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一股冲动,让他迫切地希望这个人不要再忍耐下去,然而等了又等,却终究什麽都没有发生。
心中自嘲一笑,庭月照不愿再想,怕是真的失血过多,人都有点不清醒了吧。
困意袭来,庭月照也不抗拒,便要落入梦乡,却突然听到唐知闲在耳边极轻地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一下子便又清醒了过来。似乎从那时出使徐阳,便再没听唐知闲说过这样的话了,明明不是很长的时间,却久得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只是喜欢。”不知唐知闲是不是以为他已经睡了,又低低地说了一句,庭月照的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那加快的心跳让他觉得唐知闲一定会发现。
有是长久的沈没,唐知闲开口:“是爱。”只是两字,轻得只能听到气流冲破嘴唇的声音,庭月照说不出原因,只知道在那一瞬间,自己的眼酸了,好象泪水随时会流下来。
唐知闲却似什麽都没有发现,径自说下去:“你都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一想到失去你,就希望自己能在那一刻死去。为什麽我没有更早地发现你有多重要呢?如果那时候发现了,就该早早把你抢走。用绳子捆起来,丢到马背上,随便去哪都好。”
极认真的话,庭月照听在耳里,却忍不住地想笑了,那种又哭又笑的感受让他觉得新鲜,又掺著一丝惊惶。
“现在只能这样抱著你了。”唐知闲又说了一句,而後便是长久的沈默,庭月照等了很久,明明觉得累了,困了,却还是不愿相信唐知闲的话已经说完了。
唐知闲的感情没有掩饰过,只是他控制得很好,庭月照便也以为他已经放开了,从来不曾想过回应,也不觉得自己还有资格和能力去回应。只是这时,又不禁希望从他的嘴里听到更多,这样贪婪的自己,让庭月照觉得无耻。
“星星很漂亮。”就在这时,唐知闲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庭月照大著胆子睁眼,能隐约看到唐知闲真的抬头看著天空。
“如果能够跟你肩并肩地看星星就好了。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而是像那时候在我家屋顶上,一人手里一坛胭脂红,随便说说话。”唐知闲的声音里染上一抹向往,“如果每个月偶尔有那麽几天,跟你并肩坐坐,就好了。”
听著唐知闲的话,庭月照居然也生了一丝向往,直到唐知闲动了一下,他才惊觉自己出了神,慌忙闭上了眼,不敢想象唐知闲如果发现自己醒著,会是如何的尴尬。
闭眼看不见,却能感觉唐知闲的脸靠得很近,几乎连呼吸都能感觉到了。那熟悉的惊慌又自心底冒起。
“不只是这样。我想一直抱著你,想每天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想一直看著你笑,不是现在这样的笑容,是真的发自内心的笑,想一直看著你变老……”
庭月照心里正犯著迷糊,不满唐知闲那句“看你变老”的话,好一阵才意识到唐知闲那是毫无掩饰的表白,小心肝只来得及微颤了一下,便被靠近的气息吓得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有吻落在眉心,他的指头动了一下,听到唐知闲说:“我还想这样吻你的眉,”又一吻落在鼻尖上,小心而温柔,“这样吻你的鼻子,”最後一吻,落在唇上,宛如蜻蜓点水,瞬间便又离开了,“还想,这样吻你的唇。”
话音落时,唐知闲像是无法控制自己,忍不住又低下头去,轻轻地吻上庭月照的唇。
庭月照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动,只当作自己已经睡熟了。
开始只是唇与唇的相碰,那种微热的摩擦让人疯狂,很快唐知闲便忍不住地伸出舌头,轻轻地舔过庭月照的唇,只一下,便又停住,怕是会惊醒他。
只是唐知闲的唇一直在他的上面流连,好一阵,便又忍不住地细微吮吸,将他的唇含在嘴里。
