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郑三----桃符

作者:  录入:03-14

到了掌灯时分,冯良才回到郑三家。
郑三都是一人住惯了,也没有多余的被褥床铺,再说山里人哪有那么多讲究,他只用冬天的穿的皮袍叠个枕头,放到床的脚头里,打算就这样凑合凑合通脚睡一宿。
冯良见是如此,便笑道:“在外头跑了一天,不知道沾了多少灰,别再把被褥滚脏了,万一郑三哥恼了,以后不是没地方住了?我还是先去洗个澡吧,烦劳郑三哥指点下哪里有可洗浴的山溪。”
郑三受不了他说话的这个调调,听得直皱眉头。又觉得他事事多麻烦,只是这也是人家的一份好意,就披上外衫带着他到院后山湾里平日里自己洗澡的地方,指了水深浅。见冯良又连连道谢,也不跟他啰嗦,掉头回家去了。
在屋里坐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这个冯良过去的时候也没多拿衣物,虽说是现下是初秋,白日里不觉得冷,可这山中里与外面不同,入夜就起山岚,人要是刚洗完澡不加点衣服,让穿林风一吹,只怕会落个伤风发热什么的。
本来这冯良病了也和自己没关系,只是他住自己家里,万一病了不是从凑合一晚变成好几晚了?真是的,比女人都麻烦!
慢腾腾地找了件旧袍衫出来,再晃晃悠悠的走到后山湾。听到有动静的冯良原是向水里一缩,打算躲起来,又看来的是郑三,也就放心笑了:“郑三哥怎么回来了?可是忘了什么事要交代么?”
郑三把手里的袍衫一亮,冯良明白过来,觉得都是男人,也不用避讳,站起身去接,打算自己放在身边的石头上。
哗啦一声,冯良带着水珠的身体就这么毫无遮拦的暴露在月光中,也暴露在郑三眼前。这个冲击来的太猝不及防了,他只觉得自己脑中也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声碎开,然后噼噼啪啪落了一地。
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是个娃子的时候,第一次跟着老爹进山打猎。他那时一门心思只想着爬树掏鸟蛋,不肯老实听老爹说怎么追着兽迹布陷阱,被生气的老爹揍了几巴掌,赌气往林子里乱窜,结果发现一个山洞。
他扒头往里一瞧,黑暗里一双幽幽发着光的眼睛正好和他对视。那一瞬间,他觉得手足四肢都被什么麻痹了,一动都不能动,感觉却出奇的敏锐。嗅得到狗熊粪特有的臊气,他踩断的草叶发出来的青涩气,听的见自己血管流经耳脉的沙沙声,狗熊急促的吐气声。虽然后来知道了那是只老的不能动等死的狗熊,可当时的那些感觉到现在他都忘不了。
现在仿佛又如此了。
他听见旁边林中归巢的夜鸟在扑棱翅膀;听见冯良在说这么麻烦郑三哥真是不好意思,郑三哥真是细心的人那;听见自己越来越不稳的呼吸。又看到天上远远的月亮挂着,发出的白色光辉拢在林子上,山岚已经起来了,满林的烟雾;冯良就那么站着,一只手伸了过来,水滴从他披散着的头发上滚下来,滑过他的身体,又滚到水潭里。
这一瞬是如此的漫长,漫长到他足够把远的近的大的小的清晰的模糊的记了个通通透透。就如同暴雨夜中的一道闪电,刹那间照亮了一切,又转瞬即失,只却留下了漫长的残影供人在黑暗里回想。
冯良见他呆立着盯着自己不动,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重新缩回水里。重重咳了一声说:“郑三哥你把衣服放在潭边吧,我一会过去拿就是了。”
郑三这才回过神来,胡乱的把袍衫一丢,被鬼追着似的跑走了。
就这么急冲冲的冲回家,他才长出了一口气。惊魂未定的坐下,郑三开始寻思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
去给冯良送衣物——冯良光着身子起来接——他吓了一跳——想起了少年时候那头狗熊——他逃回来了
