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别说话!别说话,我,我可以救你,我一定可以救活你。相信我,什么都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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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起锅贴塞到衣襟里,伸出右手,盖在菊的眼睛上。
“什么都别想,听我的话,一会放到你嘴边的东西,只管用力吸。无论身体有多疼,你都必须拼劲全力。”
我一边嘱咐菊,一边将左手手腕在里衣上蹭了蹭,然后,狠狠的朝静脉咬去……
这是唯一的方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拉瓦那教会我,如果你想拥有别人的能力,就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我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看重自己身体里所流淌的血液,大梵天赐予的金黄色的血液,它能使我的身体在最短的时间内自动愈合伤口,它能让我持有鬼木千年,它是六道众生为之倾尽性命也要盗得的至宝。
它能救菊,我笃信。
冰凉的皮肤触碰到菊的嘴唇,出自本能,他身体一紧头往后偏去。我没有让他得逞,手腕死死贴在他的唇上,压迫着他的头。
“快吸!该死,如果你不想我死,你就快吸!!!”
NND,我现在典型的贫血,痛都痛了,要不快点吸一口,马上就会长好,难不成让我再咬一次!
也许是被我的嘶喊吓到了,菊不再反抗,开始用力吸气。我确信有东西从手腕中流出,淌入了菊的咽喉,虽然很少,但至少保住了菊的性命。菊昏了过去,但呼吸开始平稳起来。
菊昏过去之后,我拽着他的衣服,缓缓的,将他拖到靠墙的地方。整个路程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以至于靠到墙的那一刻,我的四肢疲倦得有些抽搐。
锅贴很安静,它一直紧紧的贴在我的胸口,仿佛在确认每一次心跳。
我隔着衣服,揉了揉它 “乖……没事的……”
没有日月的交替,没有白昼黑夜的区分,菊一直沉睡着,就像刚被扔下来的我那时候一样。可那时的我比菊健康多了,所以醒得也快。
我一直期盼菊能够快一点醒过来,摆脱死神的纠缠,同时,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他。在我被关的这些日子里,一定发生了很多事,甚至,在我被抓之前就已经发生了。而我,那时候还躺在泥犁地狱的黄泉路边回忆过去……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活在回忆里和活在这口深井中没有区别。
我不怕万人阻挡,只怕自己投降。
菊终于醒了。
他醒来时,我正给锅贴编小辫儿。
看着他那悲喜交错的表情,我尽量摆出轻松的语调,我说 “醒了~。咳,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菊,这个~是我的宠儿-锅贴。”
菊恍惚的看着我,没有接话。
我把锅贴塞到他跟前,说“小锅,给菊哥叫一个~”
锅贴呆滞的看着菊,后脑勺隐约浮现出一排黑线……
沉寂了很久,菊费力的说出了一句话 “为什么……要救我……”
我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说“为什么我说[如果你不想我死,你就快吸],而你真的就吸了?”
菊说 “因为……”
我说 “因为我们是朋友,你不想我死在你面前,同样,我也不想看到那个活泼的你,在我眼前变得冰冷僵硬。再也不要问这样的傻问题,即使你真的想死,你的生命也不仅仅是对你一个人负责。”
菊有些惊讶,愣了一下,目光飘忽到虚无中,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那时是真的……真的想就这样死了。”
我往墙上靠了靠,呼出一口气 “能熄灭生命之光的可以是别人,但是,能熄灭灵魂之光的,只能是我们自己。人间有句古话,人,可以被打败,却不会被打倒。肉体、物质乃至国家都可以被摧毁,但是人的意志不会消亡,只要他们还活着,还存有信念。即使他们衣衫褴褛、食不果腹,他们的眼睛里依旧会流淌出耀眼的光芒。而,你看着我的那一眼,没有任何希望活下去的挣扎,只有求死的决心。”
菊闭上眼,喃喃道 “我的决心……”
我说 “菊,你多大了?”
菊说 “嗯?……我……四千七百岁。”
我说 “你活了四千七百多年,我活了一万多年,虽然对于那些老妖怪来说这只不过是他们的零头,但对于那些凡人和牲畜,还有那些不断轮回的魂魄来说,我们已经不是孩子了,早就不是了。出于个人的情绪,谁都会有求死的决心,但我们的生命不仅仅是对自己一个人负责的。不是吗?”
