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其实……”林跃心头痛得厉害,拼命地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徐情所言的全是事实的。
但又分明只是一场误会。
他要如何告诉,自己从来都是一片痴心?
林跃急得脸色发白,徐情却只是勾了勾嘴角,放声大笑起来。他越笑越开心,最后连嗓子都哑了,才渐渐止住笑,轻轻吐出两个字来:“我信。”
“哎?”
“我从前……”他目光温柔似水,面容却是狰狞可怕,一字一顿的说,“确实信过这么一个人。”
第十六章
话落,手指轻轻抚上林跃的脸颊,目光茫茫然然的,似乎透过他望向遥远的某处。
林跃呆了呆,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从前听过的传闻。
据说,教主就是因为被情人背叛,才会性情大变,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的。如此一来,想要徐情相信自己,真是难上加难了。
林跃心中暗暗叫苦,却仍旧不肯放弃,挣扎着解释道:“我千方百计的混紧魔教,为的是救我爹出去,更加没有串通别人骗你。”
他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大堆,徐情却仿佛听而不闻,仍是那么望过来,哑声道:“我弟弟若是还活着的话,也该跟你差不多年纪了,他小时候特别可爱,总喜欢黏着我不放。我爹娘也都是极和善的人,平日里总是吩咐我好好练武……”
说着说着,徐情脸上的迷茫之色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扭曲的冰冷神情,咬牙切齿的喃:“鬼迷心窍的人是我,引狼入室的人也是我,为什么死的却偏偏是他们?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说话间,手指一点一点缠上林跃的颈子,慢慢收紧。
林跃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只觉此刻的徐情异常可怕——那一双眼眸里满是血丝,表情既不像哭也不像笑,简直就是个疯子。
但是,依然喜欢他。
比起死亡来,更加担心的是,如何将徐情从这痛苦中救出来?
真的,光是瞧见他皱眉头,就已觉得心疼了。
疼痛到无以复加,只能张了张嘴,轻轻的唤:“徐情……”
徐情听见这气若游丝的声音后,全身猛地一震,好似突然从迷梦中清醒过来一般,立刻松开了双手。
“小跃!”他望一眼林跃颈上的淤青,脱口就叫,但随即面色大变,急急转开了头去,剧烈咳嗽起来。
林跃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性命,感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视线一片模糊。只隐约瞧见徐情的身体不断发抖,一边咳嗽,一边低低的念:“不要信他不要信他不要信他……”
笨蛋,我对你是真心的啊。
林跃心里这样叫,却偏偏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睁大眼睛望住他。
片刻后,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程双银慢慢走上前来,摸索着抓住了徐情的手臂,柔声道:“够了,教主。你是打算死在这地方么?”
“咳咳,”徐情抬手抹了抹嘴角,似乎又在吐血了,满不在乎的应,“死了最好。”
程双银偏头浅笑,嗓音又轻又软:“你死了,我怎么办?”
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将徐情的激动情绪压了下去。
只见原本咳个不停的男子渐渐平复了呼吸,面上的狰狞表情也收敛许多,淡淡扫了林跃一眼后,起身就走。
程双银紧紧挽住他的胳膊,亦步亦趋。
林跃眼见他们两人如此亲昵,胸口自是刺痛不已,张嘴,终于叫出了声:“徐情!”
徐情脚步一窒,却没有回头。
反倒是程双银转回了头来,准确无误的朝向他这一边,意味深长的笑一笑。
而后就是“砰”的关门声。
林跃咬了咬牙,感觉胸口酸酸涩涩的,闷得厉害。纵使刚才被掐住脖子的时候,也及不上此刻痛苦。
明明不该吃醋的。
他跟徐情的误会都尚未解开呢。
但就是忍不住牙根泛酸,气得要命。
把他当成从前的旧情人对待,死活不肯信他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跟个男宠纠缠不清,实在可恶!
