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
“而且……麻烦你这段时间也帮忙开导开导他了。”
原来是女朋友去世,算是不幸的遭遇了。我有点儿微微的同情。况且这里本来就是房东伯伯的,这两年又很受他照顾,而且这季度的房租都免收了,我再怎么不近情理也自然是要答应的。
很快商量妥当下来,房东伯伯说他侄子下午就会到,那时候他会带着他来一起帮忙收拾。
不过在那之前,我也要先收拾收拾才好,独身男人,总有些不太见得人的东西,即使对方也是个男人。
2.
林靖恒,30岁,职业是律师,未来……未知的一段时间内我的室友。
凭我以往的想象,律师应该都是狡猾的、聪明的,甚至奸诈的。应该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们想不通的。可事实证明我错了,律师一样是普通人,会因为深爱的人的离开而伤心。
我看着面前衣冠楚楚却眼神悲伤的男人,心里面渐渐生出悲悯来。
我伸出手,“我叫回意,‘意’是‘意思’的‘意’。”
一般人跟我初次见面总要好好探讨一下我独特的名字,但林靖恒显然没有这个心情。他只是与我握了下手就收回去,说了声你好。
气氛有点冷下来,房东伯伯赶紧拍了拍我和林靖恒,让我们开始收拾东西。
为了这位伤心悲情的客人,我特地把最大的那一间卧室留给了他,阳光正好可以直射进去,在这种宽敞明亮的地方大概会更加帮助他恢复心情。我难得的善举。
房东伯伯的这栋杰作其实很大,我也不担心什么。
收拾好东西,房东伯伯交待了林靖恒几句,无非是“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之类绵软无力的安慰。但这也不能怪他,遇到这种天人永隔的事,无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一切都要靠本人。
所以我也无需做些弄巧成拙的事,本来,我就讨厌管别人的闲事。
把房东伯伯送走后,林靖恒在原地还有些恍神。我轻拍他,说道:“我等会儿就在客厅里画画,有什么事叫我,你要不要去睡睡?”
林靖恒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也在客厅里,看书,行不行?”
我心底诧然,嘴上已经答应了。
接下来的时间林靖恒就一直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翻看着,目光专注,一页一页翻看过去,竟不像一个有着心事的人,但要说他什么事都没有,那一开始看到的悲伤目光也不是假的。这个人实在有些奇怪。
说不定是律师的自我恢复能力强吧。最终我只好把一切归结于他的职业,排除脑子里的杂想,专注于电脑上的绘画。告一段落之后,回头看了看,林靖恒还捧着书,但眼神已经直直的不在书页上了。
叹了口气,看了看窗外昏黄的天色,喊他:“林靖恒,现在不早了,我们吃饭吧,晚上我带你出去转转,这里的夜景还不错。”又是善举,白天都很少出门的我,在晚上根本就是闭门不出的。
林靖奇没有动。
“林靖奇?”又喊了一声,他才有了点动作。
“吃饭了。”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又说一遍。
“哦,好。”他站起来,看着我。
我顿时一楞,想到家里唯一有的就是方便面。最近工作繁重,我厨艺本就不佳,这种非常时刻当然还是方便面来的可靠些。这下糟糕了,给客人吃方便面,怎么都说不过去。傻站在原地,我不知道怎么办。
“怎么了?”他疑惑地问。
“那个……”我支支唔唔,“家里只有泡面。”
想是我窘迫的样子喜剧效果颇足,他露出了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尽管转瞬即逝。“你怎么会过日子过到家里只剩泡面?”还说了见面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大概画家总有那么点怪癖吧……”我不好意思地乱说。大概把职业和性格联系在一起是我的习惯。
林靖恒叹气,说:“泡面就泡面吧。”
我迫不及待冲进厨房,好缓解一下我尴尬到僵硬的脸,泡面乱七八糟地堆在桌上,我拿出两桶,手忙脚乱地泡上水摆在一边。在厨房门边伸出头:“马上就好。”
林靖恒已经坐在桌边,又发起了呆,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我走回去拿起两桶泡面,走到客厅,把一桶放在他面前,自己拿着另一桶坐到他对面。
“吃吧。”
“啊,谢谢。”他终于回过神来。
看样子今天晚上就算带他出去转也是浪费时间,想到这一点,本就懒得出门的我立刻打了退堂鼓。其实去后院那儿也一样。在我原来卧室的外面有一个小院子,种着各种植物、花朵,还有一个小水塘养着鱼,环境清幽怡人。我平常在家除了画画、看电视,就是摆弄这些小玩意。
等吃完后,我也懒得马上就收拾,而是把林靖恒带到小院。
小院里只摆放着一个躺椅,那是我平常休息时躺的地方。我推了推林靖恒,让他去坐,但他向前踉了几步,犹豫着没坐上去。
“怎么了?”
