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一切,除了尹昭,不会有人知道。
凌谦暗暗打定主意。
晚上。
尹昭让佣人做了不少凌谦喜欢的菜,又亲自熬了浓浓一锅冬瓜排骨汤,送到他房里去。
凌谦笑起来,“你叫我去餐厅吃就可以了,何必这麽麻烦。”
尹昭也笑,“我心疼你呀,要给你补补身体,你倒还说起我来了,真是。下回给你生骨头啃去。”
凌谦一阵怪叫。
尹昭替他盛汤,吹凉,放到卧室的小桌上。
凌谦看著他温和的侧脸,想,自己一个人绝对没有办法从这里逃出去,那些身强力壮的男佣如何对付?即使侥幸逃离别墅,到达不远处的公路,自己也根本不认识回去的路。更不用说公路上几乎没有车辆过往,只怕凭他的体力,跑不出多远就会被抓回来。
一旦被抓,想要再逃就难似登天。
唯有求尹昭帮忙。
卓文戎信任尹昭,现在在这幢别墅里主导一切的也是尹昭。
只有求他帮忙,自己才有逃出去的希望。
可是……怕连累他。
已经连累他一次了,凌谦一想起“夜色”的那件事,就後悔地心都抽痛,现在叫他如何开口?
“有心事?”尹昭看出凌谦面色不似往常,走近几步,关切道。
凌谦沉默。
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要回去,回到凌中绮和荣思和身边去。
凌中绮那孩子,说好了要和自己永远生活在一起的。无论如何,不愿放弃。
凌谦咬咬牙,向尹昭吐露了实情。
尹昭惊讶很久,没有缓过神来。
凌谦在沉默的氛围中渐渐有些後悔,又为自己的自私羞愧。
尹昭问:“你是真心爱那个人的?”
凌谦点点头。
“那个人……也是真心的吗?”
凌谦重重地点点头。
尹昭不放心地追问:“你确定?”
凌谦神情无比认真,回答:“我确定,我爱他,他也爱我。”
尹昭叹了口气。
然後什麽也没说,转身离开了房间。
那碗热气腾腾的冬瓜骨头汤早已冷却,孤零零放在桌角,汤面漂浮的油层支离破碎,清香不再。
夕阳的光芒隐去在地平线,天色灰暗下来。
第二天,天还未亮,门锁突然转动,清晰的“咔嚓”声立即让凌谦绷紧了神经。
来者是尹昭。
凌谦松了口气。
尹昭来到床前,只淡淡说了两个字:“好吧。”
凌谦愣住,完全不能理解。
尹昭动动嘴角,牵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你不是要我帮你逃跑麽,我答应你。”
凌谦张开嘴,眼睛也忘记了眨动,像个傻子,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并且消化了整句话的意思,跳下床去抱住尹昭尖叫连连。
尹昭笑得无奈,摸摸凌谦的脑袋,说:“你呀!”
两人暗中定下了计划。
卓文戎五天后会去外地出差,等到那天晚上佣人们都休息後,就可以不动声色地从别墅後门离开,越过摄像机不易拍摄到的花园栅栏,逃到公路,再搭乘预定的出租车回到城里。那个时候正好是荣思和回国的前一夜,凌谦还来得及把一切都调整到被卓文戎绑架之前的状态。
尹昭已经提前将别墅後门钥匙配好,只需等待五日後即可。
凌谦坐在窗前,抚摸著胸口那块青玉,露出安心的笑容。
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很快就可以见到荣思和了。
事情却在三天后发生了变故。
卓文戎的车突然在傍晚停在别墅门前。
凌谦正和尹昭在客厅吃饭,听见发动机的声音都吓了一跳。尹昭让凌谦赶紧回房,自己出门应付卓文戎。
凌谦疾步走回房间,关上门,惊慌的神色写在脸上,不过很快镇定下来,安慰自己道:那姓卓的只是出差前过来看看罢了,没什麽大不了,别自乱阵脚。
正想著,卓文戎已经推门进来,五官深邃如刀刻一般,瞳孔黝黑,眸光如深潭。凌谦立於床沿,不敢轻举妄动。卓文戎伸手捏住他下颚,邪笑道:“抱住我。”
凌谦不知有何意,只好伸手搂住卓文戎的腰。卓文戎也伸手搂住他,两人默默在卧室内相拥,气氛怪异无比。卓文戎沿著他面庞细细亲吻,动作反倒益发轻柔,不见丝毫平日嚣张霸道。
凌谦越发觉得奇怪。
卓文戎轻轻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我要定你了。”
凌谦没来由地一阵心紧,想到两日後即将实施的逃跑计划,心跳更快,几乎能感受到胸腔的怦怦震动,赶紧一把推开卓文戎。
卓文戎往後一踉跄,立即皱眉,狠狠将凌谦拉回怀中,大力抱住。凌谦挣脱不得,被按在胸前。卓文戎继续著刚才那个慢悠悠的亲吻,亲著亲著目光向下飘移,瞥见凌谦纤细的腰,伸出大手细细摩挲,眼睛突然一亮。
“我想在这里,纹上我的名字。”
凌谦抬头看著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卓文戎笑起来,“你是我的所有物,必须要刻上主人的名字。”
凌谦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寒冷彻骨。
“明天晚上我的秘书会带纹身的师傅来,这个印迹会跟著你一辈子,永远也消不掉。”卓文戎丢下这句话就转身出了门。
他一走,尹昭立即进屋,扶住神情有些恍惚的凌谦,关切道:“他对你说了些什麽?没把你怎麽样吧?”
