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溪瞪着商隐,再次催力打断了商隐身上的枷锁。
商隐毫无预警的从上方掉落下来,九溪一伸胳膊就接住了他,落在九溪怀里的商隐像一支飘下的羽毛,轻轻柔柔的。
“谢谢!谢谢。”商隐似乎被九溪这个体贴的动作惊吓到了,连番说了好几遍,生怕在这个怀里多流连一会就会多让九溪讨厌一些,迅速起身,脚刚一着地就摔倒,屁股结结实实和地面碰撞着着,九溪看见他软如棉花的肌肉似乎在裤子下弹跳着。
以为他是因为受刑才不能走路,九溪难得好心伸出手:“你没事吧。”
商隐看向那只友好的手,进退两难,他不想辜负那只手,因为从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哪怕是薄图,也没有,这一次却有人真的这样对他,他很感动,很想快速的应答那人,很想,那种想的急切已经超越了他所能承载的极限,但他的腿是不能走路的,因为长期受枷锁束缚很少走动,腿失去了走路的能力,所以后期薄图就卸了他的枷锁,但是不能走路和上枷锁之间是没有分别的。拼命挣扎了半天还是徒劳,好几次都要接近那只手那只带着温暖气息的手了,最后还是失败。
直到手的主人九溪失去耐心:“算了吧!站不起来就算了!”
密汗笼罩在商隐的额头,他很想摇头,却也无能为力的垂下再次要支起的手臂。
“不能站着就坐着也不错。”这么说着,九溪席地而坐,商隐惊讶的看着就在眼前有了一个和他视线平齐的少年。
少年转过头,商隐透过微弱的星点火光看见,那是一张不用很久就会成为英俊面孔的脸,茶色肤色透着健康的红润,精力饱满的样子,紫色眼珠亮如闪电敏锐,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吧。
“我很好奇,你在那间黑漆漆的屋子里想什么?”九溪坦率问道。
被这样直接的问,商隐一时还有些迷茫,等搜集了一下脑中的相关信息后才迟缓的回答:“我在想很多没有忘记的事情,比如昨天我作了什么,前天做了什么。”
本是很无趣的、中规中距的回答,九溪却听得欢喜,继续问道:“那你昨天作了什么?!”
九溪思维很快,问得也快,很多事情在他那里只不过是一瞬间就能决定的,在商隐这边却需要很久才能消化,九溪等待着,眼见商隐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就是蹦不出半个字。
等九溪想伸手拍他催促时,商隐开口道:“昨天见到了薄图,他似乎不太开心,他经常不那么开心——。”对商隐来说回忆是一件痛苦的事,尤其是昨天也不是那么欢快的日子。
“他对你开心过吗?”终于临近了九溪感兴趣话题。
商隐紧盯着九溪,九溪被那目光盯得不舒服,撇过头去逃避,听见商隐迟到的声音:“有吧,那时隔着现在已经很久了,那是薄图还是小孩子,他对我讲了很多外面的事那天他很开心我也很开心——。”商隐说着,洋溢着笑,幸福陶醉的似又回到那天,这事他答得很快,应该只有一直记载于心中才有这样的状况。
还没等那笑完结于那张苍白的脸,狱门打开,七长老站在门外道:“公子,和我走一趟吧。”
九溪大摇大摆的钻出门,走了出去,跟在七长老的身后,他回过头向身后看去,两个士兵一边一个的架着商隐,把他像条死狗一样的拖了出来。
“薄图?”
途中,他看见薄图从一个拐角走了出来,首先看见薄图的人是商隐,出声唤道的也是商隐。
因为那声音饱含了太多的欲说还休,九溪转过头看向身后。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有太多的期盼、太多的信任……还有太多的太多他读不懂的含义。
而薄图给那双眼睛主人的只有一个答复:“恶心!”
然后那颗头颅快速的低了下去。
处心积虑换来的不过是一个小丑的恶名——
这么想的时候,七长老刚好宣布完了对九溪的惩罚——把守边境哭城一百年,这已经算是很客气的了,本以为要削去他神位的,但是想要继承弑神的名号是永远不可能了,除非,很叛逆——。七长老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把他往远了调遣。
九溪心不在焉的领受了长老的任命书,对自己能这么镇定从容,他本人也很吃惊,也许是身边的那个人比自己更悲惨,有了比较所以消弱了自己的恨意与愤怒?!难以理解就不用理解,他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商隐跪在地上,低着头,动都未动,好像钉死在原地一样,对商隐浑身上下的僵直九溪只觉得好笑,对自己也是,从一出生就在谋划的位置这么轻松的被剥夺,他只想笑笑,其他没有,他始终没抬头看看上方薄图的脸,到底是怎么个得意。
“投入葬川井中!”
