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策〖首章〗默雪----末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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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小子无福再来,也请大师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为我上三柱清香,颂上一段往生经文吧。”
“一定,老衲必扫榻相迎。”
像是没听见天雅后半句的不祥之言般,老和尚合什唱念佛号,悲悯众生的眼里闪烁着忧虑。
他……认得这个孩子,也还记得十多年前状若疯狂地闯进寺内的绝美女子,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孩子过去的十多年中已经背负了太多不堪的事,佛祖是公平的,他会获得他应得的安慰,会得到本属于他的幸福的。
一月之期,必践!
第十三章
他们一行三人出了须弥陀寺仍未有回京城的打算。天雅好笑地跟着莫问天和凤千冰,眼瞅着他们一路莫名其妙地带着他四处乱钻,心里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了。
真是笨蛋莫叔,以为这样便可以瞒过他烨娶亲的事么?凤三也真是的,竟帮着莫叔来骗他,怎不替被骗的他想想,且不论现在的他又一次被最亲最信任的人蒙蔽,有朝一日他知晓了实情,还不是一样会伤心欲绝一样会崩溃。这两人只管当自欺欺人的鸵鸟,领着他漫山遍野地“欣赏景色”,可谁知道他们得逛到啥时候才能下山哪!
莫问天早早察觉到了天雅一脸的似笑非笑,虽然从大清早开始就跟着他们东看西逛的,倒也没有喊过一声累,他是大病未愈的身体,想必早就吃不消了。于是再走了没多远便主动体贴地扶他到树荫下休憩,细心周到得即便是未必亲生父亲都比得上他,天雅看在眼里暖在心底,更为其用心良苦而鸣不平。自己区区一个废物,垂死的废物,哪里值得他做这许多牺牲,他原应与凤三公子无牵无挂地放舟五湖,做他们的神仙眷侣。
“莫叔。”
轻唤为他擦汗的男子,引得男子习惯性地抬头,却意外地望进了两泓幽深的清泉中。
“嗯?”
“方才我与方丈大师谈了许久,大师答应了我一件事。”
“哦?是吗?什么事。”
天雅自小被训练成为杀手,满身的戾气,如今能完全洗去血腥而以如此平和的气息面对他们,已是十分不易。他突然之间喜欢上佛法中教化众生的无量功德也不意外,须弥陀寺的住持方丈是得道高僧,定可点化开解天雅被过往所困的心灵。天雅若能与其结为忘年之交,不失为一件好事。
莫问天和凤千冰都十分配合地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只不过不太自然的眉眼让天雅看了直想笑。其实他并不在意唱上一出独脚戏,早已恬淡了心情的他在经过了母亲的事之后越发激不起什么涟漪。莫叔为他上下打理的温暖大手让他不由得联想到了“父亲”这个名词,但他不能因此就想霸占莫叔一辈子,何况……优雅地以手梳理着落下来的几缕调皮的发丝,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了几十里外喧闹得有如过节般的京城。
“我对方丈说,我要剃度出家。”
“咣当”一声,莫问天拿在手上的食盒亲吻了大地,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转过身正视刚才毫不在意地在他们心头劈下一道响雷的少年,他们的脸上难掩诧异。
“天雅,我有没有听错,你说你要做什么来着?”
“你们没听错。方丈应允我一月之后为我剃度出家。”
“雅儿,你莫不是太累了在说胡话?好好的日子不过出什么家,还是我与凤三有什么地方待你不周了你才说这话气我们。天雅,你说,你告诉我,我们一定加倍小心。”
莫叔言辞间的谨慎都带有些卑微乞求的意味,听得凤千冰大皱眉头,盯着天雅的眼神隐隐生出了不悦。向来聪明懂事的温柔少年突然间要出家,这不是在问天的心上挖了个血口子么!