林跃本就受了内伤,刚才又差点被活活掐死,生了一会儿气之后,便觉困意来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后来是被一阵怪声吵醒的。
转头望望窗外,天仍是黑的,似乎正是半夜时分。
而他的双手也依旧被铁链锁着,动弹不得,只能听那怪声越变越响,逐渐清晰起来——似乎是某种压抑着的低微呻吟,断断续续的,既似痛苦至极,又似欢愉万分。
而那又轻又软的嗓音也很特殊,听过一遍就绝不会忘记。
是程双银!
林跃心头一跳,掌心里渗出了冷汗。
他虽然迟钝了些,却并非笨蛋,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声音近在隔壁,分明就是故意叫给他听的。
原来,徐情竟是打算这样折磨他。
暧昧的声响不断传进耳里,林跃失神的瞪大眼睛,面容惨白,全身发冷。
他一心一意的喜欢徐情,认定总有一日能将误会解释清楚,无论被怎样对待也不害怕,唯有这种酷刑……绝对无法忍受。
“啊……啊……”隔壁的声音越来越高昂,仿佛近在咫尺。
林跃死死咬住下唇,拼命被扯动被铁链锁住的双手。只差一点点,便能捂住耳朵了,但他竟连这么简单的事也办不到。
胸口一下下抽搐着,这么疼。
所谓万箭穿心,恐怕也不过如此。
他什么也不愿听,什么也不愿想,脑海里却偏偏浮现出许多回忆来。徐情微笑的样子,徐情蹙眉的样子,徐情笑着说喜欢的样子。
徐情徐情徐情。
早在数日之前,徐情才跟自己欢爱缠绵过,可是现在……
从前的柔情蜜意,到了此刻,尽成穿肠毒药。
林跃闭了闭眼睛,恍恍惚惚的想,徐情当真是喜欢自己的吗?他若曾动过真情,怎么舍得如此折磨自己?
他定是恨他入骨,才想得出这么恶毒的法子来。
脸颊上冰凉冰凉的,全是水渍。
手腕已被铁链磨破了皮,渗出殷红的血来,嘴里更是又苦又涩,弥漫着浓浓的血味。
而那可怕的声响却仍在继续。
林跃忍无可忍,终于高声大叫起来,拿自己的声音盖住隔壁的暧昧呻吟。他双眸空洞无神,只不停重复徐情的名字,一遍遍的喊:“我是真心的!”
……真正声嘶力竭。
第十七章
第二天一大早,徐情便推门而入。
他手中端着个药碗,原是想喂林跃吃药的,哪知走到床边一看,竟被吓了一跳。
放眼望去,只见林跃仍是好端端的躺在床上,双手被铁链锁着,动弹不得。但那清秀的面孔却是惨白一片,黑眸无神的大睁着,嘴角甚至还淌下血痕。
短短一个晚上,他竟像变了个人似的,面无表情、死气沉沉。
徐情的手抖了抖,差点打碎药碗。
有那么一瞬,他简直以为林跃已经死了。
好不容易才压下心中的慌乱,颤抖着伸出手去,轻触林跃苍白的脸颊。
……仍是温热的。
他松一口气,但随即又板起脸来,动作僵硬的把碗递至林跃嘴边,冷冷的说:“喝药。”
林跃的表情恍惚了一下,终于慢慢回过神来,原本黑亮的眸子此刻却是雾气蒙蒙的,声音嘶哑的吐出一句话。
徐情听得不甚清楚,又把头凑近一些,才听见他说的是:“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仿佛已经问过许多遍了。
但这一回的语气特别平稳,隐隐约约间,却又似带了某种凄厉的痛楚。
徐情胸口一紧,熟悉的疼痛立刻袭上心头,激得他面容扭曲、呼吸急促。喜欢这两个字一直在嘴边打转,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但很快又被他硬压下去,强迫自己回忆那个晚上。
火烧个不停。
他独自一人站在寒潭边,静静等待。
明知道林跃不会来的。
他一早已知晓那青年的身份,也打定主意将他当成棋子,趁这机会把正道人士一网打尽。虚情假意,却差点动了真心。沉迷其中的时候,他恨不得当真只是个男宠,就这么跟着林跃私奔了,再不回头。
可惜林跃终究没有来。
熊熊烈火中,他直等到最后一刻,险些葬身火海。
如此想着,徐情逐渐恢复了淡漠如水的表情,抬手捏住林跃的下巴,冷笑道:“你跟我都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闻言,林跃全身一震,眼中雾气顿时消散,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还有什么好问的?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还有什么……好爱的?
