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名叫-波罗娑陀[Prasada]的宫殿,是第三任阿修罗王-罗睺送给纳迦族的礼物,用以感谢守护海域的龙族在暴风雨中救了他最爱的来自人间的公主。现在,它属于娑竭罗龙王-流魄。
纯银打造的大门缓缓开启,手持兵器的纳迦护卫列队而立。进入大门后我才发现,原来这是个母子湖。波罗娑陀[Prasada]宫殿正盖在子湖中的小岛上。大门的后面是呈莲花形分布的拱桥,所有拱桥集结的地方是一个半圆型广场,广场上有一座月亮石雕塑,雕塑后面有一条路通往洁白的宫殿。
马车驶向湖中心的广场,皎洁的月色中,那座十层楼高的塑像逐渐变得清晰。我见过那个人,不,确切的说是我见过那人的雕塑,在西霍耶尼的庭院里,疯长的杂草从中,白色大理石雕刻……迦楼罗说,那就是流魄苦等了五千年的恋人,观音-不眴。
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我对面的流魄,他仿佛不知道我在看什么,也不在意我在看什么似的,只是静静的望着我。
相对无言……我甚至在想,过去他从来没有提到过在阿修罗道还有这么一处居所,就像他从没跟我提过在西霍耶尼的庭院里有那座雕像。是不是这两个地方充满了他的回忆,关于不眴的回忆……这是他的伤心地,而此时此刻就像六十年在西霍耶尼一样,他还是将我带到它面前,离它那么近的地方,我就是那个杀了他的朋友,关了他的恋人的人……流魄,你有没有怨恨过我,就像,银度怨恨我那样,一丁点的怨恨,有没有呢……
下车后,没有侍从来领我去客房,流魄带我去了他的卧室。
“走廊尽头是浴室,换洗的衣服在浴室的隔间里。衣服还是女装,与你来阿修罗道的身份一致,面纱要一直戴着,吃饭时也不用拿下……”
流魄交代完便摇铃让侍女去传膳,我放心的朝走廊那头走去。浴室有浴池和淋浴可选,没有娘气的香氛,雾气迷蒙却不会觉得空气稀薄,新衣服很合身,穿法也不复杂,但是华丽的效果却一点不差……我轻轻松松搞定一切,走出浴室,已经看到落地窗前的茶点桌上摆满了招惹口水的各色美食。
你说,小流这么细心周到的人,不去做服务业真是可惜了不是?
我一口冰淇淋一口猪蹄吃得正欢,流魄从书房走了出来。他优雅的摆呀摆,总算摆到我面前,牧师一般神圣温暖的目光凝结在我脸上。
让侍女挪开一部分我没怎么动口的食物,他坐到我对面。不催也不问,就那么看着手中的羊皮纸,专注的神情让人不禁怀疑那是一张海贼王哥尔·D·罗杰留下的宝藏图。
我扔掉手中的勺子,双手举着被啃得惨不忍睹的猪蹄,好奇的问道 “嗯……那个……你在看什么?”
流魄抬头 “探子的密报,迦楼罗那边的消息,你要看么?”
我撇嘴,翘起小拇指摇了摇 “毫无兴趣~”
我对那个踹过我,还造谣传绯闻的家伙始终没有好感。兴趣?就更不可能了。
流魄抽出压在碟子下的纸巾,伸手,擦去我嘴角的樱桃酱……我怎么感觉他整个晚上好像一直在笑似的,仔细看又没有啥表情,但是气场与以往很不同……嗯……不对!他啥时候离我这么近了!
抓过他手中的纸巾,我又胡乱抹了两把。
“吃好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流魄翻掌烧了羊皮纸,拿过侍女递上的斗篷给我披上。
“去,去哪?” 我猛咬几大口,不舍的扔下猪蹄,顺手在披风揩揩油。
很明显,我一连惯粗鲁地动作吓到了一旁的侍女,看惯流魄这样的贵族,再看看我这样的地狱小姐,真是不想让人鄙夷都不行。她肯定百思不得其解,主子怎么就好上这口了?
