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传来浪荡荡的吟诵声,探头望去,是正翘着二郎腿靠在一侧粗树枝上,嘴里还叼着草棍儿的梁尚君。
“都快秋天了,哪里还有什么桃花。”杜安棠朝树上高声回了一句。
“哪个说是树上桃花,人家说的乃是心上桃花,眼下桃花……”
“行了,你要是还有闲情,随便在此逗留。”打断了对方的话,杜安棠问那个悠闲至极枕着手臂看树梢的飞贼,“不然,要不和我们一道回去?”
“一道回去怎么成,我家小院工尚在衙门里捱时日,我哪儿能自己先走。”
那似乎不像是装出来的认真让人几乎可以相信了,杜少爷淡淡扯动嘴角,懒得多做辩驳,只是在笑了一声之后轻轻松松转过身准备继续前行。
“梁举人。”说话的是沈忱,他朝梁尚君的方向拱了拱手,随后开口,“那日多谢你在牢里帮我,之前……也多谢你帮着杜安棠为我上下打点,作为回报,半年之内你若是动了谁家压箱底儿的细软,未伤及性命我便不多追究了!也请你好自为之吧。”
梁尚君那边,只是在沉默片刻之后传来一串心照不宣的爽朗的笑。
朝沈忱也回应一般的挥了挥手,树上的“正人君子”便只顾自己哼着小调享受高处的颤颤悠悠了。
“……你早知道帮我的是梁尚君了吧。”杜安棠在走出几步之后突然问。
“嗯。”忍着笑点了点头,沈忱解释,“那日看他进牢房的手脚,绝不是一般人,想来那日在客栈,房上抓了栾小六儿的,嗓音也和他一致。”
“哦……”多少有些不爽,意识到沈忱只是一直没有揭穿,却始终已些许知情的现实时,杜少爷失去了占上风的优越感,“没想到,你还真不只是一介武夫。”
“一介武夫,脑子未必愚钝呐。”说着,沈锦屏翻身上马,然后拉了杜安棠的手腕,在对方习惯性的配合着准备上马的同时借力使力将还想反唇相讥两句的大少爷轻而易举拽上了马背。沈忱待杜安棠坐好,就握紧了缰绳,在策马之前凑到他耳根低语了一句,“为了配得上你,也不敢让自己愚钝了啊……”
杜安棠根本没来得及说什么,他甚至连脸红的时间都没有,那匹通体枣红的骏马,就在沈锦屏一抖缰绳的同时快步跑了起来,四蹄交错,一路向前,只留了一串轻扬的薄尘在明媚的阳光下,在静谧的小道上,在时而可闻听到枝头鸟鸣的绿林间缓缓翻卷,又渐渐弥散开来……
故事还没全讲完呢。
放下回自己温柔乡里好缠绵的大班头和小少爷不说,单说还逗留在省里的梁尚君先生。
近几日官司其实也把他折腾的够呛,关键是精神层面的损失太大,他并非受了什么刺激,这所谓的精神损失实际上就是他那把真的足够当一回事儿了的宝贝扇子。如今就这么白白折算给韩伯年韩大人做了供品,着实让他心有不甘。不过梁举人毕竟是个有远见卓识的角色,从杜安棠身上损失掉的,他打算从任天楠身上一点儿不剩都捞回来,或者说,他还打算赚一笔。
华丽丽的茶楼上,靠街的雅间里端坐着一脸自在的举人老爷,浅鹅黄色的缎子衣衫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足够显眼,手里虽说并未拿着扇子,可端着白瓷茶杯的样子更加悠然。
不过这悠然在任天楠眼里看来,只是欠打而已。
对面,坐着浑身拘谨的、刚刚解脱了官司,离开衙门的任天楠,他手心在冒汗,不知是热还是紧张。
面前的香茶虽香气扑鼻,却并未能引起他的品尝欲望,满耳朵灌进来梁尚君的话时,他觉得脑子全都乱成一团了。
“要说你也真是,我不是说了让你官司完了之后直接去我家嘛,怎么自己还想溜啊。”
“什么叫‘溜’,我回我自己家,不用和你打招呼吧。”
“什么叫‘自己家’,你现在已经是我家里的院工了,我的家就应该是你的家嘛。”梁尚君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轻轻拍在桌面上,“你自己看呐,契约都签了,手印儿都按了,你还想抵赖。”
任天楠看到那一纸文书的时候,感觉耳朵都要冒烟了。
今兹有任天楠一名,自觉自愿进到梁尚君举人府上任院工之职,期间食宿由梁府承担,契约期长短由梁尚君决定,协约一经签订,不得反悔。某年某月某日。
他是认字儿的,他是念过书的,他是有脑子的,他明显看到那个右下角透出奸诈的手印儿根本就不是他按上去的。
“现如今官司完了,郭胖子砍了,小姐尸身启出来送归李府入土为安了,栾小六儿发配外县了,邢知县张师爷也都各自判了,沈锦屏沉冤得雪,拉着杜安棠回家转了。我说……就剩下咱俩了,你就……没啥想法?”