菊说 “我,并不是为了自己。”
我说 “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自己,不是害怕在这里遭受无尽的折磨而选择结束生命。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你骄傲的说,你是[菊,yaksha-弁天之子]……所以,告诉我,告诉我外面发生的事情,你经历的事情,以及可能将要发生的事情。不要一个人背负,不要一个人前行,相信我,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
菊缓缓述说着,外面发生的事情。
那些事发生在我离开寒冰地狱,去西霍耶尼找迦楼罗,让他带我去善见城之后。但却要从寄生于鬼木,重获肉身的娑竭罗龙王-流魄和一个白发非天去到西霍耶尼说起。
邪眼-娑尼为龙王预言,拿着鬼木的人将出现在须弥山顶的善见城,到那时,就是观音-不眴入轮回之时。
不眴被关在曼荼罗殿-幽暗之门,要打开封印,除了要用鬼木,还要有天后的金身之血。也就是说,那个拿着鬼木的人必须先杀天后,才能用沾了血的妖刀斩开封印。如若预言实现,他不仅杀了摩耶,他还要杀不眴。
这个具有核爆般威力的预言,终究还是传开了,可就在六道沸腾之前,那个拿着鬼木的人消失了。有人说龙王跟那人分道扬镳了,有人说龙王已经把他杀了,在波利耶多林等待下一个契约者。传言很多,目光都集中在几位被害人和天界与阿修罗道的利害关系上。没有人怀疑娑尼的预言的准确性,既然血池中的预言者已经昭示了大梵天神的旨意,那么只要去思考结果之后的事情就可以了。
出乎意料的是,大地之母-KALI MA还在沉睡,地狱道群魔无首,而失踪多年的KALI MA的心腹-迦刺回到了最后的魔都-阿鼻。他拿着象征KALI MA无上权利的琉璃血碗,唤醒了与大地之母一同沉睡的[第十七层]蛆虫地狱、[第十八层]无间地狱的魔军。迦刺开始准备迎接KALI MA的觉醒,还派人去了天界之都-善见城,找寻那个拿着鬼木的人……迦刺一系列的安排,都发生在地狱铁人三项大赛那段时间。
更出乎意料的是,就在预言衍生出的各种传言八卦满天飞的时候,作为受害人之一的天后,以及天后的老公、天界的老大-天帝,却相续玩起了失踪。据说,有人在寒冰地狱见到过和天帝很像的人,还有人说在人间的北俱芦洲,看到天帝和一个丑男去温泉旅店开房间。不过这些说辞只是三流小报上的花边炒作,没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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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呢?我离开尼尼城去西霍耶尼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菊前面说的事情,大部分我都知道的,只是迦刺这个老狐狸的行动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神不知鬼不觉。
菊说 “你离开以后,没多久,我随殿下回到[第十六层]铁册地狱的都城-炎火之山……”
我说 “对,那时候,应该举行你和焰摩的订婚仪式了,你们为了使我更好的接管尼尼城,耽误了两个多月。”
说到这,菊沉默了。
菊说 “不仅仅是为了举行仪式,殿下还给陛下带去更加使之欣喜的消息,殿下的哥哥,失踪多年的青翼殿下与我们一起回到了魔都。”
青翼?他说的是九翼么……那天晚宴,九翼出现时焰摩确实激动的叫他哥哥。虽然我知道九翼是双性蛇妖,可我一直把九翼当成她,而不是他。原来,九翼不叫九翼,他和我一样隐去了自己的名字。
我本想说,双喜临门,老波罗难得晚年幸福。可接下来的事,却让我哑口无言……
长子-青翼的出现,确实令菩提商波罗魔王高兴得老泪纵横。
在菊与焰摩订婚之前,老魔王将王位传给了焰摩,菊的身份从预备太子妃一跃成为了预备皇后。同时,老魔王发函告知鬼王-戈罗,青翼殿下回来了,并邀请他来参加新国王的订婚典礼。
大家的生活似乎变得美好起来,地狱道与饿鬼道紧张尴尬的关系也即将得到真正的改善,甚至鬼王-戈罗还表示,如果青翼殿下不愿意远嫁饿鬼道,他也不再勉强。
暴风雨来临之前,无情的大海往往宁静得令人沉醉。这句不知从何时何处起源的老话,它不是一句警言,是地地道道的诅咒!