其实我也不懂,为什么流魄要带我去看那座湖心中耸立的雕像。
在西霍耶尼时,他独自一人孤单的站在小院里,在笙箫丝竹的欢乐之外,静静感受石像带给他的情思。而今,他再次来到有那人的地方,在这个幽静洁白的宫殿里,他不是应该像一抹萦绕在心头的云烟,只身陪伴在那人的雕塑前……为什么拉上我,为什么?
我仰望着不眴的塑像。
缀满珍珠的长纱,露出一面踮起的脚尖,踩着欢快的浪涛,双臂一前一后优雅的拨动着身前的竖琴,长发在光影中飞扬,生动得让仰望的人感觉现在正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还是那绝尘清丽的容颜,月亮石雕刻出的他确实符合这座宫殿的名字,波罗娑陀[Prasada]寓意-洁白无暇。
“在想什么?”
回头看看流魄,我心想难道不是应该我问你的吗?
“没什么,想到一首诗而已,人间的诗人写的。” 我说。
流魄问 “是什么样的诗?”
我说,那是一首关于幸福的诗。
从明天起 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 劈柴 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 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 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 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的幸福
我也愿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 我问。
流魄说 “五百年前你离开了,你说你会回来……六十年前,在西霍耶尼,你为何又突然不辞而别?”
我说 “……那天晚上,我偷跑出去,看到了你在那个院子里……还有石像……”
流魄说 “我知道迦楼罗在海上对你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但你从不介意那些事情,我想了很久,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走。即使你什么也不记得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转过身,面对他 “我也想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我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介意你抚摸着一个眼角和我长得很像的美人;我也想知道明明预料迦楼罗是故意气我才说那些话,可我还是被气到了;我也想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就变成了纠缠着你的跳梁小丑……可是,可是我更想知道为什么你当初要自斩金身!我更想知道为什么你知道拿鬼木的那个人是我,却从来不告诉我你认识我!我更想知道为什么我杀了夜璃囚禁不眴,你却不顾肉身初固硬将我从天帝的九雷醉天下拉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闹情绪,就像当初在西霍耶尼看到石像时一样。我们一起走过了两千多年的岁月,我以为这种无声的相处方式就是属于我俩的默契,我甚至为这种默契感到满足……不眴,就像是不属于我们之间的一个秘密,他与另一个人享有,并且,打破了我们的默契……
爆发之后,并没有尴尬的沉默。流魄将手捂在我的眼睛上,他说 “今天,是满月之夜。或许我能借得月亮的魔法,回答你的问题。”
当珠玉之树高空上的钟声敲过二十四响,阿修罗道上空,三个残缺的月亮重叠成了一个。满月之夜,是创世神的恩典与昭示,远去的子孙,将重新走到一起。
覆盖在眼睛上的手指移开了,我的双眼被倾泻而下的月光所迷惑,我的双眼被灿烂夺目的月亮石雕像所震撼,我的心,开始了一次跨越岁月长河的倾听……
你在我面前自斩金身,紫色的纳迦王族血液在我的掌中结成莲华。
云音妙幢龙王伯利说你很虚弱,他甚至无法感应到你的悲伤。
迦楼罗说那个石像是观音-不眴,是你苦等五千年的至爱。
夜璃说你的肉身在曼荼罗殿里,不眴用血祭凝固时光。
你说满月之夜,你要借得月亮的魔法。
而这一刻,我只看到当年在千迦林河边的少年,身穿白绫,双臂张弓,脚踏云海,零落的凤凰花抚过他的身躯,散发着珍珠般的光芒,他的长发飞扬,他微笑着,仿佛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波罗娑陀[Prasada]寓意-洁白无暇。
你,一直在看着我。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谁?
