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
喀撒林族少女冷眼看着静静地被巨镰穿透的路西法,引魂法杖蓝色的光晕中,路西法像一只被钉上了标本夹的银色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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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很累。路西法想睁开眼睛,可是累的眼皮都抬不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拖拽着一样,清醒的意识总要被拉回黑暗的深渊。
就这样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地昏迷着,胸口感觉空洞洞一片,有什么东西在钝钝地痛着,不强烈但是挥之不去。
口渴,想呕吐。即使是堕天时路西法都没有这么难受过,路西法清楚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他勉强睁开了眼睛。
看着面前的人缓缓抬起眼睛,即使是主管恐怖的魔王也有一瞬间的窒息。狭长的眼,看起来偏于妖魅,而一双瞳孔却是如此盛大奢华的颜色,曾经的天国十二盛景,就是这个意义了吧。别西卜想,的确,这样的魅惑,这样潋滟的金色,璀璨得使星辰失色,日月无光。
第四狱的主人稳了稳心神,优雅地寒暄:“路西菲尔殿下,好久不见。”
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起来,路西法无视面前的魔王,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有彩绘玻璃的穹顶和黑色的帷幕,墙壁上点满了粗大的白色蜡烛,发出苍白的火焰。自己位于宫殿的正中央,呈十字形被吊绑在左右玄铁上,看这个高度路西法推测这是类似于祭坛的位置,那么这个宫殿应当就是某个神殿。
“看样子路西菲尔殿下对这里比较好奇。”恐怖魔王毫不在意路西法的无视,他轻轻地把手在路西法胸前按了一下,路西法随即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魔王于是满意地微笑着,他说,“那么我来介绍一下吧——这里是第四狱的凤凰城,你现在在我的祭坛上。怎么样?重逢在这样的形势下,殿下没有想到吧。”
路西法想笑一笑,可是张开口却听见了类似于漏风的声音,胸腔的巨大破损使得发音都无法清晰。
“魔王别西卜,好久不见。”路西法说,清醒后不能忍受的疼痛感越来越剧烈,他勉强抬头看向别西卜,蝎红色的复眼,暗金色的皮肤,刺眼的蓝色眉羽和长发,路西法想,还是一副这么妖冶的容貌,估计性情也不会有太多的变化。
“见到我这个故人,殿下就只有这么一句吗?”别西卜笑起来五官微微移位,显出十二分的残忍嗜血,他把带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按在路西法胸口,缓缓往伤口里面挤压,路西法开始浑身颤抖,铁链随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我可是想念多年了呢,殿下骁勇英姿让我难以忘怀,”别西卜继续用力,路西法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殿下当年在凤凰山脉一战杀了多少喀撒林人可还记得?一定不记得了吧……不过不要紧,我一定会让殿下想起来的。”
别西卜猛地从路西法的伤口中抽出右手,路西法闷哼一声。他脱去手套拍了拍手唤道:“茵陈。”
隧道中的那个奴役者少女应声而来:“陛下。”
“去把蛇藤拿来。”别西卜吩咐说,他转头对路西法一笑,“一共二十二万五千四百人,具体数字计算不清,不过就这样,一百人一鞭,也算对得起大天使长殿下高贵的身体,一共两千两百五十四鞭,殿下同意吗?”
路西法无声地笑了,这笑容落在对方眼里有别样的意味,别西卜看着看着笑意冻结心中火起,一拳打在他的胸口,路西法不可抑制地弓起身,他抿紧嘴唇,血线从嘴角慢慢划出。
蛇藤,顾名思意,如蛇一般光滑柔软,但是实际上越是光滑的鞭子破空的力道越大,造成的伤口开放性也越大。蛇藤上分泌有刺激性毒液,会产生深入骨髓的疼痛感并且让人保持清醒。看似平凡的武器,却是恶毒至极。
“为表尊敬,我想还是由我自己亲自动手比较好,也不辱没了殿下高贵的身份。”别西卜面带雍容的浅笑,挥起手中的长鞭。
渐渐地,别西卜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看着路西法闷不吭声地承受他不由得无名地焦躁。他就是想看,想看他昔日的敌人,高高在上的天使长,完美而不可一世的光之君主委顿残败在他面前,在他施与的痛苦中乞求,卑微。但是即使是现在看来他也没有赢过这个人,他还是当年那个卑鄙可笑的一败涂地的魔族。意识到这一点令别西卜不能忍受,他高声令道:“解开他的链子!”
