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然从来没有耐心去听自己床上的人会说什么,杨思是个例外,因为杨思从来不在床上说话,即使呻吟哭泣也只在梦中。杨思临睡前的喃喃自语让路然感觉非常新鲜,自然凑过耳朵去细听。没想到杨思竟然说是梦,顿时把路然气个半死。自己累死累活忙活半天伺候杨思,他竟然说这只是一场梦,叫骄傲的路然如何不生气。可是,很早以前路然就学会了对杨思不用强,见他睡着了,也只是边磨牙边抱着他补眠。
没过多久,杨思噌噌升起的高温让路然慌得立刻把他的私人医生紧急召唤过来。邵华赶到的时候,路然已经拧了湿毛巾敷在杨思额头上,当年照顾杨思的经验让他已经学会怎样紧急处理这样的急症了。只是杨思突然发起的高烧让路然觉得很不寻常,因为他仔细检查过杨思的身体,他已经很适应被进入了,并不会因为一场性事就带来意外伤痕,并且路然在做完之后也记得帮杨思里外清洗干净,绝对没有把不该留在他体内的东西留下害他生病。五年的同床共枕,他有多清楚杨思身体的脆弱,路然一点都不愿意因为一点点的情趣而害杨思生病。
杨思即使在生病,仍然非常乖巧,没有大声的嘶叫,也没有满嘴的胡话,只是无声的流着眼泪。每次路然看到这样的杨思时总是不自觉的觉得心疼,原本想要对付杨思的手段就变得收敛多了。那时候,路然还不觉得自己爱上了杨思,可是再次见面,抱着昏昏沉沉哭泣的杨思,想到他昏睡前说的那句话,路然突然觉得自己早就爱上了杨思,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莫名心痛。
邵华给杨思做了最详细的检查,路然的地方本来就准备周全,完全可以做一台小型手术,现在只是给杨思做个身体检查,自然没有问题。邵华给杨思做完检查,有些奇怪的看着路然。
路然当然很不满:“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捡到他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了。当然,他那时候还没发烧,可是他深更半夜在街上游荡,被我遇见了,我当然要带回来了。你什么时候看我说话不算话了?”路然说过,再看见杨思,绝对不会再放他离开,他当然会说到做到。
邵华跟路然做了三十多年朋友兼十几年的私人医生,自然了解路然说到做到的脾气,不过只要一想到他初次见到杨思时的场面,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可从来没忘记那个如同凶杀现场般血腥的存在,如果你当初能收敛点,现在也不用站在这里对着我叹气了。”
路然沉默。路然一向是张扬的,想到就做,不会压抑自己的。可是今天再见到杨思,路然发现自己更多的是无力。摸出一根烟想要点起来,突然想起来房间里还有一个病人,他已经离开很久了,久到他忘记了自己曾经的习惯。路然又把烟塞回去,淡淡说道:“如果事情重来一遍,我仍然是这个选择。只是我会选择对他好一点。”
路然的固执跟他的言出必行一样是不会改变的,不然他也不会坚持占有了杨思五年之久,更加不会明知会舍不得还是毫不留恋的放手让他离去。他以为经过这五年,杨思不会再回到他身边,没想到一次心血来潮竟然会让他再遇上杨思。路然说过再见面就不会放手,当然也是不会改变的。只是,杨思竟然莫名其妙生病了。
邵华指着自己的心脏告诉路然:“他是心里有病,才会发高烧不退,他肯定受了什么刺激。我以为经过那几年,你还没学会善待他。现在看来显然是另有其人。”邵华无法同情路然,仍然觉得路然很可怜,明明爱上了就是不肯承认,不肯面对现实,宁可永远失去杨思。路然放手时的色厉内荏他仍然记得,只不过邵华也认为那是一个无力的谎言,因为杨思绝对不会再犯一次同样的错误。
可是不会走回头路的杨思此刻安睡在这张他睡了五年的床上,言出必行说过自己不会放手的路然却是第一次犹豫了。
重演
杨思安安静静的睡着,又安安静静的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邵华微笑着坐在床边等他醒来。又是那样的熟悉感,杨思感觉他好像曾经经历过这一切,只是他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这么熟悉。
杨思听见邵华自我介绍道:“我叫邵华,还记得吗?”
