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隐莲香Ⅰ----艾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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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是旱鸭子。”上下打量着我,尹断似笑非笑。
拼命咳嗽着将喉中的湖水吐出,我瞪他一眼,“谁规定我不能是了!”
“没有人规定。”
“那我自然能是!”
“恩,对。”尹断轻笑着点头,而后似是发现了什么般俯下身来,伸出手指轻轻在我的脸上抹过,“你的脸……”
瞥了一眼他指尖的黏稠液体,心下暗呼糟糕,忙笑,“没什么,不过是湖里的脏东西罢了。”
“是——吗?”尹断翘起嘴角,“我听说,有一种易容用的药膏,遇水即化……”
“小子,原来你是旱鸭子……呀!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作死的,快去补个人妆吧!”
……慕钺……
可是这声音……
“她是女的。”
“什么?”
“她是女的。”尹断笑着敲敲我的头,“白音教酒色财气四使的财使慕钺,想这武林竟会有人不识……”
拂开他仍放在我头上的手,站起身,“我要走了。”
原来只是朋友闹着折腾,我竟何苦自寻无趣。
心下憋气,自袖中取出早已被湖水浸透的绢帕,细细地将脸上余下的药膏擦去,而后狠狠地甩出去。
蓦地身后衣袂翻飞,刹那间尹断已落于身前。
提气于胸,在他转身之际跃起,借力于肩而上跃,落于路边一株苍柏上。
没有穷追,尹断只是侧身,抬首朗声,“在下尹断,请教尊名。”
“尊你个头!”
暗瞪他一眼,便掠身离开。
泽国春生,葑田青接重湖浅。鸳凫弄暖。得意烟波远。应道元宵,晴望花朝转。和风扇。群芳开遍。再过青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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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翩翩黄蝶,自成天骄

帝里元宵风光好,胜仙岛蓬莱。玉动飞尘,车喝绣毂,月照楼台。 三官此夕欢谐。金莲万盏,撒向天街。讶鼓通宵,花灯竟起,五夜齐开。
月上时,衮州城内花灯竞起,车水马龙。观光者有之,猜谜者有之,贩夫锦衣,交错相融,一时繁华似锦。
集市,花灯小屋。
……
“小公子真真好才华,老夫自愧不如。”老者说着站起身,欲取身后架上财礼。
“老人家。”唤住老者,我笑,“财礼便不必了。”
“什么?”老者转过身,略有不解。
“在下欲请教老人家一件事情,不知可否……”我看向老者,不述下言。
老者慈爱地笑着,雪白的胡子轻轻地动,“小公子莫不是有什么难事?且但说无妨,老朽自当尽力相助。”
“多谢老人家。”我笑,“老人家是这衮州城内年纪最大的人,所见所闻定是比我等小辈愈广愈深。……在下想请教,老人家知晓蓝蝶吗?”
“蓝蝶?”老者稍忖,忽的上下打量着,笑,“今儿可是什么了不得的日子,作的都不要财礼而问蓝蝶。”
都?
仔细看向面前慈爱笑着的老者,雪白的发,雪白的胡子。笑容挤在眼角的皱纹,却是亲切与柔和。
“老人家……”轻轻浅笑,我开口,“不知……”
“皆为蓝蝶,实是有缘。”
濡濡软软,柔软得令人舒服的声音蓦地响起。
“美盼低迷情宛转。爱雨怜云,渐觉宽金钏。桃李香苞秋不展。深心黯黯谁能见。 宋玉墙高才一觇。絮乱丝繁,苦隔春风面。歌板未终风色便。梦为蝴蝶留芳甸。”走至面前,尹断笑着轻摇手中折扇,“幸会,尊你个头公子。”
稍稍绷紧嘴角,我沉声,“在下与公子并未相识,公子许是认错了人……”
笑摇折扇,尹断轻声打断,“芳香公子江离。”
“……不明白阁下的意思。”
“半月前,一位体怀柔香的公子来此衮州城,为追查一种蓝蝶。其儒雅有礼,谦逊温和,每次出现面貌皆不同。闺中少女戏称其为芳香公子。”
“阁下可是误会?”我浅浅地笑,“在下不过是凑巧对蓝蝶有所好奇罢了,并非什么芳香公子。”
折扇轻扑,尹断轻笑着摇头,“若是凑巧,何须请教白岁老人?”