“因为,你是一个拒绝被保护的孩子。”
“你在我面前,在阴尸林海的水底选择了最坚决的沉默。你不说话,我便等待,以你的沉默充实我的心。我会保持缄默,像黑夜,在繁星闪烁下通宵无眠地守更,耐心地俯身低首。”
“早晨一定会到来,黑暗一定会消失,而你的声音一定会划破长空,在金色天幕中倾泻而下。”
“这时你说的话,都会在我的每一次心跳里变成歌曲,振翅飞翔,而你的一切,都会在我的丛林中盛开繁花……”
我忘了自己是怎样回到房间里的,就这样倚靠在窗边,出神,直到金色的晨晖洒上窗棱。
脑海中久久不散的是那年在千迦林河边,面条问我的那些话。你会一直等待,等待我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我们每一个人何尝不是在等待……时间行进,事物变迁,我们不再是当年无忧无虑的少年,即使在岁月的洗涤中我明白了什么是爱,但我同样也明白,此世间[爱]并不是全部。
爱不能阻止KALI MA的大军,爱不能填补过去的伤害,爱甚至无法去除铃铛上的名字……它不是无所不能。
早餐时,士官报告,有辆马车在波罗娑陀[Prasada]宫殿门口放下了一个琉璃盒。
红得发紫的琉璃,盒壁上折射出液体的波纹,中间的位置有块阴影,看不清楚是什么……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流魄让士官去书房,然后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点点头,大清早神神秘秘送来的东西,自然要去看看。
盒子里放着一颗头,纳迦的头颅。那些液体是血液和血液中分离出的水汽,纳迦就是死,也要让自己沉浸在水的怀抱。
士官说:“殿下,护卫说-送盒子的人穿的靴子上有阿修罗皇族的徽记。”
流魄沉默着,神色严肃。
这颗头颅的主人我见过,就是昨晚故意被我撞到,并与我换装的那位男士,应该算是流魄手下的亲信。我和流魄汇合,此人扮成我接应菊和兰宝……现在,他的脑袋在这个盒子里……而这个盒子今天早上被放到了宫殿门口……
菊和兰宝……
“昨天最后那个露台上都有谁?” 流魄问。
士官说 “二皇子-木塔,九皇子-巴尔戎,公主-露娜。”
流魄看向我 “[珍玛小姐]让你给谁送玫瑰?”
手指紧紧捏在桌角,我的心仿佛在颤抖,我说 “……是银度。”
流魄说 “银度……你说是十三皇子-银度?”
我说 “对,是银度。花是给二皇子-木塔的,有人拆开了花,开启赴约的魔法,然后绑走了菊和兰宝,那人杀了假扮的[我],并将这人的头颅送到了我所在的地方。”
流魄说 “你认定是十三皇子?”
“我确定是他……” 我无奈的笑了 “没有人能在一分钟内认出两个穿着一样并且戴着面具的人,除非他能看到他们的脸。银度的母亲是地狱里的大魔罗,他的眼睛虽然是玫瑰色的,如果仔细看,由上至下是渐变的紫。作为阿修罗皇族的混血儿,他的异能是-能透视物质。”
流魄说 “你的意思是……”
我说 “是的,他能看到我的脸。即使我戴着面具,即使我穿着盔甲,只要是我,他就能认出来……无论是美丽……还是丑陋……”
流魄似乎从我的话中听出了什么,虽有些惊讶,但仍不露痕迹的示意士官先回避。
沉默许久,流魄仿佛在让自己接受某个突如其来的真相。
他说 “在你身上施展秘术-[剔]的人,是十三皇子-银度。”
我说 “是我请求他这样做的。当年他帮过我,甚至违背禁令,带我去珠玉之树顶端的雷霆火泽……”
流魄说 “他带你到雷霆火泽,过三届冥王火海,上血琉璃桥,去阴尸林海?”