杨思摇摇头,他记得他叫邵华,但是不记得他什么时候见过他。邵华明显感觉到杨思表情当中的茫然,就是当年第一次见面,杨思的表情也没有茫然,只有害怕。现在的杨思,是害怕当中带着一丝茫然,不过他仍然鼓起勇气问道:“我爸爸的手术安排在什么时候?我想去看看他。”
邵华倒了杯水本来打算递给杨思,听到杨思这么说大吃一惊,杯子落到床上,水洒了一床兼杨思一身。邵华赶紧拨开湿冷的被子,又拿来大毛巾帮杨思擦拭干净。中间经过客厅的时候,路然几次三番想要冲进来看看,都被他拦住了。邵华处理完杨思身上的水,帮他换了睡衣被子,又帮他重新量了体温,确认没有再发烧,才又小心的照顾杨思躺下。在杨思以为邵华不会回答他的时候,邵华开口了:“杨思,你刚刚想起了什么?”
邵华的微笑一直是杨思可以信任的,杨思收起了一些害怕,小心翼翼说道:“我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见爸爸病好了,梦见公司原谅我了,梦见他……放手了。”杨思最后一句话的声音是非常轻的,可是邵华觉得自己听得非常清楚,就连躲在虚掩的门口偷听的路然也感觉自己听到了发自杨思心里的声音。
路然本来在另外一个房间坐立不安,这下子彻底安静了,不敢再做非分之想出现在杨思面前。邵华却是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还梦见些什么,醒来之前最后的梦境是怎样的?”
杨思给了邵华一个非常茫然的表情,邵华叹口气,帮杨思轻轻掖了一下被角。“睡吧,你现在还在做梦,等你睡醒了,你就会看见你爸爸了。”杨思很听话的闭上眼睛乖乖睡觉,梦中他能够见到他的亲人。
邵华回到客厅的时候,路然正一个人坐在吧台前开着一瓶红酒自斟自饮。他路然可以郁闷到无数人千百次,唯独只会被一个叫做杨思的人郁闷到。在这座摩天大楼之中,只有一个叫做路然的人在喝着闷酒。
邵华一把夺下路然手中的酒杯,看见他仍然不死心的拿起整瓶浇灌自己,没好气的骂道:“你闹完了没有,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路然冷眼斜视他,嘴角露出讥诮的笑容:“还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放他走吗?就当我今天出门捡到的是阿猫阿狗,不是什么杨思。就当我今天从来没有出过门,我只是喝了一整天的酒。”
路然想要抱着酒瓶子醉生梦死,彻底忘记自己曾经再次拥有杨思的事实,可是他的私人医生显然是不会任由他伤害自己的身体的。不过邵华从来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并没有再伸手阻拦路然,只是叉手抱在胸前冷笑道:“我本来还想跟你讨论一下杨思的病情,看来现在没必要跟一个注定成为酒鬼的人说了。”
路然显然没有想到邵华会跟他讨论杨思的病情,邵华只在两次杨思病得非常严重的时候才这样慎重的要跟他讨论病情。路然立刻扔掉剩下的半瓶红酒,比任何时候都乖觉的回到沙发上坐好等待邵华发话。
“我刚才跟他聊了几句,发现他思维有些混乱,记忆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天早晨,他以为这十年只是他做的一个很长的梦。”
邵华的那天早晨显然跟路然的那天早晨不是同一天,因为邵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美丽而虚弱少年醒来,如同小鹿一般受惊的眼神瑟缩的落在他身上,是那样的惹人怜爱。而路然的脸色已经变得比锅底还黑了,因为在路然的记忆中,那天早晨是个血腥而混乱的早晨。不过,这点小小的误解并不影响路然理解邵华的话,因为他们的误差本来就没有超过二十四小时,十年前的那天早晨,只是一天之差,并没有多大分别。那就是,杨思的记忆停留在了十年之前。路然终于明白邵华的慎重,也终于明白杨思发烧之前为什么会说那是一场梦,显然不是单纯为了打击他的。恐怕那时候,杨思的记忆就已经出现问题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路然不知道,如果杨思对他的记忆又回到了那天早晨,他还有多大的勇气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邵华显然比路然更实际,他在乎的是怎么治好他的病人,不会想那么有的没的,很快就拿出了治疗方案,“他现在应该还没忘记这些年来的经历,只是恍恍惚惚以为在做梦,你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干什么?把他送回去,我们观察他的下一步动作再采取行动。”
路然对于邵华的建议保持了一定程度的怀疑:“是不是要找个心理医生?”
