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舒宪咬著下唇没说话,周行不再问下去,转身离开了。
周繁头疼得要命,他自己的事情已经一团乱了,他不希望又牵扯进其他的人和事。他大可以甩手走人,可是面前的这个人是杜舒宪,是他很珍惜的朋友,那种决裂的行为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杜舒宪沈默一会儿,先开口了:“你不用在意,我知道你喜欢夏维。”
“嗯。”
杜舒宪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干嘛哭丧著脸。我也没有多麽喜欢你了。”
周繁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只不过啊,我终於理解任盈盈怎麽会喜欢上令狐冲了。”
“为什麽?”
“就是觉得这麽专一的人很可爱呗。”杜舒宪笑著解释,“我也就是喜欢你对夏维那麽专一,要是你哪天不喜欢他了,搞不好我也就不喜欢你了。”
周繁被他的理由堵得哑口无言。这种喜欢人的原因会不会太怪异了些?
周繁和夏维的关系表面上已经平复了,可内里总是很多摩擦。他又开始躲著夏维,能不见面就尽量不见面。周繁有时候会觉得,他和夏维的约会就像是打针,永远都不知道下一针会有多疼。每次夏维开口前,他都忍不住心惊胆战,生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话。尽管有时候针头戳进去了也不疼,可是等待时的那种心焦,却比疼痛还要磨人。
杜舒宪一直恪守自己的诺言,所作所为尽量不让周繁在意。他避而不谈自己对周繁的感情,只像好奇宝宝一样不停地追问周夏二人的情史。
“你是怎麽喜欢上他的?”杜舒宪笑眯眯地问道。
周繁回想了一阵子,老老实实地摇头:“不知道,估计日久生情吧,老在一起呆著,就喜欢上了。”
“哦。你怎麽发现的呢?”
周繁有些不好意思:“嗯,就是,呃,突然有一天发现很想亲他。”
杜舒宪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你好纯情啊。”
周繁也跟著傻笑。杜舒宪永远都是那麽好的聆听者,循循善诱地引导他把过去的一切都回忆起来,接过这些压在心里已久的包袱,替他分担那些连夏维都不知道的秘密。
回头是岸18
经由杜舒宪,周繁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他一直以为杜舒宪从前的生活中只有周行,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真是错得离谱,杜舒宪比自己争气多了,从来就不是只围著一个人转。
杜舒宪最好的几个朋友中有两个已经结婚,一个准备结婚,还有一个是同类。第一次看到李君的时候周繁还真有点儿不习惯,他很少看到现实生活中的男人打扮得这麽妖娆,眼神语气都透出与生俱来的妩媚。
“你就是周繁?”李君笑著飞个媚眼给他,“长得不错啊。”
周繁干笑两声,呆头呆脑地回了一句:“你也长得不错。”
在座的人愣了几秒锺,轰地爆发出大笑声。李君笑得连酒杯都端不住,直往杜舒宪身上扑:“太可爱了,叫他跟了我吧。”
“你想得美。”杜舒宪把他推开,拉周繁在自己身边坐下。
李君抹去笑出的眼泪,抬了抬下巴冲周繁道:“看小舒紧张的。你运气真不错,当年我可是追了他大半年都没追上呢。”
杜舒宪皱了皱眉头:“别吓到人家,我又没准备把他怎麽样。”
“是是是,那你和我发展吧。”
“你又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嗯,要是把头发收拾收拾我还可以考虑。”
“讨厌,明知道人家最宝贝的就是头发。”
周繁还在饶有兴致地看这两人演戏,肩膀被左边的人拍了一下,回过头正对上一张喜气洋洋的脸。准新郎唐平很官派地和他握了握手,邀请他参加自己下个月的婚礼。杜舒宪耳尖地捕捉到这番对话,赶紧回头抢在周繁之前替他答应下来,得意地跟他解释:“我是伴郎哦,可惜这小子太抠门了,连衣服都不给准备一套。”
“那我免了你和小周的礼金,够意思了吧?”
“勉勉强强吧。”
周繁很喜欢这群人,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开玩笑也很自然有节制,就算被他们起哄自己和杜舒宪的关系也不会觉得尴尬。杜舒宪显然也为自己有这群朋友感到自豪,他表情骄傲地看著周繁:“他们都不错吧?”