此言已罢,便见那白发白须的老者慢慢走至面前,慢慢取下了面上的面具。
细白凝肤,柔眉画眼,秀唇若带,堪堪是位女子。
“与我无关。”女子似是无奈地浅笑,“我只是想追回我的钱。”
“你该是还没见过,慕钺原本的模样。”尹断轻笑,“如何,比你芳香公子的易容药膏?”
“白岁老人呢?”
“放心,他现在正在客栈里畅快地饮酒,可不知有多惬意。”
慢悠悠摇着折扇,慢悠悠踱近,慢悠悠地笑。
轻扑纸娟流萤火,素指长舒香明兰。
悄然寂无音。
“呵。”轻笑出声,我转身走开,“真是无趣的紧。”
“公子。”尹断蓦唤,“请教公子……”
稍稍侧身,“什么……”
“哗——”
扑面而来的水呛冲进鼻,呛冲进口,呛得剧烈地咳嗽,说不出话来。
“咚!”
后脑蓦地剧烈地疼痛,身子被强行按在了墙上。
尹断的声音尽在耳畔。
“若不是芳香公子,自然便不须用什么易容药膏。”
绢帕细细地在脸上擦拭,却不似按在肩头的手臂那般使劲,仿佛是在细细地擦拭着最宠爱的古瓷花瓶。
……好像,隐哥哥一样……
心下忽的莫名烦躁,伸出双手便去扯他的发,“你弄痛我了!放开!”
“乖,不痛不痛,就快好了。”
……不要学他说话!
好容易能将他放到一边,好容易能不再难受……
为什么学他说话!为什么用这么像他的声音学他说话!
讨厌!讨厌死了!!
“……讨厌你……”
“什么?”
“我最讨厌你!!”
蓦地用力将他推开,狠狠地推开。
明明不是他,不是隐哥哥!
不许你学他,不许你像他,不许你靠进我!
他只能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他的声音,他说的话,他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晚风期期,乌发蔼然。
悄无声息满星烂散,惟月独酌。
“原来你是长成这样子的……”尹断蓦地浅笑,“这么好看,藏着便委实可惜了。”
挑眉,我沉声,“……与阁下无关。”
“好。”慢慢合上折扇,尹断说得不疾不徐,温如尔雅,“那便来说些与公子有关的何如?”
“……”蹙眉,仔细打量着他,心下烦躁愈甚。
“公子想必已见过摧毁蓝蝶。”浅笑,尹断淡淡看来,“可公子知晓幻蝶之法共有五蝶否?”
“五蝶?”
“是。”尹断点头,“红、黄、蓝、白、黑。红蝶为催情,黄蝶为桎梏,蓝蝶为摧毁,白蝶为纯心,黑蝶为伪死。”
“你从何而知?”
“只是凑巧……五蝶皆见过罢了。”
“什么?”
尹断的嘴角稍稍绷起,“亦是我追查幻蝶之法的原因……我妻子身种黑蝶,须得寻回使用此法之人方有解法。可当年,蓝蝶将整庄毁去,所幸不过寥寥,我亦身种白蝶,忘记了那人是谁……”
言已至此,那双原本浅淡无波的眸子蓦地凄厉清冷,仿若冰雪。
我认识她,我认识她的,甚至对她很信任很信任,很尊敬很尊敬。
可是,她让小嘤变成那样,让我忘记了她是谁。
她、到、底、是、谁?!
玄衣寒铁,心念菡萏。
花灯繁华,一时却悄然肃杀。
“呵。”蓦然轻笑,我转身,“阁下告知在下这些,不知意在何如?”
不答,尹断却是转问,“公子今日在舫上所用,可是幽冥琴诀?”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幽冥琴诀是我妻子娘家女子相传之诀,若公子所用实是此诀,还望相告所授者……”
“我不知道。”蓦地打断,我淡淡看向他,“只是在练琴时自己悟出少许罢了。”
“……是吗?”