邵华第一次失去他的理智发飙了:“路然,你竟敢当着我的面说找心理医生,难道我不就是最好的心理医生吗?该不会我这些年为你救死扶伤,你就彻底忘了我大学时候主修的才是心理医生,兽医只是我的副业,内外科更加只是选修而已!”
邵华生起气来咬牙切齿的样子还是很有威慑力的,路然后知后觉想起来邵华当年确实是A大的心理医学系高材生,不过他用到更多的是邵华的选修与辅修技能,他的主业离路然实在太遥远了,以至于路然很不心虚的彻底忘记了。看见邵华发飙了,路然只好诚心诚意的道歉,请求邵大医生出手救救杨思这只迷途的羔羊。
没人踩到邵华的尾巴,邵华又恢复成好好先生的样子,跟路然详细讨论一下如何重新排演杨思被他抓到之前的这场戏,让杨思能尽快入戏,回忆起他该拥有的那段记忆。
又是凌晨,路然与邵华悄悄将杨思送回到了他之前游荡的街上。因为杨思还在睡着,他们也不可能就此摇醒他,所以邵华稍微做了一点改变,让杨思躺在步行街中间的长椅上,用他的行李箱垫着头,就这样侧身躺着。
深秋的凌晨已经能够感到初冬的冰冷了,杨思将自己抱成一团,仍然不能抵住冷冽的寒风。路然坐在远处的黑色轿车里,忍不住抱怨道:“我说晚一点你不信,看他冷的,就是多给他一床被子盖着也好。”
邵华目不转睛的看着杨思,口里反驳道:“盖被子,你还要他躺在那里躺多久,是不是要所有人都醒了,看见他像个傻瓜一样睡在路中间?赶紧乘这会儿冻醒了,然后该干嘛干嘛,我们也不会跟丢人。”
杨思不负邵华的期待,果然很快就冻醒了。他发现自己躺在行人休息的长椅上的时候还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睡在露天下。可是摸到自己的行李箱的时候,杨思终于想起来了,他已经被赶出家门了。杨父的痛心疾首,杨母的伤心欲绝都是他心灵上的桎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怎么会那么天真的以为爱情真的来到他的身边了呢?他的爱早就葬送在了那段沉沦的过去,从那以后,亲人才是他活下去的勇气与力量,而他竟然失去理智到主动抛弃了自己活下去的力量。
杨思抱着行李箱贴在自己身上,脑海中闪过一个个画面,父亲的脸,母亲的脸,不同的男人的脸,小时候的他,长大后的他……有些清晰的如同发生在昨天一样,有些却已经有些模糊,好像并不曾亲历过,只是在梦中才发生过一样。杨思又有点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了,就这样一个人在寒风中坐在街上的椅子上冻得发抖,他是不是不该在这里?杨思茫茫然抬起脚步向前走着。
路然与邵华赶紧下车悄悄在后面跟随。
失踪
天还没有亮,周围的高楼大厦还没有开门,这时候只有一种人才已经忙碌起来了,那就是大楼的清洁人员。
路然都不知道杨思怎么会发现这种清洁人员走的专门通道,竟然一路通畅的来到这栋大楼的房顶。看见杨思爬得越高,路然与邵华交换的眼神越不妙。他们俩怎么也没想到,之前只是在街上游荡的杨思再次醒来时就然会来爬高楼。如果只是爬楼还不算什么,就怕杨思爬上楼顶之后的反应。如果做出点什么过激的行为,他们俩就后悔莫及了。在这一大片的大楼,无论高低都是可以跳死人的,尤其以这栋楼为数最多,因为这栋楼楼层较少,跳楼之前不需要费太多的力气。路然决定回头一定叫人把这片区域的顶楼全部封死,严禁任何人做蹦极表演,如果是别人,他还可以当成好戏看,但是主角换成了杨思,他可是一点都乐不出来了。
曾经,路然以为杨思回到这边来是来找他的,因为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附近的一个叫做“今生”的高级酒吧,杨思很清楚只要接近这一区域就要有被他抓到的准备,但是现在想来,也许这座高楼才是杨思原先的目标。