凌谦视线没有焦点,过了很久才轻轻地回应:“我们,今晚就逃走。”
没有节操的男人 24
事不宜迟。尹昭听完凌谦叙述,立即草草计划一番,又回房去取别墅後门钥匙。
凌谦站在房门前,心绪不宁,身体微微颤抖,手脚冰凉。
过了会儿,尹昭急匆匆走来说:“我刚才给出租车公司打电话,他们说今天已经没有空閒车辆了。虽然别墅车库有车,但我没有钥匙,又不能问佣人,否则会被怀疑。”
凌谦失望得快要落下泪来。
尹昭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别急,一定有办法的。”
窗边的座钟恰巧响起来,“当当当——”敲了八下。
凌谦抓住尹昭,好像抓住救命的稻草,连声问:“怎麽办?”
尹昭沉默了会儿,问:“你在城区有没有熟识的人?或许可以让那人来接,这里虽是郊区,但如果从湖底隧道走,一个半小时即可到达。”
凌谦低下头,似乎在脑海中搜索。
尹昭看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有些心急,道:“打电话给凌中绮吧。”
“不要!”凌谦像被抓住了什麽似的猛然尖叫,然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轻声补充“别把那孩子扯进来。”
尹昭点点头。
凌谦从他手中拿过手机,拨下一连串号码,耳朵贴在听筒上,静静等待接通。
漫长的音乐声过去後,终於传出个久违的声音。
凌谦几乎要落下泪来,对著话筒道:“你现在何处,能不能来接我?”
对方声音有些沙哑,间或有一两声喘息,语气不似往常:“我在家里,现在……很忙。”
凌谦有些奇怪,屏息静静附在听筒边好一会儿,突然像捉奸般大喊:“好你个邓玉书!我在这里生死未卜,你倒有閒情逸致去做爱!是不是和那个叫程君照的大学生?看我不把你那些个风流事全城散播,让你去欺骗广大纯情少年!”
邓玉书叫苦连连,他得罪了谁!
苍天在上,他一片真心待程君照,磕磕绊绊,好容易修成正果。君照这孩子害羞,平日连牵个小手都要哄半天,今天难得做个爱,还被捉奸,惨啊惨啊!