凤千冰无言的苛责如锋芒在背,刺得天雅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才好了。他本是一片好意,莫叔和千冰都是被他一个人给拖累了,倘若他离开,他们俩不就可以得到完全的自由了吗,在一起过向往已久的自在日子,总好过被他这个废物耗尽心血,受尽牵绊。
山崖畔的浩渺云烟伴着他寂寥的身影,有些无奈,有些沉重。
他的心愿很简单,被拆散了的比翼鸟,既然还活着,便要珍惜飞翔的能力,展翅翱翔于九天之上。得不到爱情并不是生命的终结,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好好地活下去的。
“莫叔,不是您所想的那样。天雅并非为了避世厌俗而出家,只是希望能寄情天下山水之间。”
“那,那皇甫烨呢?你不在乎他了吗,你如果走,他会发疯的。”
隐隐约约自天雅的神情中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的地方。尽管他们已尽力隐瞒,可谁又能保证天雅真的一点都觉察不到呢?曾经只手操控江南经济脉络的天雅决计不是什么庸人,既然他如此平静地接受了现在的状况,是不是代表他对皇甫烨的感情不若他们想象中来得深刻?
“天雅想离开他了吗?”
“怎么可能呢?莫叔,雅儿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送给他,怎么可能不在乎他、真心地离开他呢?对他,已不仅仅是报恩,报恩的方式有许多,他收留我的同时我也在为他出谋划策,于情于理我并不亏欠他的。然而……心中有他,还在牵挂他,还眷恋他的温情,却是敌不过他太子的身份。他终究是未来的一国之君,今日立妃,明日娶妾,过得一年半载就能抱得可爱的孩子,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我见到了,心却会痛。我不能自私地打破他成为一代名君的梦想,莫叔,遨游四方、见识风土人情是雅儿从小到大的愿望,出家游方,做个了然的和尚,对雅儿来说不失为一大快事。”
“你果然……知道了。”
“唉。”深邃的目光投向他们身后的不知名处,似乎那人一身红色喜服,华贵骄傲地迎风立在东宫门外,神采飞扬的样子正在眼前,喧天的锣鼓,祭天拜祖的歌舞,彩衣缤纷的侍女们带着满脸的喜色,娇娆的身姿同样令人迷醉……
“他既然有了娇妻,又怎容得下我来败坏皇家的名声。我相信他仍爱我不悔,可我已无立足之地。以太子的男宠的身份的话,偌大的天地之间,早已容不下我了。莫叔,凤三,这种委曲求全的生活不是我要的。何况……我也不愿他为难……”
“说的也是,只不过……”
莫问天找不出话来劝慰他,尽管十分庆幸他并没有因为皇甫烨的成婚而做出什么有悖常理的疯狂举动来,也同样没有办法来安抚受到了伤害的天雅。
然而他身边的凤千冰却不像他一样对感情之事恪醍懂,在经历过对一个人倾心的狂恋之后,他更能想象得到此时此刻在京城中成亲的人同时也饱受着来自心灵的煎熬。
“天雅,他爱你,真心地爱你,才会答应与素不相识的女子成亲以换得皇上饶过你一条性命。你说你也爱着他,那你难道不可以为他放弃一些东西留在他的身边吗?假如你爱他够深刻,又何必在意身份上的隔阂,何必在意旁人如何议论你们,何必在意青史丹书如何评价你们呢?”
“我不能那么自私。我不害怕被人指责,被人说成是以色侍人的男宠,但他不行,他以后要成为一国之君,他有足够的能力成为令后人称道的名君的,我不能害了他!”
“在还不了解他的心情之前你就选择了离开,你就是在逃避。你不敢亲耳听见他拒绝你,你是个懦夫!可天雅,你几曾想到也许他对你的爱已经深到可以完全不在乎后人如何责备你们、史书如何贬低你们,假如真是那样的话,你的离去又如何对得起他的牺牲呢!”
天雅为之一震,本以为坚定的信心产生了些许的动摇。的确,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这么做无疑是背叛了皇甫烨的信任。他自以为自己的退出和忍让便是对皇甫烨爱的表现,从未想过烨想尽办法甚至对皇上妥协所希冀的是什么。烨爱着他,所以拱手让出婚姻供人操纵,难道他可以做到的牺牲自己就真的不行吗?在爱的面前两个人所付出的不应该是对等的吗?