周繁很少见到他这麽孩子气的表情,笑著点头:“非常不错!”
“他们人都很好,高中同学了。以後有什麽事情你要是不想找夏维又找不见我,可以给他们打电话,都很热心的。”
在这种时候猛地听到夏维的名字,周繁有些错愕,过了一会儿才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杜舒宪总是时刻都把夏维放在心上,倒显得夏维才是他喜欢的人似的。
杜舒宪没有感应到周繁的心理活动,继续问道:“你俩最近怎麽样了?”
周繁有些烦躁,却不想显得自己太不识好歹,胡乱拒绝别人的关心,只能敷衍地回答:“就那样吧。”
杜舒宪“哦”一声,又安慰他:“他会明白的。你这麽好,他最喜欢的人一定是你。”
周繁不置可否地笑笑,有些事情一开始就已经猜到了结局,这种不切实际的安慰,他不会放在心上。
唐平的大喜日子快到了,为了使婚礼办得更完美,伴郎伴娘也被拉去跟著彩排了好几次,杜舒宪的大好周末也被消磨光了。周一中午他拉著周繁去员工餐厅吃饭,一边吃一边聊彩排的细节,繁琐得可以。头天还去了两个小花童,彩排到中途的时候哭著闹著要吃冰淇淋,搞得现场一团乱。
“啊,是啊,所以我就不喜欢小孩子,太闹了。”周繁对此深有感触,他曾经最讨厌的就是逢年过节去亲戚家串门的时候帮忙照看小侄子小外甥们。
“我也不喜欢小孩儿,养一个就能累死全家。”
“是啊。所以说,就凭这一点,我也不会结婚的,简直是自己找罪受。”
“嗯,”杜舒宪点头表示赞同,“老了没人管的话就进养老院,也没什麽大不了的。没了小孩儿我可以自由得多,想去哪儿旅游就去哪儿。”
“我也喜欢旅游啊,我最希望的就是每年去两个很远的地方旅游一次,退休了就开著越野车到处溜达。”
“我也是!”
两人很惊喜地发现彼此在这个话题上很有共同语言,对未来的期盼和打算都如此雷同,赶紧展开一场大讨论。
杜舒宪对讨论的结果很满意:“要是咱俩到40了还都是单身的话,就凑合著一起过吧,开著越野游山玩水。”
有那麽一瞬间,周繁想起了夏维的35岁约定。这种即兴的话是不可信的,哪怕提出约定的人是喜欢自己的。可是这不是扫兴的时候。
“好。”周繁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如果在一起了你又找见自己喜欢的人,也可以随时抛弃我哈,我一定完全理解。”
杜舒宪认真地摇摇头:“不行,既然决定了在一起,就要对自己的承诺负责。到时候你也不准随便离开。”
周繁觉得心跳突然更加有力,笑著点头:“我绝对不会。”
回头是岸19
晚上回到家,周繁看到了最近最不想见到的夏维。夏维表现得很亲热,仿佛这段时间的冷淡疏远都不曾存在过。拥抱、亲吻直到上床,都由夏维一手挑起。周繁的心思被分裂成两半,一半享受当前的欢愉,另一半忐忑不安地等待後续消息。
事实证明,周繁对夏维的了解程度足够深。夏维从他体内退出後第一句话就是:“下个月我和向珊订婚。”
周繁竟然感到莫名的轻松,不无庆幸地想著也许这段莫名其妙的关系终於可以走到尽头了。很没来由地,就想起下午和杜舒宪一起畅想的未来,也许自己真的离那样的生活更近了一步。只是想一想,就忍不住要笑。
在夏维看来,周繁这个时候露出的笑容只能是苦笑或者怒极反笑的笑。尽管这样的反应是在意料之中,不然他也用不著花费那麽大力气做那麽多前奏,可正经看到了还是有些慌。他握住周繁的手,语气诚恳:“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这句话周繁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他从来没有对夏维说过这句话,可他相信自己对夏维的感情绝对比对方对自己的感情要深,所以这种情话完全没有意义。这种时候说出来,倒更像是心虚的表现。
周繁任由夏维握著自己的手,轻声回答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夏维又喜又疑:“真的?你要是不高兴一定要告诉我,不要憋在心里。”
“告诉你了你就不订婚了?”周繁似笑非笑地问道。
“我……”
周繁不明白为什麽今晚心情这麽好,明明之前还在为夏维会公布什麽消息而烦恼,现在得到结果後却有调笑的心思了。
“你紧张个什麽劲啊,开玩笑呢。”
夏维认真地审视了一会儿他的表情,终於相信他真的没有受到伤害,松口气的同时也有些憋闷,那种被重视的感觉淡漠了很多,离自己越来越遥远了,飘忽得好像挥挥手就会消散得没有一点儿痕迹。
“你过来参加我的订婚典礼吧,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要是不出现的话会很奇怪的。”
周繁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几号?”