只这么一句话,就足以打碎他的心。
有些想哭,但已流不出泪来。
有些想笑,但嘴角僵硬万分。
最后只得维持这样一副神情,不言不语,不声不响。
徐情瞧得心疼起来,不耐烦的皱一皱眉,唤道:“林跃。”
毫无反应。
他便晃了晃手中的碗,又道:“喝药。”
依旧没有动静。
现在算怎么回事?知道怎么解释也没有用了,所以装疯卖傻吗?
徐情深吸几口气,不觉动起怒来。
他明明有千百种法子折磨林跃的,却偏偏连伤他一下也不舍得,反而好吃好喝的把人养在房里,还费尽心思替他疗伤。
如今自己尚未发作,这阶下囚倒先闹起脾气来,是在可恶!
越想越气,便干脆张嘴喝了一口药,然后俯下身,狠狠吻住林跃的唇。
唇齿交缠。
黑糊糊的药汁顺势流进了林跃嘴里,他毫不挣扎,任凭徐情亲了又亲,勉强喝下一些药,剩下的则从嘴角淌下去。
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毫无生气的表情。
徐情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他伸手在林跃跟前晃了晃,发现那眼眸空空洞洞的,根本映不出自己的身影。
……简直像是失了魂一般。
徐情又有些心慌起来,相比之下,他更喜欢那个结结巴巴的向自己解释的林跃。即使明知是假话,他也爱听。
但他不能在林跃面前显露心思,林跃不出声,他便也不理不睬,随便把药碗一放,气急败坏的转身离去。
隔壁就是程双银的房间。
徐情推门进去,一眼就望见程双银端坐在桌旁,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自己跟自己对弈。
“教主,”徐情尚未说话,程双银已抬起头来微笑,“伺候那小子喝过药了?”
徐情轻哼一声作答。
程双银便又笑笑,手中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问:“决定怎么处置他了吗?”
徐情默然无语。
“胆敢背叛教主的人,从来只有一个下场,怎么这回竟拖泥带水起来了?”程双银沉吟片刻,一边下棋一边说,“除非……你对他动了真情。”
徐情面色丕变,立刻叫起来:“胡说八道!”
“既然如此,那就快些处置他吧。”顿了顿,似笑非笑的勾动薄唇,声音温柔如水,“教主若下不了手的话,我随时可以代劳。”
话音刚落,徐情就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咬牙道:“你敢?!”
那脸色苍白如鬼,那表情狰狞恐怖,实在骇人。
然而程双银什么也看不见。
他只一味浅笑着,柔声道:“你如果真心喜欢那小子,就该试着相信他说的话。”
一阵静默。
徐情终于冷静下来,脸色却愈发难看了几分,哈哈大笑:“我的心早已死了,怎么还会有真心?要我信他,更加不可能!那些过去,我怎么忘得掉?”
嘴里这样说着,人却转身离开了屋子。
他一心记挂林跃刚才的怪异模样,忍不住又想去看看他。
屋里重新恢复寂静。
程双银微微一笑,随手抓起几枚棋子,继续下棋。隔一会儿,却又抬手摸了摸自己蒙在黑布下的双眸,轻叹出声。
怎么忘得掉?
即使伤口早已愈合,但那疼痛犹在。
看来,那两个人要走的路,依旧长长漫漫。
第十八章
徐情走出程双银的房间之后,自然又跑去看望林跃了。一会儿喂他吃饭,一会儿又喂他喝药,放着正经事不干,反而找尽借口腻在他身边。
然而,林跃始终是那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原本明亮的眼眸又深又暗,原本含笑的嘴角僵硬无比,整个人茫茫然然的,毫无生气。无论徐情对他说些什么,全都没有反应。
徐情盯住林跃望了一会儿,胸口又泛起闷来,疼得厉害。自己不过打了他一掌而已,其他什么都还来不及干,怎么就摆出这副心灰意冷的表情来了?