对商隐的惩罚更是简洁,符合七长老一贯作风,曾经九溪打算自己当了弑神之后会好好重用这个老家伙的臭秉性,恐怕现在是没机会了,此时,他从没这么的感到轻松和无谓——抱着半吊子的心情跪在这里,和旁边的傻瓜为伍也没觉得耻辱。
相对于自己的古怪行为,旁边的老男人更令人惊奇,听见这个惩罚的结果,他竟没有任何恐惧的表现,哪怕求个饶也好。要知道,投入葬川井里还不如死来得幸福,也许是他不明白葬川井是怎么回事吧,疑问着,转过头看去,正好商隐抬起头,也不知道他看的是哪里,因为强行从黑暗里带入光明,他的眼睛有点茫然,短暂的半失明,这个九溪知道,而且也知道他因为长时间没走路连站立都困难重重,再也找不出任何一个比他更惨的人了。
九溪猜对了,商隐的确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什么惩罚,他的眼中尽是空茫,羔羊般的无措令人觉得可怜。
“你会被野兽撕碎——。”九溪坏心眼的趴在商隐耳边说道。
商隐慢慢咀嚼这句话的意思,看向身边的九溪,他还是不明白,他什么都不明白,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屈膝跪着,他的思维很迟钝,迟钝到对任何事都失去了了解的敏锐,眼盲更减缓了这种敏锐,现在他的眼中只有模糊不清的人影在晃动或者静止,谁是谁他分不清,这种在别人眼中值得同情的状况对他倒没什么影响,习惯了在黑暗中生活的他并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本质区别。
“来人!带下去!”九长老一挥袖,士兵立刻上前。
商隐没反抗,好像他一直在等待着似的,静静等待着,就在士兵要抓住商隐胳膊时,他突然转过头对九溪说:“保重。”声音极低,令九溪误以为那是不为了让他听见才说的一句话,一旦听见就吃惊万分——原以为商隐是什么都不懂的——,也许相反。
悲伤从商隐的眼中划过,像流星一样迅捷。
九溪还没弄清那悲伤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士兵和刚开始架他进来一样朝大殿外走去,大殿上出现了短暂的真空般寂静,意料中的哭闹和告饶没有出现,谁也没见识过平静接受投入葬川井这样的场面。
是受罚者搞不懂自己的下场还是搞不懂葬川井下有着怎样的惊悚?!
带走商隐的拖地声尖锐的摩擦着九溪耳朵,他正努力忍着不去回头,不去回头,抬起脸正和薄图的神情撞到了一块,那一刻他仿佛从兄长万年冷硬的脸上看到了什么,还没让那微弱的变化稍作停留,它旋即又归于原位。
的确,薄图和那个男人之间不是什么都没有——,可惜就那么一点点也要化为乌有。
‘保重。’
猛地想起这话,突然间就不管不顾的回了头,他看见大殿的那扇门重重的合上了,屏蔽了往后所有视线。
保重——
保重——
保重——
如咒语般回响不停。
【3】对有些人来说走上刑场是种煎熬对有些人来是种解脱,商隐的感觉分离于两者,随着对光的习惯,眼睛也开始恢复了视力,眼中尽是对月光的赞叹,对没见过的东西总保有盛大的好奇和喜爱,也不在乎这是最后一次和月亮相见的时刻。
当他对井中一无所有的漆黑感到惊恐时,士兵已经推他入井,明白要再一次回到没有光的地方,他奋力挣扎了起来,但是这些挣扎都只能加快了他掉入黑暗的进程。
“不——!”