他的眼中闪起了异样的光芒,却不知凤三公子的话同样在另一个人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过去的近四十年岁月里,他有为师妹惋惜过,为天雅愤怒过,今日却头一次为了凤三而心痛。太久了,他把凤三当成单纯的徒弟太久了,压根儿就没想过他们之间还会有超乎师徒关系的存在,直到天雅当了回多事的媒公,彻彻底底地让凤三把心里头的事儿给倒了出来。这才有了两人往后的发展可能,才会“患难见真情”。
他总是以为,凤三对他是因孺慕之情渐深渐浓才有了爱,单纯得还不懂得情为何物的凤三也许是一时的痴迷,莫问天相信等他遇到真正衷心眷恋的人就会明白究竟“爱”是何种滋味,而曾经对他的……无非是对父辈的依赖罢了。
乍听得他教训天雅,他心中大为震动,这些于他又何尝不是当头棒喝。他的小徒儿早就长大了,晓事了。漂亮的脸上早已脱去了他印象中的纯真,剑眉星眸中再掩不住藏在一贯冷淡不群下的如火热情,热切得仿佛即将涅磐的凤凰。
他用自己真挚的言语告诉莫问天他要的是什么,他——凤千冰,既然交付出了一辈子的爱倾注在了一个叫“莫问天”的人的身上,就势必要对方以最珍贵的真心来换!他并非年轻气盛,并非迷茫稚气,他只要以心易心!
“莫叔,您的凤三儿已是美丽的凤凰了,不像天雅,白白活了十八年,还是一无所知的孩童。”
轻轻的拥抱住他的凤凰儿,感受着那份别样的温情,莫问天只是笑,不无得意地笑。
“只要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又何必在乎被的呢。天雅,你也可以的,只要你敢于面对。”
说的对,他也可以的。凤三能给莫叔的,他同样能给予皇甫烨,他等待了莫叔的回应对久,自己为何不能等待?
“天雅明白了。那么……二位在此好好享受得来不易的时光吧,天雅先行一步了。”
如果还有他力所能及的事的话,也只有……等待了。
“朕始终不明白你要的是什么?”
“天雅没有想要的东西,天雅拥有的已经很多了,满足了。”
“满足便好。你该知道,朕放不过你。”
“是。”
“你于烨是变数。你会毁了他,毁了他将来的帝王之路。”
“是。”
“他答应朕立太子妃换你一命,却在洞房花烛只夜与你同眠,将太子妃和皇族的颜面置于何地了,简直荒唐!”
“情到深处,身不由己。”
“朕赐死你,也知你不服。如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可以说出来,或许朕还能……”
“不必了。天雅一生虽然短暂,倒也什么都经历过了。最后能与相爱之人在一起,算是死得其所,再无什么遗憾了。”
“天雅,你……你也是个好孩子。”
“不敢,天雅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
“天雅原一死赎罪,请皇上将天雅明正典刑。”
“你想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处斩吗?”
“天雅伏请圣裁。”
聪明的孩子,早早料到了自己的下场,在君王的面前依然可以冷静自如,堂堂帝王不禁对他生出几分激赏来。
“朕还是为你惋惜的,若你肯入朝为官,他日必定是皇帝的股肱之臣、国之栋梁。”
“天雅从未肖想过能获此荣幸,倒是曾梦见过自己拥有了一间小屋,开个茶馆,再又种上几亩薄田,过上了闲适无忧的日子,即便有些清贫,倒也是足慰平生。”
“朕倒是也想成全了你。可惜你若不死,就永远会是卡在他心头的相思,到了万劫不复的时候就太迟了。”
“天雅还是有这点自知之明的。烨的心中有我,我知足了,哪敢奢望更多,加之今时今日方踏上黄泉路,已是上天额外的恩赐。似我这般双手沾满血腥的污秽之人……本早该在地狱业火中滚过千百遍了。”
“朕不得不承认,除了外貌,你是个极为出彩的人,我儿的眼光不错。”
“谢皇上谬赞,也谢过皇上允得莫叔来为天雅收尸。死后得以魂归故土,已是皇上的宽厚仁慈,天雅再谢皇上恩典。”
朴素白净的面容浮起一层浅浅的笑,笑得温雅、笑得洒脱、笑得幸福、笑得满足,笑得像是隐世高人将要羽化成仙飘然而去时的绝美出尘。