莫非……又是他的新把戏?
不要信他!
不能心软!
徐情深吸几口气,好不容易才维持住冷酷的神情,再次对林跃冷嘲热讽。
“事到如今,你就算装疯卖傻也没用了。胆敢背叛我的人,全都只有一个下场。”
“我从前喜欢过的那个人,演技甚至比你还差,结果我却还是信了他。别以为我会上第二次当。”
……
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堆,林跃却仿佛听而不闻,甚至没有抬眸望他一眼。
徐情几乎要被气死了。
真不明白自己把这家伙关起来做什么?
杀也舍不得杀,打也舍不得打,难道就这么供着不成?
越想越气,最后只得冷着一张脸拂袖而去。但第二天一早便又来了,继续想尽办法逗林跃说话。
什么样恶毒的言语都说出了口,最后还拔出剑来抵住了林跃的眉心,但林跃始终是那无动于衷的样子,眼眸空洞至极。
徐情终于败下阵来。
他挫败的发现,自己已经改变了折磨林跃的主意,只一心希望他快点恢复正常。然而明明使尽了手段,林跃却丝毫没有反应。
时间过得越久,徐情就越是心浮气躁,慌乱之中,总算想出了一个法子来。先是挥剑斩断林跃手腕的铁链,然后再伸手拽住他的头发,一把从床上拖下来。
林跃重重摔在地上,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却并不喊疼,仅是眨了眨漆黑的眸子,面上无悲亦无喜。
徐情瞧了他这模样,自己倒先心疼起来,手上的力道放松一些,勉勉强强的把人拖至门边。然后俯下身去,强迫林跃抬起头来与他对望,咬牙切齿的说:“你以为装出这不死不活的样子,就能逃过一劫了?别忘了,你爹他们可还在我的手上。”
林跃全身一震,迷茫的面孔上逐渐露出惊恐之色。他太久没说过话了,嗓子哑得厉害,颤声问:“你想怎么样?不要伤他们!”
徐情见他说话,自是松了口气,但随即又觉怒意汹涌。
自己费了那么多功夫,他却始终不理不睬,而拿那些武林人士一威胁,他便立刻有反应……孰轻孰重,高下立分。
“怎么?总算肯理我了?”徐情冷笑一下,恶狠狠的瞪住林跃看,语气生硬,“可惜,已经迟了。”
话落,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推开房门,张嘴就喊:“赵悠。”
“属下在。”一身黑衣的男子轻飘飘的从屋顶上落了下来,直接跪倒在徐情脚边,头垂得低低的,瞧不清面容。
徐情又望林跃一眼,嘴角往上挑了挑,笑容艳丽至极,轻轻吐字:“你现在就去把地牢给烧了。”
“啊?教主……”黑衣男子大吃一惊,连声音都变了调,头却一直垂着。
“还不快去!”顿了顿,面容微微扭曲,特意加一句,“记住,关在里头的人,一个也别让他们逃出来。”
“是。”黑衣男子领了命,转身就走。他轻功高得惊人,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林跃则软软的瘫在地上,全身发抖。
刚才的那番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徐情光是折磨他还不够,连他的家人朋友,也要统统烧死。
他以为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
他以为不看不听,便能逃避所有痛苦。
结果徐情根本不肯放过他。
曾经倾心爱恋的那个人,非要逼得他走投无路,方能甘心。
林跃的身体抖个不停,黑眸里终于染上了情绪,但除了绝望,还是绝望。他被禁锢在床上太久,手脚都不听使唤,只能挣扎着爬到徐情脚边去,断断续续的说:“都是我的错,我从前不该骗你,后来更不该背叛你。你随便怎么折磨我都行,放了他们吧……”
一边说,眼角一边淌下泪来。
这么害怕。
徐情轻轻哼一声,好似极满意这反应。他讨厌林跃先前的模样,无论是虚情还是假意,他都要面前这人眼里只映着自己。
想着,一把将林跃推倒在地,狠狠压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