任天楠听得只想骂人。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梁尚君,于是他只想骂人。
可当他想到自己有可能连这张嘴也不是对方的对手时,他就连骂人的心思也没有了。
呼啦一下子站起来,他把那张纸团成团,一甩手扔给了梁尚君。
不偏不斜,小小的宣纸团儿正好落在沏满了香茶的盖碗儿里,瞬间湿了个透。
“举人老爷,协约的事我并不知情,您若是家里人手短缺,不妨找个真想巴结您的,我干什么都能混一口饭吃,不必劳烦您为了我这么上心!”
一席话说完,任天楠转身就大步走出了雅间,脚步里没有犹豫、没有迟疑,这让梁尚君多少有些不爽,不过这斯文败类的心理低潮只持续了短短的不到一口茶的功夫就结束了。
从茶碗里小心翼翼捏出那个纸团,在桌面上仔细展开,摊平,看着上面有些洇开了的墨迹,还有右下角那个未能洇开的红手印,梁尚君沉默了片刻,挑起一边嘴角开始微笑。
倾身看向窗外,正从茶楼里大步走出来的任天楠那气犹未消的样子让他的嘴角挑的更高,而在那气呼呼的小哥不知是不是下意识的回头朝这扇窗望了一眼的时候,梁尚君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有门儿。他想。
冲着对方颇轻佻的摆了摆手,梁举人在任天楠瞬时转回身去急匆匆走掉之后,低下头,舒舒服服靠进太师椅里,继而不由自主笑出声来。
他心里很清楚,另一段故事,眼瞅着就要无法控制的、顺理成章的、热热闹闹甚至是热闹无比的展开来了。
【第一部完】
~桃花浪·浪浪浪~
类型:附赠五分钟短剧
角色:杜安棠、沈锦屏、沈贞、沈母、管家老邵、管家老刘
【喜庆的音乐声】
管家【高昂的吆喝一样的汇报声】:周老爷喜银五百两遣人送到~~林督办喜银三百两、各色锦缎一箱~~裴参军喜银三百两、手书喜联一对~~景员外……
沈锦屏:行了,别念了!【音乐声骤停】你下去吧,让我清净一会儿……
管家:……是,您歇着。【退下的声音】
沈锦屏:【叹气,一一查看礼包,突然发现一个用信纸包着的礼包,无名】嗯……?【叫管家】老邵,回来!
管家:【脚步声,开门声】二少爷还有什么事儿??
沈锦屏:这是谁家送来的喜银?
管家:【思考】呃……是……杜少爷送来的!
沈锦屏:杜?杜安棠?!
管家:正是,杜少爷派人送来的,我还问来人怎么包成这样呢,人家告诉我说杜少爷喝多了,晃晃悠悠把这个包儿塞给下人就回屋睡觉了。
沈锦屏:【若有所思】哦……好,你下去吧。
管家:是嘞。【管家退下】
沈锦屏:【叹气,打开纸包】嗯……?【愣住了,然后倒吸一口凉气】这……
【信纸上的内容】
杜安棠:“天杀的沈锦屏,下月把亲成。不知我心头恨,不晓我一片情。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贩茶当借口,逃避是实情。可躲他半个月,躲不了后半生。待到回家转,还是要笑脸迎。可怜我杜大少,竟是个痴心种。可恨我杜安棠,自毁了自英明!”
