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的一月中,发生太多……以至於不知从何时起,总舵的大老粗们都学会对这乖巧可人的的孩子嘘寒问暖,连总忙得不可开交的顾家兄妹也常趁我不在前来作伴。
某日,我终於忍无可忍地摇头道:“你们太宠他了……”,结果柳依一句“其身不正,虽令不行。”便将我一掌拍死。
小猴的一切,仍是个谜,但谁都没想去深究。
家人之间也可有秘密的不是?
忽而身边的脚步停下,顺势望去,是家中西合璧的乐器店。
橱窗的左边陈列著吉他贝司等西方乐器,右边则陈列著古筝扬琴等中国传统乐器。
捕捉到小猴眼中的兴奋,我笑著牵了他进去。
迎接我们的是位和蔼的老先生。我与他闲聊著,让小猴随便挑挑。
小猴最终在一处支架前停下。
老先生愣了愣,随後有些尴尬地说这是後汉和田玉所造的笛子,老古董,非卖品。
我端详了下那437x24mm的纯白玉笛,伸出五根手指。老先生却摇摇头说不是钱的问题。
正商量呢,忽响起一阵低婉笛声。
我干笑著抱歉道“我们家孩子不懂事”便要上前阻止,却被老先生一把拉住说我卖你,他是有缘人!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见小猴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便也什麽都懒得计较。
谢过老先生後我们继续进发,拐过一个路口,恰逢放学时间。
成群结队的孩子们迎面而来,随後毫不避讳地将眼神定在了我俩身上:
“哇!!cosplay诶!!”
“什麽呀,是汉服好吧?”
“那麽漂亮……是演员吧?你看旁边那个戴墨镜的好像保镖……还有後面一群……”
两人齐齐回首,就见了身後几米外十几个藏藏掖掖的身影。
该死的元老们!派的这什麽“十八罗汉”保镖团……有危险时都不知哪儿去了,看热闹倒是尽忠职守得很……
眼见几个孩子掏出手机,我灵机一动道:
“对不起,本公司不允许拍照!!”
几个孩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後面蜂拥而至的人群淹没。
“还真是大明星诶!!”
“帅哥哥!给我签个名吧!!”
“我也要!!”
“我也要!!”
滚雪球效应使得四面八方的路人将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人声鼎沸中的推来搡去中,我紧紧拽住小猴的手,随後在十八罗汉挤过来的同时附耳道:
“钻!!”
小猴立刻心领神会地同我一起猫了腰。
终於脱离包围圈的俩泥鳅回望眼被卡在人群中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的保镖们偷笑。
牵著手又跑过好几条街,心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高。
终於躺倒在公园的草地上,喘息著瞥眼两人紧贴的掌心,忽想起小女孩常说的那句“幸福得冒泡”……
此时的我们像不像对私奔的情侣?挣开所有桎梏,逃到穷乡僻壤。
偏首看他,那被夕阳晕染的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尤其是那微启的唇……
刚想犯罪的我忽被他一把拉起,拽我到河边,他站在成排的杨柳前掏出玉笛道:
“石卿,我吹给你听……”
娇豔欲滴的唇覆上小孔,随後是一曲委婉。
身为音痴的我无法体会这天籁中的深意,只痴痴站著,将这夕阳美人的画卷刻进早已不属於我的心里。
曲毕,响起零落掌声。
回首,便见了位银发老者: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小猴微愣,放下笛子道:
“老丈人知道?”
老人掳著长长的胡须笑:
“我曾徒儿的事我怎会不知?”
“曾……??”小猴迷茫,我干笑:
“师傅不远千里前来,怎也不支会一声?”
“因为为师要趁你不在将小黑寄放到你家去!”