恶魔之恶,在于它将看似最美丽丰润的希望的果实,挂在你垂手可得的枝头,你全神贯注、拼劲全力跃起来抓住果实,满脑子都在准备好好安享这颗幸福之果,可最终抓到手中打开一看,却是恶魔腐烂的眼珠。
夏娃是属于亚当的、苹果是恶魔制造的,他们都是属于上帝的。[第十六层]铁册地狱是菩提商波罗魔王的,整个地狱道,是大地之母-KALI MA的。
出于交易的公平原则,KALI MA如约定的沉睡了,但她留下了代表权利的信物和她的心腹-迦刺。
当迦刺手持血碗出现在炎火之山时,盛大热闹的订婚仪式还在有条不紊的筹备中,幸福的苹果开始剥落光鲜亮丽的表皮,露出了它丑恶的内心。
迦刺将KALI MA的旨意放在菩提商波罗魔王面前,没得商量,不能拒绝的命令---为了迎接夜叉王的复活,KALI MA要菩提商波罗魔王献出他的长子-青翼,举行盛大的活祭仪式,取体内的万年精魄-[青脂]。
说含蓄点,叫[取],说白了就是开膛破肚、活生生的挖出来。不仅仅是魔族,远古时期的人类大部分也信仰活祭的能量比其他的祭祀更为强大,更能显示自己侍奉主神的虔诚。
妻亡子散多年,好不容易等到牵挂千年的儿子回来了,自己退休准备享福了,居然要他将这个颠沛流离多年的孩子双手奉给更大的统治者,活取青胆……菩提商波罗魔王没有答应。
老魔王不仅没有答应,还在迦刺面前自刎了。
是的,我的封地是你给的,我的子孙、臣民,包括我自己都是属于你的。我侍奉了你很多年,为你,为你的儿子,为我的臣民,我曾经不惜一切,甚至打到天界,打到我的部族几乎全葬在那里,远离故乡的陌生地方。我已经老了,已经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热血豪情,多年的征战也曾让我思考,思考地狱和天堂是否一定要是对立的双方。
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是我们的王,你也是与大地同岁的最古老的女神,但我想,你并不是每一次都是对的。
这一次,我无法遵从你的旨意。
同时,我也不能再活下去。如果我还活着,我将成为焰摩的包袱,无论是你所谓的道义还是焰摩对我的尊爱之情。
KALI MA,我也有个好儿子,他比起当年的我更加出色。我做不到的,他可以做到。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梦想,那个在我脑海中仅仅闪烁了一次的疑问,在他心中长成了苍翠挺拔的峰林。
菩提商波罗魔王自刎之后,新一代的魔王-焰摩宣布:[第十六层]铁册地狱脱离KALI MA统治,并与饿鬼道结为同盟。
焰摩造反了。
和当年的流魄不同,焰摩想与其他五道友好往来,这已不是近期的突发奇想,在寒冰地狱时,从他和释说话的语气就能看出他们私下的交情很深。
老魔王看得很透,作为一个效忠KALI MA几十万年的魔王,他不适合再站在这里,无论是挡在儿子前面,还是立在儿子的身后。
焰摩的反造得很迅速,仿佛和迦刺的行动一样,暗中早就准备好了。
饿鬼道,鬼王-戈罗亲率的使臣队也赶着点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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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 “焰摩真和KALI MA翻脸了?那其他魔王呢,焰摩管辖区只有铁册地狱和寒冰地狱,真打起来的话,后面是KALI MA直属部队的大魔罗区,前面还有十四层地狱,焰摩岂不是夹在中间腹背受敌……”
菊说 “陛下确是那样做了。战事在即,陛下安排青翼殿下随戈罗去饿鬼道暂避,一方面为了保护青翼殿下,一方面为迁都做准备。”
我说 “迁都?”