刚才他确实被吓到了。多年猎人的警觉告诉他,要是那时候不走,一定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危险冒出头来,就因为这样自己才会想到那次遇狗熊的事。
可这又为什么呢?以前老爹还在的时候一起洗过澡,山里的娃夏天都不穿衣服,勾破了划破了不够麻烦的。再大点也和同伴一起下河捉过鱼。后来年纪都大了,顾着生活没空淘气,也都各自有各自的家,不再混在一起了。可是村里人也有三三两两约着一起洗澡的。他虽然不爱和人混一起,可见那些人来回也都说说笑笑的,没听说谁被谁吓着了。
那么不是因为看到别人光着身子的样子,是因为冯良这个人么?似乎也不对。他不就是个有点奸猾的皮货商么。模样……有点想不起来,就记得那一脸的奸笑。要不等明天仔细瞅瞅好了,这事当真透着蹊跷。下了这么个结论,郑三结束了自己生平第一次的严肃思考。
冯良进门的时候,见屋里黑着,郑三躺在床里,好像已经睡着了。也就没点灯,轻手轻脚的上了床,一会儿工夫就会周公去了。
郑三却是在他一进屋后就醒了,为啥这样他也想不透。现在冯良就在躺在自己身边,两人虽然都穿着里衣,可他还是警醒着,总觉得对方会咬人一样。忍不住把身子又往床里缩了缩,这么时睡时醒的,迷瞪着就到天亮了。
早上两人起来,郑三洗漱了,就不错眼的盯着冯良动作,看他到底有哪里和别人不一样。
个头,不高不低,村里人一抓一堆;身形,不胖不瘦,也不稀奇;肤色,有点白,但是绝对不如赵二,算个一般出挑的后生。
再看五官:眉毛,挺黑又不算浓,偶尔那么一扬还有点英气;眼睛,挺黑挺亮的,这么侧着看睫毛也不短;鼻子适中,算好看;嘴唇有点薄,颜色也挺淡。郑三心里说,好吧,这人也算是俊俏的了,一开始自己怎么没注意到?
冯良见郑三看他,就转头来一笑。郑三顿时明白了,就是这个笑!眼睛弯弯的眯起来,鼻子皱着,嘴角翘的象个元宝,整张脸就象丢进石子的湖面,转着圈的朝外荡漾。生生坏了一副好模样。
原来冯良也是个顺眼的人啊,要是他别老挂着那个欠揍的笑就好了。郑三心里嘀咕着,转念又想起昨天的情形,不笑的冯良和那样的身子……顿时觉得心漏跳了一下,再一刻轰的一声血流穿过七经八脉。
下面硬了。
郑三又是纳闷又是别扭,只想下谁就有这样的冲动,还真是头一遭。幸好这时候冯良收拾好行头,道了谢准备出门了,要不让他看到,这脸还朝哪里搁?
这下面硬是因为想女人了。少年时他爹这么跟他说的,平日里村里人笑谈中也是这么说的,那是天经地义的。可他怎么就会对着一个男人起了念头了呢?
郑三很迷惑。这事实在超出了他的生活认知。在他生长的这所山里,是从没有这样的先例的,辈辈相传的故事中也没有听到过相似的说法。出了这样的事,实在不知道该咋办。这下也没心思干活了,就坐那里发了半日的呆,直到肚子咕咕叫,这才清醒过来。
去赵先生家吃饭。盯着赵先生看了一会想,赵先生不穿衣服会是什么模样?这个念头一起,惊的他差点把饭碗给丢了。实在是太熟稔了,只想一下都觉得受不了。
赵二见他样子古怪,难得在饭桌上开口说话,问:“怎么了?”
郑三又怎么好说自己今天早上想着一张男人的脸和身体就发情了。只能摆摆手埋头吃饭。赵先生一看他不肯说,也就没在追问了。
吃罢了饭,郑三也不回去,就在赵家门口,和黄狗并排蹲着,一起看街上的人来人往。见到一个村里的男人,不管老少,就想一下对方光着什么样。越想越觉得想揍人,眼神也就越来越阴沉。
被他盯过的无辜村人,只觉得生生被刮下一层皮来。挣脱带着刮刀的天罗地网,纷纷奔到老槐树底下,相互转告提醒:郑三闷了那么长时间,这会终于开始要疯了。
蹲到天黑,郑三打算听天由命了。既然想不出个头头道道来,那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总不能为了这个日子不过了。跺了跺蹲麻了的脚,拍拍屁股,回家!