是的,绝美!皇甫英臣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间会用这个词来形容外貌平凡至极的天雅。只是下意识地发觉惟有“绝美”可以描绘此时此刻的天雅。
他……早就清楚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那日他匆忙下山,赶上了烨的大婚,他微笑着站在东宫前的街角,静静等待着直到浩荡的送亲队伍来到了近在咫尺的地方。他可以清楚地看见烨俊朗的面容上没有寻常新郎倌的喜气,反而在见到站在一边的他时脸色一变,几乎惊地跌下马来。他轻摇着头,冲着他笑得甜甜的,然后无声地、清晰地以口形告诉烨:我——等——你——永——远——
太子殿下的大婚之夜,烨却出现在他的床上,执意抱着他索欢求爱。尽管近半年不曾有过肌肤之亲的身子被满腔激情悟出可发的某人从头到脚啃得一干二净,思慕已久的情感在最不合宜的日子爆发,沉浸在欢愉中的他宁可忘记紧随将至的灭顶之灾,欢颜着接纳了心爱之人,在他的疼惜下尖叫落泪。
正因知道无力自拔,所以宁可陷得更深些。哪怕只有一夜的时间也好,他已以全副身心奉献给了烨,他可以无怨无悔地离开了。
当然,算得上是皇族丑闻的“太子爷舍娇妻就男宠,新贵人方过门便失宠”的流言诽语隔日在京城中已传得沸沸扬扬。当今圣上龙颜大怒,命宫中侍卫拘了烨在东宫,随即将他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祸水”抓进了宫,其下场不言而喻。
眼前似乎还浮现着气急败坏的桦在一旁拼命阻挠,烨更是死死抱着自己不肯放手的情景。
他也只是笑着,将一番心意说给那人听。
烨,君愿以真心来交换雅的心。雅欣喜若狂,即便君的爱太沉重,需要雅以生命作为代价,雅亦甘之如饴。如有来世,天雅只盼能转生为女子,长伴君之左右,于心足矣。
烨终是应允了,被侍卫架住了双臂动弹不得的他流着泪应允了。
那……便足够了。
天雅的愉悦触动了帝王的心。
难以言喻的,立于天地之间俯仰万民的至尊君主面对着显得虚无缥缈的天雅时感到了几许愧疚、恐惧和莫名的忧伤。
还记得和皇后一起在东宫一隅初初见到天雅,他对天雅突然抱有了种奇异复杂的感觉。难以名状的亲切感和不由自主的疼惜,还有没有任何理由的信任都在皇帝的心头发芽,纵容了这本不该在一起的两人。也仅仅是令他印象深刻的一面之缘使他时至今日下旨诛灭天雅的时候,异样的无奈和不祥的预感竟始终盘踞不去。
帝王的职责告诉他要斩草除根,不能留下隐患;身为男人的直觉却一再阻拦他杀天雅,仿佛那样做的话他会遗憾终生。
生与死皆在他一念之间,该是下决定的时候了!
罢了,就算后悔也是将来的事,总好过眼下继续放纵他与烨儿再做出让朝廷诸臣和天下百姓耻笑的事。
“朕一言九鼎,说过会允诺你一个要求便定会做到。”
皇甫英臣像全天下仁慈和蔼的长者询问晚辈想要什么样的生辰贺礼般用再温柔可亲不过的口气垂询着天雅。
“真的不用了。天雅想要的皇上给不了。天雅自是不做他想。若皇上隆恩浩荡,便请为天雅带一句话给太子殿下。”
“你说。”
“请皇上转告太子:天长日久,情总有转薄的一天。天雅是太子心上的人儿,却绝不会是唯一的那个。天雅要走了,还请殿下善自珍重,将来必有匹配得上殿下的佳人出现。”
“天雅这话是说给朕听的吧。”
他言之凿凿无非是为了消除自己心中的疑虑,不愿烨的太子之位因此番变故而动摇。天雅,果如传言所说一样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所谓的“带话”于他那死心眼的皇儿能又多大作用,安抚的却不是身为帝父的他?
“罢,朕允你。”人之将死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就让他也试着相信一次“情到浓处情转薄”这样的话吧。
“来人!”
门外守候已久的内侍鱼贯而入,手上捧着早已准备好的白绫、毒酒和匕首是皇帝早已为天雅准备好的工具。
“朕说过不会将你押出午门处决,三件东西,你选一件吧。”
推书 20234-02-11 :多年以前我认栽,》: .....