菊说 “是的,迁都。陛下宣布脱离KALI MA大神统辖之后,前十四层地狱的魔王有一部分选择了跟随陛下,邪蛇族与畜生道结成同盟,罗刹王族还在为推选新的魔王打得不可开交,幽鬼很早便迁移到了饿鬼道,巨人族去了阿修罗道,达湿由没有表态,剥皮地狱的恶灵陷入了沉默……”
这种局面,想必也是KALI MA自食其果。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作为地狱道的主宰者,他们所有的一切确实是你的,但你也不能真的肆意任为。即使作为地狱的居民,他们不会跟随焰摩叛离,他们仍有一颗归于故土的心,但他们还是选择了迁徙去别道,躲避主人食其血肉的残暴统治。
我说 “迁都去哪?”
菊说 “由于炎火之山和尼尼城靠[第十七层]蛆虫地狱太近,况且,也许是KALI MA大神当初为了防止魔王们叛变,各层地狱建城时所选的地理位置都是防守外敌,不易于抵挡从地底深处来的KALI MA大神的军队。十一层之后的各层地狱均设有KALI MA大神的祭坛,一旦大神觉醒,祭坛的神力将与大神一同复苏,成为魔军的输送点……种种原因,殿下决定联合所有同盟部族,迁都[第七层]镬汤地狱-昆仑,昆仑高悬于峭壁之上,以奈河为界,比邻[第八层]铁床地狱,易守难攻……”
我问 “九翼,不,青翼随戈罗去饿鬼道了?”
菊说 “不,青翼殿下不愿离开地狱道,决定与殿下一起守护子民……”
我不解 “既然已经迁都,为什么你被迦刺抓到这里来了?难道……”
难道焰摩已经兵败……
菊望向虚无的眼睛噙着泪水,缓缓闭上。
良久,他那清脆的声音哽咽起来 “我的父亲……誓死追随KALI MA大神……与殿下决裂……”
夜叉王死后,夜叉部族被KALI MA流放到十一层地狱之外,唯命大长老-弁天留守在寒冰地狱。流魄说过,夜叉死的时候要朝着西方跪坐,永远目视无间地狱中的先祖之灵。夜叉,是地狱道最古老的部族,一直以骁勇善战著称,是地狱道中天生的战士。
夜叉部族对KALI MA大神的情感,已经不是侍奉和被侍奉那么简单,他们之间除了同宗的血缘,除了悠久的历史和曾令其他部族羡慕的地位,更是一种信仰。
地狱道的先民没有所谓的宗教信仰,从远古洪荒至今,他们从不信奉佛陀天神那套修善的理论,有的,只是对先祖的崇拜。生而为人,或能上溯十代、二十代,更为遥远的祖先却已不能知道,他们身上的故事、他们的喜怒哀乐,都已尘封黄土。地狱道的部族,虽然较之更原始、粗鄙,但是对先人的传颂却更为虔诚。
成王,败寇。无论KALI MA大神是哪一种结局,夜叉部族都会站在大神的身边。这是他们的选择,或者,这是他们DNA的一个组成部分。
焰摩出于对菊的情感,派给菊的父亲一个最轻松最安全的工作,提前护送青翼殿下去[第七层]镬汤地狱-昆仑。
这本是最令人省心的一件事,却成为了最让人痛心的一件事。
夜叉部族,大长老-弁天率族人连夜赶回无间地狱-阿鼻,而,青翼,无疑成了献给即将觉醒的KALI MA大神的一份厚礼。
夜叉王死了,部族被流放,挽回先祖的骄傲和族人的地位成为了弁天奋斗的目标。
一个是自己的父亲,一个是自己的爱人。菊,应该如何选择。
还记得菊曾对焰摩说:你怕我受连累,怕我会因你而死。可你有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不给我一点时间,一次机会,让我告诉你,我的心……是,我是夜叉。必须遵循世世代代的先祖之誓,效忠[黑色之母]KALI MA。可我,就是我。如果让我选择,与其站在敌对的阵地上看你受伤流血,不如,与你并肩作战。哪怕被族人所弃,哪怕战死沙场。只要是为你,有何可畏惧。哪怕是让我灰飞湮灭。
“玩命……我,其实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决绝。我深爱着陛下,是的,深爱着。可当我看到族人弃我而去时,当我去找父亲,希望他归顺陛下,希望他放了青翼殿下时,当我感受到父亲眼中的失望和冷漠……当我看到陛下亲手斩下父亲的头颅,跨过族人的尸体……我感受到了痛苦,一种因爱而生的痛苦……我爱我的父亲和族人,同样,深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