士兵终于听见他的讨饶,也算是心满意足的回去交差。
眼见着井上方的月光离他越来越远,最后几乎到再也不想见的地步,绝望猛地钻入他心中空挡的地方,悲伤如潮水涌上海岸般的涌上他心间。
突然井口白光一现,但,那白光与他无缘,一瞬间他坠落井底,向下沉着,井水灌入口鼻中,连呛人的咳嗽都发不出,曾经凝结的疤裂开,荡漾出血,血散漫的扩展开来,在水中形成红的天。
突然一个有力的手臂捞住他的腰,被带着向最下面游去,也不知道要被带去哪里,也不知道带去的世界是不是也暗无天日,只要有光就好,哪怕只有一星星点也好,哪怕只能照亮一块衣角也行。那些对他都是莫大的恩赐,他不禁暗自祈祷。
冒出水面之后,是别有洞天的繁花似锦,商隐惊讶的睁大眼,这里不仅有充足的光还有花草、树木、瀑布,山石。他难以想象那个黝黑的井下竟然是另一番美妙的世界。
还没等他看够,那个胳膊就把他摔在地面上,身下是绿意盎然的草地,他不忍心这样伤害草的命,向外挪了挪身体,却又压了另一丛草地,接连不断的移动着,直到移动到水中方才罢休。
等他再次浸泡于冰冷的水中这才感到有一双同样冰冷的眼睛在注视着他。顺着目光的方向迎上去,眼前坐着一只巨型的怪兽……那怪兽高出商隐好几个身子,面目狰狞,龙面狮身,背后一对凤凰般艳丽翅膀,此刻鼻子正打着响,好像正生着气。不用问,生气的对象一定是他了。
“为什么是这么个丑家伙?!”怪兽不满的叫着,叫声振聋发聩,整个池边都为之震颤。
等怪兽喊够了,商隐慢悠悠道:“是惩罚的伤,与美丑无关。”说到丑,不自觉的摸摸半边左脸上那条疤。
“闭嘴!丑八怪!”怪兽大叫一声,一掌拍在商隐胸口,一个正常人都忍受不了野兽的一掌,更何况是商隐。胸口挤压出一口鲜血喷溅出口,血洒在地上,和绿地有了鲜明的映衬。
商隐趴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怪兽的爪子继续压在他胸口上,逐渐使力,胸口几乎要被碾碎。
“哀号吧!告饶吧!丑鬼!”嗜血的红刺激着怪兽狂乱的眼球。
商隐一言不发,血一口接着一口的吐着,咬着牙忍受死亡前苦痛的折磨。
“叫啊!叫啊!”怪兽叫嚣着,他所期待的哀号始终没从商隐口中出现,终于不耐烦的踩碎了商隐胸骨
咔嚓一声,商隐的胸口塌陷下去,血忽的喷涌而出,商隐剧烈的吐着血,四周的草地似乎被血融化般的褪了颜色,红侵袭着绿向四面八方扩散去。
痉挛式的呕血,令商隐全身抖动的乱颤,骨头刺穿肺子的疼像用一百只钢针同时扎下去,也像一千只铁矛刺下来,难也忍受也难以令他支撑下去。
“快向我告饶!快!”怪兽即兴奋又焦躁的嘶叫。
商隐散乱的视角没章法的旋转了一周以后,落在怪兽的翅膀上,那对翅膀很美,闪耀着他从没见过的光辉。
停止了痉挛,像回光返照一样的死寂,商隐眼神无比的平静,其中竟然含着笑意:“再见。”话语间还有淡淡的满足,目光绕过怪兽的身子,围着整个山水流转了一遍,轻轻合上。这当中的每个动作都好像忘记了他此刻正忍受着巨大痛苦似的。
怪兽挪开爪子,看着那具渐渐变冷的身体发了呆。
“竟然和我说再见——。”静静呢喃着。
胸口的塌陷消失了,连原本受刑的伤口也消失不见。本以为自己死了,却好好活着,商隐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挣扎着坐起身,那只怪兽还在,正蹲在身边好奇的看着自己。
“你想死吗?”
“我以为我死了——。”商隐这么回答他,瞥了一眼怪兽强大的爪子。
怪兽瞅见商隐的目光,挥了挥爪子,想要吓唬商隐,商隐竟然没有躲,收回爪子:“你不怕我吗?”