杨思迎着呼呼而上的风声向外望去,刚刚可以容纳下他整个身体的长椅已经不比一只蚂蚁大了,肉眼难以分辨,他像踩在高高的云端一样俯视着底下渺小的世界。就这样迎风跃下,绝对是可以忘掉所有烦恼的。但是杨思没有想过要死,他只是想上来透透气。杨思知道生命是必须负责任的,他不可以将自己失败人生的悲剧推给已经年迈的养父母以及年幼的妹妹,所以,杨思向下看了一会儿觉得天旋地转的时候就立刻向后退了一步,跌坐回了地面上,双手用力擦在坚实的地面上,划出两道血痕来,却更加真实的感受着这一刻的踏实。无意被他忘弃的行李箱独自跌下来向外滚去,代替他落入滚滚红尘之中。杨思吓出一身冷汗。
路然与邵华也吓出一身冷汗,他们两个体力比杨思好上太多的大男人竟然没追上杨思,上得顶楼来,远远就看见杨思几乎凌空站在风里摇摆,他们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幸亏掉下去的只是行李箱,路然拍着胸脯怒视邵华,他就知道邵华这个庸医不能相信。邵华则不停苦笑,他的第一个治疗方案就此夭折了,再这么折腾,杨思还没出事,他们俩的心脏病就已经先犯了。
路然小心翼翼的接近并没有发现他们到来的杨思,乘他没注意的时候抢先一步将杨思抱在自己怀里,然后长长舒出一口气,“思思,有什么事我们好好商量,别想不开。”
杨思有些奇怪的看着这个温柔的抱着他,温暖了他冰冷身体的男人,他的模样让他觉得很熟悉,可是他的神情让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是了,他的脸为什么会在他的梦中出现?即使在梦中,杨思也不敢抗拒路然,乖乖的放柔身子任由路然抱着。路然与邵华顺利的带着又有些糊涂了的杨思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天色已经亮了,路上已经有了行人,路然并没有想过去捡回杨思的破碎的行李箱,几件衣服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他没有想到那里面还有杨思全部的证件,杨思其实是被赶出来的。
在商场开门之前,那只破碎的行李箱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的人了。很快,附近警察局接到报告,可能有人要跳楼自杀,刚刚上班的警察又急冲冲的赶过来。他们在行李箱中找到了杨思的证件,并且通过行李箱掉落的位置推测杨思可能的位置。等他们赶到顶楼上查看的时候,除了地面上两道明显的血痕,已经看不见杨思的踪影了。警方看不出来这样的血痕到底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才留下来的,这个跳楼自杀的案子自然没办法结案,可是警察却得到了前一天报案的重要线索,也是在这一区失踪的杨思又现出了行迹。
警方联系到方绪的时候,方绪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他扩大了搜索范围,沿着附近的高档小区一个个找过去,希望能够找到并不太熟悉的黑色轿车的影子。方绪接到警方消息的时候立刻飞车赶过来。
杨思的行李箱,杨思的衣服,杨思的身份证件,这些东西前一天还在他手上停留过,可是如今这些东西回到了他的手上了,东西的主人却音信杳然。方绪仰望着高高的楼顶,想象着杨思站在那上面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是想要解脱吗?方绪真想抱着杨思大哭一场,告诉他自己知道错了,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愿意迁就杨思,什么都依他。方绪也确实抱着杨思的衣物大哭起来:“哥,你到底在哪里?”
有几个消息灵通的记者很早就赶来采访了,一直没有得到有用的材料,也没有险象环生的惊险剧情,这一条社会头条新闻的力度就稍嫌差了些。好不容易有个知情者赶来,他们就拼命挤在方绪的周围请他说几句话或者解释一下他跟出事者的关系,一直都没有得到回应,方绪这一哭出声来,所有的镜头与话筒都对准了方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