“第一个周六,中午。”
这种时候周繁不由得想要感谢老天爷让自己避免那种尴尬的场面:“我一个同事那天结婚,我已经先答应他了啊。”在夏维说话之前又抢著强调:“这个同事和我关系很好,不能不去。”
夏维失望地同意了,看著周繁如释重负的表情,先前的不安又减轻了一些。如果不是真的在乎自己喜欢自己,又怎麽会对自己的订婚典礼这样避若蛇蝎。
再见到杜舒宪,周繁笑著把自己为唐平婚礼做的牺牲告诉他。杜舒宪没有笑,有些担心地看著他:“你没事吧?”
被他这麽一问,周繁愣了一会儿,才终於慢慢地觉得有些委屈。还好四周太过喧哗,委屈的情绪酝酿不了太多,收拾收拾也就过去了。
“没事,又不是不知道有这麽一天。”
杜舒宪摸摸他脑袋,把下巴搁在桌子上仰著头看他,做了个平时不常见的表情。周繁歪著头看了他好一会儿,笑道:“你这个样子和夏维有点儿像。”
“嗯。”杜舒宪眯起眼睛像是讨好主人的小猫,“我就是在模仿他。你有没有很喜欢我刚才的样子?”
周繁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才好,对著杜舒宪期待的眼神只能点点头。杜舒宪有些得意:“我就知道。我模仿能力一向很好的。”
回头是岸20
周繁赶到唐平的婚礼现场时,新郎新娘已经站在酒店门口迎宾了,杜舒宪站在唐平旁边端著盘子收红包,头发全部往後梳,油光水亮得有些滑稽。看到周繁过来就笑著说:“你直接pass,新郎官说过咱们免费的。”
周繁一边点头一边看著他的发型笑,唐平低声解释道:“我要求的,总不能让我被比下去吧。”
“你本来就比他帅。”周繁笑著躲开了杜舒宪挥过来的拳头,上二楼去找已经等在上面的李君一行人。
“看到你家老杜没?傻了吧唧的。”李君老远就冲他挥手,大声问道。
周繁吓一跳,紧张地看了看四周,还好没人注意他们,才大步走过去:“小声点儿。”
“哦?”李君想了一会儿,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谁认识你。不用担心啦。”
按这帮狐朋狗友的审美,这场婚礼办得并不出彩。每一个细节都经过双方家长核实敲定,呆板又老气,主持人在台上只会讲一些荤笑话,完全没有幽默感。新郎新娘的笑容有些无奈,伴郎一直憋著笑,偶尔偷空扫一眼台下。隔了老远周繁也能知道他是在找自己,便赶紧抓住眼神交错的瞬间冲他竖起大麽指。
李君啪地把他的麽指拍下去:“眉来眼去的你也不嫌肉麻。”
“我没有……”
好容易等到婚礼结束,杜舒宪正要过来和周繁他们汇合,在路上就被一个男人拦下了,李君不可思议地叫道:“他也太能吸引男的了吧?”