“怕也会死吧?怕没有用吧?”商隐笑笑,温柔从那笑中扑面而来。
在怪兽眼中,商隐的模样不再像起初那么难看:“你蛮有意思的。”说完,怪兽握着毕良的腰,犹如抓住一只小鸡般轻松,奔向密林深处。
穿梭于密林间,叶子被摩擦得沙沙作响,林间的淡淡清香穿鼻而过,两侧的风景连接成一副巨大的画,画中山水泼墨青草点缀,美的景致一一尽收眼底,商隐对这样的境遇知足和感怀,默然轻念:“轻风御驰,草木飞涨。”似是听见商隐的话,怪兽真的打开翅膀飞了起来。
“啊?!你真的飞了!”
“难道你不知道那是命令神兽的口号吗?”
“不,我只是听薄图说过——。”
“薄图?!”怪兽突然急转直下,对一个山洞俯冲下去。
降落在山洞后,怪兽扔掉手中的商隐,好似扔掉一块碍事的抹布。
结结实实摔在岩石地面,疼很快袭击了他的神经。
怪兽愤怒的喘着粗气,瞪视欲起身的商隐,爪子一扯就撕开了他的麻布单衣,低啸着:“我要扯碎你!”
两只爪子一用力,从胸脯开始裂了一条缝,血汩汩从里面前仆后继的推撞出,商隐本能的捂着胸口,妄想阻止血的流失。
怪兽看着商隐笨拙的动作歪着嘴角,手顺着裂缝插入商隐胸口里。
“你不是不怕死吗?我让你好好试试死的滋味——。”说这话的时候一扫刚才的玩笑态度,带着恶狠狠的神情。
他是不是在恨着薄图呢?!商隐不禁这么想,尽管胸口疼得如火烧,他还是拿出一些注意力去想那些无关甚至无聊的事情。
怪兽的爪子接着又往里伸入直到握住心脏部分。
商隐瞪大眼睛,心脏被人握住的感觉已经跨越了疼的范围,就像一把火突然从心脏部分开始*一样,身体的其他部分也一并粉碎。唇轻启却因为那种巨大的疼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如一只躺在岸边的垂死鲤鱼,干巴巴的张嘴发不出一个音节。
捏着商隐心脏朝自己身前扯了扯,怪兽贴着商隐耳根后吹气:“你想说什么我听不见——。”
商隐摇头,猛力的摇头,近乎于疯狂的甩头。
“你不说话我根本不明白,不是很能说吗?!说啊!长得死丑但是很有语言天分的嘴怎么不说了?!”明知道商隐这种状况根本不可能说出话,怪兽依然玩着这种嗜血的游戏,残酷的折磨配着残酷的语言一并向商隐齐发。
几近奄奄一息,最后商隐连喘气呼吸的力量都缺失了,因为这样,他反而恢复说话的能力,却已经声如蚊蝇:“你想听说什么呢?我,说了你会开心吗?”
“当然会开心!只要你求我!”怪兽狞笑着。
商隐点了点头,由于动作幅度太小,很难看出,不过怪兽看见了。商隐拼尽所有力量道:“我,求饶好不好?”
怪兽大笑一声松了商隐,缺了支撑的身体落地同时断了气息,软趴趴的紧贴地面,死时是闭着眼睛的,一般来说像他这样惨死的人应该有死不瞑目的冤屈。怪兽踢踢商隐脸,确定了他的断气,蹲下身忽略掉还源源不断从他身下流淌的鲜血,端详着那张像是睡着的脸庞。
为什么那么痛苦的死了,却有着这么安详的表情?!
想放任着尸体不管,走了两步又往返回来,抱起商隐走向山洞深处。
【4】薄图——!
是薄图吗?
是薄图吧?
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才能见面呢?你知道吗?我已经死了啊——。也许,只有我死了,你才肯见我一见。
你第一个打开门,第一个走进黑漆的房间,第一个把光带进来——
薄图——!
你让我看见了光明——
可是为什么还要把我推回黑暗呢?我不明白,不明白——
不要再让我孤零零一个人躲在黑茫茫的屋子里了,不要再那样了——
呓语般的喃喃从商隐口中溜出,紧闭着眼也不松开,像在梦中倍受折磨又像在现实中逃避生活。
这样的人,让人不由得怜悯,但是怜悯,并不适合眼前男子的心。男子伸出的手似乎要去安慰,在商隐眉间上空骤然停滞,好像正为自己行为懊恼了,手快速的收回原位。
“你认识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