“我还是不要坐这个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要这个舒舒服服的躺椅,但想到他像我那样瘫在上面的懒样,好像的确会很怪。
“那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拿东西来。”我笑笑,也不解释要拿什么,估计他以为我是拿椅子什么的。
回到厨房里拿了两个杯子和一个装着液体的容器,再回到小院里。
林靖恒看到我手里的东西,楞了楞,说:“我不想喝酒。”
他可真是不懂为客之道。“为什么?一醉解千愁啊……”我反问。
“酒……”他苦笑了笑,“没用的……醒了之后还是一样。”
“哼,”我把杯子容器跺在地上,自己也跟着坐下来,“一听就知道你肯定是买醉滥喝过N次了,谁告诉你这就是酒,这是雪碧啦,哈哈……”说到最后我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其实我就是故意想跟他开个小玩笑。
林靖恒又楞了楞,随即也在我旁边坐下来。恍了恍神,竟然又笑了。
我打开容器,将两个杯子倒满,递一个到林靖恒面前,气泡争先恐后地在表面炸开。
“雪碧甜,酒辣,两者虽然好似完全不同,但直直冲进你喉咙里、心里的感觉却差不多,而且,雪碧不会让你尝到宿醉的头痛,难道不是雪碧更好吗?”说完,我先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晶晶亮、透心凉。”我满含笑意地说了雪碧的广告词,看着他。
他愣愣地看着我,转过头去,也喝了一口,说道:“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叔叔给我请来的心理医生。”
我赶紧撇清:“我只是画家,心理那些复杂理性的东西我可学不会。而且我在报刊图书上还是挺有名的,你难道没看到过?啊,大失败。”
他又陷入沉默。
我继续喝我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面上已经湿湿的。
林靖恒看到,诧异非常:“你怎么哭了?”好像我比他这个永远失去女朋友的人更伤心似的。
我用袖子抹了抹脸,笑道:“大概因为我是个画家吧。”
夜已经深了,只有水塘里隐约传来鱼儿搅动的水声。雪碧已经被我们喝了大半,厕所都上了两三次。
我看差不多,站起来,甩甩麻麻的腿,“我回去睡了啊,你也早点休息,晚安。”转身向屋内走去。
“晚安,回意。”
身后传来他不怎么对劲的声音,第一次听到他喊我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落荒而逃了。
3.
早上是被厨房里的声音吵醒的,我揉了揉惺忪睡眼,趿拉着脚步到厨房里。居然是林靖恒在烧菜。我又揉了揉眼睛,才换道:“林靖恒?”厨房角落是好几袋蔬菜食品。离这里最近的超市也有三四公里,他起得可真早。不知道是早还是根本睡不着。
听到我的声音,他转过头来,说:“你等等,很快就好。”
还好,黑眼圈不重。我走进厨房,问他:“你居然会烧菜啊?”
林靖恒一边炒菜一边说:“我成年后就一个人住,当然要学会烧菜,”他出神地陷入回忆,“而且小淩怎么都学不好烧菜,当然要靠我了。”
我“哦”了声,自然不会去问他口中的“小淩”是谁。虽然他表面上没什么事的样子,但时常的恍神和依然窒闷的神色都是他尚未恢复的证明,况且他这类人大概都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
繁华都市里的人,有几个不是这样的呢?
他回过神后就继续炒菜,大概根本没意识到刚才自己在说什么。
我坐在桌子边上,看他炒菜。我一人独居在这里已有两年,自己都觉得似乎远离人烟很久了,生活日渐寡淡,我却懒得改变,可终究心里还是隐隐期待着什么的,所以林靖恒把他的一些带来了,我是有点高兴的,而且稍稍卸下心防,与他喝雪碧,在夜里谈天。
现在甚至想要劝解他,带他走出伤心。只可惜他并未对我完全放下心,也许前路还是困难的。
“回意,来帮忙,好了。”听到林靖恒喊我,我叹了口气,走进厨房。
4.