“是。”点头,弯起眼睛,弯起嘴角,我轻轻巧笑,“我没有欺骗你的必要。”
晚风凉凉,发上的水慢慢蓄下,慢慢滴落襟前,慢慢濡湿了娟黄的衣衫。
此笑纯良,刹那怔忪世间。
尹断怔愣,眸眼轻转,少顷,只轻轻喃喃地低语。
“但愿如此。”
花灯烂漫中元节,妍妍低语巧笑时。
“尹公子。”慢慢拢好袖子,慢慢踱至尹断的面前,浮捋垂在胸前的发,我轻轻浅浅地笑,“尹公子可否让在下见一见令内?”
尹断稍稍怔愣,“为何?”
“有何不可吗?”我笑,“尹公子这般心计地见我,无非是想与子同谋……”稍忖,我慢慢看向他,“在下只是想见一见令内,别无他想。”
稍稍蹙起眉,尹断似有着少许犹豫。他看向我,“你……”
“尹公子今儿下午也见到了,我周身并未藏匿任何利器。”
“可是任何什物到了你手里都可作为利器。”
尖利的声音蓦地响起。
转眸看去,便是慕钺摆得很臭的一张脸。
稍稍侧首,我轻笑,“姑娘谬赞了……”
“我可不敢。”慕钺乜斜着撇嘴,“能将幽冥琴诀在练琴时悟出,怕是连神功皠魄在阁下眼中也不过尔尔。如此神人,小女子又怎敢冒昧开罪。”
我笑,“既不敢开罪,又何来如此多言?”
“你!”慕钺恼怒地伸出手,稍忖,却是转向尹断,大声呵斥,“尹断!把我的钱还给我,我要走了!”
尹断却是疑惑不解,“我何时欠过你的钱?”
“你在赌坊耍诈,讹去了我三百两银子。”
“你在说笑?”尹断慢悠悠转过身,慢悠悠地笑,“怎么在下记得是你输给了在下三百两银子?”
“我……我……”慕钺脸色稍降,语出无序,少顷之下轻骂出口,“骗子!”
“谢姑娘美言。” 尹断仍是不疾不徐,轻悠悠地笑,“姑娘此次可需好好儿管着财钱才是,莫再被骗了。”
“多谢!”咬牙切齿重重冷哼,慕钺重重振袖,转身,蓦地好似想起什么般回首打量了我,而后狠狠瞪向尹断,“别怪我没提醒你,他可不是什么好主儿。”
一双秀眉轻轻缓缓地蹙起。再转过来时,却又是云淡风轻似的浅笑。
尹断笑眼看向慕钺,“无所谓好与不好,己为己,足以自保。”
远处河灯静静地流淌,柳绦浅舞,风传低吟。
“呵。”慕钺不屑地浅笑,“我便看看你能保至何时。”
风转,她挥起衣袖,悄步离开。
仿佛莲华婉转。
“她……”
“我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弯眼浅笑,慢慢退至案边,慢慢坐下。
吹起火香,慢慢点燃案上的一盏莲灯。
莲芳吐蕊绽新香,悄无言夜冀韶华。
火宵,月下香。
莲叶低垂,怎堪妩媚。
画舫。
芙蓉面,柳叶眉,墨黛烟色莲华眼
红唇嫣然,白瓷凝肤。
堪堪仙子落凡尘,女子面容如画。
湿起绢帕,尹断细细地擦拭着姣美的脸庞,细细地替她掖好皱起的被角。
华灯灿然,此景,冰凉。
“伪死。无息无脉无心跳,体恒温,恍若龟息,却尚有知。”尹断的声音淡淡地,仿佛害怕吵醒了那如画的仙子,“当日,我看着她的家人将她下葬,一抔一抔的土掩下,一抔一抔的土将她慢慢湮没。只有我知道,她没有死,只有我知道,她很难受,她喘不过气……”
他们是在活埋她!
我求他们,我哭着求他们,可是得到的只有冰冷的拳脚。
和她在一起久了,竟已磨去了我的锋芒。
我不是一个宅心仁厚的人,从来都不是!
她不许我以武伤人,可她在他们眼里已经死了。
死了,没有利用价值了!