接下来几天都很平常,他也以为这事就这么糊弄过去了。人么,总有个反常的时候,他爹还曾经三九寒天里半夜爬起来非说要吃藕呢。不当回事就对了!郑三给自己打气。
所以再见到冯良的时候,他又被打击了个措手不及。
那天他刚从山上下来,在林子钻了半天里沾的灰头土脸的,右手拿着绳索和弓箭,左手里拎着两只没死透的山鸡,鸡毛扑棱的他一身。远远的就看到冯良站在村头和人谈笑,这次他戴着交脚黑纱帽,穿着麻黄色的秋衫,风把他的长衫下摆吹的斜飞起来,露出白色的裤腿和黑色的短靴。
那天早上的感觉又回来了,这次还是穿着衣服的!
郑三狼狈的奔到一棵树后平歇了一会,才能如常的走出来。这时冯良已经没在村口了,他吐了口气,直接奔着赵家去了。等吃过饭,又磨蹭到天黑赵先生赶人了才往家走,心里想,这下该不会碰到了吧。
等快到家门时才发现冯良就站门旁等着呢,这时候想走也来不及了,再说这是自己家,能走哪里去?开了门,冯良自动跟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上次答应的两坛酒。口中也一直没停的讲话。
冯良自觉和郑三是熟人了,回了屋也不说休息,坐那里和他开始闲聊。
先说这酒怎么好,是从太白楼买的五年窖藏;又说这次来的路上碰到了什么事,差点没掉下山去;再说咱们这边就是人杰地灵啊,皮货拿出去都是响当当的,回头也能给乡亲们多赚点钱;然后他问,郑三哥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没有咱弄不到的!
郑三打进屋就楞楞的盯着他发呆,心里突突的冒着一堆的念头:想让他尝尝自己用杜梨花酿的梨花酒,肯定不比外面卖的差;想让他以后别戴那种幞带长长的帽子了,被缠上树枝就有危险了;想让他别见人就露那个笑,他不笑的时候比笑起来更好;想问山外的人也都和他一样么?让人看了后心里象是被抓挠了一样难受。
此时听到他问自己想要什么,郑三在衣摆上擦了擦自己的手心,留下两个洇湿的印子,咽了口吐沫,说出了他出场后的第一句台词:
“我想操你。”
冯良僵了一下,旋即又笑道:“今天没觉得跑多少路啊,怎么就累的恍神了呢?刚才我几乎错听了郑三哥的话,真真吓了我一跳,哈哈哈哈……”
郑三起初也被自己天马行空似的话语吓了一跳,在说完的那瞬间却幡然醒悟:原来是这么会事!以前村里那群人说到女人种种,每每讲到最后愈发不堪,如何搂抱动作恨不得当众重演一次,还挤眉弄眼相互嘲笑禽兽啊无耻。他听来只觉得无趣的很。只是若对象换了眼前这个人……
若是能将这个人捉住抱起,丢在床上,再剥去衣衫鞋袜赤条条的无所遮拦,自己压上去啃啮抚弄,肆意送纵,他再宛转应和,低吟轻语,然后淋漓尽致共赴极乐……如此说来,村里那群人那般模样也是情有可原的。
想到此处,又觉燥热了几分,听冯良如此说法,索性低哑着嗓子再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你没听错,我想操你!”
冯良盯着他顿了片刻,似乎在分辨这句话的真实性,又象等他马上展开眉头来说只是开了个有点过火的玩笑。郑三自觉眼神炙热语气分明难得的诚恳,他却不为所动,不禁有些不耐,向前一步就要去捉冯良的胳膊:愿意不愿意,好歹给句话对不?
冯良见他伸手,象是受惊一样大退一步,然后转身拉开虚掩的门扇,跨过门槛就冲出堂屋。
郑三一楞,这算什么,是给羞跑了还是给气跑了?到底是乐意不乐意啊,那些姑娘们还知道临走抛个媚眼或者翻个白眼呢!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出去看看,就听到门外稀里哗啦乒乓做响,冯良又张牙舞爪地冲了进来。再仔细一看,他右手里握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却原来是平日里剥皮用惯了的。此时正被挥舞的毫无章法朝自己扎来。
耳边又听得冯良的怒骂:“我今天扎死你这个败德无耻禽兽不如的奸佞小人!你把冯某当什么人了?前日里不过是与你有些生意往来,给了你几个笑模样,你就一肚子龌龊心思起了这等念头!怎么着,看我文弱就以为我好欺负是不是?看我是商人就以为我卑微没廉耻对不对?”