林靖恒在这住下已有大半个月。我们还算相安无事,期间有带他出去走走,可是几乎都是没多久他就要求回来,然后一个人呆着。有时候翻翻书,有时候无神地看看电视,偶然的情况下发表点评论,那都是政治、法律相关的节目,真是……而且我也知道他经常翻看的那本厚书是什么了,果然是本法律书。职业病太厉害了。
终于在他又翻开那本法律书的时候,我忍不住,扯住他的手臂,说:“别看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林靖恒也不反对,跟着我向外走。我没锁门,只随手带上,想着要带他去的地方。
那是一片不算太小的树林,离这里七弯八绕,要走许久。
林靖恒还被我拉着手臂,我走出来之后一时就忘了放,现在如果突然放下好像又有些奇怪,而他似乎无所察觉似的,任我拉着。走了一会儿,他突然问:“要去哪儿?”
我莫名焦躁:“等等就知道了。”
从平坦的公路上行走,渐渐走远,路也变得颠簸,终于在走过一片有些泥泞的地后,不知不觉到达一片幽深的树林前。光线在眼前的树林间斑驳射入,雾仍弥漫着,眼前的景色静谧又朦胧。这或许还不足以使人惊奇,我不知道林靖恒看到的时候是何感想,但他十分体贴,没露出一丝不耐,松开我的手,率先走了进去。
我紧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心里充满期待而又紧张的满足感。
紧张之下,手里也把玩着钥匙,一不小心就落在了林地上,我低下头去捡,再起身时,林靖恒已经走远一段距离,我在他后面,看不见他表情,但想象中应该是一张茫然又痴迷的面容。
我没有再紧跟上去,只是在后面缓缓走着,任他拉出距离。
无论前面有什么……我只能陪他一段,在他自己的世界里,终有有一段路是要他自己去走的,无论是谁也不能代替或陪伴。他不需要任何人去过他的生活,他只应该自己,努力地、坚强地、永远怀着希望地去经历他所有的一切。就像在这雾气、树木四面环绕的境地里,他迈着他的步伐,没有怀疑地向前走着。
过了一会儿,我已不太看清他的身影。但尽头就在不远处。
等我也到达的时候,他大概已经静静伫立在那儿有许久了。
我们所伫立的地方是一个山丘,不远处是一片梯田,再向下,是一片广阔的金黄的麦田。未到晌午,田间有许多耕作的农民,田的外侧是连成一片的房屋,炊烟袅袅,正是一天里最有生机的时刻。我们站在极高的视角上望去,竟觉得眼前的景色梦幻温馨。
“我刚到这里来时,心思不定,眷恋城市里的热闹,后来给我发现了这里,一到心不安宁的时候,就来这里看看,顿时又觉得还是这样宁静的日子好,就这样下来了两年。到现在,还是每次一看到,就觉得很惊异。”
听我说完,林靖恒也并未开口。只是一会儿,有泪水在他眼里流下。我更惊异了。
他说:“我真想、真想,带她也来看看这里。”
我笑了。风吹过来,在这已出树林的山头上,不知道是哪个偏僻的角度吹来的。
5.
夜晚,我们又坐在小院的低地上。手边摆着装饮品的容器。
我拿起来,倒了两杯,送一杯到林靖恒手里。
他笑着问:“雪碧?”然后饮了一大口。
“是酒。”他喝下去才听到我说这句话,呛辣的味道肯定已及喉咙。
林靖恒讷讷地笑:“你就是喜欢整一整我。”
“整一整……”或许应该去掉。
我也喝了一大口,不想说话。
醒时同□,醉后各分散。
我在这里住了两年,身上早已沾染了清冷的气息。酒入了肠,也暖不到心。我有些微醺,头慢慢靠在了林靖恒肩膀上。他看我脸色泛红,调笑:“你醉得真快。酒量差,怪不得一开始只敢拿雪碧出来。”
“是啊是啊,我也怕你醉了跟我鬼哭狼嚎。”
“我长这么大没有鬼哭狼嚎过。”
“是是是,林大律师好风度。”
“说真的,我在我们那边城市里真的是个名律师。”
“说真的,我在你们那边城市里也绝对是个名画家。”
……
6.
第二天清醒过来的时候,头很痛。我猜想这里肯定已经人去楼空,好让我暗自神伤。心里想着,我竟然真的没有见到他了,一通乱转下来,连眼眶都热了,才在桌上找到他留的纸条。
回意:
我要赶紧回去工作了,最近正巧接到一件大案子,我本以为自己收拾不好心情就要匆匆赶回去,大概官司必败无疑吧,幸好你帮我。我今天早上已经回去了,不想打搅你起来。不过以后总还有见面的机会,是吗?保重。
林靖恒
最后面还留下了他的手机号码。我揉紧纸条,心里不知是喜是悲。
突然间觉得小院那里的方向似乎吹来一阵清爽的风,我不知道它是哪一个偏僻的角度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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