小……黑……
软绵绵的夕阳覆在我脑门上,“呲──”一声,成了荷包蛋……
一手揪一个塞进出租,火烧火燎地往总舵赶。
一路上两人越过我冲冠的怒发从天文聊到地理从天干聊到地支不一会儿便高山流水惺惺相惜……
在臭老头第三遍重复我小时候替母鸡孵蛋的糗事时我们终於到达了目的地。
一跳下车我便见了哀鸿遍野──总舵的兄弟们蠕动著嗷嗷叫个不停。
我问离我最近的那个怎麽回事,他说有个自称我老乡的老头送来只长得畸形的麋鹿犒劳大家,谁知刚围上去它便醒了,然後不知怎麽的就都这样了……
四下张望,果然在几米开外的葡萄架上见了那只俯视众生的小兽。
麋身、马足、牛尾、圆蹄、鳞皮、独角,周身黑亮,双眸金黄。长得倒威风凛凛,只可惜身形迷你了些,颇像只长著狮头的麋鹿,也难怪兄弟们会掉以轻心……
“老乡──”我阴阴地回头。
师傅脖子一缩,颤抖著唤了声“小黑……”
小黑偏头,金色的眼一眯,猛地向我扑来。
我本能地闪躲,却发现他不是冲我来的。
当措不及防的小猴被他扑倒在地并按住喉咙时我连呼吸都停止了。
“小黑你做什麽??”我冲过去想拨开它的爪,它却越箍越紧,低下头嗅俊武的鼻息。
俊武痛苦地扑腾著,断了的指甲却毫无杀伤力。
我努力压下掏枪的冲动向师傅投去个求救的眼神,他却一脸沈思并无喊停的意思。
情急之下我一个熊抱将师傅压在身下。
“徒儿你做什麽?”
我用上下其手回答了他。
你别说,师傅虽一大年纪了,皮肤却如新生婴儿般娇嫩且全身上下无一丝赘肉,尤其是那平坦的小腹……
待要往下,小黑已一声咆哮朝我袭来。
我一个翻身将师傅踢出去随後趁它去接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回小猴身旁将他紧搂在怀中。
心疼地抚著小猴脖子上的六道爪痕,与刚好叼住师傅的小黑呼哧呼哧地互瞪。
我用会说话的眼睛道:
“下次可就不只摸摸了!!”
它用会传情的眼睛道:
“有种你试试!!”
师傅看我俩的眼越瞪越大险些掉眼珠脱框忙出来打圆场:
“别别!好徒儿!打是疼,骂是爱,爱得不够用脚踹……小黑这不是见著你们高兴嘛!”
我和小黑齐齐翻了个白眼。
“我说师傅,你多久没给它打狂犬疫苗了?”
小黑咕噜一声又要扑来咬我,师傅忙拦住它道:
“黑仔你想让他也知道你早上不刷牙咩?”
咵哒一声,师傅的脖子卡进小黑嘴里。
自作孽不可活也!
我眼看著小黑将师傅叼走,念了声“阿弥陀佛”。
刚让私人医生带小猴进屋里上药,旺财和来福就带著帮白衣天使从天而降。
“回来啦?”旺财看到我微有些僵硬。
我想起五年前他初见我时的生涩,带著微微戒备打量著即将成为赵家一把手的我。而被一同送来的来福则是一脸从容的痞像,似什麽都不放在心上。两人都是那帮元老们千挑万选出来的,很快便成了我的左膀右臂。但至今为止我都更重用圆滑却重情重义的旺财些,而非表面懒散实则机敏的来福。
忘了他俩是从何时起肝胆相照的,可以肯定的是,我给二人改了如今这如雷贯耳的名後两人的感情便产生了质的飞跃。常常是一个把风,一个往我菜里下药,可惜一年过後我照样活蹦乱跳,而小强却越来越笨,常常把给它喂食的二人一并吞下……经过半年的口水洗礼後,两人终於放弃了将我变成阿呆的医学工程。
我微微一笑,望著眼前精神抖擞的来福道:
“伤好了?”
“嗯,刚拆线。”
“那好,我今晚要去美国,这几天你和来福多担待点!”
来福点头。
正说著,“天使长”跑来报告说兄弟们并无外伤只全身火烧般的疼,可能是食物中毒。
我让来福给了笔遣散费後无奈地给师傅拨了个电话,手机“嘟”了很久才被接起,我不等对方说话便劈头盖脸地吼:
“快让疯狗过来解……!!”