我说 “是的,可我不知道,那时候的入口不在阿修罗道。”
流魄说 “所以你才让他把你变成非天,然后去地狱道……秘术-[剔]……你分了三分之一的业力给他……而他则成为了超越婆雅的大军统帅……”
[剔],以血换血的原始仪式,古老而神秘,从天界分离出来的阿修罗先祖,阿修罗王族保留着的,从天神变为阿修罗的秘术。我只知道[剔]能让我变成阿修罗,却不知[剔]让银度获取了我三分之一的业力。银度呢,银度知道吗……
流魄说他既然会操作仪式,他就懂得规则。阿修罗的交易没有完全的给予,一定会有所得。你没有当初在天界那么强,却从不问一问这是为什么,还是,你默认了这种交易的结果。
我说 “我要去找银度。”
流魄说 “[剔]是不能反悔的契约。”
“不是为了这个……” 我说 “他抓走菊和兰宝,还把替换我的人的头颅送到这儿来。用意很明显--要我去找他。”
流魄说 “你不能去。”
我说 “有些事终归要了结……”
流魄说 “你认为他现在还是你的朋友么。”
我说 “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
流魄说 “你的朋友我会想办法,作为人质,他们现在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我说 “流魄,你不懂,这件事情我必须去。”
流魄说 “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用[剔]换得战神的业力,这笔交易他一点也不亏。”
我说 “不,你错了。这笔交易……是我用血换了他的心。”
我以为我忘记了,我以为我做到了,我以为我可以不顾你的伤心,我以为每一个孩子失去玩具后总有一天会不再记起。
我知道,自我走后,你命人烧光了所有的昙花,雪白花海上腾起烈火熊熊,黑色灰烬漫天飞舞,无声无息消散在风中。
花海中,你流下玫瑰色的眼泪,滴落在红色土壤里,化为一汪紫色的湖泊……
我在风中听见了你的低语……你说……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是真情,
惟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在炉栅边,你弯下了腰,
低语着,带着浅浅的伤感,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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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典在即,连日来,阿修罗王城-珠玉之树一直沉浸在盛大的舞会和焰火中。
奢靡的欢乐,像大床上□的女子,眼角唇边的微笑,发香在烛光中舞蹈,绸缎般的身躯摩挲着身下人的心跳。而这辉煌盛世内里的黑暗阴谋,正蠢蠢欲动,犹如女子背在身后手中的尖刀。
一路上忐忑不安,我拿着流魄弄来的给天神的邀请帖,匆忙赶到金色的宫殿。
又是一场活色生香的舞会,各界权贵的马车、空气中飘洒的酒香和肉体的欲望。每一个人都将自己装扮成最老练的猎手,等待着猎物的出现,这是一头即将踏上巅峰的雄狮,不能用枪征服的巨兽,你甚至不能单纯的认为带血的生肉是他的最爱,他手中拥有的是你渴望的,这是一场-猎人与猎人的较量。
盛会的主人,是最有潜力成为新一代阿修罗王的十三皇子-银度。
按惯例,纳迦侍从在前厅等候,他手中的长盒装着一朵昙花,请帖上我的名字叫-萨拉丝瓦蒂,娑罗室伐底河女神。
大殿中人头攒动,显贵们今天的打扮想必比昨日那场更加用心,即使无数宝石在四面黄金墙上闪耀夺目,全场的焦点依旧在那头雄狮挺拔的身躯上。
银度几乎□的上身描绘着金色的图腾,每一个图腾都围绕着一道伤疤,那是踏过血海的见证,那是阿修罗最荣耀的装扮。编织着金线,束在脑后的雷鬼头,配上那一身小麦色的肌肤,刀刻似的俊美脸庞,高傲的眉眼和噙着笑意的薄唇,举手投足间充满令人无法忽视的霸气!
舞池正中,银度手边的舞伴换了一个又一个,围绕在周围的俊男美女层层叠叠。就连片刻休息,除了近身的那几位皇族,还不时有人被引荐过来打招呼,躺椅后面插花的水晶瓶摆了整整三排,总管已无暇顾及,分派了三个侍者在处理。
远远望着人群中喧闹的焦点,照这势头,即使侍从送上邀约的昙花,也难在近千枝鲜花中脱颖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