远远看过去杜舒宪一脸的惊讶,然後慌忙摇头,搭讪的人便悻悻离开了。他刚走到跟前就被李君一把搂住脖子:“你当著大家的面沾花惹草,不简单啊。”
杜舒宪下意识地瞥一眼周繁,笑著解释:“没有,那个人是来劝我去他们公司当专职伴郎的。”
一行人被震得目瞪口呆,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大笑起来,不住地取笑他:“你很有专业水准嘛。”
“嗯,没办法,天生就是做什麽像什麽。”
刚热热闹闹地把新人送上花车,周繁转身就接到夏维的电话。夏维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订婚宴推迟了一个小时,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周繁一向诚实惯了,隔著电话也不擅长撒谎,只能硬著头皮答应下来。
对著满满的一桌人,周繁觉得自己像是提前参加了夏维的婚礼。推门进去的时候向珊正在给未来公婆敬酒,夏维扭头跟他打个招呼,把他拉过去介绍给大家。这是周繁第一次见到夏维的父母,都是慈眉善目的老人。
夏母拉著他的手笑著说:“我家小维经常提起你,说你很照顾他。”
“应该的。”周繁尽量自然地笑。
夏维搭上他的肩,开玩笑地说道:“周繁人特别好,我都想拿他当陪嫁了。”
向珊笑著捶了他一拳,歪著头问周繁:“你到时候是伴郎吧?”
周繁笑得有些苦:“是。”
“我妹妹是伴娘,长得很不错,到时候我把她介绍给你吧。照片夏维也看过,他也说你俩很配哦。”
周繁脑子里轰轰作响,他难以置信地转头,正好看见夏维一脸心虚地移开视线。周繁不知道该说什麽好,只能干笑一声,端起酒杯一口气喝个精光,对向珊笑笑:“谢谢你们了。”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修炼成精,可还是会在最不提防的时候被戳到痛处。周繁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夏维永远都不会死心,可现在才发现没有那麽永远的东西。他和夏维的这点儿关系就像是拧瓶盖,一开始怎麽拧都拧不动,於是所有人都以为真的就拧不开了。可是这个时候也许早已到了松动的边缘,结果再一次尝试时丝毫不费任何力气就成功了。向珊的话也不过就是临门一脚,是压死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而已。
回头是岸21
抛下大包袱的周繁连著两天上班都有些恍惚,精力总是不太集中,时不时就要跑神想到过去的种种。夏维的msn space里添加了订婚宴上的照片,周繁看了两张就再看不下去,返回自己的空间翻看以前的日记。写得不多,几乎每篇都有夏维的名字,记录各种各样的琐碎。夏维通常懒得看,就算被逼著看了也不会留言,这个地盘完全成了周繁自言自语的地方。现在回头看那些事情,突然就觉得很无聊,在有时间後悔之前赶紧把整个空间都给删除,什麽都不留下。
周繁请了两天假提前回家过长假,一直关注著他的情绪的杜舒宪也跟著上了飞机。周繁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这种时候他确实很需要来自朋友的关心,哪怕明知道对方对自己并不只是朋友的感情。
到家的第二天吃过午饭,周繁就拉著杜舒宪去爬登云梯。登云梯从江边一直修到山顶,分为好几路,站在山顶往下看,连绵不绝的颇有些壮观。登高望远,眼界开阔了心情自然就跟著舒畅,周繁把夏维抛到脑後,高高兴兴地给杜舒宪讲解家乡的风土人情。
晚上七八点的时候,该亮的灯差不多都亮起来了,从全城最高处往下看,一斜溜下去的灯火通明。小山城层次错落,尽管灯的样式不多,这麽立体地闪耀在脚下也足以胜过过於平面的北方城市。周繁最喜欢的就是家乡的夜景,再冷的天,看到这些灯光就会觉得暖和很多。两人并肩坐在台阶上俯视整个县城,居然有些温馨的错觉。
山顶没有灯,抬头就能看见密布的繁星,比在山下看到的清晰得多。杜舒宪仰著头找自己认识的星星,後脑勺抵在周繁的肩膀上,短发扎得脸上有些痒。
周繁心念一动,揽住他的肩拉他躺在自己腿上,用自己都觉得不正常的温柔声调问道:“这样看不是方便多了?”
杜舒宪看著他,眼睛明亮,良久笑出声来:“不方便,你的脑袋把整个天都挡住了。”
周繁一把把他从腿上拎起来,推到一边去。杜舒宪还在笑,周繁暗自庆幸现在是晚上,不然要怎麽解释自己因为他刚才的注视脸红成这样?
回家的路上经过母校,大门还没有关,正对大门的那栋被称为鬼楼的教学楼还亮著绿莹莹的灯,照得小操场也阴惨惨一片。操场上有很多体育设施,周繁选了个很怀旧的跷跷板和杜舒宪一人坐一头,跷跷板不太结实,板子一闪一闪,一上一下的时候竟然会感受到小时候都没感受过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