下面的话被卡死在电话那头的“恩恩啊啊”以及“呼哧呼哧”声中……
“啪”地合上手机。
“老大,怎麽说?”正忙著搬兄弟的旺财探出头来。
“没……没事……”我同手同脚地走上二楼卧室。
“只是伤了表皮,上点药就好。”私人医生临走时说。
我抚摸著小猴脖子上的两圈绷带,心痛得想吃狗肉火锅。
“吓坏了吧?”我抱他到腿上。
“小黑平时不这样的,最多不喜欢人碰……估计今天被师傅甩这儿又被那麽多兄弟围攻才……”
“你知道了是不是?”小猴打断道。
“知道什麽?”
“它是麒……”
“砰”地一声,门开了。
“曾徒儿!你看我带什麽来了!”
师傅抱一只巨大的香蕉玩偶站门口,摸样特滑稽。
“啊……徒儿你在啊!”他看我一眼。
“师傅……”
“刚让曾徒儿受惊了真过意不去,这为师特意买来给你赔罪的……”
“师──”
“曾徒儿外号小猴吧?喜欢香蕉吧?我兜了半天才买的,摸摸,很软的,晚上抱著可舒服了!”
“傅──”
“什麽徒儿你也想要?可这个是特意买给曾徒儿的,你实在喜欢为师下次再买给你你可千万别和曾徒儿抢……啊──”
师傅被我的镜子砸得直挺挺倒下去。
“给我好好照照!!”
师傅乖乖地抄起镜子,先整整头发,再抠抠鼻子,最後在照到脖子上的斑驳红痕时惊呼一声掩面而逃。
“那是什麽?”猴宝宝问。
“红斑狼疮……”狼外婆答。
楼下,小黑哼哼了几声後兄弟们便都没事人似的且对今天的事全无记忆。
喂完小猴後时间也差不多了。
小猴看著兄弟们替我将行李拉机场托运又开始十万个为什麽,当我告诉他要离开几天时他露出的那种被主人抛弃的小动物的眼神让我险些兽性大发。
一群人送我到门口,我又交代旺财和来福几句然後把师傅拉到一旁问他究竟来此做什麽的?
“改革开放三十年”师傅扯扯衣领:
“——来看看成果……”
我当即一掌劈下去,又被小黑咬住。一人一兽扭打二十分锺方止。
上车前我想最後向小猴索取个“kiss古拜”,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进屋去了。
一阵失落。
生意还算顺利,五天後我便踏著夕阳归来。
兄弟们在门口迎接我说要给我洗尘,我半推半就地被他们拉到饭桌前,对著满桌的菜瞠目结舌。
“这谁做的?”
旺财耸肩:
“我下午回来就看一小帅哥在大厅忙活,估计是老大你师傅弄来的厨子……”
“我师傅呢?”
“和厨子结账去了……”
“不是下午就进去了?怎麽到现在还不出来?”来福道。
我刚起身想看个究竟,师傅的门就开了。
“回来啦?”师傅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师傅你的腿……?”
“站久了,麻……”
“那厨子呢?”我往房里张望。
“什麽厨子?”
“做菜那个……”
“哦──他结完帐就走了!”
“可我没见人从你房里出来啊……”旺财奇道。
“这个……他跳窗出去的……”
“啊??”
“说是锻炼身体哈哈……现在的小年轻噢……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
正说著,门又开了,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对焦,却见了小黑雄赳赳气昂昂昂地从房里走出来,嘘声一片。
“好了好了,快吃饭吧!”师傅见我盯著小黑发呆,忙把我按回座位:
“前些天给大家添乱了,今天在此向各位赔罪!”说著师傅自斟一杯一饮而尽。
兄弟们齐声叫好,饭局就此拉开帷幕。
“俊武呢?”我四顾。
“楼上睡觉!”来福答。
“睡到现在?”