尹昭哭笑不得,从凌谦手里收走电话,对邓玉书说明原委,请他派人来接,又将详细的地址与路线告诉他。
凌谦还没有从方才的气愤中回过神来,活像发现丈夫在外沾花惹草的小妻子,双手插腰,神色愤懑,在即将逃跑的紧张气氛中显得不伦不类。尹昭笑著哄他,又泡了杯热茶给他润喉。
时钟敲响九下的时候,尹昭说:“我们必须得走了,我去把走廊和前後门的灯都关掉,你在房间门口等我。”
凌谦点头,转身去了。
约莫五分钟後,整座别墅的光线突然暗下来,走廊上一片漆黑,连壁灯都熄了。凌谦在黑暗中有些紧张,突然听见身後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我们走吧。”
凌谦知道是尹昭,安下心来,牵著他的手向後门走去。
後门同样一片漆黑,尹昭掏出钥匙,试了好几次才插入锁孔内,转动门锁。
门外有个三层台阶,台阶两侧放了花盆,整齐美观。或许因为是即将逃离地狱般的郊区别墅,凌谦的心情突然有一瞬变得极为轻松。他想起凌中绮以前说的笑话,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从大宅中逃跑时总要不小心踢翻花盆,或是弄出些声响,想著想著便忍不住弯起嘴角,快要溢出微笑。
夜色浓重,没有月亮,白天温暖柔和的後花园此时却显出些妖媚来,饱满的花朵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晃动,彷佛一只细长的病态的手臂,带著诡异的弧度,要抓住一切企图逃离的人。
凌谦头皮发麻,紧紧抓住尹昭的胳膊,脚步愈发急促了。
很快来到栅栏边。栅栏为木制,约半人多高,排列紧密,不留缝隙,顶部削成三角形。旁边摆放了几盆牡丹。
尹昭把花盆倒扣在地上,一个个像金字塔那样堆叠起来,然後踩著最上面那花盆,纵身一跃,跳过栅栏。
凌谦也学著他的样子踩在花盆上,没想到纵身时突然脚下一滑,顿时失去重心,向前栽去。尹昭手疾眼快,赶紧冲过去扶,凌谦好容易稳住身体,但是手臂被栅栏上的尖刺划开一道口子,隔著衣衫隐约有血迹渗出。
尹昭急道:“有没有关系?我来看看。”说著就要拉开他衬衫袖子。
凌谦赶紧把手移到身後,回答:“没事的,不要耽误了,我们继续走吧。”
尹昭虽不放心,却也只好拉著他向公路的方向跑去。
夜凉如水,夜风带著寒意,吹打在两个奔跑的人身上。
眼见著离公路越来越近,凌谦的脚步却越来越慢,尹昭觉得奇怪,不由回头。只见凌谦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眼睛痛苦地闭紧,嘴唇微抿,似乎在极力忍耐著什麽。尹昭瞥见他衬衫的右边袖子被血染红大片,鲜豔异常,血水似乎就要透过衣衫奔涌出来。
尹昭心骤然一缩,抽痛不已。
已经到达公路边缘。
郊区的夜晚异常荒凉,空阔,寂静。没有月色,没有灯光,没有人影嘈杂,只有夜风寂寞地在上空回旋,沉闷得令人窒息。
车还没有开来。
只好等待。尹昭脱下外套披在凌谦身上,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他被划开的伤口。就在转身的当儿,尹昭的目光正巧望向别墅,不由“啊——”地叫了一声。
他声音不大,凌谦却立即敏感地抬头,向别墅望去,也愣住了。
别墅灯火通明。
明明已经关掉了所有的灯,不应该出现这样的亮光。
凌谦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一定是被发现了。
就在这时,公路上突然射来两道耀眼的光线,汽车引擎的声响随著夜风清晰地传来。
有救了。
凌谦长长呼出一口气,身子一松,瘫软在尹昭身上。
邓玉书不辱使命,亲自驾车前来搭救。
尹昭将凌谦扶上车,关上车门,车身轻巧地滑出去,融入茫茫夜色中。
直到开出去百来米,尹昭才意识到凌谦伤得有多重,右臂足足被划开一道十厘米多长的口子,伤口深,且带著些许木屑,正潺潺向外冒血。凌谦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嘴唇被咬出一片暗红,眼睛痛苦地紧闭,努力将就要溢出口的呻吟咽回去。
尹昭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又不敢随意包扎,怕木屑嵌入伤口内难以取出,只能小心地护住他胳膊,防止在颠簸中再度受伤。
邓玉书一路飙车,开到城内一家综合医院,和尹昭一起将凌谦送进去,又联系了熟识的医生,替他处理伤口。
等到一切都处理完毕已是午夜。
凌谦已经又怕又累了整整一天,几乎一沾到病床就沉沉睡去。尹昭不敢睡,只因为凌谦手上还吊著点滴,需人照看。