郑三尚未回过神来,眼见刀子扎来,侧身一避就闪开来去,直把个冯良气的暴跳如雷:“你不要躲!有脸说得,没胆应得么?不与你拼个你死我活,难消我今日之恨,你若是有本事,将我杀了便是,这般侮辱于我,却是万万不能!”
冯良围着屋追了几圈,已经是头晕眼花,手中的刀子也挥舞的越发无力,郑三却是精神抖擞,闪的越发轻松。躲刀的空隙里,犹有空闲去琢磨冯良脸色:这人发怒原来是这般模样,和平日那副奸商嘴脸判若两人,果然还是这样顺眼好多。恩,象被抢了食的小豹子,牙齿和爪子虽然也尖利,可也伤不了好猎人,只让人看了更想欺负。
冯良勉强又追了几圈,实在是精疲力竭,攥着刀把靠在墙边咻咻直喘。郑三见他不追了,也就远远停下,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冯良权衡了下形势,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只得恨恨道:“将那龌龊念头打到我头上来,瞎了你的狗眼!今日知道大爷的为人了吧,你这等人的住处,我是再也不想待一刻了!”从墙边挣立起来,晃了一晃,站直了身形,大步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又顿住,走到桌边将那坛太白楼的五年窖藏好酒拎起,方重新迈步出门。
郑三见他刚才追着砍人砍的脱力,拎坛酒都晃晃悠悠地,就想上前帮忙。冯良一直用眼角盯他,见他身形一动,唬的一声回过头来,大喝:“不许动!你要过来我就剁了你的脚!”郑三无奈,只得讪讪的缩了回去,牙痒痒的只想咬人。
冯良倒退着走到院门口,摸索着开了院门,才把刀子用力一丢,拎着那坛酒,头也不回歪歪扭扭的跑掉了。
见他走的没影了,郑三没精打采的关了院门,动手收拾被刚才被折腾的一片狼藉的院子和堂屋。
看来这是不乐意了,不愿意就直说啊,难道自己还能用强的不成?瞧瞧刚才他挥刀子那劲头,恨不得把自己捅个对穿。真是的,至于么!郑三忿忿的想着,把方才碰掉在地上的皮毛朝刚接好的绳子上一搭,用力过猛,绳子嘭的一声又断了。
难道是讲的方式不对?也是,毕竟自己在这事上是毫无经验的,以前那些围着自己转的姑娘们,即使绕的他头都疼了,也没听谁直接说出“我要当你媳妇”这样的话。可那是娘们儿才办的事啊。他郑三不是,冯良也不是,两个爷们,有什么不能讲的,扯来扯去不也就是这档子事么?
这样纳了一会的闷,还是想不出冯良发怒的缘由。没耐烦再接绳子了,把皮毛随便撂在瓮盖上,郑三回了里屋。喝了两口茶水看了一会月亮,不想做事又闲的难受,干脆脱衣服睡觉。躺到床上后他却睡意全无,盯着屋顶檩条上的结疤发呆,心思又转回到冯良身上去了。
先不管生气不生气,他肯定是不乐意了。那自己该怎么办?自己见了他还是想扑上去,当没这回事显然是不成的。用强自然更不成,要好自然是要对方心甘情愿的,凭着蛮力欺负人算什么男人?要不以后再多问几次吧,今天太过突然,他被自己吓了一跳来不及细想也说不定。不知哪天也许就想明白,知道自己是真心诚意的想和他好了。
郑三这般一边想一边气,终究还是按奈不住,想着冯良的样子,用手自己做了一回。通体舒畅后方沉沉睡去。至于冯良为什么不乐意,是不是根本就瞧不上他,或者人家原就是平凡世人压根只爱姑娘这类的事情,他连做梦都不用担心的。他郑三能上山下海,是全天下最能干的猎人,看上了谁,自然是谁的福气。
冯良这厢里出了郑三的门,跌跌撞撞的奔到临近的暗巷子里,歇了一柱香的时间,方才不那么喘了。郑三家是不能住了,今晚该歇什么地方倒有些麻烦。有生意往来的猎户,除了郑三就还有刘老爹那里能挤挤了。只是刘家闺女年纪正当时,当初堂叔是年纪老迈所以不用讲究这些,他却是该回避的。只是眼下也没别的法子,说不得多说些好话许些好处让刘家闺女出去找女伴将就一下了。
这以后还得多项开支!叹了口气,冯良整整衣衫,又揉了揉发僵的面孔,挤出一张笑脸来,拎起酒坛朝刘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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