茵陈惊讶道:“陛下,他……”
别西卜挥手:“没关系,他现在没有一点力量。”
没有了铁链的束缚路西法失去了控制自己的依靠,他摔倒在地面,蛇藤一鞭一鞭地打在身上路西法本能地避让疼痛而翻滚,可是扭动身躯加重了胸前的伤口,他忍不住蜷缩起来。辗转避让间,路西法用手指紧紧地抠住地面,一片片珍珠色的指甲应着鞭声断裂,修长的指尖上血珠一粒粒涌出触目惊心。
别西卜见到了他想要的效果,心满意足。他俯身看着路西法,路西法微微咳着,同时又牵动了伤势而痛苦不堪。别西卜用染血的手指捏住对方的下巴,触手一片冰冷柔滑,让他不由得怔了一下。
路西法因为这个暧昧的姿势微微皱眉,别西卜了然地笑,他用指尖轻触着对方的脸颊,然后是耳垂、侧颈,再沿着肩部滑下锁骨,路西法开始退避,别西卜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按在地上,路西法仰面看着他,目光冰冷。在这样的注视下别西卜开始迷惑,他犹豫着。但是片刻后他又猛然醒转,一拳打在路西法的脸上,路西法偏过身去蜷成一团,别西卜又把他拉回来一手撕开他的前襟,白皙细腻的皮肤和胸口上狰狞的伤口形成强烈的对比,别西卜开始忍不住发抖。他恍惚地想伸过手去抚摸那修长的脖子,却被路西法抬手挡住。
血,视线里出现了大片的血,喷洒在颈项间胸口上,别西卜大惊失色翻开他的手腕,血液汩汩从手腕上的伤口涌出,别西卜惊道:“你想干什么?!”
路西法喘息着微笑:“你就不奇怪我现在这个样子是怎么催动那么大的空间魔法的吗?”
“你……”别西卜猛然醒悟,“你用了血祭!”
“死海血祭——你应该不会忘记吧。”路西法笑得越来越艰难,意识开始涣散。
“你用血祭召唤真火!”别西卜难以置信地看着身下的这个曾经的大天使长,“你一早就知道隧道里有硫磺气,你是故意让那些堕天使去送死然后用他们的血催动血祭的——路西菲尔,你够狠!”
“的确,比你狠,”路西法强撑着保持清醒,他说,“虽说魔界在一些事情上很放得开,但是我现在没那个心情——别西卜,没有人能勉强我做任何事情,这点希望你明白。”
别西卜握住路西法的手,血还是不断地流,他烦躁地说:“你在威胁我?”
路西法挣开手喘了一下说:“虽然我现在没有一点法力,但也依然流着极位者的血,你不会不知道血祭的等级吧,即使不能再催动出一次死海血祭,但是让整个凤凰城沉入地底还是能做到的……”
血,越聚越多,整个祭坛犹如一个盛着红色液体的圣器,映着穹顶处飘落的光线,圣洁,残忍,而亵渎。
第九章
别西卜开始慌张地止血,可是伤口却越裂越大,路西法笑起来:“血是我的,你就别费力了。”
别西卜愕然松手,他狠狠地盯着路西法:“你不会这么做的。”
“我会。”
“你不会,你不会甘心就这么在这里死掉,否则你堕天还有什么意义?”
“我会,因为我即使不这么做你也不会让我活着,我不过是死中求死,而你会因此赔上性命和族人,所以你会妥协。”
“我不会!”
