜朗这些日子一直留在她身边的悉心照料,心里有些暖,眼底不由得潮湿了。
穆轲来过一次,见颜朗也在,竟有些放心。他之后再过来,也只是看看容馨,留下些钱便走了。
再过几日,颜朗去溪边打水,回去时见有门前有抬小轿停着。有个年轻女子带着两个家丁模样的男人进了小院。
容馨原本坐在紫藤架下做针线,听见声音抬起头,脸色却是一变,手里拿着的衣服掉在地上。垂首低声唤了一声少夫人。
穆家少夫人只把一双凤眼上下打量她几番,蓦地一笑,双手扶着她肩道:“早些日子见不着你,我还跟官人问了几回,这最近才听说原来你在这儿落了户。”她眼波又流转了几回,“官人也是,有了子嗣是好事,偏要把你藏在这荒村野店的,倒显得我眼里不容人乱泼醋了。”
她说着一笑:“你在这儿住着,采买生活多有不便,不如随我回去,我叫人好生伺候着你。”
她说着伸手去搀容馨,容馨有些慌,想抽回手,那两个男人却站在她两边,隐隐透着威胁。这时穆家少夫人却是一声尖叫,花容失色。
她的手腕被个男子从身后捏住,那人表情轻描淡写,手上的力道却几乎要把她的手骨捏碎。她疼得几乎淌了眼泪,尖声求饶:“你作什么……快放手!”
主子被人制住,那两个家丁进退不得,脸上也有些急了。
颜朗一把甩开她手腕:“穆夫人的心意,颜某替姐姐心领了。她在这里饮食起居一切由我照料,你大可放心,不必这般牵肠挂肚。”
穆少夫人连退了几步,她捂着腕子一脸惊恐,百转千回最终成了勉强一笑,压抑着妒意的模样。
“我这回来原本是一片好意,你若是改变了心意,随时可以把她送回府里,我还等着那孩子也喊我一声娘亲呢。”
她向容馨一笑,带着那两人走了。
直看着那顶小轿颤巍巍地远了,容馨扶着腰身慢慢蹲下,去捡掉在地上的小衣服。刚伸出手去,已有眼泪落在布上,晕开一片水迹。

推书 20234-03-25 :幻之瞳----雁过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