而後,是一滴眼泪落在庭月照的脸上。
唐知闲的呼吸越渐急促,庭月照也有些无法自持了。他能感受到,这个人在花多大的气力控制著自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张开眼,让这一个吻结束,让唐知闲不至於继续沈沦。
然後他什麽都没来得及做,唐知闲已经把舌头放入了他的口中。
小心翼翼地挑逗,一点点地扫过他的口腔,仿佛下了一辈子最大的决心,唐知闲没有退缩。
这样的情况,已经没有办法让庭月照继续装睡了。
他慢慢捉住唐知闲的衣角,一点点攒紧,最後睁开眼,看到的是唐知闲紧闭著眼,满脸紧张和痛苦。
那一吻还在持续,唐知闲极耐心地挑拨著,仿佛一心要等待庭月照的回应。
或者拒绝。
好象只有这样,他才肯罢休,才肯死心。
庭月照动了一下,唐知闲便疯了似地加紧了手上的力度,抱著他如同抱著最珍贵的东西。仿佛他一松手,就会失去这东西。
庭月照任他一直吻著自己,只张著茫然的双眼看著脸前这个人。
因为压抑痛苦而扭曲的脸,在星光下格外清晰。甚至让他有一种,这张脸正一点点刻入自己心中的感觉。
最後他甚至能听到唐知闲粗重的呼吸声,这个人的忍耐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却还是不肯放弃,一次次地尝试著。
庭月照不知道是什麽让他如此坚持。
只是逐渐的,忍不住便迷惑在其中,鬼使神差地伸手环住了唐知闲的身体,最後闭上眼,顺应著身体的本能,一点点地开始回应那一个吻。
七十五
只是极细微的回应,唐知闲还是浑身一震,僵著身子,抱著庭月照的手却更用力了,仿佛是求了多年的宝贝终於得到了,便死死攒著不肯放手。
庭月照也始终没有推开。
告诉自己,是不忍,却又恍惚意识到一些什麽,一切像是一场梦,他沈溺其中,无法自拔。
直到最後是真有些窒息了,意识也越发含糊了,他才下意识地闷哼一声,唐知闲便马上放开了他,拉开一段既不近也不远的距离,一脸紧张地看著他。
情况一下子就尴尬起来。
庭月照喘著气,低著眼,不停地思索著该说什麽。
最後终究是一只手伸过来,又将他搂了回去,唐知闲软声说:“睡吧,天亮前我们就要开始往前走。”
庭月照僵了好一阵,才恍惚回过神来,唐知闲已经闭上了眼似是睡了。
怔怔地看著那张脸好久,庭月照终於低眼一笑,靠在唐知闲肩上沈沈睡去。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借醉占了黄花闺女便宜的混蛋,第二天起来正担心著闺女家要他负责任,想著是不是要逃,那闺女却比他更快地跑掉了。
再一次被推醒时,天边已经泛起一抹暗红,整个人却觉得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累,被唐知闲拉扯著站起来,也还觉得脚下发软,只有伤口的痛分外明显。
唐知闲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在他面前蹲下来,拍了拍肩膀,挑了挑眉。
庭月照犹豫了一下,便趴了上去,唐知闲便背著他像前一天晚上那样一路往前跑。
四下寂静,似乎前一夜的逃亡都只是场梦。
“翡翠。”跑了一阵,庭月照终於忍不住开口,却又不知唐知闲会有怎样的反应,只唤了一声,便又停了下来等著。
唐知闲脚下不停,见他一直没再说话,才回了一声:“什麽?”
“天翎的人好象都没追来。”
唐知闲又跑了一阵,才缓下脚步,却还是继续往前:“也许是找不到我们,就先放弃了,或者是没料到我们会躲进树林,就追到我们的前面去了。”
庭月照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又问:“你跟晋印宸约在哪里了?”
“他说过了这片林子,有个小村庄,绕到村子西边的破庙里,就有人接应我们了。”
庭月照点了点头,好一阵才道:“翡翠,我们就不去那边了好麽?”
唐知闲猛地停下脚步,庭月照也没再说话,只等著他,过了一会,唐知闲点了点头:“好。”说罢,便又继续往前走。
一直到快要出林子了,唐知闲才突然道:“你说的是对的。”
庭月照愣了愣,便看到他突然往另一边拐了,不禁问:“怎麽?”