“好啊,你不会。考虑清楚,要坚持这样做下去你尽管做,然后你将一无所有,即使是输你也没有命去输。
放了我,你依然保有你的城市和族人,当然还有你的性命,今后你也不一定就没有机会再赢一次。”路西法从地上撑起身体,慢慢地,他所在的空间又开始满溢着无所不在的无形压迫感,即使他现在虚弱着。他淡然说:“你的确会失利,但是除此之外你别无选择,因为若不是失利便是失去一切,别西卜,你不是会不顾一切的人。”
别西卜颓然地跪坐在路西法面前,路西法抬手开始止血,沉默了很久,别西卜终于咬牙说:“你可以走,在我没有改变注意之前,你如果能自己走出这所圣殿,我就放过你。”
路西法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怜悯地俯视了别西卜一眼,然后踉跄着朝着殿门走去,血水顺着衣摆流下,他身后走过的地方划出鲜明的痕迹。别西卜有些失神,忽然间就有一种感觉:这个人,此处放过,便是永远不能再胜了,他将永远永远只能卑微地仰视,臣服,永远只是一个失败者。
人的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难预料的东西,最懦弱的人能做出最惊天动地的选择,最勇敢的人也会在某一个奇异的瞬间退缩。别西卜也想不到自己会如此冲动,只是那一刻他想不到代价想不到权衡,只是觉得这个人,路西菲尔,绝对不能放过——那么细微的一刹那,他毫不犹豫地从蛇藤一端抽出血光盈盈的利刃,全力往路西法掷去。
路西法听见身后有金属的鸣响破空而来。
人心深处,总有隐秘的执着,不到最后,任何人都不能察觉,包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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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麦尔在真火褪尽后第一个醒来,立即明白过来他已经身在第四狱的极东之地了。四周是遮天蔽日的深紫色植物,他们被传送到了末日山脉的黑森林地带。不是用血祭,不可能传送这么远的距离,也不可能传送这么多的人数,林间昏迷的堕天使接连着醒转过来,伤痕累累一片呻吟,萨麦尔恨恨地说:“路西法,算你狠!”
过了一会儿,桑扬沙紧张地跑过来,萨麦尔依然愤然地坐在地上,他一下子扑到萨麦尔面前:“萨麦尔殿下,路西法殿下他……”
“他死了!”萨麦尔说得咬牙切齿。
“啊,啊……殿……殿下他、他……”倒不是被萨麦尔的话镇住,桑扬沙只是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他死了正好!”萨麦尔怒气冲冲噌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我们照样统一魔界!”萨麦尔唏哩哗啦地拍了拍珠光宝气招摇过市的衣服,理了理全身上下挂满的叮叮当当的宝石,哼了一声对桑扬沙说:“把所有人给我集中起来!”
桑扬沙犹疑地看着他,萨麦尔看了看被浓密的枝叶挡住的暗紫色天空,补充了一句:“我们去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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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处逢生和措手不及总是相伴着发生。
震天巨响中,整个神殿的穹顶被一股巨力掀飞,如同撕纸一般。彩绘玻璃化作千亿碎片从天而降,星光无数。来不及反应,整个视线中充斥着一片银白,缓过神来才发现一柄硕大无朋的巨镰插入地面立在路西法身后,镰身如同一面银色的巨壁,红色的蛇刃如同一片秋叶碰上了墙面,轻轻弹开。
别西卜魂飞魄散,然而又是一声雷鸣,仿佛是群龙在咆哮,他颤抖着抬头,被掀掉一半的圣殿,直对着天空,但是却看不见天空的一角。巨大的几乎看不到轮廓的物体笼罩在圣殿上空,发出轰鸣的喘息声。
龙,撒旦级龙,九头撒旦级龙。
魔兽之王在不远处降落,别西卜终于看清楚的它的真容——
那是魔界所有龙族之主,万兽之王——九头龙王阿莱克斯塔萨的本体。别西卜已经不能动弹,他所有的关节都已经瘫软。
轻轻地,似乎有人唤了一声:“迪亚波罗安——”银色巨镰冲天而起,带起岩石的地面龟裂如土。别西卜眼睁睁地看着死神的利器迎头落下——