在医院住了两日,凌谦的状态一直不好。虽然手臂上的伤口已有愈合的迹象,精神却一日比一日困顿,不想起床,也吃不下饭菜,只能勉强喝些粥,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夜晚却常常惊醒。
尹昭有些紧张。
去问护士,护士回答:“也许是创伤後应激障碍,还需时日观察。”
凌谦神色萎靡,却不想再继续治疗,只急著要出院。
因为荣思和回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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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用担心凌谦那家伙,他还有一套房子房子房子! (我没有鸡肚,真的没有= =)
没有节操的男人 25
凌谦打著点滴,穿著病号服,衬得原本瘦削的身体更加单薄。荣思和满脸疲惫,眼中布满血丝,站在他面前。凌谦有些绝望,道:“事情你也晓得了,我不想多说什麽。如果你不愿再和我一起过下去,我们就这样散了吧。”“什麽叫‘就这样散了’!”荣思和双眼通红,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声音几乎变了调,“你以为我把你当成消遣?!”凌谦从没有看过这样的荣思和,一时也愣住,撰著衣角,半天没有反应。在他心里,荣思和永远是温柔的,儒雅的,带著些许风流,如古代那些长衫如雪,衣袂飘飘的名士。从不知道,那个人还有这样愤怒与疯狂的一面。“难道一直以来你都是应付我,从来没有真心过?”荣思和质问。“怎麽可能!”凌谦叫。“那你为何要隐瞒卓文戎的事?!早一点打电话给我,事情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你也不会受伤!对付区区一个卓文戎有何难,你却一直不肯告诉我,任由情况恶化!”“不告诉你是因为在乎你!不想让你为我的过错担责!”凌谦失控地叫喊起来,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病号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好像随时都会晕倒。“我爱你,可是我有什麽资格去爱你。三十多岁了,无一技之长,身份不清白,每个夜晚那些过往都像噩梦一样纠缠我。我算什麽,不要脸,人尽可夫,男妓……”凌谦说著说著,神情越来越痛苦,眼泪如雨点落下,沾在病号服上,留下一个个灰白的斑点。荣思和也面露痛苦之色,一把抱住凌谦,口中喃喃道:“好了好了,别说了,怪我不好……别哭……”凌谦不理他,心里塞著满满的委屈,哭得脸上全是泪。他一心为荣思和好,一心要挽救这场来之不易的爱,却换来不解和愤怒。那些受的苦,遭的罪,付出的辛酸和爱,通通被最重要的人无视。他怎能不委屈呢?荣思和长叹一声,紧紧握住凌谦的手,将他搂入怀中,连同那些痛苦和不安一起搂进去,像安慰孩子那般轻轻抚摸著他的背,一遍遍说:“我爱你,再也不会放手了,再也不会了。”肉体的伤痛一日日好转,被栅栏划出的伤口已经愈合,只剩下一条阴暗细长的疤,昭示著那场不堪的过往,但凌谦的精神仍旧消颓下去。荣思和每夜陪伴在床侧,不敢熟睡,听见凌谦在梦中尖叫,立即摇醒他,将他从噩梦中解救出来。问他梦见了什麽,他却只是摇头。与此同时,略微的焦虑情绪也开始在凌谦身上显现。有一日中午,荣思和端来一碗鱼汤小刀面,细细吹凉,将筷子递给凌谦。他脸色蜡黄,不愿吃,只说没胃口。荣思和哄他道:“不急,慢慢来,吃一口也是好的。”凌谦别过脸去,不看那碗面条。荣思和温声道:“你起得迟,早饭就没吃,这样下去怎麽行?多多少少吃点,来,我喂你……”几乎把好话说尽,凌谦才勉强张口,一根一根将面条从筷子上吸走,只吃了小半碗就无论如何不肯再吃。荣思和叹口气,转身去倒水,还未来得及将水瓶打开,就听见身後“哇——”地一声,赶紧回头去看。凌谦趴在床沿,神色痛苦地张著嘴,身体扭曲在床上,地上一滩呕吐物,正是还未来得及消化的面条,黏糊糊一片。荣思和紧张不已,赶紧上前扶起凌谦,拍拍他後背,问:“哪里难受?还想不想吐?”凌谦却好像没有听见他说什麽,眼睛半眯,额头有汗沁出,嘴里像小动物呜咽般道:“我头疼……好疼,荣思和,我好疼……”荣思和不敢怠慢,立即按铃叫来护士,医生也随後赶到。荣思和看著凌谦被抬到移动病床上,推进了急诊室,想跟过去,却被尹昭拉住。“医生自有办法诊断,我们去那里於事无补,反而可能妨碍人家,就在这里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