唐知闲脚步越走越快,一边说:“林子外有人守著,都隐了气息的。这林子这麽大,除了晋印宸,没有人能算准我们会从哪里出去。”他抱著庭月照的手紧了紧,“只是没想到他也会如此。”
庭月照低笑:“我十五岁那年,也已经会耍手段去逼皇上,他是皇子,这样的事又怎麽可能不会?”
心中莫名就难受了,唐知闲抿了唇,没说话。
一路走出很远,才逐渐见到人迹,旁人见他们一身狼狈,庭月照还浑身是血,都猜得出他们招惹了麻烦,自是谁都不敢亲近。
见天色越发亮起来,唐知闲只好找了一户人家,买了替换的衣物,回头跟庭月照清理了伤口换上了,才敢往人烟处走。
两人如此折腾了一夜,都是疲惫不堪,混在人群之间,居然也并没有引起多少注目,唐知闲便拿了主意,寻了一家小客栈住了下来。
他自然不敢分要两间客房,仗著旁人也不会多想,便也不问庭月照的意思,直接要了房间,背著庭月照就进去了。
关上门时脸都有些发烫了,反倒是庭月照笑眯眯地看著,眼神里那几分促狭格外分明。
“睡觉。”唐知闲到底是脸皮薄,被这麽一看,更是不好意思,胡乱把庭月照往床上一摁就说。
庭月照眉头一挑:“谁跟谁睡?”
唐知闲差点一头栽在床上,干咳几声,蹿到房间门边:“你睡,我去找点药和吃的。”说罢,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隐约还能听到身後庭月照的笑声。
跑出很远,唐知闲才停了下来,手捂著半边脸,上边还发著烫,他深呼吸了几下,才长叹一声,满脸悲愤。
怎麽就摊上了这麽个主了?
“搞不好就要打仗了。”就在他暗自哀叹之际,两人从面前走过,其中一人极小声地说了一句。
唐知闲心里一咯!,敛了表情,回头看那两人,只是普通百姓的著装,似也没注意到自己,他犹豫了一下,便跟了过去。
只听其中一人又道:“太子殿下这一步也太急噪了,就算是想跟翔鸣开战,也不必把别人的王爷杀了,这下子翔鸣出师有名,咱们可占不了便宜啊。”
这一句听得唐知闲更是心惊,虽然东陵誉确实有意借庭月照之名向天翎宣战,可这两人所言,却分明不是东陵誉的安排。
庭月照前一刻还跟自己说笑著,又怎麽可能为天翎太子所杀?除非……
越想越是惊惶,唐知闲猛地回身就是狂跑,一路冲进房间,看到庭月照被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才怔在了原地,什麽话都说不出来。
“翡翠?”见唐知闲看著自己不说话,庭月照盯了他一阵,才试探著唤。
“外面有人说,太子把你杀了。”
庭月照微怔,半晌眯眼笑道:“我不是还活著麽?”
唐知闲木然地点了点头,却说不出心里的不安。又一阵,才勉强将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庭月照只安静地听著,到最後低下了眼,却轻声笑了出来。
“皇上,怕也有这个意思吧。”
很轻的一句,却让唐知闲心里狠狠地痛了一下。
“是真的死了也好,假的死了也好,左右都是个借口,他出师有名。”
“也许……”唐知闲想说点什麽,却又心虚得说不下去。
没有也许,事实本就是如此。
只是没有想过,庭月照会猜到。又或者说,没有想到,原来东陵誉不曾想要瞒过庭月照。
彼此都知道这样的谎言会被发现,却还是一个理所当然地说了,一个心甘情愿地上当。
唐知闲低下头去,心里痛得麻木,却不觉有些想笑了。
“不过……”庭月照却突然抬起头,笑了笑,“那谣言,是晋印宸散布的吧。”
七十六
“不过……”庭月照却突然抬起头,笑了笑,“那谣言,是晋印宸散布的吧。”
唐知闲双眼微张,似是不信,却又似已经信了。
庭月照下意识地拿玉骨扇子敲自己的手,笑吟吟地看著唐知闲,好一阵才继续说下去:“他救你,倒也未必不是真心。但是知道翔鸣来救你的,居然是欢喜王爷,就难免生出别的念头来了。他助我救你,天翎太子自会阻挠,一旦碰撞起来,刀剑无情,要我一条小命,多容易。哪怕天翎太子杀不了我,他在背後补一刀,又有何难?他本是与我们一党的,谁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呢?到头来还是归咎到天翎太子头上。”