沈锦屏:【突然把纸片赚在手里,咋舌,叹气,然后是更心思复杂的一声叹气,咬牙切齿的】好你个杜……安……棠……
【正房,沈母房间】
沈贞【贤惠的冰山美人】:娘,这回二弟结婚,排场可是不小啊。
沈母:可不是嘛,这也算是给你们的爹一个交代了,想当年他临死前说过,可惜看不见你出阁,也看不见儿媳妇进门了,唉……这个死老头子死那么早,错过了多少好戏啊……【抹泪】
沈贞:娘,您何必这么伤心呢,现在我家庭和睦,二弟又马上要迎娶李家小姐进门,爹他在天之灵也该含笑了。
沈母:唉……是啊,要是你让我年内抱上外孙子,锦屏让我来年当上祖母,我以后去见你们的爹也就算是有差可交了。
沈贞:娘,您说什么呢,您现在无病无灾,再让我们孝敬您十年二十年也不是笑话啊……
沈母:【笑】不是笑话,是胡话……你啊,比锦屏还会吓唬人玩儿。
沈贞:二弟怎么……
【未说完,一阵脚步声响起,门被推开了,沈锦屏闯入】
沈锦屏:娘!【深呼吸】我要退婚!
沈母:……啊?
沈锦屏:我要退婚!就现在!马上退婚!
沈贞:二弟!你说什么呢?!
沈锦屏:我说我要退婚,跟李家小姐的婚事取消了~!
沈母:你……锦屏!你别跟娘开这种玩笑!
沈锦屏:【冷静下来】娘,我向来是只吓唬人不开玩笑的您忘了= =。
沈贞:那、那总要有个缘由吧,二弟,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沈锦屏:没有缘由!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去写退婚文书,明天我就去李家谢罪。
沈母:你、你、你……
沈锦屏:孩儿告退!【脚步声飞快出门】
沈贞:二弟!这……这都是怎么回事啊……【听到沈母倒吸一口气晕倒,从椅子上跌到地上,惊惶】娘!娘您怎么啦?!娘!您快起来,地上多凉啊~!
【过度音乐】
【码头杂乱的声音,船靠岸,水声,杜安棠从船舱里探出头来】
杜安棠:唉……又回到伤心地了啊……【叹气,苦笑,自言自语】几家欢笑几家愁,红罗帐伸出兰花手,沈二哥哥以后就有别人叫了……【惊觉岸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哎?你……【镇定镇定】哟,这不是沈班头嘛,真巧,你等人呢?
沈锦屏:【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杜安棠】过来!【凌乱的脚步声,沈锦屏拉着他走向茶楼】
杜安棠:哎~!哎!!你干吗?!你松手!老刘,老刘~!你先帮我卸货~!沈忱你放开我……!【声音渐弱,混进嘈杂的人群】
管家老刘:是喽~【叹气,笑着说】唉……情情爱爱,伤心伤身,没完没了,伤己伤人啊~~【回头,无奈的声音】卸货了~~
【完= =】
~春词两首~
江城子·桃花浪
扁舟一叶江心游,玉壶酒,置船头。
两岸桃花,暗香随波流。
浓春偏不让人愁,困酣眼,松罗袖。
心醉惹得酒醉透,放长歌,解襟扣。
笑执君手,万事暂缓休。
明月天角清光泄,情尽时,三更后。
【这首没有遵循平仄格式,是随便写的,而且很春= =】
贺胜朝·锦屏
桃花一点多情痣,剑眉攒峰似。
乘云戏雨少年行,短歌流光叱。
香茶代酒,春情尽日,醉将龙渊试。
常得散客叹言说,锦屏天垂赐。
【这个是写给沈班头的,嗯,看上去也很春哈,而且把小沈亲写得好天造地设=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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