我杀了他们,我杀了那些阻止我救她的人,我要带着她走,带着她远远的离开这个从未给她带来欢乐的地方……
“尹公子,恕我冒昧。”悄声打断,我看向尹断,“若仅仅是救出你的妻子,又何苦杀害诸多无辜……”
“无辜?”尹断一眼看来,目光竟一时怅然。
心下略略不舒服,轻轻蹙起眉,轻唤,“尹公子……”却是无话可说,欲言又止。
“……遇到他之前,我便已是一个罪人。”良久,尹断轻轻缓缓地笑起,声音竟是决绝般的冷冽,“既是罪人,何患多此一罪。”
……既是罪人,何患多此一罪……
垂睑,指尖轻轻地交缠,轻轻地撕扯着里袖。
此之恸,万物不解,惟一人足解。
花目青衣,共此一帘霜魇。
“……如果是你……”尹断蓦地开口。他看向我,濡濡软软的声音悄悄地悲哀,“……如果是你,那被埋的,是你最爱的人,你会怎么做?”
“……我……”
……我会怎么做,我又该怎么做……
……如果……是隐哥哥的话……
“……我啊,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你了……如果你愿意,下辈子,下下辈子,一直,永远永远,我都会陪着你……”
掩在袖中的指缝忽然深深嵌入细细的丝线,蓦然生疼。
那人温柔的眼,温柔的唇,温柔的唇,温柔的怀抱……
胸口,忽然钝钝的,闷闷地痛。
“低头!”
蓦地一声大喝,迫使我顺从地低下头。
“咻”
破风凌厉,堪堪一物自顶上掠过,穿出舫外。
转身,便见身后地上,破碎成两半的蓝色璘蝶轻轻颤抖,蓝色沁心。
怔怔看着,蓝色的璘蝶,破碎成两半的蓝色璘蝶。
破碎的翅膀最后地颤抖,然后,悄无声息。
眼角忽然干涩,然后轻轻地疼。
我想他,我想他,我想他!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见他!
想他,见他,爱着他。
他是我的隐哥哥,我爱着的隐哥哥,我永远爱着的隐哥哥……
“……我欠了你一个人情。”忽而莞尔,转过身,“尹公子,便带你去见那幽冥琴诀的主人罢。”
“你……”尹断仔细地看着我,心下暗忖,“为什么……”
“你刚才……”慢慢理好衣袖,我轻轻软软地笑,“……问我,如果是我,那被埋的是我最爱的人,我会怎么做。”
“什么?”
“我会救他,和你一样,拼了命地救他。但是……”浮捋耳边鬓发,我笑,“如果救不了,我会和他一起死。”
……我们约好了要永远在一起,可是,你一定不喜欢我杀人……
对不对,隐哥哥?
……恩,好,那我们就只杀一个人,就只杀他一个人,好不好……
……恩,隐哥哥最好了,我最喜欢隐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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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香溪域。梅园。
化剑为影,和气引璇,腕膊轻转,锋回路掩。
眼为星,星为现。听八方,观六路。
指流星,划破空。轻斥万物,百花凋零。
雪色的梅花扑簌簌地落,再被卷起,落下。
满目花已成雪。
青剑低低浅吟,峰回路转,流火飞华,恍若青龙。
转身,青袖乍舞,蓦地手腕轻翻。
鞘口低响,青龙回巢。
悄悄地走过去,悄悄地踮起脚,悄悄地捂起他的眼。
倾唇在耳边,声音低低地轻柔。
“我回来了。”
“……小妍……”
他的声音沉沉的,略略地沙哑。
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衣服,深深地呼吸他身上只有我嗅得到的味道。
声音愈加地低柔。
“我回来了。我想你,所以我回来了。隐哥哥,你不生小妍的气了,好不好。”
箫冢隐的身子蓦地僵直,声音慢慢地喑哑。
“……我……”
“隐哥哥。”慢慢收紧手臂,我将自己用力地嵌入他的背,“……小妍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良久,良久,扑簌簌的落梅将梅园满满地铺上一层素雪。
“……我……对不起……”
“什么?”
“……我……要和雪小姐成亲……”
“……嘻嘻。”轻笑出声,手指却蓦地交缠,紧紧相扣,“隐哥哥要是不想原谅小妍,小妍可以等……你……不用说谎话来骗我的……”
“我没有。”蓦地出声打断,骤然转身。
眉心深深蹙起,箫冢隐的嘴角绷紧。
他伸出手,握住我的肩。
温暖的指尖似是要深深嵌入血肉,生疼,生疼。
“我没有骗你。”他的声音低低地,很沉,“我承认了提亲,雪小姐也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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