见唐知闲的脸色一点点地白了,庭月照的笑容越发灿烂:“後面的你自也能想明白。世人皆知,皇上宠我,我若死了,皇上必定出兵要替我讨这血债,天翎太子就是那挑起战乱的罪魁祸首,民心丧尽,而他呢,怎麽说也算是力图将我们救出去,只是最後失败了。他出面与皇上相谈,多让几步,皇上若还不依他,难免会落了个忘恩负义之名。战祸平息,太子这位怕也要换人了吧。”
“可是他……”唐知闲的脸色自然说不得好,连说话都显得有些费力了,“只是他,不过十五六岁……”
庭月照哼笑:“翡翠啊翡翠,这会你倒是天真起来了。不是说了麽,十五岁那年,我都已经会耍手段了,我不过是个挂名的王爷,他晋印宸可是如假包换的王爷呢。”
唐知闲张了张口,像是还要说些什麽,最後终於低下眼,闭上了嘴。
庭月照也没再多说,安静乖巧地躺了回去,留他一个人细想。
到後来直到实在饿得不行了,才翻过身来,张著一双湿漉漉的眼看唐知闲:“翡翠,我饿……”
唐知闲这才惊醒过来,看了他好久,低声道:“我去找吃的。”说罢,才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去。
只是庭月照重睡下没多久,便又听到了开门声,他张开一只眼,就看到唐知闲气喘吁吁地站在窗边的桌子旁,把干粮药物全丢上头去。
“我还不至於马上就饿死,你急什麽。”庭月照抱著半边被子爬起来,揶揄道。
唐知闲喘了一会气,才回过头来盯著他看:“我刚才在外面,一直觉得你会一个人跑了……”
庭月照愣了愣,随即垂眼笑开:“我是有这麽想过。”
唐知闲手一松,药材包就掉在了地上。好半晌他才蹲下去将药捡起来。
“可是,翡翠,”庭月照笑看著他,“你是不是太瞧得起我了?除了那一次去徐阳,我长这麽大还不曾走出过京城十里之外,现在又是伤又是痛的,我一个人怎麽走?”
唐知闲愣在那儿,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一会,庭月照才轻声道:“翡翠,我们明天就走,回边境。皇上必定会出兵的,他只是想拿我做借口……若他听到我的死讯,一定会疯掉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们去晋远城,那儿在两国交界,皇上一直有意取下这座城池,前些日子又正好得到了完整的晋远城地道图,这次若出兵,必定以晋远城为始。”
听著庭月照一步步地推算,唐知闲终於忍不住,一步冲上前去死死地捉住庭月照的肩,双眼圆瞪,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他想问这个人,想问他为什麽东陵誉这样骗他,这样利用他,他还能如此冷静,还能如此拼命地要回到东陵誉身边,就为了担心东陵誉会因为他的死讯伤心疯狂。
想问这个人,在他心中,自己跟东陵誉,谁更重要。
如此僵持许久,庭月照才动了动,伸手慢慢地将唐知闲的手扯下来。
唐知闲的心中就似有什麽,随著自己的手,一点点坍塌。
昨天夜里,他以为自己慢慢握在了手中的东西,似乎又在此刻,在眼前,一点点地流逝掉。
禁不住就生了嫉妒。
第二天一早,唐知闲还是雇了一辆马车,载著庭月照往晋远城跑。
一路上都只是把马车停在荒芜处将就著休息过了便又上路,两人窝在车厢里时,也并不避嫌,唐知闲自愿借出肩膀大腿当枕头,庭月照也睡得极安心,肌肤相触时那一丝暧昧,却让唐知闲越发地难受。
走到第七天,已经能隐约从旁人的言行中听到了翔鸣皇帝亲自带兵出征的消息,他们两人这一头赶得紧,东陵誉在那一头却更是惊人。
简直像是不曾休息过似的。
唐知闲生出这样的念头时,庭月照只在旁边浅浅一笑:“他确实是骗我,利用我……可爱我之心,倒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