四分五裂,血肉飞溅。
“啊——”一声尖叫凄厉无比,茵陈稍稍清醒过来便看见她的主人在巨镰下尸骨无存,她不顾一切地冲向仍然站在原地不动的路西法,还未靠近便觉得腰部一凉,人已经断为两截,茵陈大睁着眼睛向路西法伸出手,路西法转身,微微对她笑着。
血,喷涌如泉,断肢齐整,银镰光洁如镜。
奇异地,血流刚好没有溅到路西法,空气中的血腥气也被突如其来的安息香隐去。路西法坚持了很久的身心那一刻忽然感到极度的疲倦——
一个修长的身影轻盈如花瓣从天而降,如蜻蜓落在巨镰的刃尖上。路西法抬头看着他,逆光处一片白亮,来人的影子如同披罩圣光。这里可是地狱——路西法心中笑道。
他说:“弥赛亚。”
不明白,明明血流千里尸横遍野明明满身罪恶两手血污他为什么还可以这么干净纯洁?就像很久以前,像……意识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路西法往前倒去。
有多少年了?没有这样尖锐地心痛过。弥赛亚感到窒息一样地痛,他几乎是全身僵硬地挪到路西法的身边,他弯下腰去,用手指尖轻轻触碰那惨白的脸,痛,浑身都痛,痛得不敢去看他身上的伤口,痛得呼吸都不敢用力。弥赛亚知道路西法没有死,他是不会死去的,他心里还有那么多的执念。可是这一刻弥赛亚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恐惧,是,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太可怕,他不敢想象,他愤怒地忘记了一切,他拿起了屠刀,凤凰城在他的怒火中化为血池地狱。然而纵使他来了,他还是受了这样的苦……明明,明明这个人受哪怕一丁点儿的伤害他都心痛得要死,现在这样让他怎么受得了。堕天时那份痛,他完完全全又尝了个够。
弥赛亚用最轻的动作把路西法抱进怀里,登上阿莱克斯塔萨开阔的脊背。
耳边有呼啸狂野的风声,但是包裹着自己的却是那么的温暖柔软,路西法几乎是享受地睁开了眼睛。
四周有云雾,弥赛亚的海蓝色长发仿佛与云气跳舞一样,缭绕、飞扬。路西法无力地靠着他的胸口,安静地问道:“为什么是龙主阿莱克斯塔萨?”
弥赛亚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把他裹得更紧了些:“你不知道当时我发现你们是沿着焚霜北岸走的时候我有多害怕,真的,我好久都没有这么害怕过,怕只差那么一点点就来不及了……”弥赛亚垂下头,把脸埋在路西法颈边。
路西法沉默着。
“我立即脱开身追去了第三狱,刚到凤凰山脉就遇上了玛门的龙骑兵,我一时心急就动用了迪亚波罗安,三个骑兵营,包括成为坐骑的驭龙也被团灭……”忽然,他们身下的龙主发出了长长的龙吟,惊雷一般。弥赛亚笑道:“好了不说了,它生气了。”
路西法发出了一声隐约的闷笑,弥撒亚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后来的后来的后来,这位龙主阁下找我挑战,再后来,龙主阁下自愿成为了我的坐骑。嗯,就这样。”
“虽然驭龙是被其他族奴役,但也是曾是龙族的一员。可是,驭龙在龙族毕竟是最卑下一类,甚至不被承认,龙主是不可能为此向你挑战的,你一定是耍了什么手段,它被你算计了。”路西法忍不住摇摇头。
“呵呵别说了,它真的要生气了,到时候会把我们扔下去的。”弥赛亚拍了拍座下山岩一样的皮肤,阿莱克斯塔萨呼哧一声喷出九个巨焰火球以示回应。
路西法不再做声,只静静地依偎着。
不知飞了多久,已经进入了第三狱的领空,前方传来翻滚的龙吟。路西法向前望去,天际黑沉沉的一片。红色的闪电时不时地从一片仿若黑云的物质中闪现出来。弥赛亚说:“那是第三狱的群龙,那是龙之战争——现在龙族在为我们作战,对玛门的龙骑兵军团,也是他们自己的光复之战。”
九头龙王阿莱克斯塔萨随即发出一声长啸,天与地为之震颤,它震动如夜般无边的六十四对巨翼向前方冲去。“迪亚波罗安。”一声轻唤仿若呢喃,银色巨镰应声而出——
血,又是血,四处都是滚烫的血沸腾的血,龙族在流血,魔族在流血,他的堕天使也在流血,血腥气中安息的香味如影如魅,悠悠缠绵。银光飞舞,巨镰如同死神的祝祷不期然地降临。刃过,一切都被斩断,一蓬沸腾的热血飞溅而来,弥赛亚侧身把路西法的脸按进自己的胸口,路西法只觉得肩被处一阵温热,粘稠的感觉随之而来,他愕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