“嗯……这几天都这样,早上起来吃点东西,然後就一直睡下去……”
我还想问什麽却被兄弟们的劝酒狂潮给淹没了。
带著醉意摸索到俊武房里。
不想弄醒他,便开了手机照明。
凑近了,就见了小家夥背对著我抱著那只巨型香蕉睡得香甜。
因为时差的关系,我自下飞机到现在始终有点晕乎乎的,刚又喝了点酒,眼皮更沈了。
於是悄悄爬上床,自身後抱住他。
“小东西……都不知道来迎接我……”我嘟囔著,在他脸上轻啄一下:
“想我吗?”将下巴搁在他头顶,闻著他中衣上淡淡的香。
等了半天没动静,我自嘲一笑後便沈沈睡去。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山脚下的村落。
水声渐渐清晰,那个巨轮一圈圈地转著,将水灌进田间的沟渠。
柴扉前,那三个古装扮相的村民继续著之前的话题。
“早听说了,新郎官是黄山寨主孙广文之孙,斯文有礼且生得俊俏,赵家二老一见便喜欢上了……”
“可是媒妁之言?”
摇头:“传是那孙公子路径仙源,请求借宿一宿,赵家设宴以待,席间相谈甚欢。酒过三旬那孙公子便向二老道出对小姐的爱慕之意,央纳己为婿,誓侍奉二老颐养天年。二老听得欢喜便去问小姐,小姐早在里屋听著,对公子也是八分喜欢,翌日便应了……”
“那倒是天造之和!”
“孙公子已纳征请期,三日後便来迎亲,赵府这几日可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镜头忽地一转,迅速倒退的流云中太阳升起又落下再升起再落下……反复三次後终於在一处室内停下。
先入眼帘的是一张木床。
所谓一生在世,半生在床。我自以为对床的追求已经够高了,却远远比不上这床的主人。
木床上有卷篷顶,下有雕花踏步,两边雕一对插著莲花莲蓬的花瓶,中间雕和合二仙,床三面还围有彩绘屏风。
木床并未漆饰,天然的纹理与温润的色泽却更显清新且不失端庄。
正赞叹不已,忽听一人道:
“小姐,孙公子到了!”
那背对我的绿衣女子听了,对著不甚清晰的铜镜模糊一笑。
我想凑近些看她的容貌,却一个俯冲撞进了带著浓重腥味的蠕动著的温热液体,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心跳,我本能地挣扎,却越陷越深……
豁然睁眼,正在凝视我的俊武吓得向後一缩。
月光安谧地流淌进来,我终於感觉呼吸渐渐平缓。
“做噩梦了?”
“嗯……”
我舒了口气,这才发现本是背对我睡的俊武此时正面对我窝我怀里,而之前受宠的香蕉早被他扔在了角落。
我眼中开始泛光,俊武脸红了,与我稍稍分开。
我霸道地将他捞回怀里,紧贴不放。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我静静的感受著他的体温,满足无比。
现在,他已习惯了我的拥抱,或许在不久後的将来,他也会渐渐习惯我的亲吻、我的爱抚以至……
“石卿……”他的轻唤将我拉回现实。
我用下巴蹭蹭他,表示听到。
“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继续蹭。
“是不是……”
蹭。
“可以带我去找掌珠了?”
我僵硬地停下动作,随後推开他翻身下床……
洗好澡,我独自坐在门前的阶梯上发呆。
初秋的夜很凉,但那自身下石块传来的凉意和我此时的心境正可谓切合无比。
呆坐期间,有九个兄弟来问我是不是肚子疼,有两个兄弟问我要不要红糖水……
旺财似乎有跑来和我汇报近几日的情况,见我魂不守舍便也走开了。
最後师傅走过来,拍拍我的肩:
“失恋啦?”
我不语,师傅笑眯眯地在我身旁坐下:
“这几日,俊武一直很没精神,难得醒一次,便会跑到院里去吹笛子。”
我想起买笛子那日自以为心有灵犀的雀跃,不禁又黯然几分。
“你知道那首曲子叫什麽?”
师傅看我没反应便自问自答道:
“《梅花落》。”顿了顿又道:
“他说他只吹给掌珠听过……”
我竖起耳朵。
“徒儿,你就这麽没自信断定他见了掌珠後定会弃暗投明?”
我抬头看师傅,他虽已两鬓斑白满脸褶子,但那双眼,仍如初见般耀如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